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卡夫卡到卡夫卡

编号:E38·2201122·1705
作者:【法】莫里斯·布朗肖 著
出版:南京大学出版社
版本:2014年06月第1版
定价:38.00元当当18.50元
ISBN:9787305135095
页数:324页

“……卡夫卡想毁掉其作品,可能是因为他认为那必会倍增众人的误解。在此混沌的研读过程里,我们成为作品的一部分,实际上,我们就是映射在某些残篇、未尽作品之上,被所识与被所掩的部分光线,因而,总是更加加剧了那些作品的分裂,最后碎裂成细尘那般大小,如同总是与道德脱不了干系的遗作,在面对这类多半遭到长篇大论的评论所侵袭的寂静之作,这类成为可以无限发表题材的未刊之作,这类沦为历史注脚的永恒之作时,不得不扪心自问,是否卡夫卡自己,早就在辉煌的胜利中,预感到同等程度的灾难。”《从卡夫卡到卡夫卡》汇集了13篇布朗肖论卡夫卡的文章。从卡夫卡开始,到卡夫卡结束,这是一部向文学大师卡夫卡致敬的书。卡夫卡对布朗肖的影响在布朗肖的著名文论《文学空间》里已经明显地体现出来了。当写作成为“祈祷的形式”,毫无疑问写作是出自其他形式的,即使在我们这个不幸的世界的视景下,写作已经停止成为作品,卡夫卡在宽恕的时刻认出了文学的追寻者,并且明白不应该再写了——一个字也太多!


《从卡夫卡到卡夫卡》:为无言而说

此神秘正是以下:我是不幸的,我坐在我的桌前,并且我写着:“我是不幸的。”这怎么可能?
——《卡夫卡及文学》

坐在桌前,是身体于桌子之前,也是时间之“前”,一种句子已经在脑中形成:“我是不幸的。”但是坐下开始书写:“我是不幸的。”一个书写的句子之回应,是一种可能性,但是这又是奇异的可能性,因为它是不可能性:无法抵达时间之前的这种“不幸”,或者说无法在程度上完全抵达,它造成的是“引人非议”的结果,是本质上的欠缺,“因为还必须知道为何书写”。于是,坐于桌前的书写让卡夫卡察觉到“那条他未知的邻近可能性之道”。

但是,这种神秘性还在另一个维度被展开,《从卡夫卡到卡夫卡》,一本书,一个物,一种阅读,也是必须坐在我的桌前才是可能的,而且是为了可能察觉到那条“未知的邻近可能性之道”,这条道,就是从阅读趋向书写,从阅读者趋向书写者的邻近可能——我的阅读如何接近卡夫卡的书写?未知的邻近可能性之道其实已经明白地显示在书名上:从卡夫卡到卡夫卡,之前的卡夫卡和之后的卡夫卡,起点的卡夫卡和终点的卡夫卡,书写的卡夫卡和被阅读的卡夫卡,何以在“从……到……”的结构中变成一种邻近的可能性?“从卡夫卡到卡夫卡”到底是为了邻近而接近甚而至于理解,还是在阅读的阐释中让作者死去而自己成为作品的另一个作者?

谁的卡夫卡?卡夫卡是谁?在1943年的《卡夫卡的阅读》中,布朗肖已经指明了“从卡夫卡到卡夫卡”的混沌性,当我们研读作品,我们成为了作品的一部分,“实际上,我们就是映射在某些残篇、未尽作品之上,被所识与被所掩的部分光线,因而,总是更加加剧了那些作品的分裂”,最后碎裂成细尘般大小的遗作,而且这些遗作和道德脱不了干系,它们最后成为“遭到长篇大论的评价所侵袭的寂静之作”,成为“无限发表题材的未刊之作”,成为“沦为历史注脚的永恒创作”,甚至于在布朗肖看来,卡夫卡自己也早就预料到了同等程度的灾难——否则,他为什么在生前想要毁掉自己的作品,因为“那必定会倍增众人的误解”。所以,在这种阅读的混沌性中,我们成为了某些残篇,“从卡夫卡到卡夫卡”那条未知的邻近可能性之道,实际上就是未知本身,而阅读卡夫卡必然要成为说谎者,但又不是说谎者,那是一种惶惶不安,一种对命运的焦虑。

这并非是差异诠释的并呈,而是“从卡夫卡到卡夫卡”这个结构本身的虚无。卡夫卡是书写者,卡夫卡式被阅读者,如果我们以这样的方式来定义两个“卡夫卡”,那么从卡夫卡到卡夫卡就是一种阅读于书写的解读过程,而“从”所确定的卡夫卡就是这个结构的起点,就是这个过程的原初,那就是书写如何是一种可能?坐在桌前开始书写,这是毫无理由的,当他凝视笔端的时候,他甚至不会听命于“停下”,但是这个毫无理由的书写却被黑格尔推向了矛盾的囹圄:为了能够书写,他必须具备书写的天分,但是一方面只要书写者上尉坐在说桌前,作品便无法被卸下,他也无从知道是否具有成为书写者的能耐;另一方面,只有在书写者开始书写之后,他才具备天分——必须具备天分他才能够书写而成为书写者,必须书写才能印证他是不是具有天分,因和果是一个互为彼此的关系,或者说,这个过程本身就取消了因果,因为书写本身就是一种矛盾,甚至,书写就是一种“停下”,它是空洞,它是虚无——文学的书写“正如同虚无工作于虚无之中”。

这是文学行动具有异常性的本质,也是书写者超越的难题。这个难题似乎在阅读者那里被化解了:当书写者书写而不停下,是因为在书写中“等待着一个读者的靠近”,他将会用一个书写和阅读者的双重身份向语言提问。所以在作为书写的“卡夫卡”那里,文学的书写变成了一种非法的存在,而且是无意义的:作为一个书写者,当卡夫卡偶然写下“他从窗口眺望”,他认为瞬间意识到这个句子已经完满无缺,因为这个句子“作者得以成为作者”,是句子造就了他,句子就是他本身,他即是这个句子存在的整体。但这种句子造就的书写是一种“无目的性的自动写作”,但是当卡夫卡在坐于书桌前就已经有了“我是不幸的”,之后坐下来书写,在布朗肖看来,对书写者而言,句子就已经把全身心投入的他监禁了,“这个作为其唯一生存证明的句子,表面上看来完美无缺。而……同时也是其他人的句子,一个可被阅读的普遍句子。”

这个被认为是完全无缺的句子,监禁了书写者,这种监禁的状态使得作品消失,“它流变成其他人的作品,一个其他人所是(却非他的)作品”,它是一本用其他的书来论断它的书,一本异于其他本书的原初智术,一本透过作为其他本书的映射而被理解的书,实际上,为阅读者打开了入口,“读者造就作品;透过阅读而使作品诞生;他是作品真正的作者”,而且是书这一物件“鲜活的意识和实体”,在这个意义上,作者的目的只有一个,为这个读者而书写,作者和读者也在此意义上合为一体。虽然作者和读者合二为一,但是在单纯的书写者意义上来说,作品已死,作者已死,在书写一开始就已经发布了命令:停下,“除非放弃书写,否则书写者无法隐匿于自身之中。”

但是在这个阐述过程中,布朗肖还只是站在阐释学的基本框架里。但是这绝不是“从卡夫卡到卡夫卡”的一个阐释学意义上的闭环——很明显的一个疑问是,当作者在作品完成之时就宣告作品死亡,继而让作者自己也死亡,阅读者变成了作者,是另一个作者,那么这“另一个作者”是不是还是作者?他是不是还是会和完成作品的作者一样走向死亡?“作者之死”为读者留下了命名的空间,但是读者的“作者化”同样是一个重复的过程,作者死亡之后重生的“另一个作者”,只不过是死去作者的同语反复——甚至,文学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摧毁自身”。显然,布朗肖并不是把“到”卡夫卡的那一个卡夫卡看成是纯粹阅读意义上的存在者,他必须返回到“卡夫卡”作为书写者的存在,探讨书写本身从死亡到重生的另一种可能。

“我只是文学,我无法,也不愿是任何他者。”卡夫卡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很明显,卡夫卡把自己定位为一个文学家而不是书写者,这里的一个证据就是:他生前就希望摧毁自己的作品。布朗肖认为,卡夫卡的这个想法可以单纯地认为他的作品尚未完成,因为“我的作品是残缺”,所以要摧毁其作品,让这种完满变成一种永不满足的缺憾。但是卡夫卡的这种预设并不是对作品本身的要求,而是不愿让自己成为他者,在他看来,只有将书写隐匿于自身中,才是一种文学的存在。布朗肖认为,卡夫卡式奇异的,他怀着自我救赎的目的不相信确定性,他对字词保持着某种程度的信念,他从未对一般人“惊世骇俗的转变”感到畏惧,他肯定于自身中存在的的潜在力量——“只是文学”的卡夫卡所挑战的不是非书写的可能性或者艺术评论,而是书写的能力。或者说是书写本身在围困和解放,在虚无和实有,在空洞和完满中抵达“未知的近邻可能性之道”:“我是不幸的”的书写是不可能的,因为它是活着,它是存在,它是思考,但是“我是不幸的”的书写又是可能的,它是流畅的字眼,它是精准的发展,它是幸福的影像——“我不幸之状意味着我力量的竭尽;然而,我不幸的表达,却是力量之长。”

《万里长城》没有在建筑工人手里完成,也没有被卡夫卡书写完成,这个以失败为主题的作品,是卡夫卡书写的一种病征,但也成为他文学的一种象征,“他的精力无穷,仿佛他的激情是如此绝望,从这层思考来看,希望的缺席便可能成为最强劲的希望,然而,这种无止尽的不可能性只能证明继续的不可能性。”所以,他是书写者,书写本身在书写时便是他命令自己“停下”,便是让作品死亡,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准备书写之人“正是已死的”;但是另一方面,他越是躲开自己,就越是在场,自身毁坏和无限崩解的另一个说法是:幸福和永恒。这便是卡夫卡在《日记》中所说的“满意的死亡”,“即我所能写出的最佳作品,正是奠基于这种能够心满意足死去的权力上。”布朗肖对此的解读是:因为是死亡才是极限,支配死亡即是支配自身,其能力就是全能,而艺术对于瞬间的控制,便是达到了“至权”,“无论如何,他冷静地等待死亡,使得他能够透过他的主人翁们维持一个清楚的视线,能够透过洞察的亲密性将他们的死亡合一。”

满意的死亡是满意的书写,死亡的权力是书写的权力,所以回到“从卡夫卡到卡夫卡”的结构,一个卡夫卡在书写,也在死亡,一个卡夫卡在死亡,也在书写:“从卡夫卡”开始,“无所谓,为力行而书写。”“到卡夫卡”完成,“写吧,惧于力行的你。”“从卡夫卡”开始,“让你身体里的自由发言。”“到卡夫卡”完成,“喔!别让你身体里的自由蜕变成字词。”“从卡夫卡”是文学毫无意义,“到卡夫卡”完成是文学并非毫无意义——“从卡夫卡到卡夫卡”是从意义的缺席到创造的革命,是从书写之物到崭新现实,是从停下到在场,是从空无到存在。正是在“停下”制造的不在场中,文学语言走向了空洞,走向了虚无,走向了不完整和不确定,走向了空缺,但是否定本身被链接在语言之中,但是文学在“从卡夫卡到卡夫卡”的转变中,形成了一个自明的存在:“无言,为无言而说。”

无言是死亡,言说是死亡之后的书写,因为,“能见上帝者,必死无疑。”无言的死亡才能给出死亡的生活,而文学正是“为无言而说”:否认白昼,文学重建白昼,肯定夜晚,文学察觉出夜晚的不可能性,布朗肖借用的一句话便是:“背负死亡而生,并永存于死亡本身。”这是死亡的权力,这是文学的权力,这也是卡夫卡所说的书写的权力,它所区别的正是确定的、表意的、指称对象的日常语言,而卡夫卡在文学的书写中所拥有的的是“制造含混性的语言”,“它确实在观念上具备了这个——‘背负死亡而生,并永存于死亡本身’以便从文学之中获得话语的可能性和真理的——历史性时刻。”

所以,布朗肖认为卡夫卡一生都在这种书写时刻中,都保持着书写的权力。但是,这是一个“从卡夫卡到卡夫卡”被确定的卡夫卡?为什么《变形记》因为一个客体的欠缺而把读者卷入困顿的怪圈之中?为什么《审判》中乔瑟夫·K在两个男人未读一字而实施了荒谬的审判?书写是不是真的是“为无言而说”?书写者的死亡权力是不是偏执地制造合一的读者?甚至于卡夫卡一个个体,他嘱咐马克斯·布侯让作品消失,为什么不自己销毁它们?布侯变成了卡夫卡作品中的“奇异的变形”,他成为了卡夫卡的权力影子,布朗肖说:“布侯的处境是悲怆的。”卡夫卡书写的文本被米莲娜翻译成捷克文,两个人在1920年间左右相遇之后友谊变成了激情,甚至是卡夫卡唯一一次感受到惊心动魄的激情,“为何他爱,或者,不能爱上米莲娜?”卡夫卡的恐惧、焦虑最后将米莲娜推向了痛苦的深渊。

这是属于卡夫卡含混的变形,含混的审判,含混的权力,含混的情感?那一部属于卡夫卡书写的现实之书从来不是“为无言而说”,它总是在说,总是在书写,总是在含混,它没有停下,也没有死亡,当然也没有被销毁,从卡夫卡到卡夫卡,是另一个卡夫卡:他坐在桌前,他写下“我是不幸的。”他成为了不幸的书写者,“如果唐·吉诃德疯了,那么,塞万堤斯显然疯得更彻底。”

胡塞尔哲学中的发生问题

编号:B83·2201112·1704
作者:【德】雅克·德里达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9年10月第1版
定价:35.00元当当13.20元
ISBN:9787100173261
页数:310页

发生问题既是胡塞尔思想的基本动机,又是困境时刻,他似乎不间断地摈弃或隐匿此动机和时刻,“对此,我们在这里将仅限于简略地预告。从意向心理学至上论出发,胡塞尔早在其学术生涯之初便认为,本质的客观性与一切知识的有效性都建基于经验发生,经验在此意为心理。经验的概念与涵义曾经正是从心理主体性的自然活动出发而形成。”1953至1954年间,德里达考察了胡塞尔的现象学,揭示了胡塞尔发生概念中的内在张力,在德里达看来,发生问题对于胡塞尔哲学来说意味着,时间性和意义必须由先验主体在先的行为所产生,而先验主体性自身又必须由发生的行为所构成。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张力,也是胡塞尔思想的困境所在,由此,他提出,主体活动所假定的原初明见的主题与心理学至上论构造论的交织在一起,重新阐述意向性势在必行。在这部著作中我们已经看到了德里达要离开现象学,发展自己著名的解构主义方法的端倪。


