2020-09-27《大力士》:关在里面的肉体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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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举起杠铃,他锻炼身体,他展示肌肉,他是力大无比的大力士,他是现代的赫拉克勒斯,但是当大力士只生活在自己的肌肉和力量构筑的完美世界里的时候,他也是孤立的,甚至孤绝的,仅仅在自我欣赏中,神话的起源和神话的破灭一起发生着。

健身房里,只有一个他,尽管他在不同的器械中锻炼,尽管他做出了不同的姿势,但是健身房只提供了一种隐秘的存在,在无人打搅的情境中,他变成一种单数的存在。而且专心锻炼的状态也隔绝了他和外部世界的联系:一开场,背景里传来嘈杂的敲击声,声音制造着另一种现实,但是渐渐地,这种敲击声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在健身房拿起器械发出的金属碰击声,清脆而纯粹,正是这样一种声音覆盖了外面嘈杂的敲击声,也使得他的世界变得简单而纯粹。

他乐于享受这样的纯粹?纯粹其实也是隔绝,当他以单数的方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他过滤了一切干扰的因素,大力士就是在抵达一种生命和力的高度。但是,纯粹而隔绝似乎并非是大力士最终极的追求,他需要一个欣赏者,一个对他的锻炼、对他的身体,以及对他的力量做出反应的人。于是,单数的世界里他创造了一个投影,身后墙上挂着的健身照片,展示肌肉的镜子,便成为了他看见自我、评价自我的一个工具,在这个意义上,大力士是拒绝孤独的,在镜像的世界里他认识了自己,而这种认识了一方面只是最基本肉体意义上的认识,另一方面,镜像自我的存在,在认识自己的过程中也开始了对自我的异化。

导演: 沃纳·赫尔佐格
编剧: 沃纳·赫尔佐格
主演: Reinhard Lichtenberg
类型: 短片
制片国家/地区: 西德
语言: 德语
上映日期: 1962
片长: 12 分钟

异化的世界在延伸,在蔓延,在扩展,从肉体到精神,到力的展示到激情的迸发,大力士就是在这样一种自娱自乐中创造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神话,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成为了“赫拉克勒斯”——古希腊神话中的真正大力士。作为一个纯粹的英雄,赫拉克勒斯一生似乎都在一种自我重新认识中创造神话:他是主神宙斯和阿尔克墨涅之子,因为出身而受到宙斯妻子赫拉的憎恶;他英明一世,却最终遭到第二任妻子的误会;由于衣服上被涂上了毒,最后自焚而死;死后他升入奥林匹斯山,由于惩恶扬善敢于斗争,他成为了大力神……在痛苦中成长,在毁灭中新生,赫拉克勒斯的神话就在于创造了一种纯粹——就像现代大力士面对嘈杂的现实,以隔绝的方式回到自我世界里,即使墙上的照片、镜子里的肉体提供了一种异化的可能,但是对于他来说,对外部世界的拒绝便是他纯粹的态度。

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在纯粹的世界里完成了十二项不可能的任务,而在被隔绝在自我认识和异化世界里的大力士,是不是也能在纯粹中完成任务?一种现代式的困境由赫尔佐格提出:当大力士重新演绎赫拉克勒斯的神话,他是不是反而变成了一个反神话的角色?“他会打扫奥吉亚斯的牛圈?”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连手都没有弄脏,就清理打扫了伊利斯国王奥吉亚斯宫殿里关着三千多头牛的牛圈,但是在现实中,大力士却并没有去完成了任务,他依然在健身房里锻炼,依然沉浸于展示力与美的肉体;“他会杀死九头的海德拉?”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用自己的勇敢和智慧砍下海德拉的那颗不死的头,将它埋在路旁,上面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完成了人物,但是在现实中,大力士依然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肌肉,从来没有九头海德拉的威胁……

《大力士》电影海报

他会制服俄墨德斯的牡马?他会征服亚马逊人?他会击败巨人?他会抵挡斯廷法罗斯湖食肉怪鸟?种种疑问出现在大力士制造肉体神话的世界里,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完成了十二项不可能的任务,但是在现代大力士面前,这些英雄事迹却又变成了疑问,当赫尔佐格以这样的方式发出疑问,其实是做出了否定的回答:他无法打扫奥吉亚斯的牛圈,他不能杀死九头的海德拉,他无法征服俄墨德斯的牡马,他也不能征服亚马逊人和巨人,当然,他也无法抵挡斯廷法罗斯湖食肉怪鸟。当这些任务真的变成不可能的任务,大力士只是一个钻进健身房里的大力士,大力士只是一个不闻不问于外部世界的大力士,大力士只是在异化世界里创造自我神话的大力士。

赫拉克勒斯和大力士,孤独的健身房和变幻的外部世界,以及肉体神话和现实困境,构筑了一个反神话的寓言:他没能打扫奥吉亚斯的牛圈,因为外面的世界都是一片废墟;他没能杀死九头的海德拉,因为外面到处是在高速公路上堵车而茫然的人群;他不能制服俄墨德斯的牡马,因为赛马场上发生了事故,着火的现场正在抢救生还者;他没有征服亚马逊人击败巨人,因为外面世界正遭受着灾难,而神话中的斯廷法罗斯湖食肉怪鸟正飞抵现实,化作了天上的战斗机,当一枚枚炮弹从空中被投放下来,当地上的目标一次次爆炸,食肉怪鸟制造了战争,制造了现代意义上的人类灾难。

每一个问题都是对现代文明社会的劫难,每一个问题之后都是现实中的灾难场景,当现代社会的灾难让人无处可逃,空有大力士的肌肉和力量又有何用?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是英雄,他神勇无比,他惩恶扬善,他是否分明,他敢于斗争,但这一切只是一个神话,当大力士沉溺在自我的肉体世界,他也制造了神话,只不过这是一个关在隔绝世界里的神话,一个只看见异化自我的神话,而当纯粹、单数的人面临人类无力挣脱的现实灾难,反神话的世界里,大力士或许只是一个脆弱的符号,他在镜像中力大无比,但是在逼仄的现实里,他无能为力,甚至在自我世界里变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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