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27《情欲写真》：真实的影像在说话
原名《忠贞》，改编自拉法耶特夫人的《克莱芙王妃》，祖拉斯基将这个宫廷故事放置在现代生活里，在160分钟的故事里，他的确在阐述“忠贞”，而忠贞的对面也的确是“情欲”，在忠贞和情欲、灵魂和肉体构筑的矛盾世界里，对忠贞的终极追求是不是就必须抛弃情欲？精神之背叛是不是违背道德规则？
这或者是祖拉斯基在第一个层面所要表达的。情欲的出现是在克里莉亚街头拍摄花店橱窗里的那些鲜花时，遇到了订花的克列夫，两个人的邂逅是平静的，但似乎都没能压抑住自己的欲望，在克列夫笑成两个人的名字具有相似性而拉进了距离之后，他邀请克里莉亚去喝一杯咖啡，而克里莉亚也在偶遇中同意了，转身走在一起，下一个镜头，便是两个人在做爱。只是情欲的镜头在祖拉斯基那里完全变成了隐喻：两个人在那里做爱，镜头是虚焦，而焦点却在前面的窗台上，那里摆放着小挂件，还有一张相片。焦点是明显不对位的，为什么祖拉斯基曾经疯狂关注的爱欲场面反而变得模糊，为什么相册里的照片变成了焦点？
这种不对位在他们邂逅的时候也表现出来：克里莉亚拿着傻瓜相机拍摄橱窗里的花束，克列夫出现在了，他们隔着玻璃，克列夫对她微笑，之后他走出了橱窗，开始了和克里莉亚的对话，克里莉亚问这是不是为葬礼准备的花，克列夫却说这是订婚的花，一个以为是葬礼的花，一个却说是订婚的花，葬礼和婚礼，似乎隔着橱窗的玻璃成为两个世界的象征。和这种歧异一样，当两个人演绎情欲，视觉的焦点却在相册上。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祖拉斯基的设定：当订婚的花被误读为葬礼，仪式性质的改变是不是预示着婚礼之死？的确，当克列夫对克里莉亚说出那句“我爱你”，他的订婚仪式完全变成了一场闹剧：先是自己的父亲在现场倒下，之后死去，订婚仪式的确变成了葬礼；更深层的意义则是克列夫抛弃了自己的未婚妻，甚至堂而皇之表示自己爱着的是克里莉亚，一个遵循着“道德是很重要”的律师怎么会做出这样反道德事？或者那就是因为看见了一种情欲，无可遏制地取代了自己的道德论。
但是，祖拉斯基并没有将这种情欲放大，反而以另一种方式限定在道德之中。一方面，在整部电影中，祖拉斯基的确没有太多的镜头直击情欲，甚至收敛得完全保守——除了克里莉亚拍摄马凯的冰球队休息间时，大家都在裸体跳舞庆祝，克里莉亚的照相机和祖拉斯基的摄像机拍摄了纯粹的肉体，除此之外便是那个虚焦镜头中的做爱画面，一切的中规中矩似乎表明了祖拉斯基对感官论的放弃。另一方面来说，克里莉亚和克列夫抛弃世俗的举动，最后进入的还是婚姻世界，他们结婚了，他们生活在一起，在遇到不顺心甚至不安的事情面前，克里莉亚也希望克列夫成为自己的保护者，不断重复的“保护我”成为克里莉亚对婚姻的一种注解，而克列夫在抛弃道德之后又回归了道德。
但是婚姻还是走向了对于“忠贞”的怀疑，而这种怀疑是以另一个摄影师南默的出现而出现的，在马凯的摄影杂志工作间，南默几乎就是一个闯入者，面对已经发行了摄影影集的克里莉亚，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已经十天没睡觉了，抽了很多烟。在地铁里看了你的摄影集，觉得那是狗屎。所有的东西都是狗屎。我想跟你上床。”重点有两个，一个是直接说出了“我想跟你上床”，而且在同事在场的情况下，对于已婚的克里莉亚来说，这便是一种道德的考验；第二个重点则是直言她的照片是“狗屎”，这种批评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南默自己就是一个摄影师。这是观点的碰撞？在一句话的两个重点中，克里莉亚没有丝毫的反击，她明显出于下风，而这种不平等的对话却以意外的方式打开了她的情欲世界。
| 导演: 安德烈·祖拉斯基 |
“你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这便是克里莉亚对南默的评价，也就意味着南默一开始说出的话至少在一半是正确的，在专业面前，克里莉亚承认自己的作品存在不足，但是那句“我想跟你上床”是不是也让克里莉亚在那一刻产生了认同感？在和南默相处的时间里，克里莉亚和克列夫的婚姻出现了裂缝，他开始对她不信任，而克里莉亚极力强调和南默没有发生任何故事，她的心还在他那里，或者她还遵守着婚姻的契约。但是很明显，这种“忠贞”并不是以肉体出轨为唯一标准，克里莉亚对南默的关注，介入南默的生活，甚至利益关系都紧密相连，并不全然是一种“忠贞”，至少在精神层面已经有了背叛，克列夫的那句“你自由了”是一种无奈，也是对不忠的注解。