《胡塞尔哲学中的发生问题》:最广泛的还原尚未创立

尽管胡塞尔兴起了一场哲学大革命,他仍然是古典大传统的囚徒:这个传统将人类的有限性还原为历史偶然与“人的本质”,它在可能或实在的永恒的基础上理解它曾经或可能参与其中的时间性。
——《引论》

胡塞尔把发生问题看成是思想的基本动机,却又陷入了“困境时刻”;胡塞尔用存在与时间的验前综合拯救“现象学相型论”的纯粹,但是却没有打开真正的先验还原;胡塞尔描述了综合和发生验前,却又不承认哲学与意义的所有起点就是验前综合……当德里达把胡塞尔看成是“哲学大革命”的哥伦布,却又将其定位为“古典大传统的囚徒”,在革命与自我囚禁之间,胡塞尔在无法超越的困境中,就像把人类的有限性还原为历史偶然和“人的本质”,胡塞尔自己也成为了自身思想的有限性存在,甚至拒绝使哲学于存在中诞生,把存在的有限性显现给了自身。

人类的有限性,存在的有限性,现象学的有限性,胡塞尔的有限性,德里达正是在这种有限性中为自己的超越找到了一条路——即使这篇作为巴黎高等师范学校二年级学生的德里达写就的高等教育文凭论文,已经过去了四十年后,德里达依然听到了从有限性的批判中听到的超越的声音,他在《致读者》中说:“人们听从自己的欲望的确如,并且仍然在听,人们至少愿意重新听见文中言说声在某段时间内发出的鸣响。”这种鸣响听起来是“自听自话”的声音,有时候给人一种确定的感觉,有时却是“可怕不已”,因为它就是在经验意义上得到的自听,甚至是“陈旧而几乎致命的声音”,但是很明显,从经验开始,通过哲学的、修辞的、战略的转变的回忆,却能达到一种必然意义,而这种必然意义就在于从胡塞尔的批判中找到超越的全部激情。

对胡塞尔全部著作“以扫描仪那样冷静而冒失的方式”进行全景式地解读,在德里达看来,依据的是一种法律,“这种法律就一直地在支配着我曾试图证明的一切,就好像是一种特性已经以自身方式议定一种必然性,而这种必然性总是超越特性,并且必须被不断地重新占有。”德里达就是在这种趋向于必然性的法律之下绘制出对胡塞尔思想的超越,在他看来,必然性的超越涉及的是“起源的原初”复杂而简单的“初始污染”和“发端偏差”,这个污染和偏差可以归结为这样两个问题:“基础的原初性如何能够是验前综合?所有的东西怎么能够都始于复杂?”胡塞尔当初也正是沿着这个问题开始了他的现象学之旅,当现象学论说构建了其上的一切边界,所检验的正是“污染”的致命性,但是这种检验却未能察觉到一些隐匿的污染,它们存在于两大对立性边缘之间:它们是先验的/“物界的”、本相的/经验的、意向的/非意向的、主动的/被动的、在场的/不在场的、局部的/非局部的、原初的/派生的、纯粹的/不纯粹的……也正是这种未能察觉,使得辩证法,或者“原初辩证法”几乎被放弃——而德里达从消失的辩证法中指示出另外的东西,它们是延异,是起源增补,是踪迹,而当这些东西被重新思考,或者在德里达的世界里成为“解构主义”的核心概念,德里达就已经走向了超越的一步——在四十年后,德里达对于当时的自己怀有的雄心给予了一种非经验的自听自话式的肯定:“这也许正是一种信号:在哲学的与政治的版图上,在50年代的法国,一个哲学大学生力图选定其志业方向。”

德里达找到了自己的志业方向,某种程度上是对古典大传统的摒弃,是对有限性的批判,但是对胡塞尔的态度,德里达当然是继承中的批判,是吸收中的超越,所以站在胡塞尔现象学这一“哲学大革命”的高山之上,德里达首先的态度当然是不断地攀登,由此也构成了“胡塞尔哲学中的发生问题”的探讨,其“前言”就构成了对胡塞尔发生问题的整体性解读。“发生问题既是胡塞尔思想的基本动机,又是困境时刻。他似乎不间断地摈弃或隐匿此动机和时刻。”基于发生问题的发生哲学是建立在历史哲学基础上的,而胡塞尔的著作也在这里发现了存在之所。但是从历史哲学到发生哲学,胡塞尔如何实现一种转变?发生问题涉及的是生成的形成和明现,是构成现象学意识或先验意识的源泉,而“先验还原”在通畅意义上或者在“物界”意义上,就是历史发生,它不是全面还原,它主宰历史的哲学回复,调和现象学与“物界”科学——胡塞尔的现象学试图建立的就是“物界”科学,他从一开始就提出了这种综合要求,但是问题是,先验发生如果在时刻明现,如果是为了理解和建立经验发生主题,而经验发生主题在自然时间上却先于先验发生主题,那么,先验发生何以可能?

先验何以发生,其实就是从先验到经验的进化意义,德里达认为,我们所要证明的是它不属于哲学的纯粹历史,而是“在其历史独特性中,极其明确地求助于所有发生的涵义”。历史的独特性中具有先验发生的主题,它反过来在明现中建立经验发生主题,这就是一种二元性的辩证法,而实际上在胡塞尔的观念中,辩证法不是一种方法,不是一种观点,不是一种实践,而是一种先验的存在,“它不僵化辩证法,并且允许我们既在原初的绝对的意指方面忠实于胡塞尔又超越现象学解释,现象学解释在形而上学意义上决定了辩证法,不论是物论辩证法或相型论辩证法。”而对于德里达的超越来说,这种辩证法即使不能重生,它也应该在胡塞尔现象学的先验论中被建立、被证实、被实现。所以发生问题的存在意义本身就具有一种张力,那就是超验和内在之间的张力,辩证逻辑是一种被构成的形式逻辑,但是这种形式逻辑求助的是“先验逻辑”的发生,毋宁说,辩证法在构成先验逻辑水准上,它是一个具有类比意义的词。而辩证法的另一个意义在“起源”问题上,起源当然是对“原初性”而言是次要的存在,当划分了主要和次要,原初和派生,是不是先验和物界的区别将瓦解,是不是整个哲学根基的可能性会崩溃?

这就涉及到胡塞尔所说的这种辩证法,在德里达看来,“胡塞尔把这种带有辩证法的非辩证之辩证视为形式的和‘空洞的’涵义、派生的假设、不诉求任何本质和任何原初存在的概念,视为不真实的意向。”抛弃不真实的意向,就是抛弃心理学的意识,因为对于发生来说,意义“已经在场”,意识只有把一切的意义领会为“自为”的意义,领悟为先验而非心理主体性的自为,它才能成为“已经在场”,其发生的意义才能如此表述:“一切革新都是证实;一切创造都是实现;一切涌现都是传统。”而这个发生的意义都是现象意义,而现象意义具有的先验性就是建立在验前综合之上,而意义的在场使得发生是“生成”同时也是“生成着”。

生成和“生成着”的发生具有两种解释,而这种两种解释,在胡塞尔那里就变成了两种发生还原:一种是胡塞尔发生概念从经验出发到先验发生的国度,发生主题就被还原为一系列不连续的激变,一系列绝对时刻;同时,为了维护发生品的特殊纯粹性和纯粹现象学意义,发生概念又与其历史的过去隔绝开来,使其成为一种否定,而否定就是“遗忘”。两种发生还原,一种是“实际发生向其现象学意义的还原”,另一种则是“历史而特殊的存在向所谓普遍本质的还原”,在还原中,胡塞尔以“暂搁”的方式使其中立化,但是,德里达认为,胡塞尔是从外部进行了还原的设定,而这种设定是由纯粹事实的偶然性所设定的,使得原始比原初本身还原初,那么,“在其最纯粹形式即时间与它者之下,被先验发生所揭示的‘存在’,在何种程度上不在还原行为中建立矛盾呢?”“在何种程度上、以何种方式,胡塞尔接受这种表面上不可还原的辩证法吗?”

这两个问题正是德里达对现象学还原提出的问题,在他看来,胡塞尔的现象学计划与纯粹辩证哲学及其结果是互相依赖的,但是胡塞尔又似乎怀疑这样的解释,德里达认为,发生的意义是一种辩证,并非是一种纯粹意义,而是“对我们来说”是辩证,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把自身理解为“真实”的问题,从这样的辩证法出发,德里达窃喜于:“我们也许会遇上哲学。”因为“对于我们来说”而让发生问题在还原中变成一种辩证法,变成意义“已经在场”,就是哲学的使命——首先是从胡塞尔的“暂搁”和“中立化”为考察目标,阐述胡塞尔思想中居于中心地位的先验发生,从而构建起触及前谓词存在的领域、“生活世界”的领域、原始时间的领域、先验相互主体性的领域,以及那些不是被赋予了来自“自我”的活动的意义的时刻,然后批判胡塞尔“拒不承认哲学与意义的所有起点都是验前综合”的思想,从而真正打开先验还原实现超越。

胡塞尔思想的“问题机缘”在何处?德里达认为,胡塞尔思想的根本动机就是发生问题,但是在他学术生涯之处,发生问题是从意向心理学至上论出发的,而这种意向心理学建立在经验基础至上的,“经验的概念与涵义曾经正是从心理主体性的自然活动出发而形成。”他在《算术哲学》中就之处,“通过一系列心理学研究和逻辑学研究来准备科学基础,以后人们在科学基础上建立数学与哲学。”从经验的主体性出发而不是从决定它的自然规律出发,尝试建立数学和哲学,因为胡塞尔认为,多、数和统一等概念,是“以现象的‘心理学’来描述其发生”,“此概念的抽象建立于现象之上”,而且,抽象行为是和意识的意向性本质相协调,在此基础上的全体就是“意向知觉的最初时刻起就被给予”。而且,胡塞尔在提出全体概念的起源问题之后,也对构成时间的心理学进行了定义,时间作为“必然的心理学因子”而出现。

而对于逻辑学,胡塞尔认为,其意义的概念必须与被实际经验的变化的心理内容概念区别开来。但是胡塞尔将哲学尝试的全部意义依赖于经验和现象学的验前可能性,那么验前综合将不再是“判断”的对象,而是直观的对象,它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所以必须在意向性中建立验前综合,建立数的发生,本质就同时是验前的和具体的,理解本质的行为既是充实的,也是必然的——胡塞尔必须解决的是,大量意识行为如何建立可感知、可理解的客观之验前统一?或者说,由意识的意向性构成的主体行为,如何调和构成主体的行为和逻辑意义的客观性?——胡塞尔正是在这种疑问中不满意心理学至上论,放弃了算术研究,而这被德里达看成是一种转变,“始于心理学主体性的本质发生,在解释逻辑学客观性上部分地失败了,他现在试图澄清的,正是心理学主体性与逻辑学客观性的不可还原性。”胡塞尔抛弃心理学至上论,就是开始拥抱“纯粹逻辑学”,从而使得先验逻辑学出现在原初经验的中心,而眼前综合变成了最初具体经验的眼前综合,“现象学的整个未来发展在这种拒绝中抢先出现了。”

这就是胡塞尔称之的“向实际主体性的回返”,实际主体性不是逻辑学的,也不是心理学的,而是现象学的,“它们应该被主体构成,它们在其客观性方面向主体明现。它们必须在具体生成中被产生——这一具体生成从自身明现——,并且必须验前地是此生成的意义。这将是现象学特有的主题。”1919年-1929年的《逻辑研究》是胡塞尔对于“中立化”的困难的思想运动,是对心理学至上论与逻辑学至上论之间不可还原的辩证法的超越,他在书中指出了建立“客观的时间和时间的主体意识”的超越,“……我们试图解释时间意识,在其真正关系中建立客观的时间和时间的主体意识,以及理解时间的客观性——作为一般个体的客观性一一如何能够在时间的主体意识中被构成,只要我们尝试分析时间的纯粹主体意识和实际体验的时间的现象学-逻辑学地位,我们便陷于最奇特的困难、矛盾和混乱中。”他“切断”了客观时间,通过现象学分析,人们已经不能遇上客观时间的最小碎片,遇上的是“原初时间场”,是通过自身所把握的实际体验的“现在”,而这种现在就是超验的客观时间,就是和客观时间相关的客观空间,就是和时间空间相关的客观世界。

客观时间被认识、被“主题化”,所以实际体验的内时间具有为我的意义,“主体性就是‘自身’时间化的时间。时间就是‘自身’完成的主体性。”但是内时间意识不是主体论假象,时间本质也不是概念,它是某一实际时间的意识和本质,“最初综合恰恰是被构成者和构成者的综合、现在和非现在的综合、原初时间性和客观时间性的综合。”所以为了达到原初性,胡塞尔“暂搁”了超验世界的存在和一般被构成者的存在,发生也同时被搁置,而现象学在这种“中立化”中开始寻找真正意义。从1905年开始,胡塞尔的所有努力都指向了同一目标:确立最初的和具体的先验构成领域,他简单指出,“本质是被先验意识行为静态地构成的,不再是本相的而是现象学的还原现在将向我们揭示此意识行为。”原初的被动性构成了意识的现实性,而在原初的被动性里,实在客观“自身”被给予。

但是,在德里达看来,胡塞尔的“中立化”依然停留在已经被构成的意识活动和意识对象的关系层面,停留在先验现象学之内,而且这一努力显示除了悖论,“如果意向性是惟一绝对最初的,它就应该仍然封闭于主体之内。人们又达至了主体论相型论,它本质上不与意向心理学相区别。”但是德里达认为,尽管胡塞尔没有谈及先验发生,但是他也暗示了“时间的原始意识的初发综合”这一崭新领域,它将带领我们重新考虑实在和实际体验的差别,“经验与先验好像都抵拒严格区分。新的现象学努力应该试图更加深远地重新发现此区分。”这就是胡塞尔对发生的现象学主题的探索,即对先验的发生与“物界的”发生,在《观念Ⅰ》之后,胡塞尔强调的就是“主题”观念,他认为,这与现象学意向本身和谐一致,从这里他开始讨论存在者的最初明见问题。

