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07《总体与无限》:社会是存在的在场
和平应是我的和平,它存在于一种从自我出发而走向他者的关系之中,存在于欲望和善良中;在欲望与善良中,自我既维持着自己又不带自我主义地实存着。
——《结语》
和平是什么?是从自我出发得到的设想,自我是出发的起点,它是“确保道德和现实的汇合”,也就是确保“无限时间”,在无限时间里,它具体化为一种生育,一种家庭的奇迹,正是自我成为将主体性道德置入到其生育的无限时间,也就具有了一种和他者建立的关系,而他者之存在和自我在一种欲望和善良中,维持了自己同时又不再是自我主义——此为和平。
很明显,列维纳斯将“和平”作为一种设想,既是一种关系学的阐述,也是伦理学的实践,在他看来,和平是以自我为出发点的,但是又不让自我变成自我主义,必须和他者在欲望和善良中建立关系,这种关系的核心便是“统一”,它是多元性的统一,是超越或善良的多元性的统一,是从自我出发而达于他者的善良之中而实现的多元性的统——多元性无疑在拒绝着被总体性,拒绝消融于实体之中,所以当列维纳斯提出统一的和平,实际上指出了带有总体性的战争是其对立面,为什么列维纳斯要在总体性的破裂中建立无限性?又为什么在无限性中建立自我和他者的外在性关联?其对和平和战争的思考为什么是一种伦理学构建?
列维纳斯的“前言”无疑是对这种伦理学描述的“宣言”。战争在他看来,是政治的一种面向,政治已经变成了“借助一切手段以预见和赢得战争的技艺”,它是理性练习必不可少的存在,政治和道德的对立,就像哲学和幼稚天真的对立,甚至在哲学思想中,存在就已经显示为战争,战争对存在的影响,已经不只是事实意义上的影响,而是作为实在的显现本身影响,甚至是作为真理影响。战争具有的特性使得它和道德产生了对立,因为战争创建出的是一种没有人能与之保持距离的秩序,这也就意味着,战争中已经没有什么是真正外在的,“战争并不显示外在性和作为他者的他者:它摧毁同一之同一性。”当同一的同一性被摧毁,战争中显露的存在被固定在总体的概念中,在总体中,个体已经成为了那些暗中统治它们力量的“承担者”,个体的意义只是总体的一部分。
正因为战争将存在固定在总体的概念中,取消了外在性,所以列维纳斯重新要唤醒“和平的确定性”,只有这样道德意识才能承受住政治的嘲讽目光,但是列维纳斯的和平观并非是一种静态的构筑,而是提出了“末世论”,在他看来,末世论并不给历史指明方向,并不在总体中引入目的论系统,所以,“末世论的真正内涵在于别处”,它使我们与超出总体或历史的存在发生关系,从而打破了战争和敌国的总体,也就使我们处在与存在之无限的关系中——这种无限溢出了总体。在这个意义上,末世论把和平与战争对立,是为了让战争的明见性保持在一种本质上伪善的文明中,这种文明热衷于真,热衷于善,也热衷与对立的文明,所以引入末世论的概念,就在于识破战争的伪善面孔,就在于打破总体,就在于识别人的偶然的卑劣缺陷——识破和打破战争,就是要让外在性得到绽放,而外在性的绽放需要在他人面容中实现超越。由此,列维纳斯提出,旨在“面对面”的面容是通向外在性的必由之路,而这样的外在性表现为对他人的迎接,它的本质是呈现出“作为好客的主体性”,而这就是列维纳斯的真正目的:“因此本书将表现为对主体性的保卫,但它将不在其对总体的单纯自我主义的抗议的层次上来理解主体性,也不在主体性面临死亡时的焦虑中来理解主体性,而是把它理解为奠基在无限观念中的主体性。”
主体性是好客的主人所呈现的本质,是在对他人的欢迎中建立的外在性,这就是列维纳斯所说的自我与绝对他者的关系,这种关系的建立就必然是伦理意义上的。那么在别处的末世论如何打破总体?“同一与他者”便是对总体的一次解构。列维纳斯引用兰波在《地狱一季》中的那句诗:“真正的生活是不在场的。我们不在这个世界上。”在他那里作为对存在的一种描述,则变成了:真正的生活是不在场的,但是我们却在世界之中。兰波拒绝了这个世界,所以生活是不在场的,但是列维纳斯那里,他没有拒绝世界的存在本身,但是却发现生活还是不在场的,这样的生活就是与他人的关系,所以不在场的现实指向了他者的缺失,指向了绝对他者不在我之世界中的空缺,“处于世界之中的我们与不在世界中的绝对他者之间就有了一道距离。”
编号:B83·2230105·1910 |
