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09《探戈狂恋》:谁来终止爱与恨的循环游戏
杀手在寻找目标,杀手走向埃琳娜,杀手拿出了刀,在埃琳娜和卡洛斯正在共舞的时候,那把刀已经刺向了她,甚至已经扎进了她的身体,一种死亡的迫近,引起的是不安和恐慌,“不!”正在舞台之下观看演出的马里奥大声喊道,他飞快地冲了上去,试图挡住那把刺向埃琳娜的刀,但似乎一切都太晚了,一把刀将一幕爱情歌舞带向了血腥的死亡。
这是冲突的高潮,这是死亡的序曲,但是“不”却终止了这个杀人计划:即使埃琳娜倒在地上,即使舞台笼罩在阴影中,这个游戏也走向了终结,“今晚到此为止,大家8点集合。”广播里正播放着剧组人员下一阶段的安排,“到此为止”就是宣布游戏的终结,也宣布了歌舞的落幕,马里奥扶起埃琳娜,埃琳娜微笑着起身,然后两个人和大家告别,开始了歌舞故事结束之后的另一种生活——从一个故事结束到另一个故事开始,这一种过渡是无缝对接的,不管是马里奥还是埃琳娜,在保持着不变的名字中,新开始的故事又仿佛继续着旧有的故事。
所以故事没有终结,它以一种循环的方式重新开始。不管是舞台中喊出的“不”,还是舞台之外“今天到此为止”的广播,它们都是一种终止的信号,但是当故事又被延续,《探戈狂恋》实际上变成了一个混合了舞台和现实的剧本,或者说,舞台外溢到现实,现实参与到舞台,使得这个剧本具有了更多的外延性,甚至它构筑了多层次的嵌套结构:第一层的核心,当然是一个男女相关的情感故事,他们相遇,他们相爱,他们遭受了杀手的追击,他们最终被一把刀刺中了身体。如果把这个故事单纯留在舞台上,单纯在男人和女人之间演绎,它和现实之间的界限是清晰的。
但是卡洛斯·绍拉没有将它变成一个独立在舞台上的歌舞故事,它只是以穿插的方式成为现实的一个部分:埃琳娜是谁?卡洛斯在剧中是不是就叫马里奥?故事拓展了边界,故事侵入了现实:那个叫马里奥的男人其实是一个导演,他正在排练一部关于男女之间爱情遭受挫折的戏,而在现实中,他也遇到了和故事相似的经历:曾经的女友劳拉离开了自己,在挽留无果的情况下,他全身心投入到舞台故事的排练中,有黑道背景的安吉诺找到了他,安吉诺告诉马里奥,自己爱上了一个姑娘,想把一生都给她,所以他希望能给女友在剧中安排一个角色。马里奥答应了他,而安吉诺的女友就叫埃琳娜,当跳舞的埃琳娜进入马里奥的视线,他慢慢喜欢上了她,而在接触之后埃琳娜也告诉他,自己根本不爱安吉诺,她正准备和他分手。在和安吉诺没有彻底分手之前,马里奥却和埃琳娜在一起,安吉诺发现埃琳娜爱上了别人,在挽留无果的情况下,他威胁说:“没有人和我玩游戏。”于是在埃琳娜在演出的时候,他派杀手刺杀埃琳娜,最终埃琳娜倒在了正在排练的舞台上。
这里的含混是明显的,第一层的男女故事以一把刀的刺杀为结尾,爱情变成了悲剧;第二层的故事,马里奥和埃琳娜的故事最后也以一把刀的刺杀作为结束,同样让爱情变成了死亡的悲剧。第一层的故事和第二层的现实并没有分离,甚至在卡洛斯·绍拉那里变成了交错的文本,甚至融合在了一起。绍拉混合舞台和现实之间边界的本领是高超的,不仅埃琳娜和马里奥这两个名字成为舞台上下的统一名字,他们的经历也表现了一种同一性,尤其是马里奥,在遇到埃琳娜时说:“我看过你和马里奥的演出。”马里奥言说着自己的名字,就是让自己即成为局中人又称为局外人,分离而合一,绍拉的用意在制造间离效果中又让“马里奥”和“马里奥”成为统一体。
导演: 卡洛斯·绍拉 |
不如说,马里奥和埃琳娜在舞台之外的爱情就是剧本的一次外延,这里有几个证据:当夜晚城市的舞台亮起灯光,作为导演的马里奥看着剧本上的剧组人员,主人公的名字就叫马里奥;拄着拐杖的他回到家中躺在床上回想起自己导演的舞剧,记忆之中的画面从静止走向运动,包括曾经的剪影慢慢走向了男女中间,而他就是那个杀手,于是在男女共舞的时候,杀手的剪影拿出了一把刀,刺向了舞者的身体。马里奥在现实中回忆剧情,在这一刻他是独立在歌舞之外的。这时候门打开,进来的是女友劳拉,劳拉回来是为了拿走那条项链,于是马里奥恳求她留下来,说自己满脑子都是她,但是劳拉不为所动,她推到了马里奥,“我现在和另一个男人生活,我很幸福。”劳拉离开,空空的房间里留下悲伤而孤独的马里奥。之后他遇到了埃琳娜,并给了埃琳娜试演的机会,在和埃琳娜的接触中,马里奥爱上了她,两个人最终在一起,马里奥甚至让她搬过来和自己住在一起,但是埃琳娜的男友安吉诺知道了这件事,最终他派来的杀手制造了悲剧。
