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17《没有证人》:你到底想要证明什么?
“每个人内心都有一首歌,当人们的行为与歌不协调,他就不会快乐。”这是女人读出的一封信,收信人忽略不计,当寄信人和收信人不处在一对一的呼应中,当一封信不再是私密的存在,它其实揭示了一部电影的主题:当人的内心和表象发生矛盾,欺骗也好,逃避也罢,在不快乐的同时同时受到了良心和道德的谴责。而一封信之后是另一封信:信里写着:“我只爱你。”落款是:“你的妻子”,收信人是:瓦尔亚。当寄信人是唯一,收信人是唯一,内容是爱的唯一,在一一对应中,内心的歌就和行为一致了,于是女人就成为了一个快乐的人。
两封信,两种状态,以及两种现实,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结果,而这分明阐释了如何在现实生活中做到言行一致、表里如一。电影最后的两封信指向谁?前一封信说着“他”的不快乐,后一封信表达着“我”的爱,它们注解的就是这一对在房间里的男女,在对话、辩解、自责、争吵中,两个人分别走向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交错之后是离开,矛盾之后是和解,误解之后是体谅,但是,在指向不同方向的结局中,对于道德的谴责和自我情感的归宿,折射出的是一场家庭的变故,而在“没有证人”的情况下,无论是不快乐的“他”,还是表达了爱的“我”,他们到底想要证明什么?
没有证人,就意味着揭开真相的证人不在场,在缺失了证人的情况下,真相是不是永远会在隐秘状态中?而其实没有证人,有些证据却永远存在,它在言语中,在行动里,在自己所做过的事情中,在自己做出的选择里,或者说,他们想要证明的东西本身就是不言自明的事实。这是一个有些噪音到还算安静的夜晚,这是一个孤独却不受打扰的夜晚,电视机里正播放一场音乐会,外面的火车开过时制造了刺耳的声音,她坐在椅子上一个人看着电视,和以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她在自己的生活中,她在自己的状态中。但是这一切被打破了:男人戴着帽子拿着器物,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在外面的房间里他打开了灯,接着又走进了她所在的房间,很神秘地躲在女人的背后。他是谁?当他以“小偷”的方式进入这个自足的空间,他是一个闯入者,但是当他吹响口哨,她吓了一跳,然后开始骂他,而他则大笑起来——他和她是相识的两个人,他和她曾经住在一起,他和她甚至有过共同的生活。
他是她的前夫,当一段婚姻早就画上了句号,这一次他的到来到底是什么目的?其实这交错的一幕发生,存在着太多相异的东西:她安静地看音乐会的电视,他则打破了夜晚的氛围;她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他让空间变成两个人的存在;她享受着黑暗,他则打开了灯;她关着儿子迪米卡的房门,而他则不需征求同意推开门走了进去,后来甚至还打开了抽屉触动了房间的机关,立着的骷髅一记猛拳打中了他的鼻子,让他疼痛且受伤……房间被打开,门被打开,夜晚被打开,他们隐秘的故事被打开,当一切被打开,他们在“没有证人”的世界里开始在对话中讲述各自的生活。
一个问题是:他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闯进这个房子?他是她的前夫,在婚姻解体之后他们应该没有往来,但是他来了,俨然以男主人的身份再次闯入她的生活,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他先说起了一个叫博卡的朋友,他说他要结婚了,和一个女大学生,“坦尼娅意味会嫁给他……”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她说曾在地铁上遇到过坦尼娅,“我要给她打个电话,安慰她一下。”她明显站在坦尼娅一边,一个本来做好了准备要嫁给博卡的女人,却不想爱着的男人娶了别的女人,坦尼娅无疑是情感的受害者,而她要安慰她是出于朋友的关心,更是对自身境况的一种类比:当初他也是以这样的方式抛弃了她,而她也是情感的受害者,“它们是两个被抛弃的女人。”这是他躲在一处对着镜头说的话,在没有对话中,这种拆掉了电影第四堵墙的做法就是深入到了内心世界,或者说,他所说的这句话就是一种不言自明的证据,就是不是谎言的真相。
导演: 尼基塔·米哈尔科夫 |
从某一个话题开始,两个人表达不同的看法,做出不同的举动,甚至开始相互指责、自我辩解,而在关于话题结束之后,两个人又对着镜头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让真相直接抵达——米哈尔科夫就是构建了这样一种对话和言说的结构,它在两种层面上逐渐玻璃出故事的内核:对话是两个人之间展开的,其中夹杂着太多基于自我立场的观点和解释,当然很多变成了谎言;自我言说触及了真相,它是最真实的心理活动;一种是外在的故事叙述,一种是内在的心理活动,一种指向现实中人的角色,一种则解释人最本真的部分——这种结构就是回归到她最后那封信揭示的主题:当每个人内心的那首歌和外在的行为不协调,他就不会感到快乐。
