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26《女人世界》:以生命起舞

93岁的余金巧拿着精致的中国扇子,穿着自己制作的华美衣服,面对镜头翩翩起舞,虽然她的年纪已大,但是动作依然流畅,丝毫没有迟慢的感觉。最喜欢“天鹅之舞”的余金巧这次跳起的却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舞:2020年8月7日,余金巧给导演杨圆圆发来了邮件,她无法去“风情舞名人堂领奖”,但是大家给她颁发了“2020年度传奇奖”,在邮件中余金巧表达着自己的喜悦之情,“太好玩了。”这种喜悦不仅仅是这个奖项对自己的肯定,更在于在自己一生对舞蹈的喜欢变成了某种传奇,但是,“一周后余金巧去世”,而这段视频也成为了她留给世界的最后礼物。
余金巧翩翩起舞的时候,面对的是摄影机,背对的是一片大海,她曾经和人生的伴侣史蒂芬站在这里,遥望着大海,“这是太平洋,它连着中国。”余金巧生命的最后影像以面对和背向的方式呈现了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这两个世界也是杨圆圆在这部纪录片里凸显以余金巧为代表的“女人世界”的两种面向:舞者和华裔,当一个是面向,一个是背对,这两种面向是不是存在着某种的割裂?其实,杨圆圆拍摄这部纪录片,也有一个转向问题。她一开始想要记录的是“不应该被遗忘的华裔女性”,这种“不应该被遗忘”的表达背后是可能被遗忘的现实,这也是《女人世界》这一片名背后的故事:《女人世界》是被称为“好莱坞唯一华裔女导演”伍锦霞于1939年拍摄的一部电影,导演是华裔女导演,因素来男装女扮而被称为“霞哥”;演员是华裔女性,展现的是1930年代女性的社会困境,导演、演员和故事呈现了一个“女人世界”,但是这部关于女性群像的史诗电影,胶片拷贝已经遗失,所以这是“被遗忘”的历史,杨圆圆正是响通过自己的寻找,重现这个不一样的“女人世界”,“我想在《女人世界》里通过一种电影的方式,展示对于遗失电影的遗憾和不应该被遗忘的女性。”
这就是杨圆圆的出发点,纪录片不断插入华裔女舞者的演出照片、演出视频、1940年代旧金山唐人街的“紫禁城俱乐部”演出档案,都是在重拾这份容易被历史遗忘的影像,但是在拍摄纪录片的过程中,当她用镜头记录了“都板街舞团”那些美籍华裔舞者的故事,纪录片已经悄悄发生了改变,这些已经跨入老年时代的舞者,都对舞蹈有着特殊的感情,余金巧从1930年代开始就在叔叔的俱乐部里爱上了跳舞,那时的她只有6岁,生命不止舞蹈不止,即使现在已经90多岁了,她还对舞蹈情深意笃;“都板街舞团”的创办人方美仙在1963年的时候就是一名职业舞者,黄应英是一名全职教师,她也特别喜欢舞蹈,李美儿虽然刚刚加入这个团体,她也感受到了大家对舞蹈的这份爱……她们已经是老年人了,但是她们并没有成为一名观者,她们还活跃在舞台之上,这就是余金巧的伴侣史蒂芬的评价:“珍惜我们的激情,人们不想被遗忘,人们希望自己被看见被欣赏。”
| 导演: 杨圆圆 |
这是另一种不该被遗忘的表达,但是很明显,这里的“不该被遗忘”已经从历史性的话题过渡到了人生意义的话题,这就是杨圆圆的转向,“我想通过这个电影呈现的最核心的是这群女性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是伤痛中的坚韧,是困境中的坚持,是不断老去的年岁中的激情,它构成的是一个更具体、更鲜活的“女人世界”。从历史需要重现的“女人世界”,到表现现实生命力的“女人世界”,就是纪录片所完成的转向,但是不管是杨圆圆本人的感悟还是纪录片所呈现的叙事,转向都不是自然的,或者说,转向反而带来了纪录片主题的模糊甚至断裂:从历史不该被遗忘的主题出发,杨圆圆所要凸显的是“女人世界”中女性华裔身份,这种身份是在“美籍华裔”这个更多指涉、更复杂关系的名字中得到体现的,这是和1930年代伍锦霞的《女人世界》相契合的,在纪录片中,杨圆圆也通过档案式影像回顾了旧金山华人街“紫禁城俱乐部”的历史,当时华裔女性组建了这个俱乐部,是对禁忌的一种突破,因为当时的美国禁止外来移民跳风情舞,而另一方面来说,她们在台上要露出大腿,也是中国传统文化所不允许的,而随着美国时代的转向,脱衣舞成为夜生活的一部分,在这样的冲击下,紫禁城俱乐部就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
