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6-09 《为黛西小姐开车》:一条路上的人生
感恩节,九十多岁的黛西小姐依靠着椅子独自走着,两年前她将那所房子出售了,现在在养老院里度过晚年生活;曾经为她开车的霍克也已经不再开车,早上是孙女送他到黛西的儿子波力那里,波力又和他一起去养老院,“是霍克想来看你的,不是我。”波力说完这句话走到另外一处去了。这个感恩节,这个养老院,似乎最后剩下两个走向人生的暮年。终于,沉默的她问他:“你还好吗?”他坐在她对面:“我还健在。”“我也是”她和他相视一笑,然后他用勺子弄出一块感恩节蛋糕,慢慢地送到她嘴边,她张开嘴慢慢地咀嚼着,仿佛在一种甜蜜中回味走过的岁月,然后看着他,幸福而会心地笑了。
仿佛是人生的最后时光,她不再是坐车接受服务的黛西小姐,他也不再是开车接送的霍克,“我还健在”的感慨对于他们来说,并非是对于人生即将走向终点的一种挽留心态,而是在相互对视、相互对话中,又坐在同一辆车上,又走在同一条路上,在感恩节的“Thanksgiving”中理解了一种友爱,一种平等,一种宽厚和仁爱,就像曾经她拉着他的手,深情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在坐上同一辆车、同行一段路之前,他们之间似乎有着难以消除的隔阂。黛西小姐是一个犹太人,这是贴在她身上的某种标签,在美国当时的种族关系的现实面前,这样的标签起先成为外界对她进行识别的一种符码,曾经在贫民窟长大,回来和丈夫吃苦耐劳白手起家,积累了财富成为有钱人,但是不管是曾经的经历,还是有钱之后的生活,深深打上了时代的烙印,而在被人议论之后,这样的标签又成为她拒绝的一种方式,几乎是包裹起自己。
| 导演: 布鲁斯·贝尔斯福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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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固执的有些偏执的犹太夫人,连自己的儿子波力都有些忍受不了了,而当他雇佣了当过七年司机的霍克为撞坏了汽车的黛西开车的时候,只是为了尽一份做儿子的职责,但实际上,这样的母子关系也并未消弭彼此之间的隔阂,相反,黑人司机霍克的到来,在某种程度上又形成了新的隔阂。霍克的黑人标签同样打上了社会的烙印,在当时种族歧视还没完全消除的现实里,霍克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边缘人,他不认识字几乎是个文盲,完全在教育制度之外,而当他开车载着黛西小姐去她的华特叔叔生日聚会的路途中,加油站竟然明令禁止黑人上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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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黛西小姐开车》电影海报 |
一个犹太人,一个黑人,在当时的主流文化中,这两种身份有着共同被歧视的命运,而当波力雇佣霍克为母亲开车,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同病相怜式感情慰藉的机会,而其实一开始,黛西的固执,还是在两人的关系中增加了某种自我否定的障碍。黛西是拒绝儿子为她安排专职司机的,这是她包裹自我的一种证明,似乎外来的陌生人会打乱她的生活,所以起初她宁可自己坐电车去杂货店而让霍克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当霍克擦起灯泡时她也让他你不要干,当霍克在庭院里松土并建议她在后院栽种豌豆和西红柿,她的回答是:“我自己会种的。”
但是,去杂货店的时候,霍克按照波力的要求,一路跟着她,“波力为什么要雇你为我开车,太荒唐了。”但是怕被别人议论,最后还是坐上了霍克开的车,最后还是接受了雇佣别人的现实,这是一个起点,当坐上车的那一刻,霍克变成了接送犹太人的仆人,而黛西成为被黑人服务的主人,犹太人和黑人,第一次在社会异样的目光中进入到同一辆车、同一个空间,甚至同一个世界中。正像他们去往华特叔叔路途中,两个警察检查时所说:“一个犹太人和一个黑人同在一辆车上,真是罕见。”罕见其实是一种歧视,也或者是这种外界的评论,使他们结为了一种共同体。
