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9两千只狐狸在阅读
山上的狐狸:听着,我一直向山下走,你一直向山上去。而现在,情况既更糟又更好。在比山上更高、比山下更低的地方,还有其他的世界。写这本书的人想要自杀,他是从山上来的,“伊玛撒普拉”至今还在他的胸口摇曳。他现在属于哪里呢?他现在是什么呢?
山下的狐狸:我和你一样,可以任意变成任何事物。是这样的。我们彼此交谈吧,尽一切可能互相靠近,无论在哪里,无论以哪种方式。
山上的狐狸往山下走,山下的狐狸则向山上去,不同的方向让它们脱离了自身?还是让它们最后汇聚在一起?的确,它们最后相遇了,而且是“第二次相遇”——在两千五百年前,山上的狐狸和山下的狐狸就是在一个名叫华蒂亚库里沉睡的身躯旁交谈,也许是它们的交谈惊醒了华蒂亚库里,他后来就和两百个女人跳了两百种舞蹈,并且和妻子一起随着一只小狐狸制作的小鼓打出的节奏,让群山一起舞动、歌唱。山上的狐狸和山下的狐狸在这“第二次的相遇”中,也在交谈中让群山起舞和歌唱,按照它们的说法,“语言要能够搅碎这个世界。”于是高山湖泊中的黑鸭在啼唱,于是融化的雪水汇聚成了冰湖,“它的歌声回荡在千岩万壑的山谷之中,最终沉入深渊之底。它遍及整个高原,使隐藏在羽毛草丛里那些坚韧的植物所开的野花也跳起舞来……”
从相遇到交谈,从交谈到歌舞,山上的狐狸和山下的狐狸就这样结合成了一起,或者说它们就成为了高原的一部分。但是“山上的狐狸”和“山下的狐狸”中间分明是一个逗号,而不是让它们相遇合在一起的“和”,也就是说,它们最后还是分开了:无论是山上的狐狸向山下而去,还是山下的狐狸往上而去,或者相反,山上的狐狸继续在山上,山下的狐狸同样一直在山下,它们甚至在相遇之后进入到了更糟糕的情形,“在比山上更高、比山下更低的地方,还有其他的世界。”就像那个隔开的逗号,始终让它们在山上和山下两个不同的世界活着,始终让它们看见了相遇和歌舞都只是短时间能做的事。
从此,山上的狐狸和山下的狐狸再没有相遇过,因为,用逗号隔开它们的那个写作者自杀了,当一本关于《山上的狐狸,山下的狐狸》以未完成的方式完成,那才是真正更糟糕的情况:1969年11月,曾经把山上的狐狸和山下的狐狸带到它们相遇地点的何塞·马里亚·阿格达斯在大学公共厕所中开枪自杀,他留下的这本书最后写到了第二部分,在山上的狐狸和山下的狐狸再没有相聚的时候,自己也走向了死亡:“不要感到悲伤,要对我的国家和人民,以及对激发了我们热情的大学保有最大的信心。更要有决心,努力解放那些一直以来被人为强加的重重限制导致无法自由飞翔的人,尤其是秘鲁人。”这是阿格达斯写下的最后一句话。与其说这是小说未完成的结尾,不如说是日记最后的写作,这篇《尾声》最后写给的是“农业大学校长和年轻的同学们”,初稿写于1969年8月29日,在阿格达斯返回利马之后的11月5日完成了修改,最后以“尾声”和“最后一篇日记”为山上的狐狸和山下的狐狸的命运画上了句号,也用一把点二二口径的手枪射向了自己的身体。
“真好。挑个日子来做这事并不容易。”一声枪响,阿格达斯留下了最后变冷的尸体,一本小说留下了未完的结尾,一种文化在“无尽的哀愁”,而山上的狐狸和山下的狐狸再不会相遇、再不会交谈、再不会起舞,那个逗号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一样,成为了被隔离的现实。但是相遇过了,交谈过了,共舞过了,一定留下了曾经搅乱了世界的语言,一定发现了两百个女人的两百种舞蹈的魅力——高原与海岸,“山上”与“山下”,在这相遇、交谈和共舞中似乎也完成了一种潜在的构筑——当一本书终于被合拢,它就是去掉了中间的逗号,就是让山上的狐狸和山下的狐狸相遇、交谈和共舞,“它遍及整个高原”,如此被命名的就叫作“融入”,“我还想把我对人、对秘鲁的许多思考融入其中,虽然这些一开始并不包含在小说的计划中。”如此被命名也叫作“阅读”:个人阅读史的第2000本小说。
