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30 《深坑、钟摆和希望》:希望本无所谓有
滚动的齿轮,锋利的钢刀,漆黑的地牢,潮湿的墙壁,以及令人恐惧的屠杀,这是宗教法庭的深坑,这是接近死亡的钟摆,当一切都降临的时候,对于深陷在其中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逃出地狱,寻找生的希望。
但是希望在哪里?希望总是伴随着绝望,或者只有在绝望中才可以转变成为希望,最后的绝望总是产生可能希望的起点:那一只手上沾满了鲜血,那一些蜡烛最后被熄灭,那些人体的骨骼赤裸裸展示着,甚至最后的身体也被绳子绑着,何处可逃?没有惨烈的叫声,只有沉寂的黑暗,当那个钟摆带来可怕的声音,一切的希望似乎都已经不存在了。
特殊的装置,是冰冷的,是残酷的:随着齿轮的运作,钟摆按照规律摆动着;那上面带着明晃晃的刀,随着摆动的幅度增大,刀慢慢往下;另一头挂着一只袋子,袋子里灌满了沙子或者粮食,底下是一根尖利的针;当针刺穿了袋子,袋子里的东西便漏了出来,随着重量的减轻,袋子往上拉,而另一头的那把钟摆上的刀便下坠……在上升在下降的过程里,其实最残酷的是时间的流逝,仿佛装着那些东西的袋子就是沙漏,一点一滴地漏下,最直接的提示是:时间不多了。
| 导演: 杨·史云梅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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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流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死亡的逼近。锋利的刀已经慢慢接近身体,人在那里挣扎,但是被绳子捆住的身体根本无法解脱,接近身体,就是接近死亡。老鼠的出现,似乎为这种死亡注解了更可怕的结局,当人发现它们正在吃那盆子里面的食物,他用手将食物涂在绳子上,于是老鼠闻着食物的香味而来,而正当它们享受美味的时候,那把刀已经抵达了它们的身体,无声无息,刀刃切在老鼠的身上,于是老鼠幼小的身体被切成两半,那些内脏散发着热气呈现在刀刃之下。
老鼠死了,为了满足食欲而死,而这样的死呈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却似乎是另一种挣脱的开始:当刀切开老鼠身体的时候,也切断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毫厘之差,却也带来了一种自由的感觉:死亡和自由原本就是被捆绑在一起,就像希望和绝望。当绳子挣脱,这是第一次离开死亡的威胁。但是在这个黑暗、恐惧的地牢里,这并不是最后的结局,钟摆已经停止了运作,但是在那火的对面,却是另一种死亡装置:恐惧的牙齿,运动的小车,切割的工具。那些纸偶都是惊悚的面容,它们以一种象征再次展现了死亡,而这并非只是展示,那辆小车沿着铁轨向人靠近,挣脱了绳子的人用手去阻挡小车,但无济于事,他只好赤着脚被小车机械的力量推动着吗,一步一步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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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坑、钟摆和希望》电影海报 |
后退的终点一定是那堵厚厚的墙,一定是无可逃避的死亡,就像钟摆在下坠的过程中会让一切的自由空间都归零。但是死亡却没有最终降临,终于小车没有再前进,那上面吃人的装置也停止了,那火也熄灭了。难道这只是一次试验,一次无限接近死亡的试验?仿佛看见了希望,在死亡没有降临的时候,从深坑里寻找一点光,寻找出口。那长长的通道还是黑暗的,在远处他看见了几个穿着黑衣的人,他们正在巡查,正在绑缚另一个人——那个人在挣扎,在喊叫,但是在黑衣人的控制下却走向死亡。
一种死亡关照在面前,而摆脱这一种死亡的办法便是逃跑,于是顺着漆黑的通道,沿着潮湿的墙壁,慢慢躲开黑衣人,慢慢离开死亡——这便是希望。“自由啦!——不过在一种刑罚中逃出命,再去受另—种比死还痛苦的刑罚罢了。”这是从这个濒临死亡的人身上喊出的声音,内心的声音,是惊喜。而这个声音并非响在电影里,而是在那一本书里:爱伦坡的短篇小说《陷坑与钟摆》,当一种死亡从小说变成电影,是不是从内心世界转变到了恐怖场景?
滚动的齿轮,锋利的钢刀,漆黑的地牢,潮湿的墙壁,这一切组成的是最绝望的世界,而死亡对于人来说,有两种不同的体验,就像小说中说的那样:“宗教法庭淫威下的牺牲品有两种死法,不是皮肉上遭到最悲惨的酷刑而送命,就是精神上受到最可怕的恐吓而丧身。”一种是肉体上的,当钟摆上的刀切开老鼠的身体,便是肉体之死最直接的证明。肉体之死是直接的,也是最表层的,真正恐惧的是精神之死,那把锋利的刀在钟摆的摆动下慢慢接近身体,那辆小车在运行中慢慢靠近走投无路的人,是希望慢慢泯灭的过程,这便是精神上的折磨。但是这并非最主要的,一个宗教法庭的宣判,一个漆黑地牢的屠宰,这死亡的方式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死刑判决,“陷坑,地狱的象征,据传是宗教法庭中登峰造极的一种刑罚。当时无巧不巧的摔了一交,才没掉进这陷坑里,我也乘人不防,用计诱骗,加以酷刑,正是地牢中的一些主要的杀人奇计。”
当爱伦坡在小说中这样说的时候,他看到的是陷坑,看到的是钟摆,但是杨·史云梅耶却在爱伦坡的小说中增加了“希望”:是一个词语,是一种状态,而这样的希望是不是在绝望的肉体和精神之后迎来了重生?小说中的最后一句是:“我正要晕倒,摔进深渊,有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原来是拉萨尔将军的手。法军开进托勒多了。宗教法庭落在他们敌人的手掌中了。”最后是伸过来的手,是胜利的法军,是宗教法庭的溃败,当然这是爱伦坡的希望所在。而在短片中,当那人避开了黑衣人,从地道里跑出去的时候,他也看见了远处的光,远处的出口,赤着脚跑向出口,他甚至看见了外面的世界:一种光亮击败了身后的黑暗,一些成长的树打开了最后的通道,于是,希望在眼前。
可是,“希望”这个增加在小说后面的词语只是一个词语,它完全可以被抹掉,甚至希望变成了一种反讽,因为在出口处,在光亮里,站着一个人,他披着黑色的斗篷,他伸出双手,做出邀请的样子——不是邀请地牢里逃出的人迎来希望,走向光明,而是以一个死神的样子,再次把他送进绝望之镜。最后传来的声音是拉动绳子的摩擦声,和起初在地牢里的声音一样,这是情境的轮回:再一次回到黑暗中,再一次进入地牢,再一次听见钟摆,再一次面临绝望。
希望就在眼前,出口就在眼前,却是另一种绝望,另一种死亡,另一种折磨,“希望”只不过是一个词语,它是新的折磨的开始,而这种轮回意义上永无逃脱希望的绝望在反转中降临,便是从肉体到精神永不止息的折磨,是真正的永劫不复,“判决早已宣布;看来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可自始至终都没以为自己已经丧了命。”判决已经宣布,死亡早就降临,一切的希望,一切的自由,一切的出口,只不过是一种幻觉,因为,“牺牲品总是刻不容缓就拿去屠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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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最后的象征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