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07 《领养》:母亲的三重身份
终于,她可以像一个母亲那样,手里紧紧抱着孩子,让孩子依偎在自己身上,然后离开收容所,然后坐车回家,然后在这样一种母女关系里变成自己想成为的母亲。可是,这样的关系里有着太多的随机性,她需要提供医学证明,需要排队配对类型,当一切手续完成之后,她所拥有的这个名叫莫妮卡的孩子,也只是收容所无数被遗弃孩子的一个,她是他们中的一员,她和他们一样闪着好奇的眼睛,她和他们一样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里,而当她被抱在怀里的时候,她没有哭泣,没有惊喜,没有依赖,也没有反抗,她和她,从此的母女,以这样一种象征的方式组建了一个叫做家的世界。
凯特,一个42岁的女人,在抱着莫妮卡成为母亲之前,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渴望成为母亲的女人,一个独自生活的女人,一个辛苦做工的女人。女人几乎是凯特唯一的属性,她甚至不是一个妻子,在前一段婚姻里,丈夫离世了,所以妻子只属于记忆,只属于过去,但是内心的那种强烈渴望在变化的现实里,慢慢变成了一种孤独,甚至一种伤害。她离开死去的丈夫,离开那个家,就是离开自己的妻子身份,而丧失了妻子身份的她,当然也不可能成为母亲。
孤独地生活,辛苦地做工,对于凯特来说,母亲的身份被遮蔽在现实里了,就像她做工的那个加工厂,都是满身的尘土,当下班的时候,必须用吹风机将覆盖在身上的尘土吹干净。一种现实的隐喻,对于凯特来说,每天就是这样被遮掩在生活的底层,住在那间屋子里,睡在那张床上,每天被铃声吵醒,然后起床,然后穿衣,然后点火,然后烧饭,几乎静止的空气中会传来她的几声咳嗽,也似乎唯有这声音表示她的存在。世界是静止的,现实是冷寂的,所以对于凯特来说,有人陪伴,有人说话,已经变成了她对于生活的一种强烈渴望。
| 导演: 玛特 美莎露丝 (Márta Mészáros) |
![]() |
是的,她一直想要有一个孩子,一直想让自己成为母亲,所以医生是激活了她做母亲的欲望。但是当她对宙斯卡说:“我想为你生孩子。”但是宙斯卡的反应是吃惊,继而说她“疯了”。本来是“我想为你生孩子”,但是后来凯特却改口说:“我想要一个孩子。”也就是说,两个人的孩子却是对于自己有真正的意义,也就是说,“我想要孩子”是让自己成为母亲的唯一可能。这是撇除了宙斯卡的生活和现实,撇开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自私的决定,所以在宙斯卡看来,这从来就不符合现实的要求,“孩子如果只是一个玩具,你如何把他养大?他如何生活在没有父爱的环境里?”
是的,凯特想要一个孩子的愿望,如果撇除了一个父亲的感情,无疑是不现实的,宙斯卡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责任,有自己的步调,如果只为满足做母亲的欲望,那么这个孩子也一定是缺失了完整性。这种疯狂的要求,其实也影响了他们之间维系的感情,宙斯卡说她疯了,然后开始和她撒谎,甚至有意避开她,而那一次他把凯特带到自己家里,让她见到了自己热情好客的妻子,似乎也是为了让她感受这个家庭完整的意义,当妻子问她家庭情况时,她也撒谎说,丈夫是木匠,有两个孩子。虚构一个不存在的家庭,除了不让妻子看出他们之间的端倪之外,凯特更像让自己成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似乎只有在这种虚构里,她对于宙斯卡不是单纯地索取,甚至她建议宙斯卡的妻子去做工赚钱,这样才不至于依附在丈夫身边。而宙斯卡却在一旁说:“我想她呆在家里,因为家里有很多事需要做。”
![]() |
《领养》电影海报 |
那个女人是宙斯卡的妻子,是他们孩子的母亲,在这样一种“疯狂”的角色对比中,凯特其实是被触痛了,而这种触痛却使得她做母亲的渴望有了某种转向。不能和宙斯卡生孩子,意味着那种有着血缘性的母子关系变得不可能,所以凯特开始了身份转换。她遇见了前来找房子的安娜,这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但是目光中有着桀骜不驯的性格,她是收容所里的女孩,来找房子仅仅是为了和名叫桑尼的男孩约会。一开始凯特似乎是拒绝的,对于她来说,安娜的身份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不安,闯入她的房间就意味着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另一种麻烦。但是另一个女孩对凯特说起安娜的故事,却让她有了某种触动,而这一种触动也让她开始关照自身,关照所谓的母亲身份。