个人阅读的第2000本书
又是拉美作家的作品,又是“礼拜二的午睡时刻”,七年前个人阅读史完成的第1000本图书和七年后完成阅读的地2000本图书,以如此巧合的方式被连接在一起,仿佛山上的狐狸和山下的狐狸,在去除了中间的逗号之后终于相遇,而且就是“第二次相遇”。似乎,第二次相遇来到有些猝然:从第一本书到第1000本书,它们被阅读的时间是30年,跨越了两个世纪的30年,而从第1001本到2000本书,它们被阅读的时间只有7年——30年的阅读是断断续续,是一种不自觉,甚至有着被动,但7年的阅读则是持续的、主动的,仿佛在长达30年的铺垫之后,书和书、文字和文字以及作者和读者更急切地想要相遇,就像山上的狐狸和山下的狐狸一样,通过不同方向的延伸更渴望交谈。但即使阅读的状态不同,时间长短不一,相遇总是必然,无论是山上的狐狸,还是山下的狐狸,它们都在同一个地方:山里。
山里的狐狸会唱歌,会跳舞,会交谈,会让高原上的一切都歌唱和起舞,这就是阅读的意义所在,即使曾经不熟悉的阿格达斯在未完成书写的时候就走向了死亡,死亡也必定留下了文字,留下了语言,留下了狐狸。两千只狐狸在高原上唱歌跳舞,也许也是对写作者的一种致敬,而阅读者总是会以另外的方式让两千只狐狸再次相遇,在被叫醒的语言中跳舞歌唱,成为高原的一部分——阅读者也一定从山下来到了山上,他所遇见的就是留下了文字的作者,当作者和阅读者相遇,两千只狐狸之间再没有横亘在其中的逗号。而且不仅仅是和写作者相遇,更是和7年前乃至30年前的自己的相遇:发现曾经的自己如何在面对高山时会迈出第一步,发现在阅读史中的自己如何一步一步向上,发现现在的自己如何再无法停下脚步,因为在高原更高处有更多的狐狸,有更多的文字,有更多的歌声和舞蹈。
两千只狐狸已经融为一体,它们是平均每月阅读11.8本书的数字,是虚构和非虚构占比为45%和55%的比例,是最多一年160本的记录,或者再仔细一点,可以看见狐狸舞蹈的动作,听到它们唱出的歌词:最多的阅读类型是文学,共755本;其次是哲学,共391本;再是历史,共143,其次则是社会学,共105本;图书写作者的国籍,占第一的是法国,共224本,美国145,英国111本,德国100本,拉美85本……阅读者的目光是向外的,甚至是以一种偏执的方式向外:极少中国当代作家的作品(除了诗歌),也许只有向身而外,才能突破自我的束缚,才能发现更大的世界,就像山上的狐狸会向山下而去,山下的狐狸则往上而行,它们的目标就是寻找异域的世界,发现相异的对话者,也许这就是相遇的目的,这就是歌唱和舞蹈的意义,最后山上的狐狸和山下的狐狸合成为一只狐狸,它在图书的封面中成为了孤独的风景。
两千只狐狸合而为一,30年和7年也将合二为一,没有停止,也没有分开,它们变成了他,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从一个时间到另一个时间,从一本图书到另一本图书,始终是交谈,是歌唱,是舞蹈,“它遍及整个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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