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25《重返蒙托克》：世界本无归途
纽约肯尼迪机场，柏林航空的班机将穿越云层飞往德国，从美洲到欧洲，从纽约到柏林，对于作家麦克斯来说，是一条回家的路，但是他坐在座位上和来时一样是一个人的旅行，万里高空的飞机也和他一样孤独地飞行，当回家变成孤独的旅程，他在纽约失去了什么？没有结婚的女友克拉拉开着车离开了肯尼迪机场，最后的告别少了那份缠绵和不舍；而在这之前，他和17年未见的恋人瑞贝卡分开了，从那个长岛南端的蒙托克回来之后他们终于没有能弥补17年前的遗憾，各自回归自己的生活。
麦克斯坐在开往柏林的航班上，克拉拉开车返回纽约租住在烤肉店上面的出租房里，身为律师的瑞贝卡在豪华的公寓里继续和那些可以组成一支摇滚乐队的猫咪在一起——当最后的结局呈现出三种生活场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成为永远孤独的存在，不管是为了寻找17年交错的过去，还是为了维持在一起的现在，它们都通向了一个人的未来：纽约还是那个车水马龙的纽约，蒙托克还是那个制造可能浪漫的蒙托克，但纽约已不是17年前他们可能在一起的纽约，蒙托克更不是他们可以重新在一起的蒙托克，一切或者只剩下被书写成某个爱情故事的小说，它在跨越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文字世界里，拥有永远可以让人深情朗读的爱情。
麦克斯重回纽约，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一生中重要的只有两件事：一件你没有做而后悔没去做的事，一件你做了却后悔做过的事。”作为作家，他在读者朗读会上读着自己小说中的故事，从“父亲”的经历开始，到男人亨力奇的生活，那本小说里写着过去，写着现在，但是真的没有可以预见的未来，当亨力奇在自己的故事里发出这样的感慨，其实也是作者麦克斯自己的感触，一件事和另一件事，似乎都在过去和现在的基础上面对着未来，但是不管未来如何行进，故事永远有一个主题词：后悔，当后悔成为无论做了还是没有做的共同结局，未来其实早就没有了悬念，而一件事和另一件事似乎就对应着两个女人：伤害过的女人，和爱着不想让她失望的女人——当“她们”都出现在男人世界里的时候，是不是都会指向那个共同的主题词：后悔？
其实，不管是一件事和另一件事，也不管是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作为故事的作者，作为在读者面前的朗读者，男人都是主角，或者说，麦克斯在写作和分享中将自己当成是一个中心点，这种男人中心论无疑是一种凌驾，所以在面对现在以及更远的将来时，他所说的后悔其实是不想后悔，他所说的伤害其实是没有伤害。克拉拉是纽约的策展人，她负责了此次麦克斯的纽约之行，但她更重要的角色是麦克斯的女友，纽约成为他们重逢的城市，他们住在麦克斯下榻的酒店里，他们叙说着对彼此的爱，深夜麦克斯看到克拉拉起身悄悄去接电话，他开始疑惑，甚至怀疑，但是回来的克拉拉对他说：“我是爱你的。”或者麦克斯也爱着她，但是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没有结婚？甚至麦克斯的女儿也和他们住在一起？而在他们的对话中，麦克斯说起“老朋友”沃尔特，竟然回忆起曾经睡过他邀请来的女人，在根本没有道德羞耻感的“睡过”中，其实他完全把克拉拉的感受放在一边：如果他真的爱她，怎么可能瞒着她见17年前的情人瑞贝卡？怎么可能在和瑞贝卡去蒙托克之后不接克拉拉任何电话？甚至到最后，当克拉拉问他到底去了哪里，他依然三缄其口，“我看见了一个鬼魂，和性无关，或者有关。”
而且，克拉拉在纽约的暂居生活，他一无所知，他从来没有询问过她租住的公寓，直到从蒙托克返回，麦克斯拨打克拉拉的电话，电话已经变成了留言提醒：“如果你爱我，请给我留言。”当麦克斯从助手林赛那里得到了克拉拉的地址，才知道她一直住在一间狭小的公寓里，底下是烤肉店，克拉拉就是每天闻着呛人刺鼻的味道生活着，“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工作。”克拉拉说，而那个麦克斯有过怀疑的男同事罗德里克其实一直在照顾克拉拉，当这一切最后在麦克斯面前展现出来，麦克斯或者有过一丝不安，甚至歉意，他后悔自己来纽约之后应该来这里看看，但是这种后悔只是面对一个生气的女人所表现出的本能态度，一方面是麦克斯自始至终把克拉拉看成是爱自己的女人，而另一方面克拉拉的确就是那个把麦克斯当成是自己之上的男人，“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容忍你。”也许正是这种容忍，使得他们之间已经缺少了爱的平等。
