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30《一间自己的房间》:莎士比亚的妹妹将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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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什么事,是我们仅仅因为它本身很美妙、因为有终极的幸福而去做的?难道读书不算吗?
  ——《应该怎样读一本书?》

一本书,一本被购入的书,一本列入九品书库的书,以及一本拿在手里的书。购入、入库以及拿着,都是一本书,也仅仅是一本书,但是只要打开,只要阅读,就会让一本书变成“一本自己的书”,阅读是一种从商品到读品的转变过程,更是自我拥有的充分标志,如维吉尼亚·伍尔夫所说:“在读书这件事上,一个人能给另一个人的建议只有一条:不要听从别人的建议,应该顺从自己的直觉,发挥自己的思考,得出自己的结论。”自己的直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结论组成了“自己的书”,它呼应了伍尔夫所说的“一间自己的房间”。但是,这真的是一本自己的书?

疑惑于为什么一本书配上了那些经典绘画?爱德华·霍珀、亨利·马蒂斯、文森特·梵高、奥古斯特·雷诺阿、奥古斯特·马克、保罗·高更、威廉·格拉肯斯、埃德加·德加、卡尔·霍尔索、卡米耶·毕沙罗等20位画家的作品插入在文字之间,这些绘画和伍尔夫的演讲有什么关系?难道仅仅是为了装饰那间房间?疑惑于为什么文中小小的注释要衍化成关于每个人的“小传”?范妮·伯尼、简·奥斯汀、勃朗特三姐妹、玛丽·拉塞尔·米特福德的简介、黑白或彩色照片构成了别样的风景,但是它们不正是夺走了文字应有的光芒?一本小小的书,一篇小小的演讲,因为这些绘画作品、这些注释、这些小传而变得厚实,而变得艳丽,而变得喧宾夺主——这还是伍尔夫为每一个写作的女性搭建的“一间自己的房间”?

插图或注释,只是一种附属,只是一种辅助,但是它们涌入了房间,它们霸占了空间,它们抢夺了话语,一间自己的房间完全变成了喧闹的、狂欢的、混乱的会所,甚至人们还在这里高谈阔论,在这里醉态尽显,在这里呕吐和发飙,在这样的房间里,伍尔夫一定是逃了出去,读者一定要消失,所谓的阅读也只是变成了一种摆设。出版社似乎本身就是在制造一起打脸的丑闻,它就变成了伍尔夫所说的那些王冠、桂冠、刻在大理石上的永不磨灭的姓名背后的浮华,如果出版一本书是为了让人阅读,如果阅读是为了抵达思考,如果思考和写作是为了建造“一间自己的房间”,那么反其道而行之的出版社一定是伍尔夫所讽刺的对象,“所以,如果你索性放弃阅读的这一步,放手让批评家们,让图书馆里那些裘袍加身、冠冕堂皇的权威们去替我们判定那本书有没有绝对的价值,岂不是更不明智呢?然而,那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任务啊!”

的确,需要一本自己的书是多么难能可贵——只能略过那些插图,那些注释,那些照片,回到伍尔夫所说的读书世界,回到属于自己的一本书。这一篇在某学校演讲的文稿中,伍尔夫强调了读书的几个准则:第一不要相信所谓的权威,读什么书、怎样阅读、能收获什么,都是一种自由,而这种自由是属于阅读圣殿里的氛围,裘袍加身、冠冕堂皇的权威只能破坏自由的精神;不要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坐着,而是要试着变成作者,成为作者的同事和同谋,这样才能沉浸其中,才能发现作者试图给你的“某种更确凿的东西”;第三,要理解创作,最重要的不是先读,而是自己去写,去体验,去感受,去成为作者;读小说不是对文字的粗浅认识,必须加入自己敏锐的感受力和大胆的想象力;要留意文本的弃物,“用支吾、微弱、已然灭迹的古音讲述的逝去的时光、被遗忘的生命”也许会给你带来意外的收获;当然,阅读更重要是思考,是判断,将稍纵即逝的感想固化为扎实、持久的印象。

伍尔夫在这篇演讲中谈到的阅读方法,当然更多是简单的操作方法,但是她之所以强调阅读,就是认为读书时真正不求结果享受过程的快乐之事,“他们曾热爱读书。”别人的这句评语是最高的奖赏。无疑,伍尔夫没有讲“女性的阅读”,她所说的阅读行为超越了性别观,一切的超越只是为了回到读书本身,而读书就像写作一样,需要拥有一本自己的书,一间自己的房间——决不允许那些喧闹者、狂欢者和浮华的人进入房间。正是这一本自己阅读的书,一间自己的房间,“一间”所拥有的空间和时间的自主性,构成了伍尔夫1928年10月在剑桥大学纽纳姆女子学院和戈廷女子学院所作“女性与小说”演讲的主旨,也成为她一生创作的追求和实践。

