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09《八佰》:家与国的双向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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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分25秒,当镜头下涌入租界的难民领取救济物资,当望远镜下过垃圾桥的中国平民倒地,当日本旗帜还在高高飘扬,屏幕上打出了电影的片名:《八佰》。用18分25秒的时间拉出一个前奏,是不是在暗示着这场特殊战斗将异常艰苦和惨烈?四天五夜相对于淞沪会战,以及整个抗日战争来说,似乎只是一个局部,但是当管虎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一种叙事,不仅是对这场“漫长”战斗的渲染,更是在不明战局的情况下预设了一个结构性主题:以少敌多需要的不是肉体的不死,不是战术的周密,而是用时间凝聚无畏的精神,用过程阐述集体的作为——只有从个体的家意识过渡到整体的国意识,才能坚守阵地,树立丰碑,守卫国家,才能在“或者就是胜利”中书写“八百壮士”的辉煌篇章。

这是从家到国的单向过渡,却是从国到家的使命担当——18分25秒的前奏,就是以这两个维度构建国与家的内在联系。在国的层面上,无疑是这场战斗所具有的整体意义,“本片源于真实历史事件”表明了事件是一种历史性存在,史料载:“一九三七年十月末,日军突破大场防线,国民革命军约70余万人全县西撤,濒临溃败……为维持抵抗样态,当局命令88师留守四行仓库,背靠组接坚守待援,师长孙元良只留下524团一部,史称‘八百壮士’……”这是从现在回望的一段历史叙说,这段历史叙述其实制造了时间的隔阂,所以管虎用再现的方式引入了广播新闻:“日本侵入华北,国民党从上海撤退”,接着又插入战马的雕塑,烘托出日趋紧张的战争氛围。而对于国家、民族以及英雄的叙述,又在片头的第一个镜头中直接运用了主题先行的方式:他们是革命先烈,他们是英雄人物,他们是全体中国人的荣耀和骄傲,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脊梁——和走马灯一样出现的狼牙山五壮士、刘老庄连、抗联女战士一样,他们构筑了抗战英雄的群像,他们树立了国家命运的精神丰碑。

这是对国的宏大叙事,或者有着明显的意识形态意味,甚至有一种示好的谄媚态度。其实,影片真正开始于草丛中行军的那一幕,一只老鼠从洞中窥视着四周,动物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远处硝烟弥漫——当镜头从俯视转变为平视,意味着从历史进入到了再现的现实中,草丛中有人发出的疑问代表着这种转换:“上海到底有多远?”上海就是战场,就是现实,不断接近上海,就是不断进入一九三七年的现实,终于在进入上海之后,传来了枪炮的声音,传来了那一声呼喊:“叔!”终于发出了恐惧的声音:“掉队的逃兵,是要掉脑袋的……”一行字幕打出:“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抗战英雄的群像变成了成尘的“我”,国家命运的精神丰碑变成了“微笑”,从宏大背景转变为微观视角,管虎才真正进入到自我叙事中。

这似乎和“八百壮士”这种史称的称呼一样,作为整体,数字上扩倍的夸张本身就是一种战略需要,而回到现实,四百壮士其实意味着某种被分隔的个体,这支队伍大部分为湖北保安团的团员,他们年轻,也缺乏作战经验,更无法以一种训练有素的整体在四行仓库保卫战中发挥中流砥柱的作用,甚至,从他们茫然进入上海成为“八佰”的一员,他们其实更多的是不解、疑惑、惶恐,甚至逃避。小湖北在第一日看见了日本俘虏被击毙而鲜血喷溅的场景时,发出的疑问是:“我们就是种种地,为什么要打来打去?我是来上海看一下,我妈还在家里等我,让我回家吧!”疑问而呼喊,是为了回家,当家构成了一种归宿,无疑是背向了这场惨烈的战斗,因为四百人坚守四行仓库,面对外面装备精良、人数众多的日本上海特别陆战队,结局其实已经被书写了,“四行仓库是最后的阵地,也是最后的坟墓。”

