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23《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感觉到死者的莅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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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种难以表达的快乐的感觉——我并非是这里的一个参与者——相随而来的是我的这样一种确信:我来这里是为了获得一种能触动到我心灵最深源头处的体验——这一感觉到来时,总是使我内心充满了一种由无意识层面而产生的快感。
   ——《月光巷》

我的确不是故事的参与者,甚至连故事的见证者都算不上:作为一个水手,我只是因为船只遭遇暴风雨而在法国港口靠岸;我只是在离港口很近的水手聚集地听到了德国歌曲,我只是走进去听到了一个德国人讲起他和妻子的故事……即使在听完故事之后,他央求我去找他的妻子谈一谈,我还是决定离开这里,不想均在这里那里“误了火车”,于是在我即将离开是,我看到这个可怜的男人跳了起来推开了房门,手上拿着一块熠熠发亮的金属,“不知那是钱币还是刀的刃儿?在月光下闪着诡谲的光儿。”

这是一个危险的瞬间,男人也许会选择极端的行为,但是我却不得不将他的故事、他的遭遇甚至他悲惨的结局抛在这里,似乎一切和我无关,我也无力解决他们的问题:妻子喜欢漂亮的东西,但是无法摆脱贫困,妻子生性高傲,伤害自己只为了让丈夫难受,妻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却无力改变现状,一个曾经的好女人变成了坏女人?“我找了她一年,雇了不少的侦探。最后我得知,她去了阿根廷……流落在了……青楼。”而男人为了找到她花光了所有积蓄,所以他说买一把刀“不会让她活着”,的确,那晚他拿着熠熠发光的金属闯了进去,这个故事似乎正走向无法收拾的结局,我为什么反而无动于衷?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发生在异域的故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交织着爱恨情仇的故事,当我拒绝参与其中,只是听说并记录的意义,或许就仅仅为了一种触动心灵最深处的体验,仅仅是拥有一种由无意识而产生的快感。

但是,这种体验和快感在茨威格那里却成为关于爱、生命和死亡的一种解读,被困住的是男人,被生活推向深渊的男人,被困住的是女人,无法改变命运而走向堕落的女人,被捆住的还有这个城市,“我能闻到一股腐臭的鱼腥味,一股海藻腐化的霉烂味,还有不通风的房间散发出来的那种特殊的烟气。”城市里的小巷就是情欲和金钱交易的市场,是水手们无法抵抗诱惑的地方,被捆住的还有居住在这里或者途经这里的人,他们是可恶的妓女,是痴呆的男人,是每扇窗户后面不同的命运,是大千世界的种种怪相,也许只有我不成为参与者,只有我有脱身离开的可能,才不被卷入其中,才不会成为被捆住的人,“我深吸了一口气,刚刚的阴郁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对人类形形色色命运的惊叹。”在这个意义上,旁观者和记录者的意义大于参与者,但这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逃避?是不是在别人的痛苦的折磨中感受到快感?

短篇小说《月光巷》是以我最后的逃离而留下了关于命运的未知答案,也是关于“女人”缺席的一部小说,但是它在通过德国男人的叙述讲述了个体背后毫无尊严的生活和无法掌控的命运。茨威格最经典的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以“女人”为故事主体,女人是不缺席的,女人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但是她依然处在缺席的位置上,她依然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和命运。“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悖论的存在:书信是在亲密的人之间传递的东西,寄信人和收信人构成了私密意义上的对话,它只有一个起点,也只有一个终点,但是这个封闭而隐秘的系统却来自“陌生女人”,陌生似乎解构了信件具有的亲密性,就像信的抬头写道:“写给从来都不认识我的你。”信件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和签名,收信人不知道寄信人是谁,她以陌生的状态进入到亲密和私密的世界,“这封信是写给自己的,还是写给一个臆想中的主人公的?”

