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27《凌迟考》:看见死亡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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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是无声的看见:犯人被凌迟的过程是寂然的,行刑者猩猩的过程是沉默的,旁人围观的过程也是无声,无声是关闭了声音的无声,也是过滤了挣扎、惊呼、喊叫的无声,当声音的通道都被关闭,“凌迟”便成为只有画面打开通道的“看见”;看见,是缓慢的看见,画面以慢于正常速度的方式被播放,整个过程被时间拉长,在拉长而延伸的过程中,是深入细节深入表情的看见,它仿佛被不断放大,最后变成一种凝视,从肉身之罚触及精神之痛。

无声的看见,缓慢的看见,而“看见”也不再是单一的视觉触及。对象之一是1905年的一张照片,它出现在电影的最后部分:赤裸的犯人被绑在柱子上,他胸前的肉已经被切割,露出两块黑色,头略微向上扬起,眼睛却紧闭着;旁边的狱卒抓住犯人的四肢,以防他在最后时刻挣扎;而行刑者则蹲在那里,正从下体开始进行行刑;四周站立的是围观者……1905年的照片是定格的存在,它本应在历史深处,甚至早已经被湮没,但是当这张照片被看见,历史重新浮出水面,连同早已消失的凌迟制度也再次醒来。但是定格的照片被看见,或者只是属于导演陈界仁的看见,不管是看见的对象还是看见的主体,看见和被看见都处在单向的维度上。

但是,陈界仁把定格变成了流动,把沉寂的历史变成了醒来的当下,看见的对象就从照片变成了影像,而这一“赋活”的方式也诞生了看见的主体:不再是陈界仁一个人在看,而是我们在看,大家在看,所有看见影像的人在看。看见和被看见的关系就是在这两个维度被构建起来:陈界仁看见了埋在历史深处几乎被遗忘的照片,陈界仁让我们看见“附活”的影像,甚至看见和被看见还在第三个维度发生关系:看见是通过照片看见,是通过让照片变成影像的看见,但是陈界仁让摄影机也进入到影像中,它出现在凌迟现场,它被行走的背影遮挡,它的反光里是正在被行刑的犯人,它的双孔也仿佛在看见现场——看见是镜像,看见是监视,看见是洞察,看见是看见的看见。

导演: 陈界仁
类型: 短片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台湾
语言: 无对白
上映日期: 2002
片长: 22分钟
又名: 凌迟考:一张历史照片的回音

双重的看见,三重的看见,以及无数种的看见,它串起的是照片和影像,是历史和当下,但是一切的看见、看见的看见和被看见的看见,都只有一个主题:死亡。凌迟是一种死刑,是以死亡的方式对犯人的惩罚,死亡是终点,但是在这个抵达死亡的过程中,凌迟被重现,凌迟被看见,凌迟被复原,陈界仁让“看见的死亡的死亡”发生,正是要将死亡变成一个无声而缓慢的过程,由此进入到死亡之中,从而完成从听说到体验的经验主义之路。从照片的行刑过程到影像的行刑过程,是从静到动的转变,陈界仁使用摄影机的技术可以轻易达到,一张照片由此变成了活动影像:行刑者解开犯人的衣服,剥掉了他的裤子,给他的四肢绑住;然后给他喝下了鸦片,犯人眼神开始迷离;最后行刑者在他身上涂上东西,然后取出行刑的器具,便开始实施行刑的过程;在鸦片的作用下,犯人眼神更为迷离,即使身上的肉被切割,即使血不断滴落,他也没有挣扎没有喊叫,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上……

把照片还原为影像,凌迟的仪式被复活,陈界仁绝非只是还原历史的现场,绝非只是再现凌迟的惩罚,当然更不是对古老而残忍的死刑进行窥探。当凌迟变成被现场看见的一幕,它超越历史而成为在场的故事——不是我们看见凌迟,是凌迟的现场的人们透过陈界仁的镜头看见我们:双孔的摄像机就对着我们,犯人看见,围观者看见,从而让历史看见,他们看见的是什么?是成为废墟的圆明园,是日本731部队设立的人体实验室,是冷战时期台湾政治犯的监狱,是跨国企业遗留在台湾的重污染企业旧址……它们也是照片,也是历史的见证,它们一同成为“凌迟”的对象,成为被权力惩罚的“犯人”;还有和犯人一起出现在镜头前的那些失业抗议女工,他们无助的眼神,呆滞的目光,不正是被命运宰割的凌迟者?

看见凌迟的仪式,看见行刑的过程,看见死亡的发生,但是看见是无声的,看见是缓慢的;看见历史被复原,看见记忆被重现,看见惩罚被复活,但是看见也是被看见,被看见而成为现实,死亡的死亡所构筑的是一种当下的叙事,这种当下的叙事者就是殖民,就是权力,就是暴力,刀划过身体,在外的肉体流血,在内的精神痛苦,却无声无息,没有挣扎,没有反抗,没有呐喊,在看见和被看见的死亡世界里,只有摄影机在说话。

《凌迟考》剧照,也是历史真实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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