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25《阿拉伯灰马的最后晚餐》:新世纪也是世纪末
“最后的晚餐”像是米克洛什·杨索安排的彩蛋:字幕之后不是电影的落幕,卡帕和佩迪克还在那艘游船上,那艘游船还行驶在尼亚加拉大瀑布下面的水域中,当卡帕隔着船窗玻璃向警察和女人打招呼,溅起的水花顺着玻璃向下流淌,面目被模糊了,在彼此看不清甚至看不见的情况下,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变成了游戏版的“最后的晚餐”——彩蛋是对水的流逝性的一种阐述,而在彩蛋未出现之前,表面上的落幕却指向了水的另一个寓意:嘻哈歌手乔在唱歌,歌词里有上帝,有洪水,有时间,“时间是一种DNA密码,它将承载完美的生命形式……”但是这一种将要发生的时间形式却是关于过去的真相:“从昨天的黑夜开始,明天才能诞生……”
最后的彩蛋,彩蛋之前的嘻哈,嘻哈歌声里的上帝和大洪水,以及关于时间向后和向前的阐述,或许才构成了杨索“最后的晚餐”:当时间揭露生命的最终形式,明天为什么要从昨夜开始?黑夜的诞生为什么是必然?或者说,最后的晚餐本身就是时间的预言?不仅仅有耶稣相关的最后晚餐,也有和上帝相关的大洪水时代,而不管是人类背叛的“最后的晚餐”,还是史前的大洪水时代,上帝其实变成了一种虚无,“地球是尸体,人类是苍蝇,只是杀人,杀人……”嘻哈是对人类的嘲讽,音乐是对命运的讽刺,而时间就是一个从黑夜开始的寓言:明天从黑夜诞生,或许明天就是黑夜的一部分,未来就是过去的延伸。
而2001年2月15日上映的这部电影,当杨索在新世纪拍摄了这部应景之作,是不是就是在打开世纪末的进口?当新世纪以单纯的时间形式降临,是不是一切都会发生改变?甚至于一夜之间所有的苦难和不幸都会在人们的狂欢中成为过去?杨索的思考当然着眼于人类未来的命运,但是在这个喜剧故事的外衣下,他依然是悲观的,依然是消极的,甚至在“最后的晚餐”的寓言中揭示了人类始终走不出的宿命。黑白片段无疑是关于新世纪来临的一种现实性仪式:45名服务员手拿托盘,每人拿着一杯咖啡,从匈牙利的英雄广场抵达Esku大街,以此欢庆新世纪的到来。但是在这个现实性的黑白影像之外,彩色影像却一下子进入到了诡异的寓言世界:在拿着权杖和皇冠的青铜骑士上,卡帕被佩迪克叫醒,醒来,卡帕问佩迪克的就是一个事件问题:“现在是什么时间?”佩迪克说:“这是新千年!”醉酒的卡帕在这里已经睡了八个月了——从醉酒入睡到醒来,从黑夜到白天,已经过去了八个月时间了,八个月仿佛是时间意义上的一天,但却是隔开了一个世纪,隔开了千年,当卡帕从千年后醒来,是不是变成了时间外的存在?