如果从情感角度来分析，忠贞的故事或许有些老套，克里莉亚的爱和婚姻其实都在一种不自主的状态中发生，葬礼和订婚的误解，初期的情欲爆发，都呈现出一种盲目，而盲目的背后其实是她对现实的一种不妥协。母亲吉莎让她去找一个人嫁了，克里莉亚说自己还没有遇到爱，但是吉莎却告诉她：“爱不爱又有什么关系，我也没爱过父亲，但我们结了婚，有了你，我也觉得很快乐。”没爱过父亲，却和富有的马凯有着暧昧关系，曾经是歌手的母亲其实也陷入到了“忠贞”的矛盾中，而这种矛盾更体现在克里莉亚的生活里：吉莎安排她进入马凯的公司，克里莉亚的说法是：“我为生病的母亲而接受了这份工作。”也就意味着这份工作并不是她最想要的，而这种对母亲选择的尊重似乎也是一种道德；而克列夫也一样，他即使曾经做出了有违道德的事，但是还是以结婚的方式回归到道德；他的兄弟伯纳是一名神职人员，但是突然的消息是：伯纳带着生有一个孩子的女教徒私奔了，克列夫生气地骂他是制造了丑闻；他察觉到克里莉亚的不忠，在给她自由之前是“我在战斗”，但是在无法挽留克里莉亚的时候在镜子上留下的是一句话：“我是一个多余人。”道德生活还在继续，甚至在他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和克列莉亚离婚，最后的克里莉亚在丈夫的葬礼之后，幻觉中出现了丈夫的身影，她将戒指挂在了树枝上，丈夫微笑着走过来，摘下戒指送还给她，然后消失了——这一种幻觉的背后依然是强大的道德感之支撑。
《情欲写真》电影海报
但是，仅仅将“忠贞”从道德故事中理解，不免偏颇，祖拉斯基在这里预设了一个更深层次的主体，那就是“忠贞”背后的忠诚：对什么忠诚？对情感的忠诚，对自我的忠诚。克里莉亚和克列夫在一起，当然是对自我的忠诚，“保护我”正是她对不忠贞的现实的反抗，因为让母亲开心而选择那份工作，因为钱而牺牲自己，因为利益而背叛自己的信念，这些都是现实造成的不忠诚；克列夫也一样，当初和女朋友的订婚，也是金钱关系的一种外化，所以他勇敢追求自己喜欢的克里莉亚。而忠诚的最重要意义就是真实，当南默出现之后，克里莉亚的确发现了存在着的真实，这种真实的最外化形式便是照片，克里莉亚是摄影师，南默也是摄影师，他们对着这个世界拍摄，镜头下，照片里，世界就是真实的，而这就是祖拉斯基“忠贞”的第二个意义：写真。
南默在克里莉亚结婚的时候拍下她，是留着眼泪的自己，这就是克里莉亚感受到最真实的自己；南默拍摄的女人伊娜的照片，也呈现了一个非洲女人的生活，这也是一种真实；南默还拍摄她和丈夫的生活，克里莉亚警告他不要侵扰别人的私生活，但是那些镜头下的自己按到不是真实的吗？而实际上，克里莉亚自己拍摄照片也在追求真实，当她的第一本摄影集出版，在访谈中她阐述了自己的“写真”意义：“我没经历过不幸。这不代表我很快乐。只是，平静。”克里莉亚所追求的就是这种平静、真实的写真生活，而照片的确承载了这种功能，于是她也拍南默，和南默拍她形成了一种互文，也在写真意义上达到了默契，而这成为了克列夫证明她不忠贞的理由，于是克里莉亚对着浴缸里的克列夫拍摄，当他的形象也变成了写真，似乎也在展示其真实的一面。
而这种写真式的真实生活是脆弱的，克列夫对她的怀疑让她无法脱身，直到克列夫死前，克里莉亚还在一遍遍问他：“为什么不相信我？”南默拍摄了真实的照片，但是他的生活破败百出，买卖人体器官让他陷入黑帮的追杀中，与伊娜之间的关系也更多在利益上……对于克里莉亚来说，真实的生活变成了一种奢望，写真的人生当然也变成了不忠，于是拿着相机的她躲开了世间的一切，来到了那座山上的修道院，长发也修剪成了短发，在她的镜头里，是欲滴的水珠，是盛开的鲜花，是纯净的大自然……她意外看到了正在播放的一部电影，导演的名字是：Fernand Nemo，她一笑念出了他的名字：南默。照片和电影，都是影像的表达，南默或者将自己的一系列经历拍成了电影，成为了另一种真实的展现，在克里莉亚看见的真实里，微笑或者正是对“忠贞”在影像学上的注解：人生需要真实，生活需要真实，爱情需要真实，拍下来，就是保留真实记录真实追寻真实，就是让真实的影像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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