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9-02《活跃》：我只能伪造现场
压抑到令人感到窒息，混乱到无法理出头绪，迷失到不能找到自我，但是电影的尾声却创造了一种秩序感，甚至是一种出乎意料的精巧设计：一直认为女儿格洛莉亚死于“谋杀”的霍林格，终于找到了性产业背后的控制者里奥，在里奥辩解说格洛莉亚是自杀的情况下，霍林格开枪打死了他，当警探菲尔和路易斯赶到现场，面对突发的死亡，菲尔还是对霍林格强调此前的结论：“他没有杀你女儿。”但是这一次他做出了一个让路易斯也非常不解的决定，他用布拿走了霍林格手上的那把枪，然后擦去了指纹，朝着已经死去的里奥开枪，接着转过身射向霍林格，霍林格没有被击中要害，他被伤及的是肩膀，最后菲尔把枪交到了死去的里奥手上，并将现场弄得一片混乱。
霍林格为女儿讨回公道，他把里奥打死就是为死去的女儿复仇，但是不管是里奥的辩解，还是警方做出的结论，格洛莉亚都是自杀身亡，但是这次菲尔却帮助霍林格：不是霍林格杀死了里奥，而是里奥在两个人争斗中拔伤害了霍林格，也就是说，霍林格在争斗中反而是受害者，当警察赶来面对现场，也许会将整个事件的性质扭转过来。但这是菲尔在灵感闪现中做出的决定，是一次制造伪证的过程，一方面他这样做真的能帮霍林格减轻法律的惩罚——甚至是出于正当防卫而无罪？枪的确在里奥手上，也只有里奥的指纹，霍林格受伤也是里奥所为，但是里奥身上的枪伤又如何解释？他总不至于在向霍林格开枪之后朝自己开抢，菲尔制造了现场的混乱，暗示两人进行了搏斗，但是里奥却完全是枪击身亡的？警方如何能做出霍林格正当防卫？当然，罗伯特·奥尔德里奇也不可能犯这么大的错误，如此的破绽不可能出现，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剧情交代不清。
但是，这个结尾对于理解这部电影来说似乎是一个重要线索，菲尔直到这最后一部才决定站在霍林格一边，虽然不是完全否认格洛莉亚是自杀，但是在情感上他认为格洛莉亚是性产业的受害者，霍林格则是和女儿亲情危机中的受害者，所以他制造伪证是要为走投无路的受害者讨回公道，而当他开枪为死去的里奥补上一枪，在另一个意义上也是对于里奥代表的权力和资本的一种反击。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菲尔要在最后一刻伪造现场？为什么在混淆警方视线中帮助受害者？他知道这一切的现实无法改变，包括格洛莉亚之死的定性，包括霍林格逐渐丧失理智的疯狂，包括里奥为代表的控制者，甚至包括整个社会的非公正体系，而他之所以这样做，就在于他的“觉醒”，在伪造了现场之后，他和路易斯赶紧离开，面对路易斯的不解，他的解释是：“你是一个喜欢深挖的人，而我更想盖住盖子……”有着黑人血统的路易斯并不认同警方关于格洛莉亚自杀的结论，他甚至试图帮助霍林格，这样的动机按照路易斯的说法，是“我反对白人”，这是基于种族歧视带来的反抗，但是一次次都被菲尔制止了，也就是说菲尔遵守着所谓的规则，他的身份就是一个努力把真相的盖子封住的人，而这次他站到了霍林格这边，也支持路易斯挖掘真相，伪造现场变成了菲尔彻底的醒悟。
| 导演: 罗伯特·奥尔德里奇 |
这一结尾似乎也回应着“Hustle”这一片名，从词源学上，这一词来自荷兰语 "hutselen"，意味摇动、搅拌，17世纪末引入英语后衍生出 “推挤”的 本义，19世纪扩展为 "繁忙活动" 并产生催促、诈骗等隐喻，20世纪受美国文化影响，出现褒义化倾向。而在这部奥尔德里奇导演的美国电影中，“Hustle”所隐含的混乱、繁忙、骗局在最后反转中是不是也是为了真相的伪造？这是不是也是“盖住盖子”行为的褒义化？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一直在掩盖真相甚至选择不作为的菲尔为什么会觉醒？这个问题奥尔德里奇的回答并不让人满意，它只是在破碎的剧情中设置了现实和现实背后真相之间无法化解的矛盾。霍林格和女儿格洛莉亚之间就是这种矛盾极致化的表达，作为一名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兵，霍林格和女儿之间的关系僵化，这也导致了她后来离家出走，格洛莉亚今夜夜总会提供性服务，很大原因归于霍林格的失责；但是霍林格自己也有难言的苦衷，甚至这种苦衷转变为对整个制度的仇视，作为老兵遭到了不公正待遇，他对女儿的死变成了对社会的发泄，采取暴力手段就是明证，当他打死了里奥说出的那句话是：“这是国家欠我的。”
格洛莉亚的堕落和死亡和这个社会现实有关，霍林格的仇恨也和整个制度体系有关，但是当它变成一起案件而被激发出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改变了性质，而在另一个意义上，家庭矛盾也有他们自身的原因，霍林格对女儿的冷漠，妻子宝拉在霍林格上战场的时候的背叛对格洛莉亚也造成了伤害，“我们早就失去了女儿”，这是她对霍林格说的话，这就变成了另一个道德故事，而宝拉在告诉菲尔这段家庭秘史的时候，却问菲尔：“难道你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背叛是因为爱上了爱情，道德问题又在爱情面前不成问题：既然有对于社会制度的仇视，又将矛盾引向了爱情，奥尔德里奇的这种多元化阐述当然弱化了两者之中的任何一个主题。而这部电影就是游走在这完全不同的矛盾关系中，除了霍林格一家，菲尔也深陷在这种困境中：他的父亲死在西班牙内战中，这给他造成了一种阴影；也许是自己的背叛，他和妻子分开，也再也无法再见孩子，生活对于他来说像是一潭死水；他认识了漂亮的妮可，并且深深爱上了她，但是妮可是一个应召女郎，而且里奥就是自己的客户，他想要为妮可付出自己的一切，又对于她的身份心存芥蒂；关键是妮可走到这一步，似乎也和家庭有关，她回忆说自己的父亲死于一起爆炸案……
每个人的经历都很复杂，每个人面对的现实问题也很棘手，奥尔德里奇几乎让每个人都生活在一种不能被打破却压抑的秩序中，这种秩序是妥协，也是对自我的保护，到那时它是脆弱的。对于宏大叙事，对于微观叙事，奥尔德里奇似乎都涉及了，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是在同一层级之中，相互之间也没有因果和对应关系，只是在处事的态度上选择了菲尔式的“鸵鸟政策”，不想打破秩序，也不想背叛良心，不想越来越受伤害，又无法逃离，格洛莉亚案件便将这些矛盾都扭结在一起，但是即使菲尔觉醒而打破了自我压抑的状态，甚至无限接近公正，但是那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伪证，所以当他决定和妮可为了爱情旅行时，一起在这个城市每天都会发生的超市抢劫案发生了，在现场的菲尔死在了劫匪的枪口之下。这是一次偶遇的案件，却以必然的方式让他无法逃脱，这又变成了宿命。在伪造现场的努力之后是宿命般的“被抛”，最后剩下的依然是妮可无法成行的离开，没有爱情的泪水，和未来未知的命运。
《活跃》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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