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26 《天使与昆虫》:天使不过是笨拙的家禽

疲惫都涌进了耳朵,只要她回过头,就会看到白色的翅膀。她用自己的心眼看到了那些长着金黄色眼睛的鸽子,到处都是鸽子。
       ——《婚约天使》

白色的宽松内衣,白色的小床,以及白色的幻想——并不只是幻想,并不只是索菲·舍克出神和回神的某种状态,而是涌进了耳朵的碰撞声,是被心眼看到的一切。还有白色的鸽子,只是翅膀是白色的,眼睛却是金黄色的,小脚是粉红色的,只有洁白的翅膀,一定是那场降神会带来的幻觉:“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期待创造出这些鸽子,或者感觉到了它们的存在,把它们带进自己头脑中形成的幻觉,或者也许那里真的有鸽子,她碰巧可以看到。”只是不管是幻觉,还是真的存在,所谓意志力在这样的夜晚全部失去了可能,因为在索菲·舍克看来,鸽子不会变成鹦鹉、牡蛎或者玫瑰,但是作为从僵硬如石的状态下回来的女人,作为身体已经成为另一种状态的女人,意志力在意念和幻觉中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东西,那个在房间里的年轻人似乎总在让索菲·舍克回到自己的世界,回到还原的现实,而所有的白色意象也在那一刻消失。

消失其实是一种回归,那个在暗处的年轻人被索菲·舍克想象了无数遍,而最后看到的是那窗台上的鹦鹉,一只身披猩红色和蓝色羽毛的鹦鹉,而背景却是那铁皮架上搔首弄姿的一排鸽子。幻觉在真实的场景中才显出其意义,还是真实也是另一种虚幻,不能平静意志力而变幻成的鹦鹉却明白无误地替代了白色的鸽子,只是鹦鹉不是一只替换了白色翅膀鸽子的鸟,他有年轻人的声音,有年轻人的故事,以及年轻人的诗歌。“我是个死人,你看到了。”微弱嘶哑的声音里是一个早已死去的灵魂,化身为一只鹦鹉,而那些势不两立的挑衅以及某种挣扎和“想要显露出自己的物质性”无非是要还原一种状态,“死者会把人间的情感、思维带进另外的那个世界,他们得找到真正的自我,他们的本真,在灵体和天使之间寻找情投意合的伴侣。”斯威登堡主义在一个充满灵性的自我世界里变成了一个现实,当虚无的一部分行走在中间的夜晚,其实并不是颠覆的开始,而是一种证明,那冰冷的吻变得温暖,白色的夜晚全部变成那首《夜莺颂》的诗歌:

不是它,而是某种东西迷住了
这个世界的黑暗、欢乐,
生命、痛苦、死亡、不朽的爱,、
永不停止,相互交融,无拘无束,
脱离了空间,收起了时间……

化身为约翰·济慈,或者化身为比斯提·苏菲亚,那花园中的天使啊,却早在人类之前就已经存在,可是这个美丽的故事只是一个化身而来的传说,幽灵而已,到最后是一个逝去的老人,就像鸽子变成鹦鹉,就像那不朽的爱变成了死亡,连他的思想也听不到了。诗歌已死,爱已死,当然,白色翅膀的天使也死了。就像帕帕盖太太对于阿图罗,就像艾米丽对于亚瑟,死亡有时候是奇幻的想象,有时候是摆脱不了的梦魇,就像艾米丽说:“爱一个死去的人是很难的。深爱着一个死去的人是很难的。”可是死去十七年的亚瑟还在一个残存的梦里,而婚姻洗去的恐惧又回到了每一个孤独的夜晚,那么天使之爱,花园里的天使,是不是只是人类自己编造的一个谎言,就像白色的鸽子变成猩红色和蓝色羽毛的鹦鹉。

编号:C38·2130825·1010
作者:【英】A.S.拜厄特 著
出版:南海出版公司
版本:2012年09月第1版
定价:36.00元亚马逊26.40元
ISBN:9787544261753
页数:328页

“天使不过是一种笨拙的家禽而已。”这是杰西太太的弟弟霍雷肖说的,它可以是那些金黄色眼睛和粉红色小脚的鸽子,也是幻化为死去年轻人的鹦鹉,总之是自己创造了种种可能,套用夜晚聚会的副主持霍克的话说,“真正的婚约爱情只光临一次,我们的灵魂只有一个伴侣,那完美的另一半,我们应该不休地去追寻。”这个观点同样带着斯威登堡主义的味道,生与死的界限在灵媒的世界里消失,而爱的世界也必须用一种破碎的力量去组合,所谓追寻,只是寻找自己遗失的那一半——梦境之于现实,想象之于真实,“在婚约爱情中,一个天使就会把两部分合而为一。”真与善的结合,理解和意欲的结合,思想与情感的结合就是一种天堂里的婚姻,是神人的婚约,而这一半和另一半在生理意义上便是所谓的男性和女性的隐喻:“真理、理解和思想都是男性的,而善良、欲望和情感都是女性的。”

