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0-09撒旦探戈:非文本的双人舞

【十月末的一个清晨,就在冷酷无情的漫长秋雨在村子西边干涸龟裂的盐碱地上落下第一粒雨滴前不久(从那之后直到第一次霜冻,臭气熏天的泥沙海洋使逶迤的小径变得无法行走,城市也变得无法靠近),弗塔基被一阵钟声惊醒。】
不是十月末的一个清晨,是十月初的一个黄昏;不是冷酷无情的漫长秋雨滴落,秋日未至,南方以南还在夏日的酷热之中;霜冻当然没有出现,但确是“寒露”节气之后的第一天;惊醒的不是钟声,是一时铺天盖地的信息轰炸。瑞典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10月9日13:00,即北京时间19:00,瑞典学院将2025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匈牙利作家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以表彰其“在末世恐惧中仍能通过震撼人心且具先知般洞察力的作品,重申艺术力量”的杰出成就。
【问题是,发生了什么而不是,怎么发生的!……】
总之,它发生了,发生是一个指向结果的过程,种种预测也罢,被言中的预言也好,开始标注“想读”也罢,开始寻找译本也好,这是一件阅读相关的大事,所有人都站在正在发生的狭窄道路上,准备再次出发,再次让和自己有关的故事发生。或者,还有关于李白、喝酒、地图有关的“中国情结”,变成了一种亲缘性关系构建的情感逻辑。的确,发生了什么才是重点,怎么发生已经湮没在本可以看见的地方,即使现在急切地想要寻找当初出发的起点,K始终无法进入,“但从我开始创作的那年到现在,我没觉得世界有什么大的变化,在非洲、美洲、中国,我都觉得一样悲伤……当我回顾人类历史,有时我会觉得是一出喜剧,但这喜剧让我哭泣;有时又觉得它是出悲剧,但这悲剧让我微笑。”
【秋日的虻虫围着破裂的灯罩嗡嗡地盘飞,在从灯罩透出的微弱光影里画着藤蔓一样的“8”字图案,它们一次又一次地撞到肮脏不堪的搪瓷面上,随着一声轻微的钝响重又坠回到它们自己编织的迷人网络里……】
那个发生了的起点也属于我,是先看了小说再阅读了电影,时间的先后秩序像是制造了两个不同的文本,文字在沉默,在无声的世界里沉默,影像在流动,在漫长的长镜头里流动;是先知道了电影再阅读小说,知性的世界里可以容纳两个文本,但都是关于记录关于写作,即使只有下跪的仪式,即使微弱光影里画着藤蔓一样的“8”字图案被去除,在文字和影像共同制造的压抑、潮湿和腐败的世界里,哪里还有可以呼吸的出口?完成阅读的仅有一部小说,它不构成关于作者的解读意义,却在影像世界里,在贝拉·塔尔的《撒旦探戈》《鲸鱼马戏团》《来自伦敦的男人》《诅咒》《都灵之马》中,他不是作为编剧的作者?不是在长镜头中抵达长及一生的压抑和阴暗?让“恶魔的乳头”现身、让“撒旦的探戈”起舞的不也是让所有人都坠回到迷人网络中的“作者”?
【到处都是雾,除了雾就是雾。】
小说和电影是不同的,七个小时和410页的故事也是不同的——一种在物理时间里被打开,才有了苏珊·桑塔格所说的“年年都重看一遍”的状态,一种则是进入到物理空间中,于是在那个秋日的夜晚,虻虫围着破裂的灯罩嗡嗡地盘飞,最后在从灯罩透出的微弱光影里画着藤蔓一样的“8”字图案——“8”是对于“∞”标志的改写,九十度,或者270度,最后即使“一次又一次地撞到肮脏不堪的搪瓷面上”,即使“随着一声轻微的钝响重又坠回到它们自己编织的迷人网络里”,这个世界的可能性也不是趋向于无限的迷宫,它只是一种数字符号凸显的意象,在动物趋光而扑火的状态中,把宿命的死亡看成是生命的激情。也许在“除了雾还是雾”的世界里,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听到卡夫卡的那句话:“那样的话,我不如用等待来错过它。”
【他跳到克拉奈尔夫人跟前。“来一曲探戈!”他大声叫道,挺直了腰板。凯雷凯什连瞥都没有瞥他们一眼,哈里奇用手揽住克拉奈尔夫人的腰,“迈开了舞步”。】
不想错过,因为我们要跳起“撒旦探戈”,以小说和电影的双重方式完成“双人舞”:六步踏前六步退后,六步退后六步踏前,循环的探戈,重复的探戈。迈开舞步,只有舞步本身,没有大地,没有大海,只有被探戈拖着行走的生命。秋日的雨还没有开始地下,手风琴却已经发出低沉压抑的声音,酒馆里的一切被蜘蛛网缠绕着,他们准备出发,他们希望复活,他们永远在410页的小说和450分钟的故事里迈出了步子——有人叫他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有人称他拉斯洛·克拉斯诺霍尔卡伊,名字和姓氏可以颠倒,它们也在那一曲探戈中交错着,六步踏前然后六步退后,六步退后然后六步踏前。
【酒馆内的蜘蛛发起了最后一轮进攻。】
小说之外,电影之外,永远有读者和听众,永远有作者和编剧,就像秋雨和弗塔基,农场和教堂,小镇和钟声,都被放进了同一个句子里,它们被包裹在十月的暮色中,被关闭在喧闹的网络中,被隔绝在荣耀的殿堂里,并且将一直循环下去。“我敢肯定,相信这些东西只会让我们浪费时间。不管我们的想象力怎么不停地运转,我们丝毫都没有更接近真相。”如果想要阅读,那就打开一本书吧,如果不想阅读,那就合上一本书,在六个短句和六个长句的交错中,在简略为“拉斯洛”的命名中,在小说和电影都成为过去式之后,十月的某一天,树,路,雨,夜晚,一切都安静了。

也许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无法再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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