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30《扎布里斯基角》:笨蛋,火灾时才能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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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莉娅抚摸了一遍那件红色T恤,下车,转身,回望:岩石间的那个度假酒店里,发现商业“黄金”的会议正如火如荼地举行,当一个人远离了公司的开发计划,她把自己独立在返身回去的路上,而这一次的回望不再是留恋,在目光凝视的一瞬间,度假酒店、会议室,以及所有和“黄金”有关的一切都在爆炸中被解体:第一次爆炸,第二次爆炸,第三次爆炸;远景式的爆炸,近景式的爆炸,特写式的爆炸;电视机被解体,冰箱被解体,书本被解体,西红柿、龙虾、西瓜、火鸡……所有一切都在爆炸中变成了碎片。

由远而近,由大而小,在一次次重复但不同视角的爆炸画面中,所有的一切都在慢镜头里分解,岩石间的会议室,会议室里的电视机和冰箱,冰箱里的食物……深入每一个物体和角落,深入物体的内里,这是最为彻底的一次爆炸,这是最为过瘾的一种摧毁,达莉娅仅仅用目视的方式就点燃了怒火,就完成了毁灭,无疑这是对于物世界的一种破坏,不管是电视机还是冰箱所代表的科技,还是各类食物代表人类的欲求,甚至是岩石间修建的度假酒店所代表的现代商业体系,都灰飞烟灭,而站在远处用目光制造了毁灭事件的达莉娅是一个胜利者,当她微笑着目击了整个过程,当她满意地转身开车离去,她就是胜利者,而她完成此次行动的意义,除了将自己从这个商业公司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更是作为一个继承者,完成了被警察打死的青年学生马克的遗愿。

胜利者是迎着夕阳的余晖离开,胜利者是在喜欢的音乐声中继续前行,可是,胜利者会去往何方?她会去寻找死去的马克?还是会回到曾经离开的城市?没有答案,或者是答案本身就悬置在那里——当马克死在警察的枪下,当达莉娅孤独一人完成了使命,对于个体来说,他们革命性的意义依然是不明确的,而这场混杂着现实和想象、反抗和牺牲、逃离和毁灭的战斗中,一切看起来更像是冒险,马克曾经就对达莉娅说:“我喜欢冒险。”而冒险在摧毁一种现实之后,个体的意义其实就搁置在没有最后答案的结局里,就像达莉娅来到这片沙漠,在那个酒吧打完电话看到那块牌子,上面写着:“火灾时请掀开此木板。”但是好奇的达莉娅用手翻开木板的时候,里面写着另一句话:“笨蛋,火灾时才能掀开。”

达莉娅被好奇心驱动才掀开了木板,甚至这种好奇心可以看成是一种本能,但是没有火灾,一切都毫无意义,而这个举动的隐喻是:在没有火灾时是不是可以制造火灾,从而为掀开木板窥见里面的世界制造了一种合理性。达莉娅作为阳光沙丘公司的一名员工,似乎她的整个行动都在这种制造火灾的驱动力下进行:她开走了公司的车离开了总部;她为了寻找“格兰威尔”这个地方而深入沙漠,她独自一人在沙漠小镇没有头绪地询问“吉米”——似乎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她的出走,她的到达,都像是看到了木板上的字,才在没有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打开了那个世界,所以她会失去方向,在小镇上转悠不知道该找的地方,所以她打听“吉米”很可能坐在她身边沉默的警察就可能是“吉米”,所以她会被那些把手插在裤兜里的孩子围观并被摸了屁股……

火灾没有发生,于是人为制造了火灾,但其实,这个现实的残酷在于:火灾已经无可遏制地在蔓延,从城市到沙漠,已经渗透到每一个角落,而迷惘的人看不见火灾,甚至冒险地制造火灾以获得合理性。而这场火灾对于达莉娅来说,就是无孔不入的商业侵袭:在城市里,各类广告牌林立在大街小巷,而达莉娅所在的阳光沙丘公司,正在实施着他们的扩张计划,“在这里你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在这里你可以拥有私人花园,在这里你是自己的主人。”甚至这样的扩张行为已经深入到大漠腹地,那个建在岩石间的度假酒店里,正在举行的就是关于市场开发的研讨会,而达莉娅似乎就是参加这个会议而来。这样的现实其实是一种讽刺,当大城市和小城镇同步播放着公司的广告片,当逃离的一切目的最后是为了进入,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避免这一场火灾?就像公司的那句广告语:“快逃离这个城市,建立新家园”——新家园无非是商业扩展的一个部分,而来真正的逃离?