先验、纯粹、具体与时间的“自我”,是直接通向如是存在者,而存在者总是“被预先给予”,它必须在“自身被给予”的明见中,而不是在想象或回忆的简单“再现”中被给予,这就是胡塞尔的先验发生,从而构建起触及前谓词存在的领域、“生活世界”的领域、原始时间的领域、先验相互主体性的领域,以及那些不是被赋予了来自“自我”的活动的意义的时刻,“绝对时间处境才被给予被知觉客体,因为被知觉客体‘自身’被给予,因为完全实现了的意向行为通向作为客体存在的存在;想象的客体不拥有同样特权。”德里达认为,胡赛尔的思想在这里具有进步性,发生的意义因发生而产生,然而,只有人们从其意义原初性出发,发生的存在才可达至,发生的明现才有可能。而在这里,胡塞尔的哲学目的论也第一次明现,这也是德里达在继承和批判胡塞尔哲学的过程中希望建立的属于哲学本身的目的论,“我们正是应该检视哲学目的学,并思考将把先验现象学体系带向完成的历史哲学在何种程度上同时认可了胡塞尔发生哲学的不可超越性深度和不可消除性缺点,从而得出结论。”

德里达提出哲学目的论,其实就是借胡塞尔的现象学还原来考察哲学的危机,从而提出哲学的任务。“被动发生,暗中将被构成世界引入先验领域,同时使历史学澄清成为必要。”德里达认为胡塞尔把历史学问题视为经验科学领域,而经验科学讨论的是因果性和“物界”事件,提出哲学的目的学一方面可以拯救现象学,另一方面,德里达认为,本质不是通过本相还原而获得,而是与验前综合建立相联,从而形成真理相型,这就是哲学的纯粹相型,“哲学的纯粹相型在某一确定的时刻与一个民族或一群人的命运和存在联结了起来。”无疑,德里达的这个哲学首要任务,就是从先验的共同体出发,通过彻底回到主体性而获得活力——胡塞尔正是因为没有从存在学而非现象学的验前出发,没有综合而辩证地连接起存在和时间,从而将经验论和形而上学混杂在一起,而这就是哲学本身的内在困难。

回到先验共同体,回到主体性,历史本身就是一种相型,德里达说:“只要哲学是一种无限任务,作为先验动机的哲学的具体相型,就不应该已经被构成为意识对象。”哲学的任务就是把哲学相型看成是一种意向运动,“此意向运动的统一,通过连续的异化和‘产生意识’,没完没了地构成。”这样的构成时刻是哲学的使命,胡塞尔正是将心理学至上论的开端、始于自然态度的还原、本相且先验的还原、静态构成、发生本相、历史的意识对象的统这些本属于次要的时刻确定为批判的时刻,“在哲学的终点,最广泛的还原尚未创立。”所以从继承到批判,从批判到探求,德里达选择了这个从“先验原发性的回归中”开始的时刻,开始了以目的学本相的“存在学发生”,开始了另一种“还原”,“新的彻底解释,新的开端成为必然的。正是始于此未定的必然,发生才当辩证地被体验被理解。”而德里达的这种新的开端,所继承的也是胡塞尔一生不懈的追求精神:胡塞尔最后一次病重期间与姐姐阿德尔贡迪斯·雅格尔施密特谈话时所说的话便是:“就在此时此刻,我必须停止并搁下我未竟的任务。正是在我达至终点,正是一切于我都结束了的现在,我深知我必须重新开始。”——或者这才是德里达从胡塞尔思想中看见真正关于哲学的“发生问题”。

门槛·沙

编号:S38·2201112·1703
作者:【法】埃德蒙·雅贝斯 著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2019年11月第1版
定价:78.00元当当29.40元
ISBN:9787559806512
页数:776页

埃德蒙·雅贝斯,法国当代著名诗人、作家、哲学家,犹太人,生于开罗,卒于巴黎,是二战后法国最著名的文学思想人物之一。雅贝斯1943年开始写诗,1959年出版第一部诗集《我构筑我的家园》,《门槛·沙》是雅贝斯1943-1988年诗全集。雅贝斯运用片段暗示总体的方法以及马赛克式的诗歌技巧,将各样的文类和创作模式融入诗歌,把诗歌重新表现为情感、理性、哲学、政治和历史复杂的统一体,挑战了诗歌的构成观念,为后现代诗歌提供了一种新的范式,他的诗歌影响了整整一代法国当代诗人,也影响了莫里斯·布朗肖、雅克·德里达和加布里埃尔·布努尔等著名哲学家和思想家。“埃德蒙·雅贝斯的作品中,诗之意愿承担起了全部生命的意义与心灵的承诺。对他而言,生活若无诗意,就失去了目标,丧失了空间,断绝了出路,没有了空气,缺少了平静。”法国加布里埃尔·布努尔如此评说。

哲学书简

编号:B36·2201112·1702
作者:【法】伏尔泰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8年11月第1版
定价:20.00元当当7.50元
ISBN:9787100164115
页数:160页

伏尔泰,是法国启蒙时代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启蒙运动公认的领袖和导师,被称为“法兰西思想之父”。《哲学书简》又称《英国书简》是伏尔泰1726至1729年避居英国期间,潜心考察英国的政治制度、哲学和文艺,回国后以书信的形式发表的一部重要著作,它以书信形式撰写而成,一封信为一个方面,共二十一封信。在这部书中,伏尔泰以其睿睿的、深刻的哲学视觉,文采横溢的笔触,对哲学、宗教、自然科学、文学、历史等进行了不偏不倚而又犀利的评述,他宣扬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后的成就,抨击法国的专制政体,宣传唯物主义哲学思想。他认为人一生下来就应当是自由的,在法律面前应当人人平等。他主张在法国建立一个在“哲学家”引导下,依靠资产阶级力量的开明君主制,国内有言论出版自由等等。他反对天主教会,激烈谴责教士的贪婪和愚民的说教,他称天主教教主为“恶棍”,称教皇为“两足禽兽”,号召人民粉碎教会这个邪恶势力。


《哲学书简》:世人只能是理性的学生

帕斯卡先生是个伟大的天才,在他的作品中发现了几个由于疏忽而出现的错误,我自认为这已经是了不起的事。相信伟大的人也和普通人一样犯错误,对于思想狭隘如我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慰藉。
——《第二十五封信:关于帕斯卡的<思想录>》

帕斯卡尔说:“极端的思想被指责为疯狂,是极端的错误。只有平庸的东西,才被认为是好的东西。”伏尔泰则认为:“被指责为疯狂的,不是思想的极端,而是思想的极端活跃和喋喋不休。”帕斯卡尔说:“我们的全部理性最终都会向感觉让步的。”伏尔泰反驳说:“我们的全部理性在趣味上会向感觉让步,但是在科学上不会。”帕斯卡尔认为:“人不是天使,也不是野兽。不幸的是,谁想当天使,谁就会成为野兽。”伏尔泰提出了另一种天使:“谁想摧毁人的欲望,而不是规范人的欲望,谁就是想当天使。”……观点几乎时针锋相对展开,而伏尔泰的批评几乎都指出了帕斯卡尔的错误:他认为“想把基督教变成形而上学”就会使它“成为错误的源泉”;他指出“我们只能看到自己”的说法是毫无意义的;他指责“不要打赌说上帝是存在的,那就等于打赌说上帝不存在”的说法明显是错误的。

关于帕斯卡尔的《思想录》是伏尔泰《哲学书简》的第二十五封信,在这封信里,伏尔泰认真研读了《思想录》,“小心地选择了帕斯卡的几个想法”,然后让大家来判断,虽然把判断的选择权交给了读者,但是伏尔泰洋洋洒洒提出了五十七个问题,这些问题设计宗教、哲学、理性、欲望、思想等方面,而伏尔泰无一例外都指出了帕斯卡的明显错误。但是在指出《思想录》存在的观念问题时,伏尔泰似乎显得极为委婉,一方面,他认为帕斯卡的审美情趣“一定是极低的”,所以才会美丽的星辰、致命的桂冠之类的“蠢话”具有诗之美,而且认为出版《思想录》的人也一定对文学少有趣味;这似乎是从审美情趣来解读,另一方面,伏尔泰说尊重帕斯卡尔的天才和雄辩,但是,越尊重他就越是相信帕斯卡本人就会改正这些地方,因为他相信这些内容都是“随意”写在纸上的,而且帕斯卡写这些东西的状态“是想向我们指出人的丑恶的一面”。

这是宽容,也是对于观点争论的一种科学态度,而实际上,伏尔泰给了帕斯卡一个台阶下,也是为了让后人给自己思想提供一种科学批判的可能,因为作为一个“伟大的天才”的帕斯卡,在作品中存在着错误,这说明伟大的人也和普通人一样会犯错误,由此伏尔泰说:“对于思想狭隘如我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慰藉。”而且在关于《思想录》的批评中,伏尔泰也是采用了科学的方法,尤其是强调了理性的意义:他认为帕斯卡说“我们只能看到自己”的说法毫无根据,因为只有在一个人脑子极端混乱的情况下才会说:“我相信上帝,而且我还要冒犯他。”这明显是一种疯狂,所以他也不赞同帕斯卡说极端的思想被指责为疯狂是一种“极端的错误”,而是认为:“思想的极端是极端的公正、极端的细腻、极端的广博,这与疯狂是完全相反的。”而且他强调,我们的全部理性在趣味上会向感觉让步,“但是在科学上不会”。

赞同极端的公正、极端的广播、极端的细腻,强调科学的理性不会让步,伏尔泰的种种观点都具有一种建设性,在让自己感到“慰藉”的时候,其实也触及到了19世纪科学、理性、自由等关键词。但是,这第二十五封的“哲学书简”,这五十七个批评的问题并没有让伏尔泰享受别人对他的科学而宽容的态度,1728年,从英国回到法国的伏尔泰写就了《哲学书简》,但是高等法院却谴责了这本书,说它是一本“令人感到气愤、违背宗教、有伤风化的书,而且缺乏对达官贵人应有的尊敬”,于是《哲学书简》在王宫的大台阶上被下令焚烧,而国王更是发布了代步伏尔泰的命令,于是,伏尔泰不得不逃跑并躲了起来——1726年,因为杖责事件和巴士底狱让他离开了法国去往英国这个“理性之岛”,在英国生活了两年认识了这个在哲学、科学甚至贸易都处在知识运动前沿的国家之后,伏尔泰完成的《哲学书简》又让他变成了一个“逃犯”,前后命运几乎没有发生变化。

在英国的两年多生活,伏尔泰到底考察到了什么法国没有的东西?他的《哲学书简》为什么被焚烧?他又在书中触犯了那些“禁令”?勒内·波墨在《引言》中说,伏尔泰在英国期间发现了两个重要思想,一个是他所反对的宗教哲学在英国则诞生了世界哲学;另一个是社会生活思想的进步使得伏尔泰认识到,必须从关注人过渡到关注人类,“1734年的这本小书里最具现实意义的,是我们开卷便能体会到的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就是“勇于承担人类的现代冒险”,“有些人喜欢在想象中逃避现实,而逃避表现的必然是良心上的瑕疵。但是,伏尔泰却清醒、警觉地告诉人们,要勇于承担人类的现代冒险。”无疑在勒内·波墨看来,伏尔泰也是一个“伟大的天才”,写下《哲学书简》也和帕斯卡一样,是想指出人的丑恶的一面,他在图书焚毁生命攸关的冒险中,即使逃离躲藏,也并非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避。

《哲学书简》被定义为“违背宗教、有伤风化”的书,这是一种必然的命运,因为伏尔泰在书中写道了太多英国人先人一步的思想,“英国人俨然成了一种新型的人:英国人思想自由,行动自由,对尘世间的一切无所畏惧,对来世的一切也无所畏惧。”《哲学书简》的第一至第七封信谈的是宗教。他有一次去拜见退居在乡下的贵格会信徒,这是英国最负声望的贵格会教徒,他曾在商界拼打过三十年,后来觉得“人的财产和欲望总该有个局限”,于是开始了清心寡欲的生活。在乡下,伏尔泰发现他住的房子很干净,这个信徒也是清清爽爽,“其神情之高贵和亲和,是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当然引起伏尔泰注意的则是和他谈话中的一些观点,伏尔泰问他,是不是行过洗礼?信徒说没有,而且同道的兄弟也没有,伏尔泰惊讶地问:“你们不是基督徒吗?”那位贵格会信徒却告诉她:“我们是基督徒,而且都在想方设法,要做个好基督徒。但是我们不认为,所谓基督教,就是向人的头上洒点凉水,再加上点盐。”对于伏尔泰提出耶稣基督就是由约翰施洗的,信徒则回答说:“基督接受了约翰的洗礼,但是基督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行过洗礼。我们不是约翰的信徒,而是基督的信徒。”

他们没有施过割礼,他们也不领圣体,他们从不发誓,也从不打仗,“我们祝福会让我们归于万有之有的时刻。”这些观点已经让伏尔泰很吃惊了,而下一个周末他带着伏尔泰去了贵格会信徒的教堂,教堂里没有教士,对此疑问信徒说:“我们怎么能在星期天只让一个信徒接受圣灵,而排斥所有其他的信徒与神灵交感呢?”之后信徒说到了上帝和自己的关系,“正是创造了你的身体的上帝,使得这个用泥土做成的身体动弹起来的。还有你的心灵接受的思想,难道是你自己产生了这些思想的吗?也不是,因为这些思想是不由自主地来到你的头脑当中的。因此,正是创造了你的灵魂的上帝给了你思想的。”贵格会信徒的言论和行动给了伏尔泰很大的触动,而在贵格会发展的历史上,伏尔泰知道了几个有名的人物,一个是乔治·福克斯,他父亲是丝织业的工人,当大不列颠被三四个教派以上帝的名义发起内战的时候,乔治突然对人们说,他要像个真正的使徒那样向人们传教,一方面他赞美上帝,另一方面他又去了疯人院,让法官对他进行判决,而且让鞭刑的人打他几鞭子,“好拯救他的灵魂”,在这个受到神启的信徒的努力下,规格会教派的声势日益扩大,他曾对一个审判官说“朋友,你要当心,你迫害圣人,上帝不久会惩罚你的。”这个审判官就是一个酒鬼,两天之后,他在刚刚签署了关押几个贵格会信徒的判决书之后,便突然中风而亡——乔治的话成了预言,而这不正是上帝的惩罚?