| 导演: 沃尔克·施隆多夫 |
而另一个女人瑞贝卡呢？她是麦克斯17年前爱过的女人，她是麦克斯17年后再来纽约寻找的女人，她甚至就是在麦克斯书中那个不想伤害的女人，所以在纽约之行中，他最重要的是找到她，“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街道都会想起她。”但是瑞贝卡似乎想要他从自己身边消失：麦克斯让林赛联系身为律师的瑞贝卡，得到的是似乎是拒绝；他和林赛前去律师事务所找她，门卫却阻止了他们；当瑞贝卡下楼看到了在大门口的他，也是保持着足够的距离；见面之后，瑞贝卡的脸上几乎没有笑容，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冷漠。但是麦克斯似乎并不想最后遗憾离开，“我爱她胜过任何人。”他对林赛这样说，他给她送上自己写的关于和她故事的小说，他邀请她来图书馆参加小说朗诵会，甚至在那次晚宴喝得微醉的情况下，麦克斯竟然独自一人闯入了瑞贝卡的公寓——一个作家绅士，似乎在所谓的爱情面前失去了体面。
或者瑞贝卡也爱着他，不让她不会给林赛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要去长岛的蒙托克，侧面问麦克斯要不要同行。麦克斯当然希望在重返蒙托克中找到失去的爱人，于是他对克拉拉撒谎说去参加读者座谈，说晚上就能赶回来。但是在蒙托克，他和瑞贝卡却没有在当天返回，他们租住了在大海边上的旅馆，开始了一段爱情的重温。但是当蒙托克的夜色里只有两个人的剪影，当蒙托克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浪漫，他们真的可以不面对过去，真的可以不后悔？麦克斯无疑想成为那个主动消弭过去的人，想成为主宰一切的男人，就像17年前一样，“现在我们可以改变一些事了。”他说，意思是我们应该忘掉过去在一起。但是，瑞贝卡却对他说起了那个叫马库斯的男人，她爱过他，在她和麦克斯分开之后她和她同居，以为就这样自然而简单地在一起，但是马库斯却因为心脏病猝死在街上，毫无预兆地发生了，他死了，她失去了爱情，那次催眠术似乎是瑞贝卡看见爱情本质的重要一课，她进入到了他的世界里，她感受着他的思想，这种合一让她找到了自己，而这种自己却是和他一起死去，“他死了，我也死了。”
《重返蒙托克》电影海报
催眠而合一，在“他死了，我也死了”的感受中，瑞贝卡其实是看到了爱情的平等性，不是谁占有谁，不是谁主宰谁，也不是谁伤害谁，谁原谅谁，所以在这样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后悔，即不会对已经发生的事后悔，也不会对没有做的事后悔。当瑞贝卡对麦克斯讲了“这一生最震撼的地方”之后，问他的是：你当初为什么不回纽约？这个问题既是对过去的梳理，也是对现在的直面，麦克斯在第一次成为他人故事的读者之后，说起了17年前自己离开的原因：“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她怀上了孩子。”因为不想伤害，所以离开了，因为回来了，所以自认为没有伤害，但是这个回答却是对瑞贝卡的第二次伤害——不管过去如何让她面对一个没有了爱的世界，还是现在再次以爱的名义介入她的生活，都是一种伤害。
从蒙托克返回纽约，这是他们对于过去和现在的一次总结，那个故事已经写成了一本读者喜爱的书，它已经合上，瑞贝卡再也不会打开，而对于麦克斯来说，他最后感受到这个故事的终结是合上沃尔特赠给他的那副画，这是他和瑞贝卡在一起时想要买的画，而现在他依然在这个让他不安的老朋友那里，当沃尔特想要赠送给他，其实是想要提醒他曾经犯过的错。在最后和克拉拉分别的时候，他说自己做了错事，他说在蒙托克看见了一个鬼魂，那个鬼魂有着17年前的影子，更有着对现实的伤害——如果麦克斯口中的鬼魂不是指瑞贝卡，而是指自己，或许这个关于后悔的故事会有一个全新的小说蓝本，但是在他还居于男性中心主义的立场上，在克拉拉依然容忍他的爱情里，在他还是那个继续在文本里为自己说话的作者世界观里，也许，返回柏林的归途永远指向一种欺骗，它早已没有了爱情，早已没有了真诚，连后悔也没有了资格，因为，正如瑞贝卡所说，“有些事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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