“女性与小说”,可以是关于女性的,可以是女性作家及其所写的小说,也可以是关于女性和以女性为题的小说,当伍尔夫以这样的标题进行演讲,她首先是站在“女性”维度上的,在演讲中伍尔夫开宗明义就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女人想要写小说,她就必须有钱,还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有钱和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两者对于“女性和写作”到底具有怎样的必要意义?伍尔夫是作为一个写作着的女性来作演讲的,所以她的演讲就像是另一种写作:她杜撰了牛津和剑桥合体的“牛桥大学”,她命名了可以称为玛丽·伯顿或玛丽西顿、玛丽·卡米克尔的“我”,她也虚构了故事发生的场景:我在牛桥大学的河边钓鱼,钓线在水草间浮升又沉降,当钓线那头突然沉了一下,“轻轻一提”中关于我的故事便开始了。

编号:E38·2230820·1991
作者:【英】维吉尼亚·伍尔夫 著
出版: 中信出版社
版本:2019年11月第1版
定价:45.00元当当22.50元
ISBN:9787521709223
页数:308页

有个身影拦住了我的去路,这是一个男人,他朝着我做着手势,我幡然醒悟他是学监,他做出手势是要让我遵守规则:只有研究员和学者们可以走草坪,女人只能走碎石小路;我只好通过了随时小路,去往教堂的时候,门口又被人拦住,是一个银发苍苍的绅士,他把我挡在门外是要告诉我,只有在研究员的陪同下或持有介绍信,才能入内……拦住我的是学监,是绅士,但是他们的另一个身份是男人,是有着某种权力的男人,而只有在我是一个女人面前,男人的权力才具有重要的作用。于是对立产生了,于是女人想要顺利通过的必要性出现了:如果我的家庭拥有金银钱财,那么就可以在学校设立奖学金,就可以自主讲师们的职位,就可以为大学添置更多的桌椅,就可以培养更多的研究生,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就不会被拦住,甚至,“我们就可以在这儿单独享用一顿像样的珍禽和美酒,也可以用算不上奢望的自信,去憧憬愉快而体面的一生,在某个慷慨捐赠的职位里尽享荫庇。”

必须有钱,成为一个必要条件被凸显出来,不仅可以自由出入学校、教堂,还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必须喝酒,比如享受美食,比如去探险——比如可以写作,“在古迹和胜地信步游荡,坐在帕台农神庙的阶梯上沉思,也可以早上十点准时去办公室,下午四点半悠闲地回家,写一首小诗。”有钱和写作不是仅仅有关,而是写作必须有钱。但是对于伍尔夫来说,这个必然性所针对的不是物质是否拥有地位的问题,而是我作为女性普遍缺失的社会地位、文学地位和创作位置,所以,我还需要一间自己的房间。需要的背后是“没有”,纵观历史,女性在文学上总是缺席的。

更换场景来到了伦敦,更换主题变成了“女性与贫穷”,没有钱是一种贫穷,但是对于女性来说,贫穷却远非没钱这一种:女性有自觉意识,女性有自己的魅力,女性对儿童有更强烈的爱,但是他们说女性的脑容量小,女性的体毛少,女性的心智、道德和体能逊于男性,女性的肌肉欠发达……这些对女性贫穷的评价参照的事男性,而更多的男性也说出了女性贫穷的评语:塞缪尔·巴特勒说:“聪明的男人绝口不提对女人的看法。”蒲柏说:“女人大都没有个性。”拉布吕耶尔说:“女人爱走极端,不是比男人好,就是比男人坏。”男人们对女人表达鄙视,表达愤怒,因为他们有钱有势,因为他们开疆拓土,因为他们抢占领地,因为他们建造战舰,因为他们是文学史的书写者。