另一个贵格会信徒则是著名的威廉·宾,他是为规格会在美洲奠定基础的重要人物,但是他向人们夸口可以带来黄金时代。之后他回到了英国,但是贵格会信徒不出任议员,不担任公职,于是威廉·宾所说的黄金时代变成了对于后代的某种物质诱惑,甚至最后改变了教义,“他们的后代通过父辈的事业发了财,只愿意享受,贪图荣华,追求名誉和地位,为了赶时髦,也就加入了天主教。”除了贵格会,伏尔泰还了解到了英国圣公会,在他看来,英国圣公会是真正“能够让人发财致富的宗教”,“他们还以虔敬的名义,处处想当主人。”而且,他们尽可能挑动信徒们与非国教的教徒作对;还有长老会信徒,它在苏格兰占据主导地位,它是不折不扣的加尔文主义,也因为他们,英伦三岛开始有了礼拜日的规矩,“人们在礼拜日这天不许劳动,不许娱乐,这比天主教的教堂要严格得多。”当然,在英国还有苏西尼教派,还有阿里乌斯教派,还有反三位一体教派。

每个教派都有自己的教义,也都书写了属于自己的历史,伏尔泰在考察这些教派时,更多是了解不同的宗教,他并不直接支持谁反对谁,而其实他介绍英国的宗教现状时,背后其实有明显的用意:他说这些神职人员都是行为审慎的人,而且都是学究,而在法国,很多放浪不羁的年轻人“借助女人的阴谋操纵”,才当上了高级教士,而且他们与女人谈情说爱,写淫词艳曲,天天在晚餐上花费大量时间,“晚餐后再去祈求圣灵的启示,而且还大胆地称自己是使徒的继承者;听说这些之后,他们感谢上帝,庆幸自己是耶稣教的教徒。”相比于英国,法国教士的这些行为当然是亵渎。另一方面,尽管英国不同宗教有不同的教义,但是它们却打破了一种专制,“这里有三十种宗教,各个宗教之间便相处得十分和睦而幸福了。”

伏尔泰:思想的极端与疯狂完全相反

打破专制获得“和睦而幸福”的生活,这是伏尔泰的真正意图,的确,在之后关于议会、政府和商业的书简中,伏尔泰强化了这种对专制制度的拆解意义。他认为,英国民族是“天下唯一通过抵制国王而制约了国王的权力问题的民族”,而且他们建立了“明智的政府”,在这个政府体制中,“君主做好事时权力无限,想干坏事时,手脚就被捆了起来;老爷们有地位,却不狂妄,也没有家臣,而且人民可以心安理得地参与国事。”人民参与国事,意味着“国王和人民的合法权力取得了胜利”,而这是对人类来说也是一次伟大的胜利:长期受到罗马人、撒克逊人、丹麦人、法国人奴役的英国人,赢得了属于他们的自由,而且他们在贸易和商业中的努力,使之变成一个强盛的国家——伏尔泰是这样描绘自由的英国人的现实生活:“没有任何人受到压榨,没有任何人抱怨。农民的脚不会因为穿木鞋而被勒伤,农民吃得起白面包,穿得体面,不怕因为牲口数量的增加,或者屋顶上盖了瓦而在来年交更多的税款。这里有很多农民拥有大约二十万法郎的财产,而且不会自以为了不起就不种地了,他们靠种地发了财,靠种地生活得自由自在。”

几乎变成了理想国。除了宗教对专制的破除,政府对自由的强化,商业带来强盛,伏尔泰更是考察了英国的科学、哲学、文学等诸方面的“自由”。他认为英国人开始种牛痘,不是丧失理智,而是“为的是防止一种不一定发生的疾患”的科学思维;他评价掌玺大臣培根是“实验哲学之父”,“在培根之后人们做的所有物理实验,几乎没有一件不是他的书中已经指出过的。”他称赞洛克,“也许从来不曾有过比洛克先生更加聪明,更有条理的思想家,推理比他更加准确的逻辑学家了。”他对比自己国家的笛卡尔后认为“牛顿这样一千年才出现一个的人,才真正是个伟大的人物。”如果笛卡尔是智者,那么牛顿则是梦想家,他的引力学说、光的学说,不仅是发明了一些新的元素,更是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

伏尔泰的“崇洋媚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阐述这些伟大人物、伟大思想背后的伟大制度和伟大精神,“我们应该尊敬的,是以真理的力量主宰人们的精神的人,而不是用暴力把人们变成奴隶的人,是指认识宇宙的人,而不是歪曲宇宙的人。”在他看来,培根尽其所能,“让这些为了完善人类的理性而建立起来的团体,不要再继续败坏人的理性”;洛克阐述了人的理性,阐述了物理学观念,他更是敢于怀疑,摧毁了天赋的观念,分析了精神的种种活动,“有人叫嚷说,洛克想要颠覆宗教。可是这件事根本不涉及宗教。这纯粹是哲学问题,与信仰和神启毫无关联。”牛顿的幸运是因为生在了一个自由的国家,生在了经院派狂妄言行被消除的时代,在这个理性的时代,“世人只能是理性的学生,而不能与理性作对。”所以笛卡尔只是在探索,而牛顿则完成了杰作,甚至他的死亡也成为人类的一件杰作,“他生前受到同胞们的尊敬,死后的葬礼像个曾经为民造福的国王。”

在文学上,英国有莎士比亚的悲剧,“他的天才充满力量、丰富多彩、自然而卓越,却没有一星半点的高雅,也不墨守任何规则。”有康格里夫的喜剧,“他的剧作严格遵守戏剧的规则。剧中有很多性格不同的人物,描写极其细腻。作品中没有低级趣味的玩笑。”有蒲柏的诗歌,“我认为他是英国最典雅、最有诗意的诗人,而且他的诗也是最为和谐的,这也是很了不起的一点。”在文学上人才辈出,更重要的是英国注重对文人的尊重,议会每年要拨出两万几尼作为奖金奖励那些文人,他们对艺术采取极力措施,蒲柏先生的画像被挂在很多人家的墙上,他们还以光荣酬劳有功劳的人,“著名的喜剧演员奥尔德菲尔德小姐被安葬在威斯敏斯特,享受与牛顿相差无几的荣耀”……所以英国文学不断创造辉煌,“到目前为止,英国人的天才诗人就像生长在大自然中的一棵茂盛的大树,尽情而随意地抽出成千上万的枝条,参差错落而有力地生长着。”

但是“长他人威风”的时候,伏尔泰也批评了英国皇家学会血少奖赏和规则,而巴黎的科学院基础比英国的好,所以他建议应该采取积极的态度对法兰西文学进行一些修改,“如果把气力花在印行路易十四时代的一些好作品,改正里面偶然出现的语言上的错误,那对于法国文学、语言和民族来说,会有多大的好处啊!高乃依和莫里哀的作品当中就有很多语言上的错误。拉封登的作品当中也不少。对于不能修改的地方,至少可以标示出来。使阅读这些作品的欧洲人,可以确信无疑地了解我们的语言。法国语言的纯洁将会永远确定下来。”虽然只是字句上的“纯洁”,但是伏尔泰的需求是强烈的,而这某种程度上也是不固步自封的表现,也是追求自由的行动,也是强调理性的态度,因为两年的考察,二十五封书简的作用,就是为了汲取先进思想,“英国人从我们的法语作品当中受益匪浅。既然他们借鉴了我们,现在也该我们从他们的作品当中有所借鉴了。”

笛卡尔哲学原理

编号:B35·2201112·1701
作者:【荷】斯宾诺莎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9年07月第1版
定价:24.00元当当9.10元
ISBN:9787100175395
页数:170页

副标题:依几何学方式证明。本书初版于1663年,是斯宾诺莎生前用他自己的名字出版的著作。对斯宾诺莎思想结构产生决定性影响的就是笛卡尔,不过斯宾诺莎对这位近代主观唯心主义之父的兴趣并不在于引发大论争的关于"我思,故我在"的认识论漩涡,而就像海王空位的近似遁世的玄妙沉思一样,斯宾诺莎的这个空相位能够让他总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分析一切知性。《笛卡尔哲学原理》就是对笛卡尔思想的阐释,第一篇是阐述笛卡尔哲学一般形而上学原理,主要取材于笛卡尔的《形而上学沉思》和《哲学原理》第一章“论人类知识原理”。《笛卡尔哲学原理:依几何学方式证明》的结构正如书名所标出的,包括两个部分:《笛卡尔哲学原理》和附录《形而上学思想》。前者是采取几何学方式讲述笛卡尔哲学原理,后者是对一些重要形而上学问题和概念分析说明的札记,如果说前者是更多表明笛卡尔观点,那么后者对他自己的哲学观点却有更多的暗示。


《笛卡尔哲学原理》:我怀疑,因此我存在

神没有感觉,而且也没有知觉;因为神的理智不为任何外物所决定;而是一切都是来自神本身。
——《第一篇》

神没有感觉,也没有知觉,神是理智的原因,当神的理智不为任何外物所决定,神便是不可怀疑地存在,因为一切都来自神本身。这是斯宾诺莎从“命题”进行补充而得出的结果、结论——这是“绎理”之一种,另外的绎理则是:神是万物的创造者;事物本身没有一种本质能够成为神的知识的原因,也就是说,在事物的本质让面神是事物的原因;由这两个绎理推论出:就因果关系而言,神先于事物的本质和存在;它和“一切都是来自神本身”的绎理构成了如下的命题:“一切都是由于神的力量才得以保存。”

这是“命题十二”的叙述,由命题而得出的绎理将神放在万物的创造者和一切事物的原因上,而从“命题五”开始,斯宾诺莎对笛卡尔的哲学原理进行考察时,就认识到神的本性和神的存在:命题五是:“通过单独考察神的本性,认识神的存在”,其证明是,范式说某种东西包含在一事物的本性或概念中,这就等于说这种东西是此事物的真理,而必然的存在包含在神的概念中,所以神包含必然的存在或神存在着,斯宾诺莎认为,这个命题可以得出许多重要的结论,而这个命题的重要性就在于存在属于神的本性,或者说,神的感念包含着必然存在,由此我们可以热爱神,可以获得最高的幸福,“如果人类终于同我们一起明白了这层道理,那是最理想的。”

神的存在是神的本性所决定的,但是对于人类来说,神的存在可以让我们热爱神,可以让我们获得最高的幸福,因为神的存在“只凭我们心中有神的观念”,即它可以被后天所证明,但是我们心中具有的这个神的观念,并不是来自于我们自己的感觉和知觉,而是需要神本身为其原因,笛卡尔采纳了下面两条公里来证明:凡是能够产生较大的或较难的东西的,也就能够产生较小的东西;产生或保存实体比产生或保存实体的属性或性状更为困难。这两条公理都来自于实践,但是笛卡尔将其界定为“困难”,在斯宾诺莎看来,实际上是如何保存“圆满性”的要求,“笛卡尔所谓比较大和比较困难是指比较圆满,而所谓比较小和比较容易则指较不圆满。”按照斯宾诺莎的理解,“事物按其本性愈圆满,则它包含的存在愈多和愈必然,毋宁说,事物按其本性包含的存在愈必然,则必更圆满。”由此得出,本身包含必然存在的事物,就是最圆满的存在或神,从自身来说,“谁有力量支持自己,他的本性就包含必然的存在。”

神当然是最圆满的存在,就是本身包含必然存在的事物,所以命题九就是:神是全知的——证明如下:神是理智的原因,理智可以清楚而明晰地被我们设想,所以对某物的认识决不能违反神的圆满性,故神是全知的;命题十:神具有的一切圆满性来自神;命题十一:不存在若干个神,因为本身包含的必然存在只能使神是唯一的;命题十二:一切都是由于神的力量才得以保存;命题十三:神是十分公正的;命题十四:凡是清楚而且明晰地知觉到的东西都是真的,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神创造的,也是神经常保存的;命题十五:错误不是某种东西的肯定——这是一个重要的命题,斯宾诺莎的证明是:“如果错误是某种肯定的东西,则其原因就是神,并且应当经常为神所创造。但这是荒谬的。故错误不是任何肯定的东西。”如果心灵可以清楚而且明晰地知觉某种东西,并且承认这种东西,那么它是不会犯错误的;当心灵仅仅设想某种东西,但不承认这种东西,就会很少犯错误——因为承认是意志的一种规定,所以错误仅仅取决于意志的使用;意志是不受任何限制的,但是理智却不能像意志一样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所以我们应该把意志的力量控制在理智的范围里,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犯错误;错误意味着某种不圆满性,“其所以是缺乏,因为我们丧失了属于我们本性的圆满性;其所以是错误,因为由于我们的过失我们才不具备这种圆满性,因为我们即使力所能及也没有把意志控制在理智的范围内。”对人来说,错误是一种缺乏,对神来说,错误则是一种否定。

命题十二之所以是一个重要命题,是因为在对错误本性的考察中,区别了意志和理智,区别了人的缺乏和神的否定,而意志作为人所追求的一种自由,它可能通向无限,也可能是一种错误,而只有将这种缺乏控制在理智的范围内,才能慢慢趋向于圆满性,因为神是理智的原因——斯宾诺莎在这里看到了理智对意志的控制,看到了神对人的超越,看到了圆满性对缺乏的否定——命题十六:神是没有形体的;命题十七:神是最简单的存在物;命题十八:神是不变的;命题十九:神是永恒的;命题二十:神永恒地预先决定了一切……对神的命题进行证明,斯宾诺莎得出神是全知的、神是公正的、神是永恒的、神预先决定了一切——当一切来自于神本身神又成为永恒、全知、公正的存在,那么没有感觉、没有知觉的神对于人来说,是不是意味着可以摆脱一切从感觉出发的怀疑,从而寻找自身具有圆满性的存在?

