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31《可怕的父母》:他们还是个孩子
一种关于对称的寻找:《可怕的父母》总是会想到另一部电影《可怕的孩子们》,同样和让·科克托相关,同样聚焦家庭伦理,同样传递着一种“可怕”,在观影层面上,《可怕的父亲》似乎必然和《可怕的孩子们》构成一种平行结构。但是这种对称却以不对称的形式出现:《可怕的孩子们》由让-皮埃尔·梅尔维尔执导,文本则是让·科克托的小说文本,科克托也参与其中,但是谁是导演却引起了争议,这源于两人在电影主题表达上的分歧;《可怕的父母》并无争议地成为科克托的作品,所以两部电影都展现家庭伦理关系的可怕性,但是风格还是有着明显的差距。而在观影层面,这种不对称显示在热与冷的对比中,很容易找到《可怕的孩子们》的资源,甚至阅读小说也不是一件难事,而《可怕的父母》是一部传说为科克托最为优秀的作品,甚至被巴赞当成电影案例写进了书里,但是却是稀缺,在网络上找遍了资源还是没有如愿,最后通过友邻才进入到了科克托独自营造的“可怕”氛围中。
“可怕的孩子们”是显现的存在,“可怕的父母”是隐形的文本,是不是意味着和“孩子们”相比,“父母”更是矛盾和悲剧的源头?这是一种对对称的某种取消,单独回到电影中,“孩子”的现实的确不是可怕的,它更是一种被束缚的存在,在无奈和秩序中成为牺牲品。电影中也是“孩子们”,他们是“父母”的儿子米歇尔,是被收养和照顾的“女儿”玛德琳,一个22岁,一个25岁,虽然相差三岁,但是在相遇相识之后,他们构筑了属于他们的生活。这一种男女之爱本无可厚非,但是正因为“父母”的存在,他们只能面对压抑、拆解、谎言和痛苦,一切的错只在于他们有一个“可怕的父母”。
“可怕的父母”在真正变得可怕之前,似乎也都在所谓“井井有条”的秩序之中,乔治和伊冯是一对夫妻,虽然夫妻关系不好,但是这个家还是完整的,但是这种表面的秩序却因为米歇尔那晚没有回家而被肢解。乔治听到奇怪的声音,到卫生间发现妻子伊冯靠在水池边,叫喊着“我快要死了”,伊冯身上带着疾病,每天需要打针,她说快要死了并不是指自己疾病复发,而是陷在一种绝望中,因为儿子米歇尔昨晚没有回家。一个22岁的男人一个晚上不回家,也属正常,但是对伊冯来说却成为了濒死的打击,因为按照米歇尔姑妈里奥的说法:“他昨天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和女人在一起,而且没有回家,米歇尔当然是违背了这个家的秩序,更是背叛了母亲对他的爱。
“他还是个孩子……”这是伊冯的反映,也只有伊冯永远站在“父母”的角度和立场,才会将其定义为一个孩子,而这个定义更是折射出母子之间的畸形关系。从小对米歇尔溺爱,11岁之前还睡在一起,不想让他长大,更不能接受他不回家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对你来说,米歇尔不是一个男人,而是睡在你床上的婴儿。”里奥的这句话更是说出了这种畸形关系的本质。因为过分的溺爱,永远把儿子看做是一个婴儿,这种拒绝孩子长大的行为也带来了家庭的另一个危机:因为对儿子的爱,乔治被冷落,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因为你太爱米歇尔而抛弃了乔治。”而且这不仅仅是一种冷落和隔阂,它带来的是关于玛德琳命运的一种悲剧性解读。
导演: 让·科克托 |
米歇尔终于还是回来了,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的确有些过分亲热,他直呼其名,他抱着母亲,甚至在冲突发生之后,让伊冯整个身子都扑在他身上,和对乔治的冷漠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米歇尔回来之后,伊冯苦闷的心情得到了缓解,他们回忆小时候看马戏团的快乐,目光中都是浓浓的爱,但是当米歇尔说起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伊冯的神情马上发生了改变:两个人的头靠在一起,米歇尔说着和玛德琳的相遇和相爱,目光中是快乐,是憧憬,但是伊冯听着儿子的故事,除了惊愕便是痛苦——两张脸在同一画面中完全呈现出不同的表情。“我的梦想是把她带到你和爸爸面前,带进这个家。”这种对爱情的美好期望立即被伊冯的一盆冷水扑灭,她发出质问:“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我疼爱你,我把你养大,甚至抛弃了可怜的乔治,你却带一个老女人回家?”她变得愤怒:“她会让你卷入一场不雅的闹剧……”当米歇尔说“我是她唯一的爱人”更坚定了信中对玛德琳的爱,却让伊冯陷入了绝望:“羞愧而死比自杀更可怕!”