这就是被遗忘的历史,它凸显的是“美籍华裔”女性舞者的生存困境,杨圆圆虽然在纪录片中展现了这一历史境遇,但是并没有成为纪录片的主题,它仅仅是一种引子,之后的故事就从“都板街舞团”的女性舞者如何热爱舞蹈、如何展现激情开始了,“欢迎来到这个不地之地,也是遍地之所……”方美仙在台上主持时这样说,“都板街舞团”就是这样一个既是“不地之地”也是“遍地之所”的存在,因为它连接了历史和现实,因为它表达着女性对舞蹈无法改变的激情,也由此纪录片的叙事变成了生命力的表达,在这里余金巧就成为了纪录片中最主要的人物,她回忆自己6岁时第一次登台,回忆自己跳起的“天鹅之舞”,回忆和史蒂芬的邂逅,回忆两人的幸福时光,而在杨圆圆的镜头下,余金巧展示了亲手制作的各种服装和饰物,史蒂芬像个孩子一样躲在琳琅满目的衣物间和余金巧做迷藏,余金巧满心欢喜介绍史蒂芬将自己的照片剪贴在放大的照片上……
如果从这个表现生命力的主题出发,余金巧是主角,方美仙、李美儿、黄应英也都应该是主角,而更重要的主角则是舞蹈本身,当然最后一段余金巧在疫情期间录制的视频,更可以视为生命力的体现,因为它是余金巧的最后一舞,从这段舞蹈里看到的不是死亡的影子,而是永远富有激情的生命——从6岁登台到93岁去世,余金巧的一生都在舞蹈。但是,杨圆圆又不忍心放弃关于历史和身份的第一个主题,于是她又用镜头记录了她们去古巴哈瓦那,和当地华人街的华裔一起连环,东方舞蹈、中国武术、灯笼、粤剧构成的中国元素,阐述的就是“华裔”这一群体对文化之根的“不该遗忘”,的确,他们演出的粤剧,他们唱出的“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都有着浓浓的中国风情。之后街舞团还有一次中国之行,他们去了故宫、上海和广州,余金巧就回到了自己的祖籍地广东台山。杨圆圆将故事片拉回到“华裔”和历史的维度,似乎要阐述最原初的“不该遗忘”,但是无论是他们的身份,还是和中国依存的关系,都只是一种空间意义上的连接,而不是情感,不是文化,也不是自我认同。
他们的身份是“美籍华裔”,作为移民的后代,其实他们早就融入了美国文化,早就是一个认同度很高的美国人,他们出生在美国,他们生活在美国,他们工作在美国,虽然有着中文名,但他们不会说中文,所以说,杨圆圆希望通过“华裔”这一身份完成历史的“不该遗忘”,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余金巧的父亲作为移民一代,对祖国有着特殊的情感,所以他带着余金巧的姐姐回去之后再也没有返回,因为他的根在那里,而余金巧去了祖籍地,也只是一次匆匆的浏览,她的身份是就是过客——甚至纪录片记录的“都板街舞团”中国之行可能也是杨圆圆安排的。
他们走马观花,他们步履匆匆,他们把中国当成旅行之地,他们站在太平洋那端只是遥想另一个存在,仅此而已,也许在这个意义上,才是一种真正的遗忘。但是纪录片本不是在探讨这种历史和文化的割裂状态,呈现舞者的激情和生命力是其中最感人的部分,也许抛却身份的言说,去除历史的沉重,以女人讲述一个生命起舞的“女人世界”,才是一种真正的不遗忘。

《女人世界》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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