一切都来自于斯宾诺莎的疑问:笛卡尔为什么要怀疑一切?怀疑一切,首先就是怀疑感官获得的一切事物,因为在笛卡尔看来,感觉是不可靠的,是一种欺骗;他也怀疑普遍概念,他认为有形自然界、自然界的广延、形、量以及数学真理,都比感官获得的观念可靠,但是很多人也由于这些概念犯了错误。笛卡尔怀疑一切是要排除一切的成见,但是否定是为了肯定:在怀疑之后建立一切知识的基础,从而发现错误的原因,然后清楚而明晰地理解一切事物。这是笛卡尔的方法论,斯宾诺莎认为,笛卡尔怀疑一切,但并不是怀疑论者,因为他的怀疑是为了摆脱成见,是为了找出可靠的知识基础,从而建立自己的全部知识,或者说,笛卡尔的启示在于,“怀疑的理由越是多,则使他确信自己存在的论据也就越多。”笛卡尔的一句名言是:“我怀疑,我思想,因此我存在。”一切都是从怀疑开始,它在“我思故我在”的单一判断中延伸到了怀疑这个起点,从而更具有对错误这种人类知识的缺乏性进行审视,也更对理智控制的圆满性进行思考,而笛卡尔的“我思想”在斯宾诺莎看来,就和存在构成了一种同一性,思想是指思想的一切样式,它是怀疑,是理解,是肯定,是否定,是欲望,是想象,是感觉——当思想中包含怀疑,当思想成为一种存在,“我怀疑,我思想,因此我存在”实际上就是笛卡尔发现的真理,也是一切知识的基础,“凡是像这个第一原理一样可以清楚而且明晰地设想的东西都是真的。”

我怀疑,我思想,我存在,笛卡尔的真理路线是如何绘制的?斯宾诺莎从笛卡尔的界说、公理、命题和证明中阐述充满怀疑、寻找真理的“哲学原理”。第一章的十条界说是关于思想、观念、本质、心灵等概念的:思想是“我们心中并为我们直接意识到的一切”;观念是思想的一种形式,“只要直接知觉到这个形式,我就意识到这个思想。”观念的客观实在性就在于事物的本质,而且存在于观念中,它或者是形式地存在于观念对象中,或者超越地存在于观念对象中;思想直接存在于其中的实体称为心灵,而“直接作为广延的主体和直接作为以广延为前提的偶然性的主体的实体”,称之为物体;而神是我们认识的“绝对圆满的实体”。

在做出如上界说之后,斯宾诺莎考察了笛卡尔的公理部分,这些公理部分笛卡尔所着眼的是“我们自身中发现的东西”,也就是说我们是能思想的存在物,而对于思想的了解比身体要更多,这便是笛卡尔提出的“我怀疑,我思想,因此我存在”的意义所在。其证明如下:当我们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时,我们不能绝对地确信任何东西,这是一个自明的命题;所以“我存在”就应该是已知的,但是从身体所构成的东西而言,“我存在”不是最初的真理,也不是自明的真理,因为我们怀疑自身身体的存在,但是,“我存在”又是最初已知的真理,这是思想而言——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存在”在身体和思想两方面而言,“我们对心灵或能思想的事物比对身体知道得更多。”由此得出结论,我是能思想者,而且,“我思想”或“我是能思想者”这个判断是哲学的唯一的和最可靠的基础。

从我怀疑到我思想再到我存在,笛卡尔的“三段论”其实就是走向一种有原因的观念中,就是走向观念和存在的同一性中,“凡物如不能问其存在的原因(或根据),则不存在。”由此进入到没有感觉、没有知觉、作为理智的原因的神的世界中,神是永恒、全知、公正的存在,重要的是神是创造了一切,是一切的原因,所以神也是广延实体的创造者,“广延实体是我们心中产生痛痒之类的观念的充分原因,即产生无需乎我们的协助也经常使我们激动的感觉的充分原因。”所以笛卡尔对知觉的考察,就是考察“清楚而且明晰地知觉到的东西”,所以在第二篇的公设中说:“这里只要求每个人都仔细地注意自己的知觉,以便把清楚的东西和模糊的东西区别开来。”

知觉认识的是广延的实体,“广延是由三向量构成的东西”,实际上在这个部分中笛卡尔考察的是位移产生的运动,而运动包含着运动的本性和运动的原因。在这里,斯宾诺莎论证笛卡尔的运动观念时,处处体现的是神的力量,物体或物质的本性在于广延,而神是不具有广延的,但是神无所不在,神的力量和本质共同保存着广延和有思想的事物,不仅保存着,而且神也是运动的主要原因,“神凭借其助力仍保存过去给予物质的同样数量的运动和静止。”神以自己的决定为根据,向人们显示自己的力量,这是神学的主张,而以理性所探讨的东西为研究对象的哲学中,凡是仅取决于神的决定,通过神的启示才能了解,“因为哲学不应当与神混为一谈。”斯宾诺莎在这里区别了神学和哲学的区别,与神学不同的是,哲学是通过神的启示,通过理性的“思想”来认识自身的存在,在“我怀疑,我思想,我存在”的主体论和认识论中返回人的心灵世界。

《形而上学思想》是斯宾诺莎的“附录”部分,在这里,他着重讨论了形而上学泛论和专论中有关存在物及其状态、神及其属性、人的心灵诸难题,就是从哲学的视野建立理性的认识。在存在物及其状态的考察中,他区分了实在存在、虚构存在和思想存在:“存在物,我理解为凡清楚而且明晰设想时就能发现其必然存在的,或者至少是可能存在的一切事物。”所以幻象、虚构的存在和思想的存在都是一种不存在,尤其是思想存在物只是一种思想的样式,它起到的是记忆、说明和想象的作用,它给予观念“如此的意义”;他区分了本质的存在、实存的存在、观念的存在和潜能的存在,本质的存在只是一种样式,它让被创造的事物包含在神的属性中,观念的存在、潜能的存在,都是神的观念和力量使然,只有实存的存在脱离了神进入到事物的本质中,“实存的存在是在神存在事物之后归属于事物自身的东西。”他也区别了什么是必然的、可能的、不可能的和偶然的,在这里斯宾诺莎认为,只有神在必然存在中才能理解本质,“在神那里,本质和存在是没有区别的,因此神的本质的必然性和神的存在也没有区别。”所以神的无限存在就是一种永恒性,而把事物保留在现实中的存在就是绵延,当我们将特定事物的绵延和具有稳固的和确定的运动的那些事物的绵延作比较,就叫做时间——斯宾诺莎认为,时间是一种思想上的存在,是用来说明绵延的思想样式,它不是存在的属性……

在对形而上学专论中有关神和它的属性以及人的心灵的若干问题进行考察中,斯宾诺莎论述了神的永恒性,而且永恒性只属于神;神具有唯一性,最高智慧是神的属性,全不圆满性在于他自己;神是无限的,他的力量就是他的本质;神是不变的,他不会经历外在的变化,不会经历内在的变化;神具有单纯性,“神不是复合的存在物,由此可以容易地得出结论:神是最单纯的存在物。”神是全知的,他不可能有理智,他的意志和力量和理智没有区别——当神是全知全能的一切,他就是一切的原因,他创造理智,他提供理性,所以神的存在具有的意义就是进入到心灵,进入到思想的实体,“人的心灵不是从某种中介物产生的,而是神所创造的,但是我们不知道何时创造的。”心灵产生思想,心灵不死,这或者也是对神具有永恒性的一种表现,而在“我怀疑,我思想,我存在”的笛卡尔主体论和认识论之后,斯宾诺莎也建立起关于人的心灵的认识论:心灵产生思想活动就称为意志,而意志体现的是神的创造,“意志是存在的。意志是自由的。”

惶然录

编号:E38·2201112·1700
作者:【葡】费尔南多·佩索阿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9年08月第1版
定价:59.00元当当22.20元
ISBN:9787532172092
页数:405页

《惶然录》是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晚期随笔结集,是“仿日记”的片断体,它是作者的代表作之一,是一部曾经长期散佚的作品,后来由众多佩索阿的研究专家们搜集整理而成。原作者曾为这本书杜撰了一个名叫“伯纳多·索阿雷斯”的作者,与自己本名“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读音相近,并在卷首写了一篇介绍这位虚拟作者的短文,似乎索阿雷斯实有其人。这个在隐秘的角落度过短暂一生的思想者,广泛关注着那个时代的生命存在问题,也是关注着人类至今无法回避也无法终结的诸多困惑,作者在随笔中的立场时有变化,变中有恒,异中有同,是自相矛盾中的坚定,是不知所云中的明确,是独自一人面向全世界顽强突围的精神气质。正是这种精神气质、这种独自面向全世界的突围,使佩索阿被当代评论家誉为“欧洲现代主义的核心人物”、“杰出的经典作家”、“最能深化人们心灵”的作家。


《惶然录》:一切消失于我失落自己的迷宫里

从来没有这样的一刻,没有这样的光辉,没有我这样存在的生命。明天将要到来的一切,必定与今天迥然有别,我将通过迥然有别的眼睛来观看,一切将充满新的景象。
——《生活就是成为另一个》

他在“另一种生活”里,“我愿意在远远的土地上过一种不同的生活。我愿意在我不知道的旗帜下成为另一个死者。”他活在“第二时间”里,“在新的睡意黑压压将我冲刷而去的过程里,我记起了啼晓的雄鸡。没准真是这只雄鸡,啼破了我第二生命的另一种时间。”他在“他身之感”中获得存在,“我依靠不属于自己的这些印象而活着,挥霍身份的放弃,身为自己的时候反而总有他身之感。”他在自我“停滞”中通过他们表达自己,“我只能向别人表达自己,然后以语言,以行动,以习惯,在勃勃繁育的灵魂生活里,通过他们向自己作自我表达。”

另一种生活,第二时间,他身之感,以及自我停滞中的自我表达,他在种种努力中实践着“生活就是成为另一个”——他是谁?他是那个叫伯纳多·索阿雷斯的人,而这个名字似乎也成了费尔南多·佩索阿命名的另一个。一种关系的建立似乎是巧合,有一天,当佩索阿吃完饭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一些,于是在那个餐馆里遇到了他,而且就此进入到了“不寻常的谈话”中。在这次巧合之前,谈话似乎是不存在的,佩索阿只是看见了他,而且是因为他的奇怪举动看见了他:在佩索阿的眼里,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清瘦,高个头,穿戴有些马虎,坐下来腰弯得厉害,苍白的脸,平常的相貌,没有明显的磨难平添的惊人之处,即使有着一丝艰难和悲痛的痕迹,但也是曾经沧海之后的淡然处世。

这是佩索阿最表象的看见,但是当他注意观察他的时候,发现了眼神里的智慧之光,飘忽而确切,那里有疲惫,也有忧虑——这一点在其他人那里很难看到。正是因为佩索阿看见了他的奇怪,发现了一些特别,于是在平常只是打招呼之后,在巧合的那一天开始了不寻常的谈话,也正是这次不寻常的谈话,佩索阿完成以伯纳多·索阿雷斯作为作者的一次文本阅读。这一种关系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关系,但是当佩索阿和索阿雷斯进入到不寻常的谈话中,其实这一种关系更像是共谋:如果把这些文章中的“我”看成是索阿雷斯,那么佩索阿就是“我”面前的他,但是这个“他”却反其道而成为对索阿雷斯进行观察和解读的“我”,而索阿雷斯自然成为了“他”——一种关系的互换,并不是“他”和“我”之间的割裂,它是一种命名,一种对话,甚至于是一种构筑,而这种命名、对话和构筑是不是发现了“生活就是成为另一个”?是不是在“另一种生活”和“第二时间”里?是不是在自我停滞中获得了“他身之感”?

读者阅读作者的文字本进入作者的世界,是另一个文本的重建,首先沿着索阿雷斯这个作者的自述进入到“我”的世界。从他的文章中可以片段而有限地还原一个叫索阿雷斯的现实生活:他是在一个叫V公司里工作的职员,他是公司里的主管会计,这家公司位于里斯本道拉多雷斯大街上,在公司里,有V老板,有M会计,有B出纳;索阿雷斯是因为叔叔“道德之手”而介绍到里斯本工作的,他的办公室在道拉多雷斯大街的一楼,而住所在街的二楼;索阿雷斯的母亲在他一岁的时候死了,父亲没有和他们住在一起,甚至几乎没有见过他,而在他三岁的时候父亲也自杀了;他的工作是“写下一行行V公司抒情性商业诗的表格纸”,回到一个人的住所,他会看书会写作。

这是索阿雷斯的现实生活,以他的文章拼贴出来的现实当然是一个局部,而在这样的现实里,索阿雷斯也感觉到了茫然,也总是会有矛盾。有时候他会感到悲伤,“这种悲伤是因为V老板,因为M会计,因为B出纳,因为所有的小伙子——那个去邮局取信的快乐男孩,那个小差役,还有那只友好的猫——因为他们都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有时却又感到满足,他认为V老板是一个健康而愉快的家伙,他自私但是大体上还公道,他猎取虚荣但是很容易打交道,悲伤而又感到满足,索阿雷斯认为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平庸的生活,“生活,单调而必需的生活,威严而不可知的生活。这个平庸的人代表生活的平庸。表面看来,他对于我而言意味一切,这就像表面上看来,生活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一切。”有时候他感到自己被剥削了,朋友告诉他他的工资太低了,但是他又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被“上帝剥削”,“一些先知和圣徒行走于空空人世,他们被他们的上帝剥削。”有时他感觉自己讨厌着单调的生活,甚至认为世界就是不道德的存在,“在现代生活中,世界属于愚蠢、麻木以及纷扰。在今天,正确的生活和成功,是争得一个人进入疯人院所需要的同等资格:不道德、轻度狂躁以及思考的无能。”于是他想要用写作来抵抗这种生活,但是他有发现纯粹的文学只是停落在头上的蝴蝶,“仅仅是用它们的非凡美丽来衬托我的荒谬可笑。”他反而觉得自己成为V公司主管会计的那一天是“最伟大的日子”……

索阿雷斯的生活,渗透着一种既安于现实又想超脱生活的矛盾,而在“我”的世界里,他以这样的方式进入内心世界,所以“我”面对现实的无措感来源于对他者的不适应,而这种对他者的不适应又转变为对自己的虚无感。他在《一句祝愿》中是这样对自己进行定位的,“一些人统治世界,另一些人组成了世界。”英国和瑞士拥有百万财富的美国阔佬,是一种“统治”的存在,但是他们的统治只是“量”的差别,而除此之外的是“难以名状的芸芸众生”,他们是天马行空的戏剧家莎士比亚,是学校老师弥尔顿,是四处漂泊的但丁,是昨天替自己跑腿的小伙子,是给自己讲故事的理发师,所以,索阿雷斯安慰自己说:“祝我明天更好。”

他不是一些人,但他是另一些人,于是在索阿雷斯的世界里,“他者”就成为了和自己一样的世界组成部分。那里有唱起葡萄牙民歌Fado的歌者,也有走进人群的警察;那里有卖鱼女人、面包师、都收其他货品的贩子、送奶人,他们的生活是匆忙的,也有迈着休闲步态的人;那里有自己梦中幻境中的人,有小说里读到的人,有在台上演出的剧中人;那里也有在生活中消失而不回来的人,办公室的小伙在就在那天离开返回农村了,“再也不会来了”。这个叫里斯本的城市,这条叫道拉多雷斯大街,这个叫V的公司,有着太多的他们,当他们作为“我”的世界的存在者而出现,他们和我一样,他们也是他者。一方面,索阿雷斯感觉到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他们的生活让自己感到雷同,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把自己独立出来,成为“我”,“很有些日子了,我遇见的每一个人,特别是在某一个老地方我天天不得不与之混在一起的人,取得了象征的意义,无论他们与我疏远还是交往,他们都会一起来构成隐秘的或预言式的书写,构成我生活虚幻的描摹。”当“我”被书写,那么必然发生的是:他者也被书写,而这个他者的书写者正是“我”,“明天将要到来的一切,必定与今天迥然有别,我将通过迥然有别的眼睛来观看,一切将充满新的景象。”