这的确是一封奇怪的信,而“陌生女人”却在这封信中重新在场,她构成了故事中不陌生的一部分,而真正陌生的不是女人而是收信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我现在只剩下了你一个人,你这个与我素昧平生的人,你这个无牵无挂、尽情享受生一直都无法不去爱的你。”女人在信中说起自己如何在13岁的时候第一次知道他,第一次看见他的那些书,第一次有了好感,也是第一次爱上了他,“我的一生是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天才真正开始的。”这一种爱情将女人此前灰暗、模糊不清的一切都一扫而空,让一个女孩一下子成为了一个女人,一个永远属于他的女人:女人跟随着家人无奈离开了这里去了因斯布鲁克,最后一夜她下定决心要生活在你身边,“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在因斯布鲁克生活了两年,她将自己封闭起来,“我耽溺于在因看不到你而产生的悲苦上再添加进去新的痛苦。”终于再次回到了这里,也有机会和他有了吃饭的机会;那一夜,她也决定将自己的身体献给他;她有了孩子,是那三个夜晚欢爱的结果,她寄予孩子于希望,因为孩子,“我终于牢牢地拥有了你,我能感觉到你生命的血液在我的血管里流淌;只要我多会儿想了,我就可以哺养你,抚摸你,亲吻你。”独自抚养孩子,她出卖了自己,男人们成了她的仰慕者,他们都爱她,但是他确实她唯一爱过的男人;她常常碰见他,而他没有认出她,终于她去了他那里,男人没有认出就是十多年前度过良宵的姑娘,他把她当成了一个刚认识的女人,甚至他为一夜而支付给她报酬,“对你来说,我只是个从舞厅领到家里来的妓女。”

编号:C38·2251021·2377
作者:【奥】斯蒂芬·茨威格 著
出版: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版本:2020年07月第一版
定价:49.00元当当9.80元
ISBN:9787513929929
页数:224页

从十年前就深深爱上了她,到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她把他看成是一生的挚爱,但是他却把她当成陌生的女人——所谓陌生,完全是男人的遗忘,这种遗忘让她永远不在场,甚至死亡的降临。“我的孩子昨天死了。”而自己也即将迎来死亡,“只有在我死了以后,这封信才会被送到你的手里,这是一个爱你的女人写给你的信,她比别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更加喜爱你,可你却从不知道她是谁,她一直在等候你的召唤,只是你从未召唤过她。”当死亡变成女人难以逃离的命运,死和爱就构成了在场和缺席的两面,当陌生女人写来这一封信,当在信中她在请求爱,“请你一定这么做,亲爱的,一定这么做……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请求……我爱你,爱你……永别了……”爱反而是一种永远的缺席,一种在死亡降临之后依然无法获得的缺席状态:你是我一生唯一的男人,但我只是你生命中陌生的女人。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一个奇特的故事,是一首女人的悲歌,是关于缺席的爱,但是茨威格之所以构建了这样一种无法改变甚至执着于死亡之折磨的故事,缺席而在场的不只是女人的命运,还有关于男人的选择:陌生女人一开始就知道男人是具有双重人格的年轻人,“你热情奔放、生性追求快乐,耽于玩乐,热衷于冒险;与此同时,你对待事业又十分严肃、富于很强的责任感,是一个博学、有很高文化修养的年轻人。”在他身上一种生活是对世人完全开放的,而另一种生活则是避开世人的,正是这种人格的分裂和双重性,让女孩着了魔似的被迷住了;而另一方面,男人的周围不缺女性,他的目光能穿透女人的心灵,对于女售货员、侍女,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用这样的目光,她还听到他的房间里传来轻佻的笑声,“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只不过是你几百个女孩中的—个,你的一次艳遇,你无数情事之链条中的一个环节。”

他的身边有不同的女人,她却只将他作为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爱人;她用死亡诠释着爱的意义,他却把她当成是陌生女人,所以寄信人的女人和收信人的男人,在这场所谓的爱情世界里是不平等的,而从这种不平等所折射的是境遇、命运的不平等,当陌生女人走向生命的终点,她留下关于死亡的请求是不是会实现?“我只希望我继续活在你的心中”——小说家R在读完这封信之后陷入长久的、深深的思索之中,他也许回忆除了以前的邻家女孩、在舞厅里碰上的女子、和自己有过欲望之夜的女人,甚至是给过钱的“妓女”,她和她以及她,都是这个陌生女人,“他仿佛感觉到一个死者的莅临,体味到了不朽的爱情。”尽管如此,男人依然是女人故事之外的旁观者,女人依然是他生命中遇见过的陌生女子,茨威格只不过是用死亡诠释了爱的一种温度,“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涌动着,那个已死的女子萦绕在他的脑际,她充满了激情却又没有形体,犹如从远方飘荡过来的音乐。”

