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31《十三个月亮》:世界本身就是审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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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文死了,死在那张原先有六个枕头的床上,死在自己仍为女人的世界里,当一种自杀发生,仿佛无声无息:当女儿玛丽带来了备用钥匙打开了门,当曾经的妻子伊莲娜,古敦修女,以及为他做了变性手术的医生夫妇赶到,他们在看见死去了的埃尔文时,也看见了还在床上享受性爱乐趣的安东和左拉——当死发生在性爱者身边而毫无知觉,是不是死亡本身就成为了一种隔阂,它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埃尔文的确不想让所有人知道他死去的消息,房间里安东和左拉的熟视无睹,证明埃尔文是以一种睡着的方式完成了自杀,而之外的那些人是听到了埃尔文的录音而预感到悲剧发生,在录音里,埃尔文甚至说自己在生活中找到了一点希望,而“死亡是无意识的”,所以他没有留下自杀的地址,而当这一切发生了,毫无阻力地发生了,或许死去的也只是作为埃尔文的一个符号:在左拉那里是一个曾经被大家遗忘的人,在安东那里曾经是“如果你是女的,我就爱你”的假设性存在,在古敦那里是无法拥有被收养权力的人,在伊莲娜和玛丽那里是“这一切都太迟”的男人,甚至在医生夫妇那里,都是说了“晚安”的人——当埃尔文成为一个可以被大家忽略的符号,他又何以寻找到自杀的意义?

结尾是一种悲剧性的存在,而埃尔文的自杀完全可以看成是一种压抑的结果——他是这个“十三个月”年份的牺牲品。在电影开始时,法斯宾德注解了“十三个月”的宿命:“每七年就是一个月亮年。生活受情绪强烈影响的人们,在这一年中会忍受更强烈的压抑沮丧,在一定程度上说,有十三个新月的年也是真实的。当一个月亮年也有十三个新月,不可避免的个人悲剧可能发生。在20世纪,这种情况出现了6次,其中一次是在1978年,在此之前,是1908年,1929年,1943年和1957年。1992年也将是许多人的生命受到威胁的一年。”1978年就是一个月亮年,十三个新月不是一种多余,而是一种灾难,而埃尔文无疑是那个“忍受更强烈的压抑沮丧”的人,但是在压抑沮丧最后导致的悲剧里,他是不是必然选择无声无息的自杀?实际上,埃尔文的压抑和沮丧,来源于“他者即地狱”的生活,就像十三个月亮的自然现象一样,最后变身为自我宿命的注解。

埃尔文是女人的名字,是他成为她之后的名字,如果在正常的男性世界里,他的名字叫埃尔维拉,在他成为她,埃尔维拉成为埃尔文的易位中,自我本身就成为了一个被阉割的符号,甚至这种变形没有发生之前,他的生命已经被完全阉割了。他出生于战争年代,一生中都不知道父亲是谁,这是一种父性在生命中的缺失,这或者也造成了他后来性别的畸变;母亲将他送到了修道院,修道院收养了他,在不被母亲照顾的经历中,他学会了从修女们那里得到赞美,从此开始了撒谎,上学之后有一对夫妇希望收养他,但是母亲却不提供相关证明,他失去了一次拥有给他爱和快乐家庭的机会;长大之后,他成了一名屠宰工,在屠宰场里宰杀那些动物,在血淋淋的死亡面前,他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他和伊莲娜结婚,生下了女儿玛丽,但是生命中人格的缺陷,让他又抛弃了家庭;爱上了男人安东,和他一起经营“肉的生意”,安东一句“如果你是女的,我就爱你”,终于让她去了卡萨布兰卡完成了变性手术;但是他成了她之后,非但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爱,反而在羞辱中生活,“男人如果摸我,我会感到羞耻……”她之后和克里斯多夫在一起,当赚到了钱克里斯多夫又离她而去,在离开时克里斯多夫伤害她,说她丑陋无比,还没有灵魂……

从缺失父亲开始,埃尔文的一生就被阉割了,修道院、屠宰场、妓院或者被克里斯多夫抛弃的那个房间,其实都成为他一步一步死去的见证,甚至,在他最为困苦的时候,安慰他的左拉,在之后遇见了安东后,也渐渐远离了他,而在她和安东睡着的床上,埃尔文选择了自杀,完全变成了对性与爱的讽刺:埃尔文就是这样一步步丧失了本应该属于他的性和爱,但是他甚至找不到自己的现实里,他只能无声无息地选择死亡。但是,与其说埃尔文选择自杀是一种对自我命运的安排,不如说他在见证着那些离他而去的那些人的死亡。从修道院开始,埃尔文的生命就在一种畸形世界里成长,他活着,是为了找到属于自己的意义,从修女们那里得到被赞美的回报,为了安东的一句话而改变性别,甚至在克里斯多夫离开之后都左拉诉说,在埃尔文那里都是一种“忍受”,他曾经对那个自杀者说,自从卡萨布兰卡回来之后,他就想要自杀,但是他最终学会了忍受,而忍受意味着在生存的夹缝中寻找到一点希望。