男性和女性的隐喻在古老的新柏拉图主义那里也是一种神秘的信仰,在那个早已经死去却让艾米丽很困难地遗忘的亚瑟,把它阐述为一种精神和物质:“精神,更高级的精神,即理智,自然地弥漫在惰性和原始物质中,创造出生命和美来。理智是男性的,物质是女性的,就像天空是男性的,大地是女性的,就像基督、逻各斯、词语是男性的,从中激发出来的灵魂女性的。”这句话没有引用在阿尔弗雷德写的《悼念集》里,那是一种对于与艾米丽婚姻之后结束孤独而写的文本,它结束了艾米丽对于亚瑟爱情的最后哀悼,即使那没有署诗人阿尔弗雷德名字的标题页上,也有艾米丽无法摆脱的那种“痛苦”,献给亚瑟的《悼念A.H.H集》无非证明那个寻找另一半的隐喻还在不停地影响一八五〇年之后的生活,因为一八四二年艾米丽与理查德结婚了。

其实,这样的悲痛并不全部属于阿尔弗雷德,而哀悼对于艾米丽来说,也绝非是用婚姻可以完全掩盖,那个一生只有一次完美爱情的隐喻其实只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幻觉,霍克在引述到后来就变成了关于天使是否穿衣的疑问:“所有的天使都穿着衣服,而且衣着跟各自的特质对应,天堂里的一切都互相对应。”这是一种完美爱情的对应,但是下一句便是:“不过,天堂最深处的天使都赤身裸体。”赤身裸体便消除了那白色的圣洁,甚至解构了在天堂花园里比斯提·苏菲亚的意象,天使真的变成了一种笨拙的家禽,鸽子或者鹦鹉,如果再次引用霍克的话,那就是权威们普遍的观点:“所谓上帝之子其实就是堕落的天使,他们是因为迷恋人间的美才走向堕落的,斯威登堡也曾指出,个别天使有这种倾向。”

个别天使的某种倾向?当不穿衣服的天使在最后的时刻出现的时候,所谓美丽的爱情只不过变成了一种肉欲,连使徒保罗也在告诫,“要提防天使对女性肉体的过度欲望。”一半的另一半,不是追寻,只是满足。所以在帕帕盖太太那里,在南极或者附近地区淹死的阿图罗·帕帕盖就成为一个可以用肉欲代替的死亡,“或者以为他淹死了”,这是盖盖帕太太的一种自我解脱,“因为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见过那艘卡吕普索号船,而且也没有见过船上任何一名水手。”所以她喜欢读的故事是《伊诺克·阿登》,一个失事水手回家后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跟别人结婚生子,是个悲剧,但是妻子却是“幸福”的,对于妻子来说,就像艾米丽一样,结束了某种哀悼,但是对于那个水手来说,“在矢志不渝的自我克制中死去”。所谓替代,如果不是在水中失事而死,那也必然是在自我克制中死去,“信仰与所有令人不快的事物一样暧昧”,其实,在唯一的爱情追寻中,并不是神圣的信仰,而是暧昧。而在帕帕盖太太那里,就完全是一种肉欲的呈现——包括之前与阿图罗·帕帕盖的爱情:“帕帕盖太太在心里说,眼睛望着黑沉沉的大海,想到了沉在海底的阿图罗。”她不知道阿图罗是不是她灵魂的伴侣,或者不知道是不是天使的另一半,但是,“她只知道,阿图罗满足了自己的肉体之欲,那样的满足方式自己从前想都不曾想过,无数次地放出愉悦的火焰烧燎她;她只知道,在鼻孔里,肚子里,她每天都在想念着阿图罗的气味,那股雄性、盐水、烟草、干燥的气味和欲望的气息。”

艾米丽的哀悼在帕帕盖太太那里变成了一种自动书写的游戏:“手手越过手手上面下面上方之间下面手油光小手油光胖手玫瑰园那些手纠缠在一起扔在一个秃顶上在一个光秃的大衔头盖骨不是头盖骨柔软的脑袋天堂之门在一个脑袋里打开冰凉的手……”在这没有意象没有主题的文字后面是一种精神的迷乱,甚至可以将“亲爱的(dear)”这个词变成“死亡(death)”,“当然反过来也讲得通”,或者死亡和亲爱的原本就是一种状态,或者如天使的一半和另一半,完全可以置换。