这个距离成为形而上学产生的借口和托词,而在列维纳斯看来,距离产生欲望,产生对他者的欲望,而这才是形而上学,“形而上学的欲望则趋向完全别样的事物,趋向绝对他者。”而且欲望就是对绝对他者的欲望,它表现为他异性,与观念不相即的他异性,至高者的他异性,正是表现为一种不相即的绝对,所以形而上学的运动在列维纳斯那里是超越的,超越也就意味着不能被总体化。欲望连接着欲望着的自我和他者,欲望体现着一种向上的超越,在这种欲望世界里,自我是同一性的存在者,而且在穿过所有发生在它身上的事情而重新发现它的同一性;自我也是在欲望的超越中,把自己当做他者的自我的他异性,建立起自我的同一化模式,所以同一在自我的同一化过程中就不再是一种重言式的命题,“自我就是自我”所构建的恰恰是发对世界的“他者”,从而通过世界实现自身的同一化。他者的他异性也是如此,这种他异性不是同一性的简单颠倒,不是对同一的抵抗,而是同一的一切创始之先的他异性。
自我和他者,同一性和他异性,在超越中构建起了形而上学,这种超越不是一种简单的否定,它是对总体的破裂,是作为无限观念的超越。在这种超越而建立的关系里,列维纳斯引入了一个重要的概念,那就是面容,“他者越出他者在我之中的观念而呈现自身的样式,我们称为面容。”面容是一种呈现,但不是目光下的主题,也不是形象的集合,他人的面容在任何时候都在摧毁和溢出它留给我的可塑的形象,摧毁和溢出与我相即的观念;面容是一种表达,一种对真理解蔽的表达,一种最终取消了形式和内容的区别转化为话语的表达;面容也是溢出无限观念的无限,在对我们身上的自发的自由进行质疑和审判之后引向真理,“这种只有从自我出发才能通达的对无限观念的分析,将以对主体之物的越出而告终。”最直接的表现便是“面对面”。在这里,列维纳斯认为,无限观念是以同一相对于他者的分离为前提,这种分离产生了内心生活和心灵现象,这就是存在者的内在性,当它不被吸收到普遍时间里的时候,分离才是彻底的,存在者才能抵抗总体化,而且列维纳斯认为,这种分离表现了一种“非神论”,“它既先于对神的否定,也先于对神的肯定;它是与参与的破裂,正是由之出发,自我才将自身确立为同一和自我。”
非神论的分离是无限观念所要求的分离,但无限观念并不取消分离,恰恰是无限观念表现的运动呈现为一种欲望,而欲望源自主体,主体和对象,欲望的连接是分离,是分离与内在性,是真理与语言——“面容”的表达就是一种活生生的在场,就是话语的显示,是呼唤,是呼告,“穿过面具的,是双眼,是双眼中不可隐藏的语言。”在话语的诸意义中,列维纳斯认为,语言以对话者、多元性为前提,所以语言是伦理的,这样一种关系就被建立起来:承认他人就是给予,给予主任,给予主宰者,“说话,就是使世界成为共同的,就是创建共同之所。”这样的共同之所,是人与人关系的建立,是面容具有的上帝歧视的显示意义,是表示、教导和正义,是真正的“面对面”,“面对面始终保持为终极处境。”这就是列为纳斯在外在性上重建了形而上学,这是一种对欲望的运动,这是一种在话语中的运动,而且是形成道德性的无限观念的运动——“完善的观念并不是观念,而是欲望。正是对他人的欢迎,(作为)道德意识的开端,在质疑着我的自由。”这种自由是质疑,是他人在场的质疑,恰恰是他异性和同一性的连接,对自由的质疑也变成了对自由的授权,“他人的在场——被赋予优先地位的他律——并不是与自由相冲突,而是为自由授权。”
但是,分离产生的超越,超越构建了无限性,但是形而上学却致力于取消分离,致力于统一,这种统一的关键就是列维纳斯提出的伦理观,那就是关联,“关键是社会关联。”关联从欲望开始,走向存在者的生活,然后是占有自身,然后是分离思考无限,最终越出自己,在这个过程的构建中,“无限把善的领域向它自己打开。”向自己打开的善就是一种内在性,比如建立的独立和幸福,比如享受,比如需要——但是在需要的世界里,它已经建立起了对他者的依赖,并通过劳动把他者转化为同一;在享受的世界里,他者的他异性也成为必须面对的存在,比如在性爱中,异性具有的他异性就是一种本质,“这种他异性不仅是与我相比而存在;它属于他者之本质,但却只有从一个自我出发才能被见到。”不管是需要还是享受,他者的他异性是作为同一性而存在的,“他者在这种关系中并不规定同一,而总是同一在规定他者。”