伍尔夫进入到十八世纪,她虚构了莎士比亚的妹妹,“既然史实难寻,不妨让我想象一下,假如莎士比亚有个天资聪颖的妹妹,假设就叫朱迪丝吧,那么事情会如何发展呢?”因为一位主教曾经宣称,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不会出现任何一个女人能有莎士比亚的才华,用他的比喻说:“猫是进不了天堂的。”猫进不了天堂,女人写不出莎士比亚的剧作,这些都成了必然,而如果莎士比亚有一个妹妹呢?伍尔夫构想了可能,但是可能往往在历史中被现实所打败:莎士比亚的妹妹一样天资聪明,一样喜欢冒险,一样富有想象,也一样对于文词音韵有特殊的敏感——和莎士比亚都拥有这样的天才能力。但是她的父母没有送她去读书,于是她没有机会学习文法或逻辑;她偶尔会翻阅哥哥的书,但是父母看到会让她去补袜子,或者去看看炉子里的饭菜;她钟情于剧院,但是她没有机会去外面见见世面。所以她最后自杀了,“死后被葬于某个十字路口,也就是如今大象城堡酒店门外停靠公共汽车的那个地点。”

伍尔夫认为,不管她又怎样的才华,最后的人生走向“大致如此”,这也就是主教为什么会说猫进不了天堂、女人不可能写出莎士比亚的剧作,而翻看文学史,也的确从来没有出现过“莎士比亚的妹妹”:在特里维廉教授所著的《英国史》里搜索“女性”,出现的不是女性作家的名字,而是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她们被关进屋里,他们饱受拳脚,她们无足轻重——是因为她们的命运和“莎士比亚的妹妹”相似,“任何一位天赋过人的十六世纪才女都注定会发疯,会饮弹自尽,或在某个远离村庄的荒舍离群索居,孤独终老,半是女巫,半是术士,被人取笑,也让人畏惧。”在这个意义上,伍尔夫认为,女性根本没有一间自己的房间。这是十八世纪的现实,但是伍尔夫发现了一个例外,那就是阿芙拉·班恩,这个牺牲了令人赞许的美德的女人靠写作来赚钱,她也成为英国第一位以写作为生的女性,班恩夫人是一个标志,“自十八世纪伊始,数以百计的女性为了给自己挣点零花钱或补贴家用开始做翻译,也写了很多蹩脚的小说;那些书,在如今的教科书中是不被记载的,但在查令十字街‘四便土一本’的旧书摊上还能找到。”尽管她们写作是为了赚钱,赚钱是因为丈夫可能先死。

班恩夫人开创了一个时代,之后中产阶级女性开始写作,《傲慢与偏见》在1800年前后问世,小说成为了现实生活的反映;不仅如此,女人不只是写小说,她们开始阅读,她们开始批评,她们甚至在小说中写下了“女人喜欢女人”的故事,“必须穷尽英语的运用,新鲜词汇也必须不合常理、打破常规地插翅飞来,女人才能说出她走进房间时发生了什么。”这是女人拥有自己房间的证明。而转向当下,伍尔夫面对1928年10月的伦敦,面对大学学院里听着演讲的女性,面对创作了小说的自己,她真正开始强调“一间自己的房间”,也正是从这里开始,伍尔夫的超越之处在于不再执着于性别意义上的女性写作,而是在“自己的房间”形成自己的小说,“任何人,写作时总想着自己的性别,都会犯下毁灭性的错误。”她引用柯勒律治的说法,伟大的头脑都是雌雄同体的,雌雄同体意味着渗透,意味着互补,意味着沟通,它更是创造力的体现,“身为男人,心智中的女人也要发挥效力;身为女人,也要和她心中的男人默契神交。”所以真正属于自己的那间房间里,不是只有男人或女人,而是必须做男性化的女人、女性化的男人。

雌雄同体抹去了性别,它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写作,这是真正独立性的体现,回到演讲开宗明义提出的观点,拥有金钱意味着在经济上独立,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则是精神的独立,所以伍尔夫建立了真正独立的写作观:“写下你想要写下的,那才是最要紧的;至于你写的东西会流传百世,还是过眼云烟,无人能定论。”简单地说就是:做自己比任何事都重要。在这个意义上,伍尔夫构筑了“一间自己的房间”的真正生活:每个人都拥有自由的习惯和直抒胸臆的写作;每个人都可以观察他人、观察天空以及任何存在的事物;任何人的视线都能穿透弥尔顿的幽灵;任何人都可以独自前行,与整个现实世界发生关系……无疑,在伍尔夫看来,莎士比亚的妹妹也能重焕新生,“这位一个字都未曾写过、葬在十字路口的诗人依然活着。”

从金钱带来的独立地位,到一间自己房间的独立人格,从“女性”的历史书写到雌雄同体的创作观,伍尔夫“女性主义”就是一种普世主义,就是凸显个体的价值,就是赋予自我的意义,就是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没有可以依靠的臂膀,我们都是独自前行”——那么在更远的2023年9月,将那些喧闹的、狂欢的、混乱的人赶出房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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