如果置换只是一种迷乱和自动写作的游戏,那么死亡之后也可能是复活,那个夜晚的跟踪者现出身来变成帕帕盖船长的时候,他的问题便是:“你没收到我的,信上说我已经在回家路上了?”轮船失事被置换成了”一次在海上漂“,所以回家路上变成了帕帕盖太太无法躲避的现实,这不是那个《伊诺克·阿登》的故事,男人也没有“在矢志不渝的自我克制中死去”,充满肉欲的阿图罗又回来了,而帕帕盖太太“担心自己会崩溃。她的神经开始疼起来,脑袋砰地响了一声,就像屠宰场里被击昏的奶牛”。不是打击,是因为追寻已经变成了肉体的气味,而在那个白色的夜晚,在鸽子和鹦鹉的幻觉中吟咏《夜莺颂》的索菲·合克也看到了“所有因为拥抱死者而双臂疼痛空虚的人们”,正如她最后想到的,“在传说中,偶尔也在严肃的现实中,这寒冷和大海会归还它们取走或者貌似取走的东西。”取走和貌似取走因为现实比幻觉更难以把握。而等到帕帕盖船长回来,那些鸽子,如天使一般白色翅膀的鸽子也回来了,只是当它们再次出现的时候,一定还有那些“长着金黄色眼睛”的鸽子。这是另一个循环,这是另一个幻觉,这也是另一个现实,帕帕盖船长在十年前就说过那句话:“最重要的是活着,只要你活着,随处都有令人惊讶的事物,只要善于观察。”

那时,与帕帕盖船长在一起的是威廉和改名叫玛蒂尔达的马蒂布朗普顿小姐,他们一起离开英国的庄园,前往亚马逊,“他们三个带着新鲜的好奇感眺望着周围黑暗中光源的亮点。”这是《婚约天使》之外的另一个故事,《大闪蝶尤金尼娅》也有爱情,也有婚姻,也有翅膀,当然,也有肉欲。那个美丽的尤金尼娅“那对浑圆的乳房相碰或者说分离的地方,有一小块猩红色的斑,面积只有普通蚂蚁般大小,一道紫罗兰色的阴影正是从那个位置开始的”。对于在大西洋漂泊十五天之后告别亚马逊的生物学家兼冒险家威廉来说,这猩红色的斑仿佛是一生逃不掉的宿命,有着情色和晃动的感觉,而它却轻易攫取了寄人篱下的威廉的心,“如果得不到她,我就会死。”本来这是他超脱的自嘲,而现在完全变成了一种无休止的想象,“与其说是愉悦,不如说是恐怖的兆头”。这种兆头在尤金尼娅的父亲哈罗德·奥兰巴斯特那里变成了时代的焦虑:“也许上帝不过是我们自己的发明而已,天堂不过是虔诚的虚构。”所以给予天生邪恶的怀疑应有的尊重让这一份笔记的读者“在苍白的焦虑中颤抖”,而这种焦虑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精神的一部分。爱好蝴蝶标本收集的哈罗德·奥兰巴斯特正在写的这本书里表达着对于造物主的虔诚,“对人类而言,创世者的概念就跟本能一样自然,在我要写的这本书中,这个观点将发挥重要的作用。”造物主是我们通过想象创造的,其实在本质上就是我们自己,那种创造充满了人类的本性,目的就是为了为了消除人类“跟任何节肢动物或者泡囊动物一样具有局限性”。这或者也是一种理想主义,但是在威廉看来,造物主不是弥补了人类的局限性,而是打开了通向恐怖的黑洞之门,这个极富冒险的人在遭受父亲的指责和驱逐出家门之后,力图寻找自我,但是穷困潦倒和冒险中差点丢掉的生命,让他对于理想主义的上帝充满了敬畏,对他来说,“我们通过表面的相似性创造出上帝”,或者上帝只是我们无法企及的一面镜子,所以一种信仰在现实意义上,可以轻易被尤金尼娅的肉体所击败。