杨索让卡帕在千年之后醒来,本身就赋予了时间寓言,而当他醒来,世界的一切都变得诡异:服务人员用吊机给他送来了啤酒;爬下青铜骑士的雕像,坐在车上随便从裸体的女服务员那里拿过免费的咖啡;警察来检查,卡帕将他们关进后备箱里再次打开却“不翼而飞”;还有黑帮老大那里,卡帕和佩迪克竟然可以隐身,卡帕还能接住子弹……实际上,卡帕在醒来之后就变成了基督的存在,一方面是各种诡异的特殊功能使他不再是一个普通人,另一方面他就是从城市的高处醒来,醒来便是对世界的俯视,这一种上帝的视角让他变成了基督,“如果今天出生,我就是基督重生。”与其说卡帕在这一刻重生感受到了自己是基督,不如说每一个人都在新世纪降临之后变成了基督——基督进入新世纪,基督进入新千年,这不是欢庆的新千年,这是另一种受难的千年前,而这个受难者依然投射到人类身上。
导演: 米克洛什·扬索 / István Márton |
在新千年,没有言论自由,卡帕和佩迪克在车上拍摄了匈牙利的风光照,但是警察赶来禁止他们拍照;在新千年,权力依然掌握在少数人手里,黑帮老大口中强调的就是“处置权”,这是对自由的亵渎,甚至是对生命的干涉,“要抓住每个人,然后让他们都死去。”在新千年,死亡的恐惧无处不在,“如果我们死了,谁来抚养我们的孩子?”当新千年以不便的方式展现,卡帕和佩迪克以基督身份出现的两个人,成为了这个时间寓言的见证者,他们以回来也是以醒来的方式见证了人类依然荒诞的生活。劳拉是一个妓女,她回忆自己曾经的生活:学生时代失去了贞操,又被学校开除,最后只能靠出卖肉体生活,对于这个出生与宗教家庭的女孩来说,这当然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但是当新世纪来临,一切似乎并没有改变。劳拉说自己已经有了一个体面的工作,甚至拥有良好的政治关系,还打算进入电影界,但是所谓体面的工作、良好的政治关系和电影理想,并不是对过去的一种告别,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延续——当她躺在两个男人中间,被不停地抚摸、亲热,难道挣脱了自己的命运?所谓的体面,所谓的政治生活,所谓的理想,也许只是自欺欺人。
甚至是社会存在的普遍性谎言。在卡帕和佩迪克的游历中,“美国”成为匈牙利社会向往的一种秩序,这是不是就像劳拉的理想一样,只是虚构?那幢100米高的楼被设想成了尼亚加拉大瀑布,对尼亚加拉大瀑布的怀想就是一种美国梦,卡帕和佩迪克一开始还在匈牙利的多瑙河的游船上,下一秒他们就在大瀑布下面的游艇上,来自世界各地的游览者赞叹尼亚加拉大瀑布的雄伟,而此时他们又遇到了讲英语的孩子,遇到了用望远镜观看的老者,这些人构成了美国梦的追逐者,但其实所谓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只是“匈牙利的尼亚加拉大瀑布”,而最后演变成了具有彩蛋的“最后的晚餐”,似乎又回到了一个无法摆脱的噩梦中:一切皆是梦想,一切皆是空洞,一切也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阿拉伯灰马的最后晚餐》电影海报
所谓的宗教,所谓的民主,所谓的自由,在新世纪就是世纪末的景象,就是时间的寓言,而回到自称是上帝的卡帕,回到从黑夜醒来的明天,“最后的晚餐”就是人类迷失的一个仪式,只不过杨索运用了属于他的标签的长镜头,让这个宗教寓言变成了无厘头的游戏。从1小时7分41秒到1小时18分56秒,在长达11分钟的长镜头里,卡帕和佩迪克就在所谓“阿拉伯灰马”的餐厅里,上演了“最后的晚餐”:他们起先绕着室外的那张桌子奔跑,两个人手里也拿着现实欢庆新世纪到来的托盘;之后佩迪克在前面,卡帕在后面,卡帕成为了追赶者;之后佩迪克开始气喘吁吁,他想要放弃,但是卡帕依然追着他,让他继续前进;佩迪克已经倒在了地上,已经靠在了桌子上,但是奔跑依然没有停止;最后佩迪克喊着“我是上帝,我是权能的上帝,是最好的、最有天赋的上帝”,为自己鼓劲中继续奔跑——11分钟的奔跑,杨索全程记录,最后全能的上帝变成了国王,“我不会停止,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上帝变成了杀戮者,奔跑变成了权力的追逐,这就是“最后的晚餐”,而卡帕对最后的晚餐的注解是:“每个人都是犹大。”佩迪克甚至不知道犹大是谁,在某种意义上,犹大的无名性恰恰让每个人成为犹大,成为出卖者,成为人类的败类。当最后的晚餐也是新世纪的晚餐,时间变成了一个回来的存在,没有电影的理想,没有美国梦,没有体面的生活,当然也没有上帝,没有青铜骑士,新世纪的一切只不过是时间的重复,而黑夜甚至还没有真正开始,当最后落幕的彩蛋将大洪水变成了人类自我面目模糊的水珠,生命的完美形式或许就是一个人类的谎言。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