他当然是不快乐。当他把她和坦尼娅放在一起说她们是被抛弃的两个女人,他似乎站在胜利者的位置上,这是一种道德上的自我优化,而其实他抛弃她的一个原因是:他要和院士的女儿结婚。为此他的解释是:“我只想要一份工作。”但是对着镜头,他自言自语中透露出的是一种忏悔和自我辩解:“是的,我有罪,但不是想的那种。”为了得到一份工作,他背叛了自己的情感,甚至昧着良心娶了院士的女儿,这就是一种抛弃,当他拥有了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和高雅的德彪西,而她却独守空房,甚至还在幼稚地等他回来,于是在对话结束后,她开始自言自语:“为什么他会离开我们?你离开后,我一想到这里就会难过,你的生活在继续,而我的停止了。”她叙说着自己的痛苦,作为一个受害者,她的痛苦明显不同于他言行不一致的不快乐,一个是制造了道德上的背叛,一个是承受了被抛弃的命运,而且还要照顾他们的“儿子”迪米卡。
但是这已经属于过去了,他为什么又闯入了她的生活?他们的对话是:“告诉我真相,你是不是要和瓦尔亚结婚了?”他问她;“是的,放开我,你弄疼我了。”她回答他。他们的对话传递出他此刻来到这里的原因,他要确认她要和瓦尔亚结婚。她当初被抛弃的时候,他选择了院士的女儿,而现在她要和瓦尔亚结婚当然也是一种自由,他当然没有权力干涉。但是这个信号对于他来说具有着更大的意义:他曾经和博卡一起给上级写信告发瓦尔亚,目的就是为了自己谋取职位。当初他们的行为是另一种不道德,而且是隐秘的,因为他们写的是匿名信,而且这么多年来没有人知道。但是当他询问她关于瓦尔亚的时候,这个隐秘的故事就已经公开了,一起公开的还有他的自私。但是对于他来说,这个秘密似乎还不会被揭开,因为他询问的仅仅是她是否会嫁给瓦尔亚,这是他表象的理解,但是在对着摄像机的言说中,他担心,他害怕,“她不会原谅我的。”——这里的“她”是指自己的妻子,院士的女儿;“她似乎不知道我和博卡写的那封信,她也不闻不问,难道她真的不知道?我没有说过‘匿名’这个词?”这里的“她”是指前妻她。他害怕,他担心,他承受着和前妻和妻子两方面知道真相之后的压力,他也劝慰自己他们并不知道真相,而且自己也给出了当初做出这些决定的“合理化”的理由。
《没有证人》电影海报
对于瓦尔亚是否和她结婚,他所关心的不是婚姻本身,而是隐秘故事可能被揭露,但是对于她来说,他的背叛带来了极大的伤害。然而从他进入这个房间开始,似乎她并没有表现出对他极端的仇恨,在某种意义上她对他还存在着感情,而这种感情的维系又引出另一个话题,那就是儿子迪米卡,“你不要说他是傻瓜,他是你儿子。”他触动了迪米卡抽屉里的机关被骷髅狠揍了一拳之后,便骂迪米卡是“傻瓜”,而她则把他们带向父子关系里。但是,这个话题本身也有着隐含的内容,“我发誓,这里没有人知道关于他的真相。”没有知道真相,真相又是什么?迪米卡不是他们亲生的儿子,只是养子,“我们曾经也可以有一个女儿,可能12岁了。”这是她对他说的话。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他们保养了迪米卡成为自己的养子,对于婚姻关系来说,这一真相似乎也印证了之后出现的背叛。但是面对真相,他们又不可能告诉迪米卡,而两个人站在一起也不是为了迪米卡未来的生活。
真相只是真相,秘密还是秘密,他来到房间和她对话,不是要让所有的真相付出水面,甚至是为了让真相永远在隐秘处,他对着镜头说:“也许她是想拿这件事毁掉我。”另一个真实的想法是:“也许根本没有瓦尔亚这个人,一切都是虚幻的假象,她只是为了绑住我,让我回到她的身边。”他编织了谎言,他也沉浸在继续的谎言里,所以在一切为自己的谎言里,他甚至对她说:“我唯一活过的地方就是这里。”太多的谎言,是因为没有真正的证人,所以当曾经一起写匿名信的博卡不在场、当结婚的院士女儿不在场,当瓦尔亚不在场,当迪米卡也不在场,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证人的缺席意味着只需要自己在场,只需要自己证明:她终于拨通了迪米卡的电话,拨通了瓦尔亚的电话,也终于念出了那封信,终于说出了自己是瓦尔亚妻子的身份。
对话终结,自我言语终结,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欺骗了她,他为了自己的前途背叛了她,他为了自己的工作伤害了她,这一切根本不需要证人,因为这一切就是真相,所以在被抛弃的命运中,选择自己的生活便是她让自己快乐的理由——不需要证明,只需要行动,只需要和内心那首歌协调一致的行动,只需要在真相的世界里勇敢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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