女孩在凯特面前读的是一封写给父母的绝笔信,“你们打我,用鞭子打我,你们都是虚伪的人,我不再需要你们。”女孩的父亲早就离开了,童年生活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父亲离开,而母亲又嫁给了继父,他们经常打她,而她也开始在他们面前撒谎,最后给送到了收容所,成了“问题女孩”,而她对母亲和继父说的一句话是:“你们没有权利打我。”信的落款是“你可爱的、曾经的女儿”。都属于过去,而对于女孩的现在来说,是充满问题的现实,是没有父母的现实,所以像女孩一样,那个叫安娜的女孩也经历了这样一种变故,也生活在这样一种问题的现实里。
但是,安娜却喜欢一个男孩,这是问题世界里少有的爱?爱会让她成为妻子,继而成为一个母亲,所以当安娜第二天到她那里去的时候,对她说,我爱上了桑尼,我想和他结婚,只是因为年龄太小,两个人只能偷偷摸摸,而凯特的房子无非为他们的感情提供了幽闭的场所。安娜的故事让凯特触动了心弦,其实对于她来说,安娜的所有渴望也都是自己的向往。她答应了安娜的请求,把另一个房间留给了安娜和桑尼。安娜走进另一个房间,其实是开启了凯特自己的故事,两个女人,两个房间,两种生活,看起来可以没有任何的瓜葛,但是门却被打开了,她走进安娜的房间,安娜也走进了她的房间。她给安娜看自己写给宙斯卡的信,告诉她自己的烦恼,“我的丈夫死了,宙斯卡又不要我了,我理解他,也许他是对的。”但是在安娜看来,这无非是一种自我安慰,“你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他们分隔在不同的房间,却第一次开始女人之间的对话,而这种关系似乎又具有了亲缘性,她知道了安娜的故事,知道了她心中的那份爱,以及那份想结婚的强烈渴望,而这一切也正是对凯特内心需求的一种弥补。所以她却收容所,了解安娜,当得知收容所管理人员说,只要安娜的父母同意他们结婚,就可以了。为此,凯特还去了安娜父母那里,告诉安娜现在的生活,之后她也带着桑尼一起去安娜父母家里,告诉他们结婚的需求,而安娜父母提出的要求就只有一个:结婚之后就不要回来,即使离婚了,也要住在那里。这是一个协议,必须桑尼签下才能同意他们结婚。而其实,对于安娜来说,父母和自己只不过具有一种血缘关系,她的离开,她的结婚,似乎都是为了离开他们结束这一种关系,但是当血缘关系被解构之后,亲缘关系无法继续的时候,安娜的生活中其实也丧失了所谓的母性和父性的关怀。
所以,安娜生活在收容所里,是一种被抽空的亲情,当母性在现实中在无法回来的时候,对于安娜来说,是永远无法走出的伤害。所以在这样的伤害面前,凯特的某种恻隐之心变成了自我母性的激活,她对躺在床上的安娜说:“你可以做我的女儿。”她对收容所管理员说:“让她做我的养女吧。”在安娜身上寻找自己的母亲属性,这是凯特在亲缘性中的尝试,她们对话,她们交流,她们像一对母女,各自寻找属于自己的归宿感,甚至在两个人一起的时候,他们在湖边散步,就像一对母女;他们在饭店里喝酒欢笑,引起旁边的男人极大关注;凯特张罗安娜和尼桑的婚礼,就像一个充满关怀和爱心的母亲。
“被抛弃的孩子都是有缺陷的。”这是安娜曾经对凯特说过的话,作为一个被送到收容所里的女孩,安娜的过去意味着危险,意味着爱的缺失,所以她想要找一份爱来弥补,在收容所管理人员来看,结婚对安娜来说,是利大于弊的,所以结婚成为安娜自我救赎的一种手段,但是这并不是最彻底的方式,那种潜伏在内心的缺陷,其实随时可能变成危险,随时会制造新的伤害。所以在那场热闹的结婚现场,有快乐的孩子,有忧伤的孩子,有狂欢的孩子,也有哭泣的孩子,安娜的父母依旧没有来参加她的婚礼,她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搁置在婚姻的小岛上,所以结婚对于安娜来说,是另一种希望的落空,是新的伤害的开始,她站在角落里,在一种新生活崭新开始的那一刻,却独自忧伤。
所以,有时候母亲的角色是不可替代的,凯特在安娜的片段生活里,像极了一个母亲,但是她也仅仅是替代品,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她也是为了满足自己做一个母亲的愿望。在宙斯卡的世界里,她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最后变成了不可能,这是血缘性母亲属性的解体;在安娜身上,她付出了有限的爱,像一个母亲那样维持了某种亲缘性的母女关系,但是却又无法弥合真正的伤害;而凯特终于决定领养一个孩子,这其实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因为那个领养的孩子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符号,甚至是随机性的孩子,她长大会叫她妈妈,她也会对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呵护,但是那种现实中早已缺失的东西,那种早已成型的孤独,那种无法抹除的伤害,也无法在象征性的生活里,被忘记,被埋没。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489]
思前: 规训:仅限本人拆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