但是,当威廉对于尤金尼娅的追求最后变成了一场挽救式的爱情和婚姻时,苦苦追寻的那一半天使已经打开了那个恐怖的黑洞,白色翅膀的鸽子不是变成了美丽的“蝴蝶云”,而是变成了如“金黄色的眼睛”一样的梦魇,威廉和尤金尼娅所生的五个孩子并不像他,而是有着那金黄的头发,而且唯一的男孩,尤金尼娅坚持要将他的哥哥埃德加的名字放进去尤金尼娅说男孩的名字必须叫埃德加,“那就叫罗伯特·埃德加吧。”这是一个梦魇的隐喻,金黄色不是幻觉,是现实,而那个充满肉欲的爱情像蝴蝶脆弱的翅膀,“你轻轻一碰都可能伤到它们,小心捏一下,后果可能都会不堪设想。”蝴蝶的美只是为了吸引配偶,而蚂蚁呢,那只主宰着蚂蚁命运的蚁后,似乎也在打开黑洞之门,按照达尔文主义的观点,那些忌妒的王后会用那种野蛮去监视和谋杀在蜂箱里茁壮成长的姐妹。也就是说,包括对出生的新生儿的屠杀,“这种对无辜者名副其实的灭绝,并不能说明大自然本身是残忍和浪费的。可以反过来假设:在王后的存在背后潜藏着某种独特的天意,最适合给蜂房供应新生代,或者给群蚁提供新的领袖。”这是哈罗德·奥兰巴斯特的观点,在他所信奉的造物主即是上帝的观点里,残忍和浪费也是一种天意,所以他认为,“大限到来时我会像一只蘑菇般粉碎,那已为时不远了。强迫人们互相热爱很可能只是跟大猩猩密切相关的一种生物的社会性与父母保护性的谨慎本能。”一切的美好,只不过是泡影。

而这种泡影在马蒂·克朗普顿那里变成了她书中的那个观点:事情并不如表面所见。“从前有个农夫”开头的故事里有恶魔般的康蒂桃·潘·德莫斯夫人,她施展魔法让水手们变成猪,所以她说:“无论什么东西从您身边飘过,都紧紧搂住斯芬克斯,记住,事情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死神头并不是阿特洛波斯的脸,而是一个柔软的小窝,您可以安全地躺在里面,如果您敢的话。”而对于威廉来说,这个“事情并不如表面所见”更像是指向他对于尤金尼娅的那种肉欲:“他曾经那么渴望得到尤金尼娅,他已经有了尤金尼娅,他在肉体上迷恋尤金尼娅,在这个封闭的集体中,甚至在没性生活的人——如克朗普顿小姐看来,这一点大概都昭然若揭。”昭然若揭的背后便是这一场渴望的爱和婚姻的全部,但是金黄色取代某种白色,以及那个必须加进去的名字后面,是另一个更大的阴谋。虽然威廉一再坚持“人毕竟不是蚂蚁”,但是这样的类比只能增加威廉的恐惧感,就像以前被父亲赶出家门,就像在大海上独自漂流,而这个看起来充满童话意味的爱情故事,是不是只是一个道德幻境,存在的只是“一段貌似和谐的清澈而平静的虚假永恒”,而虚假的永恒场景中,有着婴儿的啼哭,有着被埃德加强奸的艾米,而最后也变成了一个如康蒂桃·潘·德莫斯夫人恶魔的故事。

那场景是这样的:“尤金尼娅几乎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   床边站着一个除了衬衣什么也没穿的男人,一个身材巨大、背对威廉的男人。埃德加。房间里充满一股确凿无疑的味道:麝香般的、发咸的、情欲荡漾的、无比可怕的。”这是一个乱伦的故事,那曾经天使一般的尤金尼娅也是赤裸着,埃德加用男人的身材作为背景,让“麝香般的、发咸的、情欲荡漾的、无比可怕的”味道流进威廉的心中,这个在尤金尼娅看来从小就开始玩的游戏彻底击垮了威廉的美好想象。蝴蝶云、金黄色的意象就是那不断打开的黑洞,而现实对于威廉来说,就像帕帕盖太太一样,成为一个自动书写的文本:“那个单词已经摆在眼前,天真烂漫地放在自己手中:乱伦(INCEST)。”就像Dear换成了Death,Incest也置换成那个“昆虫(INSECT)”的单词,而这样的置换对于威廉来说,“那会给自己手头留一个带魔鬼图案的X。”

这是信仰、爱情、婚姻的再一次命名,这是天使故事的另一个版本,而马蒂·布朗普顿,不管对于她自己,还是威廉来说,也都是另一种命名的开始。“二十七岁,我只有一次生命,生命中的二十七年已经过去了,我要开始生活了。”从此叫马蒂尔达,“从今晚开始就没有马蒂了”所以在那有着冒险的亚马逊是他们开始的另一个世界。其实离开并非是一种救赎,也并非是另一种寻找,他只是要成为自己的上帝,抛却肉欲抛却幻觉抛却卑贱,而帕帕盖船长一定会见证他们的爱情,即使遭遇水上漂,即使在某一本书里被写到自己的妻子跟别人结婚而背叛了他。“最重要的是活着”,即使那些天使只是笨拙的家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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