导演: 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编剧: 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 弗兰科·罗塞蒂
主演: 马克·弗雷切特 / 达莉娅·哈普林 / 保罗·菲克斯 / G·D·斯普拉德林 / 比尔·格拉维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上映日期: 1970-02-09
片长: 113分钟
又名: 无限春光在险峰(港)

达莉娅的无目的性离开似乎像是一种行为艺术,而马克呢?作为学校反对战争和争取民主行动中的一员,他的行为更像是冒险。马克说起自己在学校里不守规矩的经历:偷走一些精装书、用系主任的信用卡、把狗带进学校内、篡改电脑程序……“我喜欢冒险。”马克似乎就在这样的冒险中寻找自身的存在感,所以在这场运动中,马克并不确定自己真正反抗什么,他购买枪支,他参加游行,最后在对峙、躲避中杀死一名警察,他才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开走了机场的那一架“莉莉七号”私人飞机。游行、对抗、加入组织、购买枪支,甚至打死警察,都成为冒险者不可自拔的仪式,所以这样一种存在感的获得在在寻找合理性意义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带有某种命运的自我戏谑色彩,马克在探访被警察关押的同学时,警察问他姓名,他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卡尔·马克思——革命在这个标签的注解下,反而失去了其严肃性,也像达莉娅一样,在没有火灾的条件下,自设了一种火灾,而面对真正的火灾,是该扑灭还是让其燃烧,他们并不清楚。

达莉娅被商业的大火包围,却毫无警觉,马克被政治的大火围困,却以戏谑的方式冒险,这是一个戈达尔所说的“马克思和可口可乐的时代”,而达莉娅和马克作为个体的意义,其实不是好奇掀开那块木板,而是看见那场真正危及信仰的火灾。当达莉娅驱车在沙漠上奔驰,当马克驾驶“莉莉七号”在沙漠上空飞行,天上和地下的这一次相遇,才是真正开始了对于生命意识的探寻。起初也是好奇,马克看见了达莉娅在沙漠道路上行驶的汽车,然后做出了低空飞行的举动,在飞机掠过达莉娅头顶的时候,她当然被这一举动所吸引,她想知道的是这个在她头顶盘旋的人到底是怎样一个具体的人。然后是那件红色T恤,马克从飞机上扔下,达莉娅从地上捡起,于是作为一种信物,他们相遇了。

他们在沙漠中行走,他们来到了那个叫扎布里斯基角的地方,这里曾经是个湖泊,由于一系列的地壳运动,最终造形成了沙漠深处的这一沉积河谷。有水的湖泊变成没有水的荒漠,这是自然造成的变迁,但是在没有任何商业和政治侵袭的情况下,这里依然是作为一种自然景观而存在,而此时达莉娅似乎才知道自己逃离所要寻找的东西,那就是寂静地思考:“这个地方有助于深思。”而寻求冒险的马克也在这没有束缚的世界里找到了不被追逐的自由。于是他们奔跑,嬉戏,叫喊;于是,他们从山坡冲下河床,玩谁杀死昆虫多的游戏,于是,他们各自讲述自己的经历和故事;于是他们接吻、拥抱、赤身裸体翻滚在大地之上——这里有“死亡的味道”,这里也有家的感觉,这里有开放的豁达,这里也有无人的寂静,荒漠里的两个人,在最自然的状态中,找寻到了关于人类生存的原始意义。

《呐喊》电影海报

远离城市,远离物质,远离争斗,远离商业,远离政治,没有马克思和可口可乐,甚至没有那辆奔驰的车没有被驾驭的飞机,一切的现代元素都被过滤了。所以在这个返祖式的世界里,达莉娅和马克,也去除了身上一切社会属性,他们是纯粹的个人,他们也成为人类的代表:男人和女人。于是在沙漠深处,在河谷地带,两个人变成三个人,三个人变成四个人,个体的人变成群体的人:他们挑逗着,拥抱着,媾和着,甚至在共享、群交的行为中,彻底释放自己,他们甚至不是人类,而成为某种充满原始欲望的动物,在他们身上只有充沛的生命力,没有规则,没有约束,没有对立,没有制度,文明社会的一切都不存在。

仿佛是一种理想之境,仿佛是一种想象之域,与天地、沙土融为一体。但是梦境醒来之后呢?达莉娅穿好了衣服,马克站起身来;一对夫妻带着孩子开着车经过,他们短暂停留似乎看见了这里的商机;一个巡警路过询问达莉娅,而躲在流动厕所背后的马克则掏出了枪做好了自卫的准备——醒来就是重新回到现实,重新面对规则,重新成为社会的一个个体,当然,也重新被那场看不见的火灾围困:达莉娅还要参加那个会议,马可还要把飞机开回机场,甚至,他们都面临着危险,一种失去自我的危险,而当马克终于驾驶着飞机回归秩序,迎接他的不是自由,而是警察的一颗子弹——马克开枪误杀了警察,警察当然也必须击毙他。

但是,体验了原始欲望带来的自由,拥有了找到自我的真实感受,他们并不只是回归:他们把“莉莉七号”变成了奇怪的大鸟,上面涂满了鲜艳的颜色,上面写着“不要战争,可恶的美元”的口号,上面标注着“他、她和它”的多元人称,GAS595,这架飞机被置换,其实就是向整个规则挑战。而当达莉娅在收音机里听到马克被警察击毙的消息时,她也彻底走向了反抗,而这一次,她是主动制造了毁灭性的大火,不再是在好奇心驱使下掀开了木板,而是在回望爆炸现场时自己狠狠骂了这个社会:“笨蛋,火灾时才能掀开”——当一切都被解体,都变成碎片,达莉娅在微笑时仿佛说出的是另一句话:“笨蛋,你已经葬身火海,即使掀开,也无处可逃。”

只有远离火灾的扎布里斯基角,在没有人类的世界里,曾经才有熄灭一切大火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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