但是在他的世界里,陌生女人以及这唯一的爱都是一种传说,甚至和自己无关,是不是女人将自己推向了“陌生”的境地?是不是男人永远在缺席的世界里?无疑,茨威格更多关照的是“陌生女人”所折射出的命运之困,而在《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个小时》里,茨威格更是将女人的命运归结为一句话:“他没有把我当作一个女人。”故事发生在1904年的小旅馆里,距离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还有十年,但是对于女人的道德上的“战争已经爆发”,在这群中产阶级人员中,一个轰动的消息传来,拥有两个孩子的艾莉昂特太太离开了丈夫,忽然跟着一个年轻法国人跑了。在所有人都指责她生活不检点的时候,我却为她辩护,很多人之所以屈从于某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其实说明她们惧怕自己的本能,惧怕天性中的邪恶成分,反而觉得自己比“易受勾引的人”更坚强、更道德、更纯洁,但我的观点是:“假如一个女人能自由自在、光明磊落地顺从自己的本能,倒比一般常见的那种偎依在丈夫怀里闭起眼睛撒谎,要好得多。”

我之所以为艾莉昂特太太辩护,就在于我认为女人应该以自由而独立的方式顺从自己的本能,欲望和爱远比道德更有意义,这也是女人对自己受制于传统力量的命运的一次改变。我的这一态度引起了六十多岁的C太太的注意,她主动邀请我去她的房间里,向我讲述了她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和上流社会的女人一样,C夫人结婚生子,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但是四十岁那年丈夫去世,孩子又不在身边,于是只能靠旅行派遣寂寞,在旅行的一家赌场里,她被一双手所吸引:

我此前没有,以后也再没有,见过这么一双蕴意无穷的手,每根筋络都在诉说,所有的毛孔几乎都涌现出难以名状的激情。这两只手像是被海浪掀上岸的水母,在绿色台面上平躺着,毫无生气。然后,有一只手,右边的那一只,从指尖开始又慢慢地费力抬起来,颤抖着猛地缩了回去,转着圈,摇摇晃晃颤颤悠悠,最后神经质地抓起一个筹码,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犹豫不决地捻着,像在转一只小轮子。突然,这只手活像一头猎豹猛地拱起,飞快地一弹,仿佛啐了一口唾沫,把那枚一百法郎的筹码扔到下注的黑格子里。那只静卧不动的左手这时也像听到一声讯号,变得警觉:它直竖起来,缓缓动着,也可以说是偷偷爬行,挨拢到那只瑟瑟发抖的右手旁边。于是,两只手惶惶悚悚地拢在一处,由于刚才的一掷而显得筋疲力尽。

在好奇心的驱动下,从一双手开始关注那一张脸,“这张脸和那双手一样,表现出来的是同样的漫无节制、荒诞激越、固执倔强,却同时又具有近乎女性般的俊美。”一双手和一张脸,决定了C太太爱的方向,毫无阻挡,那是一种爱的召唤,她看到了生活之外的精彩,但是这也注定了一种可能的悲剧,一双手只是一双手,绅士是缺乏男子气概的一双手,一张脸只是一张脸,甚至是充满了贪婪和疯狂表情的一张脸。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在输掉了钱之后走出了赌场,C太太感觉到不妙于是追了出去,“他的确是一个要开枪自杀的人,他身上一定揣着一把枪,明天早上人们就会发现他直挺挺地躺在这张或那张长椅上,鲜血淋淋,四肢僵硬,气息全无。”于是C太太成了挽救者,她将男人带到了旅馆,但是男人却把她看成是一个妓女——“我可以用一切神圣的东西——用我和我孩子的名誉——发誓,这的确不是出于我的意愿,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我完全是无意识的,就像在平坦的人生道路上突然失足跌入深渊,一下子陷入了如此两难的境地。”

男人没有戒掉赌博,他几乎把人生都押在了那里,而C太太却一次次帮他脱离困厄,在教堂里,他终于对她说:“是上帝派您来救我的。我已经向上帝谢恩了。”那一刻,C太太感觉到的不是惊喜,不是安慰,而是深深的伤害,起初男人将她看成是妓女,现在又把她当成了圣女,无论是妓女还是圣女,都是对她的歪曲,甚至都把她当成了“陌生女人”,“而没有……而没有把我当作一个女人。”从一双手和一张脸的邂逅,到他最后走进赌场忘记自我,这是属于她生命中的二十四小时,“这二十四小时充满了各种各样荒谬绝伦的情感变化,此起彼伏,犹如风雨肆虐,我的内心世界从此被永远摧毁。”这也是从妓女到圣女的二十四小时,唯独没有“女人”的存在,所以这是一个需要爱的女人的缺席,这是陌生女人的悲叹。而当在二十四年之后对我讲述这个故事,我作为听众又看到了女人不屈就于命运的在场,C太太目光慈祥,在讲完故事之后似乎释然了这一切,她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于是,我弯下腰,满怀敬意地吻了吻她那像秋叶般枯萎的手。”那一刻,她不再是陌生的女人,不再是缺席的女人,而像一个真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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