这里便出现了索阿雷斯式的痛苦,我是他们中的一个雷同的存在,我又必须独立出来成为被书写的我,当我和他者建立了一种“通过迥然有别的眼睛来观看”的关系,“我”是不是也会成为他者的他者?所以对于这个问题,索阿雷斯一直没有找到说服自己的方法,他一方面说“他人并不存在”,太阳泛出色彩,扬起光翼,“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而升起。”他希望自己过不同的生活,希望自己在另一个时代称王,但是这种一个人的生活却永远不是独立的,它是第二时间,它是另一个,它必须通过自我“他者化”才能实现,这就是索阿雷斯所说的“他身之感”,就是放弃自己的身份,抛弃自己的印象,向别人表达自己,然后通过语言、行动和习惯,“通过他们向自己作自我表达。”所以自己又成为了另一个人,“我持续地感觉到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就是说,我像另外一个人那样感觉和思考。我在一出戏剧里出演于不同的场景,而正在观看这一出戏的就是我。”于是疏离无法弥合,一个是我的人在另一种生活中感受他们,而醒来的自己却在另一个梦里,于是索阿雷斯陷入到了“惶然”之中,“一切正在消失于我失落自己的一个迷宫里。”

为什么惶然?为什么迷失?作为他者的自我和作为自我的他者,在索阿雷斯的世界里,是不是源于“我”的异化?而回到自我,索阿雷斯的世界里呈现的正是一种虚无。他在《我是无》中说,“没有创造这个世界的上帝,没有唯一的、创造万物的、不可能存在的上帝,来旋搅这黑暗中的黑暗。”这源于自己的经历,因为他没有见过父亲,因为他三岁时就失去了母亲,所以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我被剥夺了在这个世界面前一直存在的可能性。如果我再生,也必定与我无关,即没有自我的再生。”所以他把自己命名为无,而且是“绝对的无”:他的生命是一个无,“我是一本还没有开始写作的长篇小说里的人物,我在自己还未存在之前翱翔长空,然后被取消;在自己还未存在之前一次次梦想,梦想一个人,而那个人从来就没有打算赋予我生命。”他的未来是无,“我总是生活在当前。我对于未来一无所知,也不再有一个过去。未来以千万种可能性压迫着我,过去以虚无的现实压迫着我。我既没有对未来的希望,也没有对过去的向往。”他的肉体是无,“夜晚,大如宇宙的浩阔无际,造就我的肉体和心灵——同样是肉体的一部分。”他的灵魂是无,“在我梦幻的深处,没有太阳神阿波罗或者智慧神雅典娜在我面前出现,照亮我的灵魂。”他的信仰是无,“没有基督为我而死。没有佛陀为我指出正信之道。”他的道德是无,“我的道德观极为简单——对任何人既不行善,也不作恶。”

当然对于他来说,爱更是一种无,“我从来没有爱过谁。”而爱的虚无感因为家庭和现实的原因,在索阿雷斯看来,甚至变成了对女人的贬低,他说,“女人是一片梦想的富矿。永远不要去碰她。”因为他认为自己所谓的爱是肤浅的,它只是一种激情,一种欲望,引用夏布多里昂的说法是:“人们受累于他们的爱。”于是他拒绝,他逃离,他认为自己“受制于视觉激情,一直把整个心交付给虚拟的命运”,他把爱和被爱看成是一件捆绑的事,甚至他对“得到过真正的爱”看成是自己没有耐心受用的东西。但是,当索阿雷斯拒绝爱,把爱看成是累人的事,他实际上又在寻找一种自我的庇护,“我们从来未爱过什么人。我们只是爱自己关于何许人可爱的观念。我们爱自己的观念,简言之,我们爱的是自己。”这种“爱自己”的自我观实际上也正解释了他为什么把自我看成是一种无,“因为我是无,我才能够想象我自己是一切。”

无就是一切,是因为那个无是他者眼中的无,那个一切则是自我眼中的一切,于是无和一切之间的等式又回到了索阿雷斯关于自我的他者化他者的自我之间的矛盾:他说旅行者本身就是旅行,因为我们所看到的就是我们自己,因为“我游历了自己的第八大洲”;他说当流沙覆盖了一切,唯有自己能够将自己举起来,“像举起一面旗帜”;他说生活不给我们教益,只有强化对自我的分析才能获得深入和广阔;他说自己不属于任何人,什么也不是,但是却在无善无恶中建立了自己的法则,“这就是我的道德,我的形而上学,或者是我自己”……从自我的他者化回到他者的自我,对于索阿雷斯来说,真正的问题既不是如何让自己成为他们中的一个,因为“没有人接纳他人的存在”,也不是如何让他们变成我的投影,因为“他人并不存在”,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在我和他者之间建立对话:“欲望自己并不欲望的东西,放弃自己从未放弃的东西。我既不能成为一切无,也不能成为一切有:我只是一座桥,架设在我之所无与我之所愿之间。”

所以索阿雷斯需要寻找的就是这一座桥,写作无疑是架设在无和有之间,他者和自我之间的桥,他认为“写作就是永恒”,“有时候,我认为我永远不会离开道拉多雷斯大街了。一旦写下这句话,它对于我来说就如同永恒的谶言。”他认为写作可以治病,”我写作就像别人在睡觉,我的整个生活就像一张等待签字的收据。”写作是一场旅行,可以指向未知、想象的国度;写作是内心演奏的交响乐队,其中的喧响和撞击是一种对自己的说话;写作是如同对自己进行的一场正式访问,“我有特殊的空间,靠别的什么在想象的间隙中回忆,我在那里欣悦于对自己的分析,分析那些自己做过然而不曾感受过的东西,那些不曾被我窥视过的东西——它们像一张悬在黑暗中的画。”写作也是对现实的忘却,“文学是忽略生活最为愉快的方式。音乐使我们平静,视觉艺术使我们活跃,表演艺术(比如舞蹈和戏剧)则给我们带来愉悦。”

在索阿雷斯看来,写作尽管也是对自己的轻贱,是一种戒不掉的毒品,甚至是对自己有害的存在,但是当索阿雷斯以写作的方式找到了自己和自己的对话,找到了自己和自己的沟通,自我和他者的融合是消除了隔阂和分歧,于是,一个人是群体:

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若干人,是很多人,是丰富的自我,比我们自己每一个人的无限增殖更为丰富。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无视周围一切的人,也可以因周围的一切或喜或悲,从而有别于自己。我们的存在是一片巨大的殖民地,有很多不同类型的人,各别相异的思想和感觉全都共处其中。

一个人是索阿雷斯,一个人是佩索阿,一个人是“我们”,“我们就经常互相打打招呼了”;一个人是作者,一个人是读者,一个人是共同的作者和读者,“我们进入了一次不寻常的谈话”。

摹仿论

编号:B83·2201112·1699
作者:【德】埃里希·奥尔巴赫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8年09月第1版
定价:79.00元当当29.80元
ISBN:9787100164245
页数:693页

《摹仿论》是德国当代著名学者埃里希·奥尔巴赫的经典之作。奥尔巴赫的拉丁系语文学研究,通过仔细考察语言和文学的形象化描述,指明了自罗马帝国一脉相承而来的欧洲各民族文化的各自特点和发展,对欧洲从古代史诗到现代长篇小说的艺术革命中人类的自我认识提供了全方位描述。该书副标题:西方文学中现实的再现,从某一部具体作品的一段引文,到一段便于阅读的翻译,从一种从容不迫的语调开展的文本诠释,到涉及文字修辞风格与社会政治语境之间关系的评论,埃里希·奥尔巴赫以这样的风格进行论述,他从美学角度出发,用文学史家的眼光,对西方三千年来最具影响的经典文学作品,如荷马史诗、教会文学、骑士小说以及法国、西班牙、德国、英国文学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中各种写实风格及其发展,做了精辟的分析,其着重于“表现严肃性、冲突性或悲剧性的尺度和方式问题”的分析方法已广为学术界所重视。


《摹仿论》:我只需赋予它忠实

我呈现于此的是普通而且缺乏光彩的一生。这有何妨。道德哲学既适用于丰富辉煌的生活,也适用于平常家居的生活。每一个人都是整个人类状况的缩影。
——蒙田

描述的不是“他”整个一生,而是描述他的转变,是“从这一分钟到下一分钟的转变”;构思一部作品讲究的不是手法和技巧,“而我的作品的构思却是兴之所至”;在作品中诉说,不是将想说的一切都说出来,而是“我敢说的一切”……蒙田感觉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了,胆子也越来越大,当毫无顾忌地谈论自己,就是在谈论正在改变的一切,当用作品来叙说真实,就是赋予作品对自己的忠实。“必须把我描述的事与时间结合起来,因为我可能很快就变,不仅境遇在变,而且我的意图也在变。”

变而不变,《蒙田随笔集》其实提供了两种文本:一种是作者为蒙田“忠实”地在作品中表现这种变化的文本,它以真实的方式让蒙田说出“敢说的一切”。很明显在这个文本里,蒙田是在构建一种“普通而且缺乏光彩的一生”,在他看来,刀的哲学既适用于丰富辉煌的生活,也适用于平常家居的生活,在抛弃了手法和技巧之后,蒙田在作品中忠实地记录的是人和人类本真的一面,他说:“每一个人都是整个人类状况的缩影。”而当蒙田把人看成是人类状况的缩影,他其实也构筑了第二个文本,那就是把自己作为人的一个部分而反射出人类的状况,“兴之所至”的蒙田以自我构筑了人的文本。

作为作者的蒙田,而作为“兴之所至”主体的蒙田,又成为埃里希·奥尔巴赫看到的第三个文本,“我猜想,每个熟读过蒙田的人都会有和我一样的经验:当我读了一段时间他的作品并稍稍熟悉了他的方式之后,我以为是在听他说话,我以为能看到他的表情。”在奥尔巴赫看来,蒙田并非真的没有写作手法,“兴之所至”的蒙田用一种情绪化、预先没有计划的、灵活的实验性方法作为自己的写作方法,这种写作方法完全跟随着自己的本性,但是却成为唯一适合描述对象的方法,这种主体和客体合一的手法似乎只属于蒙田,“它们既不是自传,也不是日记。”

为什么蒙田能够在兴之所至中能描述作为整个人类状况缩影的每一个人?情绪化的写作手法发现的是怎样一种人的存在?关于蒙田的第十二章,奥尔巴赫取名为“人类状况”,这个标题本身就代表了奥尔巴赫对蒙田的一种回答。在他看来,柏拉图为代表的的古典时代把躯体看成是克制的大敌,因为它引诱灵魂,抢夺灵魂,但是在蒙田那里,躯体完全变成了一种“自然资质”,它具有正直稳定的性情,它抵御享乐和痛苦,它激发更强烈的人类精神,这就是一种真正的“人类状况”,而在蒙田以自身作为缩影的个体身上,他把自己放进生活的随意性和偶然性之中,探求自己意识的不断变化和那些未经选择的活动,这些不断变化和未经选择的活动看起来也充满了随意性和偶然性,但是当蒙田却“极其严肃地展示自己”,从而阐明人类生存的一般条件:人类有其所的负担、问题和深渊,有其原则上的没有把握,还有其所有的生物性联系。

这是一种个体的人,也是整体性的人类,蒙田以“兴之所至”的方式赋予作品忠实与人类状况的特征,在奥尔巴赫看来,是一种现代意识,“在他那里,人的生活,作为整体的、随意的、自己的生活第一次成了现代意义上的问题。”而这种现代意义上的问题就源自于基督教造物人类学:它消除了动物式生活带来的死亡恐惧,它建立了关于人的观念,“他那如此具体的灵肉联系和基督教关于人的观念有着渊源关系。”源于基督教的造物人类学,蒙田却开启了现代意义上人关于自我的可能性意识:“在所有同时代人当中,他把人的自我定位的问题看得最为纯洁;还有在没有坚实的生存据点的情况下为自己创造居住条件的任务。”蒙田具有的承上启下作用,其实就是在奥尔巴赫那里成为“摹仿论”的一个关键人物,而他所代表的西方文学时代则是“摹仿论”的重要节点。

副标题:西方文学中现实的再现。现实的再现在奥尔巴赫看来就是“摹仿”,现实是真实地存在在那里,要将现实变成一种“再现”,当然需要文本,需要作者,需要作者的“摹仿”,但是什么样的“摹仿”可以像蒙田那样“我只需赋予它忠实”?在第一章《奥德修斯的伤疤》中,奥尔巴赫引用了荷马史诗《奥德赛》中对奥德修斯那块伤疤的描写,这个出现在第19卷的故事中,当奥德修斯奶妈的老仆女欧律克勒娅从腿上的那块伤疤认出了远行归来的奥德修斯的时候,荷马描写了那个充分酝酿、激动人心的场面,这是一种“延缓法”,它是史诗的一种写作手法,“所描述的事件的每一部分都摸得着,看得见,可以具体地想象出各种情况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内心的活动也是如此:没有可以隐瞒的、不可表述的事情。”

奥尔巴赫认为在荷马史诗中,感官生活的愉悦就是一切,在战斗和情欲之间,在冒险和险境之间,这些诗篇使我们能够真切观察到主人公的生活,品味他们享受的美食,走进他们的日常生活,“这些现象的进展总是处在主要位置,就是说。始终处在地点和时间的现时性中。”但是这种取悦我们、讨好我们的作品却是传说性的故事,它不是历史的一面,“书写历史是如此之难,以至于大多数历史作家不得不退而采用传说的写作方法。”传说性的故事是详尽的描述,发生的一切均在眼前,但是在历史发展及人类问题方面却有局限;与荷马史诗不同的是圣经故事,圣经故事不满足于历史真实,它不是为了讨好和取悦我们,而是想要征服我们,“如果我们拒绝屈从,我们就是反叛。”但是这是一种“接近历史”的方法,因为历史不可能像荷马史诗那样是一目了然的,它其中有很多的矛盾,而在其中的人则是动摇不定和模棱两可的,“比起荷马世界的人物来,亚伯拉罕、雅各甚至摩西都更具体,更亲切,因而更具有史料价值,这并不是因为对他们在感官性上描写得更出色——恰恰相反,这是因为反映真正历史的内心和外部事件的纷繁复杂性在表述中没有被抹掉,而是更加清楚地保留下来。”