命运无法改写,所谓的国家此时只是一个伪概念,更多的人想要的是具体活着的身体,活着而可以回去的家,小湖北和七月哥挂念那片地那个家,老算盘、老铁和羊拐的踌躇和犹豫,在个体意义上,他们其实都是背向了国,或者说,当时的国概念还没有真正在他们心中形成,所以他们在面对子弹、炮火和死亡时,本能的意识就是“回家”——老铁总是躲在暗处,面对日本俘虏时,双手颤抖连枪也抓不住;戴着眼镜的老算盘更是胆小如鼠,命令他们修工事时,还和老铁抽签决定谁出头;羊拐一副老兵油子的状态,看起来比他们胆大,却也是为了自己不早冲出去受死的利益。也正是他们内心有着求生的欲望,所以会在发现下水道之后潜入其中一人溺亡,所以会看见对面潜进来的日本兵而获得了情报,所以会想方设法避开正面冲突想要活着……小湖北面对毒气,捂着毛巾时说“我尿不出来”,除了紧张,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失语——当战争将他们推向无从选择的生死之地,家在哪里?我在哪里?

导演: 管虎
编剧: 管虎 / 葛瑞
主演: 王千源 / 张译 / 姜武 / 黄志忠 / 张俊一
类型: 剧情 / 历史 / 战争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上映日期: 2020-08-21
片长: 147分钟
又名: 八百启示录 / 战争启示录之八百壮士 / The Eight Hundred

这是在四行仓库战斗第一线的个体痛苦,在无家可归的现实中他们必须面对枪林弹雨的战斗,必须面对惨无人道的敌人,必须面对随时战死的命运。这是国家和民族意识个体化的象征,而在苏州河对面的租界里,家的概念让他们成为看客。隔着一条河,当管虎的镜头以180旋转的方式联结起来的时候,一种对比被无情地呈现出来,一边是战火弥漫之后的黑暗,一边则是灯红酒绿的光明,一边是死亡的惨烈上演,一边则是歌舞升平,“那里是天堂,这里是地狱。”一方面,在天堂这边,他们打着麻将听着戏,完全置身于战争之外,在“家”的安逸中生活。另一方面,当战火不断迫近,隔着一条河,隔着一座桥,作为看客的他们所构筑的一种国家意识其实是源于民粹主义的虚构:“倭寇有什么好怕的,我泱泱大国,口水也能把他们淹死。”在他们看来,租界这边是绝对安全的,不仅有着国际法的保护,而且四行仓库东南方向还耸立着两个巨大的煤气罐,如果日本炮火偏离煤气罐爆炸,殃及租界安危而且半个上海也将不保,日本人野心再大也不敢因此而轻举妄动。有了这双重甚至三重的保证,他们乐于成为看客,隔着河的国人群体,无疑也被分裂成两种状态。

想回家的战士,围观的看客,他们都构建了一种自我意识,当战争不断演进,当生死越发不明,这种自我意识才慢慢转变成一种更高意义上的国民精神。日本陆战队一次次发起进攻,驻守的士兵一次次以血肉之躯化解敌情,死亡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当每个人都被推向了生死攸关第一线,他们必须寻找到另一种寄托。这种寄托就是神话般的白马,当来历不明的白马闯入四行仓库的时候,无疑就像那些缺乏作战经验如一团散沙的惊恐士兵;当小湖北和七月哥用哨声让白马安静下来,也预示着他们内心也经历了蜕变,之后的白马又跑了出去,奔驰在道路上,使得租界里的人都看见而感受到了奔跑的力量,白马在他们眼里起先是“看戏”的对象,就像看隔岸四行仓库里的战斗一样,但是当他们被白马奔跑的激情所感染,白马又成为英雄主义的象征物。

