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26《卡努托的变身》:化身的死去和复活
映后交流环节,主持人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并不是问到场的导演埃内斯托·德·卡瓦略的,而是面向观众:“这部电影你们看懂了吗?”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说看懂了,但更多观众的回答是:没看懂。第一个问题面向观众,观众看懂或没看懂,都指向了这部纪录片的“观看”:当观众说看懂的时候,他是不是领悟了导演的想法?是不是取得了和导演相同的体验?——因为在电影中,导演不仅在拍摄这部电影,而且电影团队也出现在纪录片中,他们对姆比亚瓜拉尼原住民部落的记录,也在某种程度上分身为观众,他们也在阅读关于“卡努托的变形”传说;当观众说没看懂的时候,是不是观看和创作出现了分野?并且沿着完全不同的理解方向?致使读者的期待视野不再是电影本身所呈现的?在这个意义上,“卡努托的变形”是不是也成为了纪录片的“变形”?
关于懂和不懂的观看体验,也许出现理解分歧的重要节点在于年轻酋长之死:老一代的酋长,即电影联合导演阿列尔·库阿雷·奥尔特加的爷爷,他由于年纪大了之后去世,年轻的酋长一次喝多了酒,之后有人向他的头上吐烟,这是一种仪式,如果烟在头发里那说明这个人还很健康,如果烟慢慢散去则证明他患上了疾病,没想到吐烟之后酋长头上的烟散去了;当时他也没有在意,后来他发烧了,躺在床上的时候似乎有些难受,妻子则守在那里陷于悲伤;再之后他一个人进入了森林中,妻子向邻居打听,说他进入森林已经好几天了,但是谁都没有发现他;后来人们发现了他,他的脖子上缠绕着一根绳子,当绳子被放下后他倒在了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于是村子里举行了葬礼,他没有被装入棺材,在被土覆盖之后,按照习俗两根木桩插入到土坟里,也插进了他的身体,他的妻子在旁边默默哭泣;最后村里来了医生,据说要掘出尸骨,进行“科学”解释……
一种死亡发生,构成了电影从纪实走向虚构的可能,因为死亡完全出乎意料,吐烟仪式上的预言,妻子寻找未果的悲伤,被发现后的凄惨,以及现代医生的挖掘,完全构成了虚构性的叙事,这些关于死亡的记录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虚构的?如果是真实发生的,当他进入森林的时候,摄影机不是一直跟着他?而且在他抬头的时候,音效就是美洲豹发出的吼声,仿佛这是被他唤醒的美洲豹,而美洲豹正是“卡努托变形”的结果,那么,摄影机和作为音效的吼声自然就解构了这一场景的真实性,如果是虚构的,那么死亡就应该在纪录片的外部,但是这恰恰构成了这部电影最有力的一幕,当虚构成为纪录片的叙事,那么纪录片规则本身就已经被颠覆了——正是这种颠覆性的叙事,使得更多的观众“看不懂”,而这正是这部电影的用意所在。
导演: 阿列尔·库阿雷·奥尔特加 / 埃内斯托·德·卡瓦略 |
埃内斯托·德·卡瓦略在导演阐述中说:“我们制作本片的目的之一,是希望带领观众共同踏上一段旅程。这次体验跨越了巴西与阿根廷,虚构与纪录,人类与动物,真人与角色之间的诸多界限。”纪录片将虚构和记录结合起来,这是一种方法论上的运用,打破纪录片固有的规则,也许就在于用解构的方式建构:关于人类与动物、传说和现实的界限也将在解构中重新建构,而这就构成了“观看”之旅的真正意义,构成了“变形”在影像表达和主题上的某种同一性,就像“卡努托的变形”,它到底是一个流传在部落中的传说,还是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卡努托生活在上世纪80年代,他自幼便显示出可怕疾病的征兆,之后他变身为一头美洲豹,最后悲惨去世。这是一个关于卡努托变形的传说,但是在阿列尔·库阿雷·奥尔特加爷爷的讲述中,它真实发生,而且村子里的很多人都认识卡努托,也知道他变身美洲豹的经历,所以身为原住民影像先锋、姆比亚瓜拉尼部落电影创作领军人物的奥尔特加和卡瓦略一起,希望将这个故事拍摄成电影。