同一对他者的规定,也展开了关系中他者的外在性,列维纳斯认为,与他者的关系不是建立在矛盾逻辑之上的,不是A的他者就是非A;也不是辩证逻辑,不是将同一的辩证方式看成是他者的存在;而是一种“面容”的存在,“对面容的欢迎以一种原初的方式在女性面容的柔和中产生;在此柔和中,分离的存在者可以自身聚集,并且由于这一柔和而得以居住;分离就是在其居所中实现出来的。”无限观念在面容中启示自身就是要求必然有分离者的存在,在内部性意义上,列维纳斯说:“分离是一种家政。”家政表现的劳动和占有,就是在多样化中的同一化,就是让我作为同一的同一性而存在。但是分离的家政让自我接近他人,让作品象征他人,在这个意义上,他人之表达就是一种在场,所以,“社会是存在的在场。”这种在场是面容的呈现,是建立与我关系的在场,所以它的开始就是伦理关系。
当然,面容更具有外在性。他人的临显产生于面容之中,“并且此面容求助于我——却与世界破裂。”无限的观念是通过面容的关系而产生的,面容对我说话,就是邀请我来到一个关系中,面容具有伦理性;面容建立的关系是对偶然性的终结,所以创建了理性;面容“面对面”是表达,是语言的表达,是在场,也是注视,对“是命令去命令的命令”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列维纳斯提出了“超逾面容”的观点,从源于同一性开始进行不平等的相互超越,从而构成了他异性,“它具有穷人、陌生人、寡妇和孤儿的面孔,同时,它还具有那被召唤来为我的自由进行授权和辩护的主人的面孔。”这是另一种在场的关系学的建立:它既以他人在面容中的临显为前提又超越它,自我走向死亡,又从死亡中返回,它在他异性中构筑了同一性,在同一性中确立了自己的主体性——它表现为爱与生育。
爱指向他人,是爱内在性的体现,但是爱通过寻找早已联结在一起的事物,保持为一种与他人的关联,却逾越了爱人,“它来自那超逾面容处,来自那尚未存在者,来自一种永不足够未来且比可能之物更遥远的未来。”这是一种无限的观念,未来者是无限被期待的出生者,这是同一与他者“产生出孩子”;孩子是自我中的他者,自我是孩子中的他者,但是,“我的孩子是一个陌生人”恰恰在言说着“他就是我”,“我的将来同时既是我的将来又不是我的将来;是我自己的可能性,但也是他者的可能性,是(女性)爱人的可能性”,所以生育包含了同一者的二元性,“这就是父子关系的真正历险,是实体转化的真正历险,它允许越出可能者在主体之不可避免的老化中的单纯更新。”所以自我的生育就是自我的超越本身;还有子亲关系与兄弟关系构建的博爱,“父子关系作为一种无数的将来产生出来,被生产出来的自我同时既作为世界上的唯一者又作为众兄弟中的一员而实存。”而兄弟关系构成的人的自我性……
所以,个体的同一性不在于与自身相似,也不在于从外部确定,而在于成为同一,在于成为自身本身,在与从内部自我认同,社会关系就是在“面对面”中以从自我到他者的方式获得实现。这就是社会关系“面对面”具有的外在性,它是一种“侧视”,“外在性在面对面中才是真实的,这一面对面不再完全是一种观看,它比观看走得更远”,它抵达和揭开的是自我的内在性,是在分离中建立的内在性,所以,“他的外在性,即他对我的呼唤,就是他的真理。”存在被确立为外在性,无限就领会为对它的欲望,无限就要求一种分离,“外在性不是否定。而是优越。”外在性呈现的是面容,它在言辞中建立为一种关系,于是善良和正义在此被建立,外在性也处于它自身的真理中,产生于一种主体域中,“主体是一个主人。”它授予了自由,它产生欲望的欲望是善良,它让道德成为第一哲学——在外在性构建的多元性统一中,列维纳斯所言说的和平终于呈现为一种从自我出发走向他者的关系里,它存在于欲望和善良中,这家庭的奇迹中具体化。
无限是对总体的解构,但是列维纳斯对于存在外在性的伦理阐释,对于多元性统一的和平,依然忧心忡忡,因为在无限时间的主体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叫做国家的存在者,它是孤立的英雄,它通过寻找永生来获得拯救,它的同一性本身不被纠缠,但是它承担起的是有限的时间,它以纯粹的勇气走近死亡——那战争中发生的一切,个体早就是它的一部分,所以如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一样,列维纳斯仿佛听不见总体破裂的声音,“‘烦闷,这一拥有不朽范围的忧愁无趣的果实’一直不曾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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