荷马史诗和圣经故事的不同,其实反应的是如何对待历史的创作观问题。奥尔巴赫从佩特罗尼乌斯的小说、阿米阿努斯·玛尔采里乌斯的史书、格列高利的《法兰克人史》、《罗兰之歌》和克雷蒂安·德·特罗亚12世纪后半叶写的宫廷小说《伊万》入手,分析了古典时代和历史相关片段写作的特点,佩特罗尼乌斯的小说已经具有了古典时期摹仿文学的特点,那就是福祸变化的形式总是从外部突然降临某个范围,这更接近与现代人的写实主义叙事方式;作为4世纪的高级军官和史书作者,阿米阿努斯·玛尔采里乌斯的作品描写的是神秘的、阴郁的感官性,里面的人性和理性的东西消失了,他开创了阴沉的、庄重的现实主义;格列高利所写的《法兰克人史》中的那个混乱不堪的故事具有一种个人回忆录性质,当紧张气氛被化解,他的感情更自由和直接,“他的文体向我们展示了重新复苏的对事件进行感官性表述的最早的印痕。”而《罗兰之歌》中罗兰被任命为法兰克远征军后卫部队司令这一章节中,事件的谜团没有得到分析和解释,这种缺少理性交代的情节正是一种感性表达,“这种明确无误的表达说明,一切只能如已发生的那样进行,不可能是别的样子,不需要使用解释的关联词。”克雷蒂安·德·特罗亚的宫廷小说《伊万》讲述了一位骑士亲身经历的冒险故事,它就是在一种真实中描述了爱情,“这些故事有时会使读者全然忘记爱情故事所发生的世界的虚构性。”

在这些古典时期的文学作品中,历史退场了,或者说,历史只是一个背景,而故事沿着“摹仿”这条路不断接近现实,不断走向真实,不断解构理性。12世纪末出现的一出关于“亚当和夏娃”的圣诞戏,是最早用俗语写成的剧本,它第一次展示了男人和女人的对话,而且将其变成简单的日常真实事件——从崇高到低等,并不仅仅是文体的变化,也是叙事风格的转折,在奥尔巴赫看来,这种转变正是因为圣方济各进行了基督的“摹仿”,“圣方济各使它变为一种实际的、日常的、开放的和民间的形式。”而圣方济各则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一个直觉型的天才演员,是唤醒意大利情感及意大利语感人力量的第一人。奥尔巴赫从圣方济各开始,似乎完全将历史抛弃了,他选取了《神曲·地狱篇》的第十歌,维吉尔和但丁走在燃烧的路上开始了对尘世生活感官体验的摹仿;《十日谈》中第四天第二个故事中,薄伽丘让感官现象世界占据了主要地位,“薄伽丘的人物均生活在尘世中,也仅仅生活在尘世中;他将这众多的形象直接看做尘世形式的丰富世界。”《巨人传》的32章庞大固埃的军队遭遇大雨,他下令士兵们紧紧靠在一起,他只想为他们提供一个避雨的地方,这种现实主义完全是对尘世生活的摹仿……

很明显,奥尔巴赫的“摹仿论”从荷马史诗开始,就是以反历史、反宏观的方式来构筑,当日常的、实际的、开放的生活成为作品的叙事内容,当感性的故事成为文本的现实,是不是在解构历史?而实际上奥尔巴赫的摹仿论是一种历史决定论,或者称之为“历史主义”,他终身关注的维科便成为他摹仿论的理论来源。在维科看来,文本传达给我们有关过去的知识,只有从过去的创作者观点中才能得到理解,荷马史诗具有的诗意其实是一种野蛮和原始,它是不合逻辑的幻想,它是缺乏理性的心智,而正是这种野蛮和原始,对应着原始时代的“历史知识”,也就是说,历史阶段的语言、艺术、形而上学、逻辑、科学等等都是共通的,作者和时代之间的关系是有机的整体,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某个恰当时刻,“自行生成于特定的动态的语境之中”——这就是维科的历史决定论。所以以这种历史主义为理论一句,奥尔巴赫就认为,对现实的“再现”,即文学的摹仿是一种戏剧化的呈现,作家认识现实赋予人物生命阐述这个世界,就是在摹仿中,“演示一个粗糙的现实如何进入语言和新的生命的转变过程”。

在对现实戏剧化的呈现中,摹仿无疑是要让时代成为一种自行生成的语境,这是一种“现时性”的反应,当蒙田定义“每一个人都是整个人类状况的缩影”时,人便成为现实最真实的因素。莎士比亚的戏剧里有着人体的生物因素、低贱的日常用品因素、上等人和下等人之间等级混杂因素,还有语言中高雅和低俗之间的混用,但是最重要的是人物的混杂、悲剧和喜剧的混杂,种种混杂造成的嬉笑和疯傻创造的是一种对历史的透视,“它从历史的深度来看古典文化,而位于其间的中世纪那些模糊的时代在古典文化的映衬下显露出来”,古典文化的道德世界和精神世界在混杂中更富有了戏剧性,“一个以安静为背景的世界已不复存在,只有一个靠各种力量不断更新着自己的世界。”于是在哈姆雷特、麦克白、李尔王等身上完成了关于人的悲剧定义,这种人的戏剧“包含着现实,却又超出了现实”:莫里哀在“伪君子”里制造的强烈喜剧效果,就是突出了人的真实性而去除了类型化,是写实主义的最高级;普列沃神甫的《玛依·列斯戈》属于中等文体,玛依的浅薄平庸就是置身于中产阶级生活环境的典型;席勒的市民悲剧《路易丝·米勒林》以文学形式真实再现了基本社会矛盾中的极端事件,爱情成为政治革命的起点,成为具有政治倾向的现实主义起点;司汤达的《红与黑》中,所有人物形象和人物行为都是在政治和社会变动的基础上展现的,和巴尔扎克的作品一样,“人类生存中具有悲剧色彩的严肃问题进入现实主义”;而在弗吉尼亚·伍尔夫、普鲁斯特、乔伊斯的意识流小说中,主观主义的视角完成了一种时间透视,回忆找回了失去的现实,“而诱因则是一个看似微不足道且偶然的事件”。

偶然的现实,平庸的现实,日常的现实,这是现实在真实意义上的存在,而当现实进行摹仿,在历史决定论中便是让作者和文本都成为现实的一部分,这更是一种自行产生的真实,奥尔巴赫基于基督教造物人类学而提出摹仿论,就是一种对人类状况的书写,而书写者以“兴之所至”的方式捕捉偶然和随性的现实,进入语言和新的生命状态中,更是一种对可能性的探究,“现代写实主义顺应了我们不断变化和更加宽广的生活现实,拓展了越来越多的表现形式。”

词与物

编号:B83·2201112·1698
作者:【法】米歇尔·福柯 著
出版:上海三联书店
版本:2016年07月第1版
定价:66.00元当当24.90元
ISBN:9787542656520
页数:403页

副标题:人文科学的考古学,米歇尔·福柯所著的《词与物》就是力图构建一种“人文科学考古学”,它“旨在测定在西方文化中,人的探索从何时开始,作为知识对象的人何时出现。”福柯使用“知识型”这一新术语指称特定时期知识产生、运动以及表达的深层框架,他考察了16世纪以来西方文化中的两次认识型的中断,通过对“秩序”的历史、相似性的历史、相同的历史和同一的历史的研究,对自文艺复兴以来直至20世纪初的整个西方文化和历史作了细致、富有创见和深度的梳理和剖析,力图从根本上驱除笼罩在当代知识形式的决定条件之上的人类主体主义迷雾,对自笛卡尔尤其自康德以来西方哲学传统的意识哲学和主体性形而上学进行了深入的批判。它主要的论点在于:认为每个历史阶段都有一套异于前期的知识形构规则,而现代知识型的特征则是以 “人”作为研究的中心。这本书的问世使福柯成为一位知名的法国知识分子,但也因为“人之死”的结论而饱受批评。


《词与物》:人之终结就是哲学之开端

词的地位可能是难以证明的,因为重要的是要在最后时刻并且像人为的戏剧突变一样,引入一个尚未在表象的重大古典作用中露面的角色。
——《第九章 人及其复本》

词组成话语,话语变成语言,语言构成语文学,19世纪就像是一场巨变一样,随着语言以多重富足的形式出现,古典思想的秩序消失了,这种秩序消失,词以及语言其实是作为崩裂的最后一块“碎片”而存在的,也就是说,它是在出现中消失,是在消失中出现——它的多重富足的意义实际上指向的是一个关键问题:什么是语言?而这一问题衍化出的更为重要的问题是:谁在使用语言——谁在讲话?

话语是语言网络中第一位的东西,它确保表象在图表中完成最初的、自发的、自然的展开,但是这一展开却把古典思想的秩序推向了终结,这种终结被米歇尔·福柯看成是“语言的返回”,返回的重要标志是尼采,他宣布上帝之死,是因为上帝被末人所杀,无疑末人成为了终止古典思想秩序的凶手,而正是上帝之言说的终结,语言的返回意味着“人”的出现,而人用“善神”表示自己而用“恶神”表示他人时,问题不在于善恶本身是什么,而是知道了“谁被表示了”,更准确地说,语言的返回就是要知道“谁在讲话”?谁在讲话,语言返回,让这个讲话的人变成了被创造的创造物,而随着人被创造,生命强力、劳动和语言的历史深度开始出现,接着人文科学也将逐步形成。

但是这个过程并不是如此简化的,要让语言实现返回,要知道谁在讲话,必须证明词的地位转变,而这个转变恰是难以证明的,福柯认为,它只是在最后时刻成为戏剧突变中的一个角色,甚至这个角色并没有在表象的古典作用中露面。但是他必须露面,必须返回,必须在人的构建中讲话——那么这个在戏剧突变中露面的角色到底是谁?“让我们在《宫中侍女》这幅画中确认这个作用之事先存在的规律”,福柯如是说,由此开始返回那幅画,返回作为存在的“国王的位置”,返回表象呈现为纯表象的那道空隙。《宫中侍女》是17世纪最伟大的现实主义画家第雅各·委拉斯开兹的著名油画,作为古典时代的画作,绘画所描绘的场景是在画家的画室里,当这幅317厘米X274厘米的绘画成为福柯“关注”的物,那种戏剧突变式的人物在缺席和空隙中被引入进来。

引入进来的是谁?是画家?其实画家本身也是缺席的,他将画布呈现出来让其进入观众的视野中的时候,其实避开了观众的目光,“他就将恰好站在他正在画的画布的前面”,实际上这是画家正在绘画的一幅画,画家无疑也是画中人,但是他制造了不被看见的表象,他也看不到那个他正在其中表象某物的东西,也就是说,“他在两种不相容的可见性的门槛上操控一切”。画家是画中之人,画家又是画作的操控者,所以当我们注视我们前方观察到的场所,并将其与画家所看见的联系起来,这幅画就是把我们与油画的表象联系起来,但是这种联系又是含混的,画家以至高无上的目光操纵了一个虚拟三角形,顶端是看得见的点,是画家的眼睛;一个底部是模特看不见的位置,另一个底部则是被翻转的画布上勾勒出来的人物,当画布上那一束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照到场景之中,“这扇尽头的、局部的、几乎未被指明的窗户,释放了一整束充当表象之共同场所的混和的日光。”

实际上在这种关系里,福柯认为这不再是一幅画,而是一面镜子,“它最终向我们提供了复制所具有的的那种魅力”,而这种魅力也正是《宫中侍女》这幅古典油画所具有的的。如何复制?是画室后面也悬挂着一面真正的镜子,它利用日光形成了可见性的存在,“镜子映照的并不是看得见的人物”,而是在一个非真实的、修正了的、缩小了的和弯曲的空间中重复在画中首先给定的东西,这个给定的东西恰恰逃离了这幅画本身所表象的一切,“它静止的凝视将在画的前面”,在必定看不见的区域——所以镜子贯穿在整个表象领域,并把可见性还给所有不可见之物。但是正如画家帕谢罗所说:“画像应从画框中走出来”,镜子提供了一个可见性的换位:作为画家模特的两个人物是看不见的,但是在镜子中却看到了另两个人物,他们就是国王菲力浦四世和夫人玛丽安娜。当国王和夫人在镜子中成为可见物,镜子的换位变成了一种言说之外的“专有名字”,“它允许指法符号的展示,这就是说,秘密地从人们讲话的空间指到人们注视的空间,这就是说,把一个方便地重叠在另一个上面,似乎它们是相等的。”专有名字成为了闯入者,它完成了注视和被注视的交互关系,也正由于此,表象成为了可能的出发点:模特被描摹时,油画中是模特的目光,观众注视这幅油画时,是观众的目光,画家创作绘画是,是画家的目光,但是在专有名字下的这个符号便成为了被国王占据的中心,它重叠了这三种目光,“它是一个理想的点,相关于被表象的一切,但它也是一个极其真实的点,因为它还是使得表象成为可能的出发点。”

国王本身在画作上是缺席的,但是画家却设计了这个空隙,而且这个空隙的存在又表明了更直接的空隙:画家和观众的空缺。但是从空缺到中心的形成,引入了“露面的角色”就完成了关于表象之为纯表象的呈现:“奠基表象的那一切必定消失了,与表象相似的那个人消失了,把表象只视为一种相似性的人也消失了。”在这里,福柯重点所言及的是表象相关的“相似性”的消失,而这正是引入那个不露面的角色形成戏剧突变的效果一样,让词在最后时刻命名自己的作用,从而开始了语言的真正返回。镜子贯穿在表象之中,这是就镜子是镜子而言的,而这也正是古典时代相似性的意义所在,“正是相似性在很大程度上引导着对文本的注解与解释;正是相似性才组织着符号的游戏,使人类认识种种可见的和不可见的事物,并引导着对这些事物进行表象的艺术。”福柯将16世纪之前的相似性都看做是一个创建者,它如镜子一样进行着复制:大地复制天空,面容反映在星辰中,植物把秘密包裹在花枝中,绘画摹仿了空间,“生活的舞台或世界的镜子,这是任何语言的身份,是其宣称并表达自已发言权的方式。”