看起来马里奥导演着《探戈狂恋》的歌舞,他是独立于歌剧之外的现实人物,但是他和埃琳娜的故事却沿着自己设置的剧本走向而发展,只不过安吉诺代替了被劳拉抛弃的马里奥,在埃琳娜想要离开安吉诺的时候,安吉诺也挽留,也恳求,也说自己满脑子都是她,而埃琳娜也告诉他:“我现在和另一个男人生活,我很幸福。”相同的经历,相同的回答,相同的结果,无疑,这一句雷同的话具有的暗示是:这就是不断被重复的台词。当绝情的话成为台词,它消融了故事的唯一性,不仅使得埃琳娜和安吉诺的纠葛失去了之后的悲剧性,而且也使得马里奥和劳拉的爱情成为了一个预设的故事。或者说,马里奥和埃琳娜在一起也只不过是剧情而已,之后安吉诺的威胁,杀手的谋杀以及埃琳娜的倒地,当然都变成了歌舞的一部分,马里奥的那一声“不”在一开始具有某种震撼性,但是当一切只是剧情需要,也失去了悲情的意义。
而实际上,这个第一层次和第二层次分离和共融的嵌套结构,具有某种循环意义:安吉诺让马里奥安排埃琳娜在剧中试演,这个情节本身就是剧情一部分,而埃琳娜进入试演中,她自己和马里奥之间的故事又是剧情的一部分,剧情里安吉诺让马里奥安排埃琳娜在剧中试演……戏中戏,戏中又有戏,在无限循环中,这个戏似乎永远没有终止的可能。但是当马里奥的“不”将剧情推向了终结,当广播让排练结束,他和埃琳娜起身和大家告别,其实还是剧情的一部分,或者说,终止游戏本身就是走不出的剧情,它在循环,它在重复,它无休无止。
《探戈狂恋》电影海报
嵌套结构的运用到底有着怎样的深意?如果把戏中戏看成是一个纯粹结构上的问题,那么很明显这只是绍拉玩的一个低级游戏,但是之所以安排这样的结构,绍拉其实在解构一种现实。他对剧情的构思可以看成是一场梦,或者说在劳拉离开之后,他就是在梦中完成了《探戈狂恋》,之后出现的埃琳娜,和埃琳娜在一起的马里奥,以及最后安吉诺的刺杀,都可以看成是这场游戏的一部分——马里奥似乎只有通过虚构来解构自己面对的现实,但是现实并不能如此简单地被抹去,他面对镜子自言自语:“都错了,你被你的想象力弄丢了自制力,你需要更多的纪律。”抛弃梦想,抛弃虚构,马里奥又回到了必须正视的现实,直面现实,马里奥不再解构,而是把自己放在了其中。
马里奥曾经对埃琳娜说起过自己的生活,在学校的时候他学过诗歌,后来参加了西班牙内战——西班牙内战给马里奥带来的是痛苦,是恐惧,瘸腿的他似乎也是在战争中丧失了行走的能力,而回来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失去,“我从欧洲回来,朋友消失了,城市变得陈旧。”埃琳娜问他:“为什么不遗忘那些丑陋的东西?”马里奥无法遗忘,是因为无法走出那种痛苦,所以他对内战的回忆变成了舞台上的情节:军人列队进入,他们荷枪实弹,他们制造了恐怖,他们实施了屠杀,那些尸体,那些子弹,那些电椅,是他们的罪证。“为什么过去了的东西要再现?”埃琳娜又问他,马里奥的回答是:“过去是不可毁灭的,或迟或早,他们将卷土重来,每一个重来的过去都是一出戏,只有摧毁过去!”马里奥引用的是博格斯的一句话,表达的是对战争的谴责,是对遗忘的批判,正是这样,马里奥让自己保持独立:“我天生是孤独的动物,像一头狮子,漫无目的地在非洲大草原上咆哮。……当我老了,觉得我做的只是疯狂地游泳,以防沉入污泥。”
对战争保持着警醒,对现实多一份批判,马里奥导演了戏剧,又成为戏剧的旁观者,他喊出的“不”是对个体杀戮的抗拒,“到此为此”的广播是对循环游戏的终止,但是在第一层戏剧和第二层现实相互嵌套而走向无限的时候,真正能够终止的便是第三层的叙事:马里奥和埃琳娜和大家告别,舞台上堆放着行李和物品,在镜头的移动中,舞台内外都变成了被俯拍的一部分,一台摄像机出现,并以特写的方式成为剧中的一个主体,这是一部关于爱情和谋杀的戏剧,这是一部关于战争和反思的电影,要让一切走向终止,唯有那个叫卡洛斯·绍拉在摄像机后面喊出一声“停”,那把刀才永远不会刺向充满爱的身体,那种死亡才不会变成一种冒险的游戏,那些过去才不会在遗忘中成为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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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上无海·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