导演: 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
编剧: 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
主演: Volker Spengler / 英格丽·卡文 / 高夫莱德·约翰 / 伊丽莎白·特里斯纳 / 埃娃·马特斯
制片国家/地区: 西德
上映日期: 1978-11-17
片长: 124 分钟
又名: 一年十三个月 / In a Year with 13 Moons

伊莲娜是他的死亡,玛丽是他的希望,甚至安东也是他的希望——在被克里斯多夫抛弃之后,他去找安东,那个16层的办公室里安东正在和公司里的人玩网球,埃尔文用“卑根卑森”这个他们曾经做爱时的暗号通过了安东助手斯摩力克的检查,他进入其中要安东认出变性后的自己,就是为了对安东当初的那句承诺做出回应,似乎安东也认出了他,也回忆起他那时做的咖啡很好喝,但是这一种所谓的希望无非是另一种绝望,安东没有走进他的生活,反而将身边可以倾诉的左拉也带走了,这无疑是第二次伤害,对于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埃尔文来说,是不是更加剧了现实的残酷?

作为一个被阉割的符号,作为一个混淆了自我的存在,埃尔文的所谓变性手术关照了人性的冷漠,实际上他在忍受而无果的现实中让身边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一个一个死去:他和左拉去了修道院,听说了自己的故事,在古敦修女详细讲述那段历史时,埃尔文倒在地上,这是对自己出生的某种抗拒,在这个意义上他让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死去;他寻找到了安东,安东又和左拉在一起,连他的死都会无视,他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其实让安东和左拉死去;克里斯多夫在和他生活之后以伤害他的方式离去,在埃尔文的忍受中,所谓的爱在交易中死去;他最后剪掉了头发穿上男人的衣服,见到了伊莲娜和玛丽之后,告诉他们自己想要重新开始,但是伊莲娜一句“太迟了”将他所有的希望都葬送了,他的离开,甚至不告诉他们自己死亡的地址,是想让他们在自己的转身中死去……埃尔文最后的五天,似乎就是从希望走上绝望,而将生命中曾经最为重要的五个人埋葬:安东之于爱情,左拉之于朋友,伊莲娜和玛丽之于家庭,克里斯多夫之于性,都在五天里变成了一种虚无。

《十三个月亮》电影海报

让他者在自己面前死去,埃尔文是看见了人情之冷漠,才会在忍受之后选择让他们死,这是对“真实生活”的拒绝,左拉曾经带他去见一个在精神病院里呆了8年的穆勒,在黑暗的房间了穆勒说起一个梦,墓地里的那些墓碑地上都写着两个数字,它们几乎没有超过两年的,有的甚至只有几个月,有人问墓地里的老人,为什么这些死去的人生卒年都那么短,老人回答说:“这不是他们的生死年份,而是代表他们拥有朋友的时间。”两年或者几个月,这就是真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信任和爱的时间,它们短促地就像生命本身一样,而这也是穆勒拒绝进入真实生活的原因。对于埃尔文来说,他的忍受以为可以唤回他们的爱,但实际上证明了死亡以另一种速度到来。而左拉曾经和他在一起时也讲起过一个故事,哥哥和妹妹在森林里无法走出来,后来哥哥变成了蘑菇,妹妹变成了蜗牛,妹妹说自己肚子饿了,哥哥便说吃我的耳朵吧,妹妹吃了他的耳朵,后来肚子还是饿了,哥哥说吃我的大腿吧……在妹妹饥饿的状态下,哥哥为了让妹妹活下来,让自己变成了蜗牛口中的蘑菇——这是一种牺牲精神,但是在埃尔文的世界里,他即使变成了蘑菇,也没有哪一只蜗牛会记得他的存在。

让五个人死去,然后才是自己的死,而自死对于埃尔文来说,并非是一种逃避,而是另一种希望,在屠宰场里,左拉说,看着那些牛变成血淋淋的存在,屠杀的行为是违反生命的,而埃尔文却说:“死亡也是生命的意义。”但是真正让他从忍受的屈辱状态走出,达到死亡带来的生命升华是在寻找安东时遇到的那个自杀者,埃尔文在那幢大楼上睡醒了,忽然看见有人正拿着绳子准备上吊,巨大的影子投射到墙上。埃尔文和他开始说话,问他有没有火,问他要不要面包,看起来埃尔文似乎对于眼前将要发生的死有着太多的疑惑,于是他也说起了自己的故事,希望他也能学会忍受,但是那个自杀者说,“世界本身就是审判官。”也就是说,不管死还是不死,都是世界本身的规律,“自杀是对自己意愿的强烈回应。”他这样说,并不是害怕死亡,不是逃避生存,还是把死亡看成一种必然,所以在埃尔文面前,他给他点火,给他开酒盖子,像生活本身一样说着话,然后站在凳子上,把脖子伸进去,然后踢掉了凳子,身体在那里晃动着,没有挣扎没有呼叫当然也没有后悔,死亡就这样发生了,它是人生正常的一部分。

世界本身就是审判官,不需要受害者寻找机会,也不会让那些该死的人逃离惩罚,当然在这个必然面前,自己选择死亡也会是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在他者死亡之后,埃尔文在无声无息中,在所谓的爱和性旁边,选择了一种死,埃尔文最后留下的录音说明了死亡对于他来说的真实意义:“生活还是给了我一些希望,死亡是无意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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