看戏而演戏,演戏而入戏,这便是融入而汇聚成国家精神的一种过程,在小湖北看来,白马不仅仅是一匹白马,它让他回忆起家乡的皮影戏,回忆起戏里的英雄赵子龙,而赵子龙这一戏剧性想最后变身为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在长坂坡面对千军万马的曹军,最后凭借一人之力杀将过去,不正是一种英雄主义的召唤?而化解了敌人一次次进攻的“八佰”就是英雄般的存在,而且需要更多的英雄主义,“你们的英雄”,这一句赞誉的话从租界那边传递过来,也预示着对岸更多的看客变成了他们的支持者,甚至变身为参与者。总是拿着望远镜观望对面战斗的张教授骂出了“日本人是畜生”的话,他把首饰扔到了楼下要捐献给抗战;妓院里的妓女要投身于支持者行列,“我母亲是中国人!”女人冒着生死危险游过河只为将一张地图送给八佰壮士;赌场女老板的弟弟一句“我跑得快”,化身为拯救使者,在枪林大雨中穿过垃圾桥为战士们拉出一根电话线,最后在即将到达四行仓库时英勇死去……

《八佰》电影海报

四行仓库里不再是孤军,不再是八百壮士,而是成为一个整体,甚至消弭了河两岸之间的断裂关系,当众人结合成同仇敌忾的整体,家反而变成了国家,“再坚持下去有什么意义?”面对记者的发问,回答是:“因为这是我们的家。”四行仓库是中国人的家,上海是中国人的家,中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一个家。所以当团长谢晋元不按照命令“再坚持两天”而私自决定“明早升旗”,一是为了警示日本侵略者,“升旗就是对日本的侮辱”,二来就是为了增加精神凝聚力,“要给他们看,中国还在,中国军人还在,上海还在。”当国旗在四行仓库的楼顶飘飞,对岸租界的中国人热泪盈眶,他们高喊:“中华民族必胜。”当日本战机疯狂扫射护旗手一个个倒下,但是另一批人马上冒着子弹护旗,在倒下又重新站立中阐释着不倒的民族精神。

没有隔河的对岸,没有战士和看客,“八佰”战士不再是“四行孤军”,即使最后在命令中撤出四行仓库,过桥的惨烈战斗成为体现国民精神最生动的教材:16小时前,面对日本的大佐的所谓“尊重”,谢晋元说:“我们会筑起自己的坟墓。”再往前,当特派员命令他们撤退,“你们本来就是一次表演。”谢晋元质问:“战争背后为什么都是政治?”零点撤退之前,所有驻守的士兵都洗干净了身体,作为一种仪式,他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当零点钟声敲响,当白雪飘飞而至,当敌人的照明弹照亮,“爬也要爬过去!”撤退无疑就是牺牲,而牺牲的意义就是在死亡中凝结为最后的丰碑,一种国家意义的升华体现在特派员在传递命令之外的表情:流着泪的他对谢晋元说:“你们才是真正的中国人。”在垃圾桥的对面,在苏州河的这边,冒着枪林弹雨的“八佰”士兵越过了最后一道死亡线,他们看听到了击鼓的声音,看到了伸出来迎接他们的双手,而那一匹白马疾驰而去,留下了最后英雄主义象征。

当“活着就是胜利”成为最后的命令,当“你们才是真正的中国人”成为最后的命名,“八佰”已经诠释了开篇的那句话:“他们是全体中国人的荣耀和骄傲,他们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脊梁。”这是从家到国的一种转向,但其实,当管虎塑造了这一英雄群像的时候,在另一个维度上将这种家国情怀再次转换成个人命运,小湖北的哥哥中枪牺牲之前和小湖北拍了一张合影,并嘱咐他:“我们坐船去英国,带上叔,带上妈。”羊拐加入了最后的敢死队,他希望方记者将自己的照片寄给老家——每个人还在挂念着家,挂念着家人,从国家主义到家园情怀,“八佰”不是一种整体概念,不是空泛的精神象征,它是具体的,直接的,感性的,也正是在守卫国家的意义上,家才是一种存在,就像谢晋元对小湖北最后说的那样:“你要好好活着,看看这个国家好起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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