爷爷一辈的讲述构成了“卡努托的变形”的第一个版本,它是基于口述而被流传的;当两位导演带领摄影团队开始拍摄卡努托的故事,它成为“卡努托的变形”的第二个版本,虽然卡努托本人已经离世,但是通过影像记录这个传说,也可以还原“卡努托的变形”的真实一面。在这里,按照卡瓦略的说法,卡努托身为一个部落成员,他变形为美洲豹,美洲豹就是一种化身,这是人类和动物打破界限的一种结果,电影拍摄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卡努托的变形”的再现,这种再现在打破了纪实和虚构界限的情况下,其实也变成了一种“化身”,所以,电影真正记录的不是卡努托的传说,也不是对他真实生活的还原,而是记录“化身”的过程,所以在一开始,为了让“化身”再现,他们寻找像卡努托的人,开始了虚构式的演绎。
《卡努托的变形》电影海报
孩子中那个叫艾瓦罗的男孩更像卡努托,这个父母已经不在的孩子和奶奶住在一起,他每天赤着脚去树林里设下抓捕野兽和鸟类的陷阱,而这些所获就是家庭日常的食物。在剧组拍摄中,艾瓦罗就“化身”为美洲豹,一步一步接近同样是孩子们扮演的猎物,然后猛地扑上去。在摄影机面前,艾瓦罗双眼发光,像极了捕捉猎物的美洲豹,所以他演绎了少年的卡努托,成为进入电影的“化身”,而且,在拍摄完成之后,剧组人员回放了拍下的画面,在监视器和电视机里看到了“卡努托的变形”。电影的演绎是一种虚构,但是它也在真实世界中发生,艾瓦罗设下陷阱捕捉鸟类和野兽,不正是人化的美洲豹?同样,比艾瓦罗更为年长的提尼,也设下陷阱捕捉鸟类和动物,也在摄影机前面演绎“卡努托的变形”,导演还指导他在溪边喝水的时候要更表现得凶猛,像一头美洲豹一样,而当有人捕捉到了一只浣熊,导演也让提尼扮演卡努托,将猎物拿走,这就是一个成年的卡努托。
卡努托在爷爷一辈的传说里变形,在艾瓦罗和提尼的演绎中变形,在摄影机拍摄下的画面中变形,如此,卡努托的变形,就形成了多维的化身。当然更重要的是,“卡努托的变形”并不只是被拍摄的一个题材,它在部落居民的议论中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而这个部分形成了和现实相关更为神秘的化身,比如卡努托对白人殖民的反抗,爷爷在很多年前被录制的影像里就说到了历史上的领土划分,在他看来这片土地永远就是大家的家园;卡努托代表的是部落仪式和文化,祈祷寺祈祷、葬礼、吐烟仪式都是一种体现,酋长雕刻的美洲豹更是对“卡努托变形”的一种崇敬,所以在更深刻的意义上,电影并不只是拍摄一个简单的传说故事,并不是让其在影像的演绎中复活,而是成为了一种影像民族志,甚至在记录民族志的时候,和现代社会的冲突也被成为了记录的一部分,就像卡瓦略所说,“暴力殖民渗透整个部落,种种事件重塑了其中的所有个体。”
或许在并不需要重现的仪式中,“卡努托的变形”才真正具有化身意义,当人类和动物的界限被打破,当真实和虚构的区分被抹除,当传说和现实的鸿沟被取消,纪录片的“化身”也指向了仪式本身,也就是说,电影中的“死亡”是作为一种仪式而被记录下来的,甚至死亡仪式也以复活的“化身”进入到电影之中,而这或许可以看作是继传说、演绎、影像之后最重要的一个“卡努托的变形”,不再属于个体,不再只是再现,它就是仪式本身,就是日常生活、记忆和土地构筑的真正“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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