她坐着他开的车去杂货店,去参加礼拜,去参加生日宴会,慢慢的几乎离不开车了,而离不开的深层原因,是他们在彼此的存在中有了被理解的感受:在去往华特叔叔家中,他说到了自己女儿出嫁的时候离开家去阿拉巴马的经历,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而她则说起了12岁时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去参加华特叔叔的婚礼,当时也是第一次看见了大海,其实只是墨西哥湾,但是给了她一种大海的感觉,“把海水放在嘴巴里,那是一种很好的感觉。”都是第一次,都是离开而看见外面的世界,这也是一种开放的起点。尽管一路上警察有着暗示的嘲笑,尽管加油站不让黑人上厕所,尽管路上开错了路口浪费了时间,但是当他们顺利到达目的地,也是两个人一次成功的出行。
所以他们慢慢在车上开始了同一条路的行走,也在车外开始了共同的对话:那次去华特叔叔家的路上,霍克要去路边上厕所,当车上只剩下黛西一个人的时候,她开始感到孤独的可怕,在漆黑的夜里,她开始喊“霍克”的名字,而当霍克终于回来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去往丈夫墓地献花中,她知道霍克每天拿着报纸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因为他根本不认识那个Bauer的墓地,于是她给了认识字的他一本关于阅读的小册子作为圣诞节的礼物,曾经做过教师的黛西成为霍克人生中的一个老师;当仆人埃迪拉逝世,黛西第一次有了空廖的感觉,她自己做炸鸡,霍克告诉她火太旺了要焦了,她表面上不理睬,却在霍克离开厨房的时候偷偷调小了火焰,在自己一个人的夜晚,终于看到霍克在雪中来到了住处,并带来了浓浓的咖啡,在寒冷的冬夜,她第一次有了某种依靠的感觉,佣人不再了,炸鸡和咖啡却依然飘散这香味,而这一个晚上,黛西对霍克说的话是:“今天你就不要走了,陪陪我吧。”
寒冷的夜晚,或许两个人真的可以相互温暖,相互慰藉,他们走向的是同一辆车,其实是同一条路,而在这条路上,他们也看见了不同的风景,也听到了不同的传闻,也经历了不同的故事,去教堂做礼拜的时候,遇到了堵车,向警察打听之后,霍克告诉黛西:“教堂去不了了,因为有人炸了教堂。”回家的路上,霍克说起了自己10岁左右经历的第一次死亡事件,那个一直身强力壮、有说有笑的朋友父亲,却在一起钉马掌之后的第二天早上把自己吊在了树上死了。一种死亡,一种意外,和教堂爆炸有什么关系?其实在现实和记忆中,无非折射的是一个社会的问题,关于宗教,关于种族,关于生命,关于尊重,关于平等。黛西参加的马丁·路德·金的演讲,似乎将这样一种社会矛盾推到了时代前列,“我们要争取自己的权利!”黛西在演讲现场,霍克坐在车上,但是他们都听到了同一个声音,都听到了关于自己的同一种呼声。
但是这“争取自己的权利”在黛西和霍克之间,在同一辆车、同一条路上,却慢慢变成了现实,也正是霍克“没有偏见”,才使得他成为犹太人的雇佣司机,而黛西的“没有偏见”,也使得她和霍克成为了最好的朋友。豌豆和西红柿,黛西曾经说我自己种,其实是一种拒绝,但是在看电视的时候,霍克不是和埃迪拉在剥豌豆,在后院里,黛西不是和霍克一起为西红柿除草?这便是他们的宽容,他们的平等,他们的友爱。
那一次霍克进门,看见了披头散发的黛西,看见了喃喃自语的黛西:“我是个麻烦,我做错了事,我对不起那些孩子。”她在房间里寻找孩子的作业本,“我把作业本放哪儿了,我要赶紧去学校,我要发给他们。”作业和孩子,是记忆之中的一部分,“做错了事”或者是曾经根植在自己心里的那种歧视,也或者是自己取消了他们的权利。在黛西看上去有些疯癫的举动中,霍克安慰她,而黛西终于拉起他的手:“你不用再开车了,你是最好的朋友。”不开车,意味着再不是主仆之间的关系,意味着真正走向了共同体,意味着争取自己的权利变得更真实。
从拒绝上车到一起上路,再到不再开车,转折的经历是他们对于人生的真切理解,也是他们对于社会的一种宽容态度,那块感恩节的蛋糕被送进嘴巴里的时候,似乎黛西在说:“谢谢,朋友!”20年的友谊,人生或者也只是开往同一方向车上的某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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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阿甘正传》:一根羽毛的启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