伊冯爱着米歇尔,不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正常的爱,而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一部分,当成不允许别人闯入的一部分,更不用说米歇尔的心被另一个女人拿走,所以伊冯的爱就是一种荒唐的爱,打着“我保护你不受伤害”的母爱幌子,却是一种危险的畸形关系,而当伊冯想到死,并非是对于这种关系被破坏之后的绝望,而是把“自杀”看成是对这种爱的维护。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米歇尔成为男人变成了一句空话,他永远被要求活在婴儿时代,永远要成为被呵护、被保护的“孩子”。但这只是“可怕的父母”其中一个维度,玛德琳是另一个维度的孩子。当乔治得知米歇尔爱上了玛德琳,他悄悄告诉里奥,“我做了一件疯狂的事,必将为此付出代价。”原来在六个月之前,他招了一个秘书,她就是玛德琳,乔治谎称自己是失去了女儿的鳏夫,又说玛德琳很像自己的女儿,于是他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给她提供住所,于是父女之间的关系也在不正常中发展:乔治爱上了玛德琳,“我为她疯狂……”但是在三个月前玛德琳却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而这个态度被改变正是因为她认识了米歇尔,在米歇尔口中得知儿子爱上了玛德琳,乔治问里奥的是:“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可怕的父母》电影海报
儿子和母亲之间的畸形爱恋,父亲和“女儿”之间的疯狂举动,儿子和“女儿”在“可怕的父母”面前,如何摆脱这种畸恋?伊冯终于决定前去找玛德琳,当大家来到玛德琳的住处,玛德琳认出了乔治,才知道这个父亲的身份,而乔治为了掩盖自己,提出“虚构”第三个人,也就是将自己从这个畸恋中抽身,既想让自己的秘密不被发现,又想让米歇尔和玛德琳和平面对此事。但是当“第三个人”被说出,每个人又陷在不安之中,尤其是身为孩子的米歇尔和玛德琳,玛德琳顿时昏厥过去,米歇尔喊出了“人是如此肮脏”的愤怒声。在这个错综复杂的结构里,科克托无疑让里奥扮演了秩序构建者的角色,她把乔治的疯狂看成是和伊冯关系疏离之后的正常举动,“他从不合时宜的婚姻中走出来”;她认为要结束伊冯对米歇尔不正常的关系,就必须让米歇尔真正长大;她认为玛德琳有权力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不是你的盟友更不是你的帮凶”,里奥这样对玛德琳讲,于是带着一部分的谎言一部分的真情,她让乔治成为了“保护儿子的高贵父亲”,让玛德琳和米歇尔继续走在爱情之路上。
可怕的父母已经存在,可怜的孩子已经受到伤害,再怎么化解也必然留下后果,而且对于伊冯来说,她永远无法接受这样的秩序,因为这一切就是对她“荒唐的爱”的毁灭,最终她偷偷服下了药,在愤怒和后悔中死去——也许在科克托看来,“可怕的父母”中伊冯畸形的爱就是一切的源头,所以安排她选择自杀,就是杀死了畸恋,就是保留了秩序,就是摧毁了“可怕”的爱,最后当科克托的摄影机慢慢从这个封闭的世界中退出,一种死亡造就的秩序重建似乎在慢慢建立,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喊,没有丧失亲人的悲伤,只有大家靠在一起说出“一切安好”的期望。但是即使摄影机安然退出,让故事保留在秩序之中,电影在空间意义上营造的封闭压抑感却得到了强化,因为尖锐的矛盾根本没有解决,混乱的关系根本没有疏通,当一种表面和好的秩序掩盖了另一种秩序,才是真正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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