相似性具有四种形式,一种叫“适合”,是逐渐邻近的联结,一种是“仿效”,是摆脱场所法则束缚的“契合”,一种是“类推”,是从同一个点拓展到无数的关系构建,最后是“交感”,它构建的“交感-反感”对子机制其实包容了前三种形式,也就是说,整个世界适合的全部邻近、仿效的所有重复,类推的所有联系,都受制于交感-反感的空间所支撑、保持和重复,它是的物能类似于其他物并靠近其他物,“通过这一作用,世界保持为同一;相似性继续成其为所是并彼此相似。”相似性建立的是一个自身封闭的世界,它通过记号的标识让标记的形式和被标记的形式并置在一起,所以16世纪知识中的相似性是最普遍的东西,它是最看得见的东西,它是人们必须加以探寻的东西,它也保证了认识内容的丰富性——所以福柯认为,16世纪的知识型是将解释学和符号学重叠在一起:它们探寻意义,它们踏寻规律,它们对存在物进行注释。

这种只认识相同的物的知识在福柯看来既是过剩的,也是“完全贫乏的”,当它用复制的方式把自己封闭起来,也就丧失了语言本身具有对物的言说的意义。但是福柯认为,这个系统是自我封闭的,但并不是关闭的,当语言丧失了对物的相似性,也就意味着它被言说,“因此,知识就在于使语言与语言发生关系;在于恢复词与物的巨大的统一的平面;在于让一切东西讲话。”而这种讲话的意义就是要在能指和所指之间建立关系,就是要解开语言与世界的深刻关系,就是要让可见物与陈述物相互缠绕的关系消失——相似性不再成为物建立符号体系的唯一条件——当塞万提斯在文本中放入了自己所做、所说、所见和所想的一切,他相似于那些符号,实际上他是在同一性差异性中“轻视符号和相似性”,因为《堂吉诃德》这本书就是让语言中断了自己与物的古老关系,从而进入了被福柯成为“孤立的主权”中,“对相似性来说,这是一个非理性和想象的时代。”

这是相似性与符号的相互分离,福柯认为这个时代出现了两种人物,一种是疯子,他们确保了同语义性功能,他们把所有符号集合起来并赋予它们从不停止增生的相似性;另一种人则是诗人,他们以讽喻的方式在差异性中发现了物与物之间隐藏的关系,这是另一种相似性——虽然疯子和诗人还是在相似性中,但是相似性和符号之间的联结关系被终结,知识空间进入了同一性和差异性之中,从而出现了间断性——间断性来自外部的侵蚀,它创造了思考的空间,而这个空间在17世纪的时候就是理性主义——大自然最终进入科学秩序中。在这个过程中,语言从存在物本身中退隐,符号的三个变量取代了相似性,而或然性、分析和组合,都在任意性中引入到认识中去,符号不再具有秩序的确保性,由此能指和所指的关系进入新的空间中,“不再有任何直接的形式把它们联结在一起:把它们结合在一起的是认识内部的一物的观念与另一物的观念之间建立起来的纽带。”在这个意义上,符号既处于表象内部,又贯穿表象的整个范围,“从此以后,符号就处于表象的内部、观念的缝隙中,处于那个它们在其中以分解和重组的永久状态而相互作用的狭窄空间中。”

相似性落在了认识领域的外面,而知识的核心变成了和表象有关的图表,表象拥有表象自身的力量,表象分析自身给自己授权,而词也从内部开始,从“表象其他表象的表象中”回顾思想指明思想,所以在古典时代,语言并不是思想的外在效果,而是思想本身,它的讲话、启示和知识构建了秩序,这种秩序“是基于符号与表象之间的可转换和可分析的关系”,所以在福柯看来,古典“话语”的基本任务就是把名词赋予给物,并在这个名词中去命名物的存在,“当西方话语笼统地命名了所有表象的存在时,它就是哲学:认识论和观念分析。当西方话语把合适的名词赋予给每个被表象的物,并在整个表象领域上布置精心制作的语言网络时,它就是科学——命名法和分类学。”

古典时期的自然史就是在这种表象的命名中,“涵盖了一系列把一个恒常的秩序的可能性引入表象的总体性的复杂操作”,所以没有生命,没有生命科学,也没有语文学,当然也没有政治经济学。所以这里需要一种“交换”,就像金属货币一样,只有在货币符号确立为标记才能定义自己的交换价值——金属货币之于财富之于政治经济学,就像词之于普通语法之于语文学,自然史之于生物学,在层级的构建中形成的结构主义,就是完成了本体论和符号学之间的联结,“只有从同时代的一切出发,并且肯定不是依据相互影响,而是依据在时间中确立起来的条件和先天性,知识史才能被撰写。”而这就是福柯所建立的“知识考古学”的理念。

“考古学因致力于知识的一般空间,致力于知识的构型以及在其中出现的物的存在方式,考古学就限定了同时性系统,如同限定了对划定一个新实证性的界限来说是必需的和充分的一系列突变。”在“序”中福柯明确指出了“知识考古学”的意义,它是知识空间的构建,它限定的是同时性系统,当然是要解构符号的相似性意义,它所构筑的知识是一种认识论,这种知识“撇开了任何参照其理性价值或客观形式的标准而被思考的认识都在该知识型中奠基了自己的实证性”,其宣明的历史是“可能性状况的历史”。所以在福柯看来,19世纪开始的知识构型,“表象理论作为所有可能的秩序的普遍基础而消失了;语言作为自发的图表、物的原初网格,作为表象与存在物之间不可或缺的中间环节,也随之消失了;一种深刻的历史性渗入了物的中心,它不仅依据物自己的连贯性把物抽离出来并加以限定,而且还把由时间的连续性所蕴涵的秩序形式强加给物;对交换和货币的分析让位给了对生产的研究,对有机体的分析优先于对分类学特性的探究;尤其是,语言丧失了其特权地位,并随之成了一种与自己过去的深度相一致的历史形象。”

当表象作为秩序的普遍基础消失,当语言作为自发的图表、物的原初网络和作为表象和存在物之间的中间环节消失,“突变”实然地确定了:物不再以相同的方式被描述、被陈述、被刻画、被分类、被认识,它通过词的空隙和透明性,呈现给知识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这种截然不同不再表现为相似性,而在同一性和差异性中变成了“同功”和“接续”,对于这一结构发生的突变,福柯用了“构造”这个词,它是分类学的基础,它是表象交互作用的原则:它以特性等级的形式呈现出来;它与功能联系在一起;分类与分类之间的类似被解除了——在词的构造意义上,纯粹语法维度凸显出来,“语言也是由形式要素构成的,这些形式要素被集合成系统,并为声音、音节、词根规定了一个并非表象所具有的体制。”由此,经验世界进入到了劳动、生命和语言作为“先验物”的存在阶段,知识的实证性改变了古典时代的性质和形式——“于是一种新的历史就被构建了,这个历史不仅陈述存在的序列方式及其在时间中的连接,而且还陈述了它们的构成样态。”

劳动、生命与语言发生了结构性知识的革命,新的历史在陈述构成样态中被构建,福柯认为,自此语言变成了自主的组织结构,语言变成了自己的存在,当语言返回,当“国王的位置”被引入,当“我思”过渡到主体性存在的“我在”,“现代人”这个在其身体的、能劳动和会说话的存在成为一种有限性的构型:人的有限性是在“经验-先验”的对子中认识成为可能的一切;人的有限性让人消失并且不断地在消失;人在思处于非思的形式中,人的“他者”成为了“与人相同者”;更重要的是,人的有限性开启了关于人的起源的询问,正是这种询问关闭了西方知识型在18世纪末崩溃时勾勒出来的那个“巨大的四边形”:“实证性与有限性的联系,经验在先验中的复制,我思与非思的永久关系,起源的退却与返回,所有这些都为我们确定了人的存在方式。”也是在这个意义上,从哲学上为知识的可能性提供了基础,正如尼采所说,有限性意味着大写的轮回,意味着哲学的终结,而在另一个意义上,人之终结才是哲学开端的轮回。

语言返回,人成为有限性的存在,知识成为可能,“当人在西方文化中,既被构建为必定被思考,又被构建为将被认识时,人文科学就出现了。”福柯认为,只要人活着、讲着话和生产着而言,人文科学才专注于人,但是那些所谓的生物学、经济学、语文学,都不应该被当做最初的人文科学,也不应被当做最基本的人文科学,人文科学的意义就在于:人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形态,“他从他所完全属于的并且他的整个存在据以被贯穿的生命内部构成了他赖以生活的种种表象,并且他在这些表象的基础上拥有了能去恰好表象生命这个奇特力量。”也就是说,人文科学的分析在于对人的实证性所是和人之存在知道生命所是、劳动本质及其法则所在和所能的延伸——通过生物学、经济学和语言的投射,人是一种功能的存在,是显出具有欲求的存在,是想说和能所的存在。人文科学让人呈现出一种可能的知识:“知识型的一般布局使人文科学占有一席之地,召唤它们并创立它们——由此使它们把人构建为它们的对象。”

人是人文科学的对象,而人在实证性历史的背后构建了更彻底的历史,因为历史的人才是生活着、劳动着和讲着话的人,历史的人才能让人文科学避开大写历史的运动,而在这样的历史中,人文科学所表现的科学就是精神分析学和人种学,“任何人文科学都不能肯定摆脱了人种学和精神分析,都不能确保完全独立于它们所能发现的一切,都不能肯定以这种或那种方式而不属于它们。”一言以蔽之,精神分析和人种学所建立的“反-科学”和人文科学本身的科学相结合,不断拆解了被创造和重新创造自己实证性的人。而这种被拆解的人是比上帝的死亡更早的终结:当尼采断言上帝死亡,并不是让上帝不在场,而是人的终结,因为杀死上帝的是末人,末人既然杀死了上帝,那么他比上帝之死更古老,而杀死之后,他比上帝之死更年轻,所以末人是对自己的有限性负责,“尼采的思想所顶告的,就是上帝的谋杀者之死;就是人的面目在笑声中爆裂和面具的返回;就是时间的深层之流的散布,人感到自己被这个深层之流带走了,并且人甚至在物的存在中猜想到了它的影响;这是大写的同一之返回与人的绝对散布的等同。”

人的有限性在解构着他的实证性,末人杀死上帝是为了人的终结,因为抹杀本身也是一种死亡,而这一切所谓的现代性构型其实是一种近代构思,福柯认为,知识只是在影响有关同一性、差异性、特性、等值、词的所有突变中发生的,它甚至就是基本布局中必然发生的一个结果。既然知识考古学让其成为了“最近时期的一个发明”,那么它也必将表明其最后的终点,“那么,我们就能恰当地打赌: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滩上的一张脸。”

雕刻时光

编号:Y23·2201112·1697
作者:【苏】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著
出版:南海出版公司
版本:2016年05月第1版
定价:45.00元当当16.90元
ISBN:9787544278591
页数:263页

“时间是‘我’存在的条件。一旦个人与其存在条件的关系被切断,我们的活力氛围被摧毁,死亡就紧接着降临了。个体时间的死亡也同样—这是人类这一生命变得让活着的人无法感受到的结果。对于周围的人来说,这就是死亡。”1986年12月26日,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在法国巴黎病逝,当死亡降临,那个在时间之中的“我”是不是消失了?但是对于塔可夫斯基来说,一生中完成的那些电影是不是还活着?七部长片和两部短片组成了塔可夫斯基的另一个时间维度,形成了他的另一种生命形态,“时间是一种状态,是一种火焰,在其中居住着人类心灵之火。”人们到电影院看什么?什么理由使他们走进一间暗室?为了时间:为了已经流逝、消耗,或者尚未拥有的时间。电影创作的实质是什么?一定程度上可以界定为雕刻时光。而电影同样将塔可夫斯基的时间延伸到我之外,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并将走向何方,犹如时间本身。


《雕刻时光》:在其中居住着人类心灵之火

伯格曼从不允许自己的演员逾越为角色设置的情境,也因此取得了辉煌的成果。导演必须激发演员的活力,而不是将其变成自己理念的传声筒。
——《电影形象》

看和被看成为一种互文:看的同时是被看,被看也意味着看——英格玛·伯格曼和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正是以这样一种看与被看的方式,建造了那所可以让更多的人进入的电影院。在塔可夫斯基看来,伯格曼作为一名导演激发了演员的活力,他们一起成为艺术家:他是引领者,知道“为什么拍电影”,这种拍电影的标准不是一种方法论,而是理念;而演员在导演的激发下寻找到了自我的定位,就如塔可夫斯基评价和自己有关的演员,他说阿纳托里·索洛尼岑是天才的电影演员,“他是个神经质、一点就通的演员———非常容易受到情绪感染,达到所要求的状态。”他说尼古拉·格里高利耶维奇·格陵柯温和、高贵,“他拥有宁静的灵魂,优雅、有深度……”当导演和演员在电影中找到了同一性,他们便成为自由的艺术家,而在塔可夫斯基看来,艺术家既自由也不自由,“他们为自己的天才和使命所束缚——以自己的才华为大众服务。换个角度看,艺术家又有足够的自由,在尽可能完整地实现自己的才华和为换取三十个银币出卖灵魂这两者间作出选择。”

“必须激发演员的活力”,是塔可夫斯基的一种肯定,“不允许自己的演员愉悦为角色设置的情境”,这是塔可夫斯基的一种否定,在肯定和否定之间,他也是自由而不自由的。塔可夫斯基评价伯格曼作为导演的意义,他无疑是作为一个观众看见了伯格曼的电影,并透过电影看见了伯格曼的创作理念;而伯格曼也同样看过塔可夫斯基的电影,也对塔可夫斯基作出了评价——扉页上引用的是伯格曼的一句话:“初看塔可夫斯基的影片仿佛是个奇迹。蓦然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房间的门口,过去从没有人把这房间的钥匙交给我,我一直都渴望能进去,而他却能进入其中,行动自如,游刃有余。”伯格曼不是从导演角度理解塔可夫斯基,而是将其放在电影这一宏大的背景上,伯格曼认为自己没有能进入那个房间的钥匙,这是一种谦虚的说法,在自己“渴望进去”而没有打开那扇门的时候,塔可夫斯基却行动自如,游刃有余,仿佛在伯格曼的看见中,塔可夫斯基是自由的,而自己则是不自由的。

自由和不自由,不同的艺术家在看和被看中阐述了相异的想法,而当塔可夫斯基在那个房间里行动自如的时候,他是不是一个人在里面独自舞蹈?或者说,当塔可夫斯基进入房间并创造电影的奇迹时,他是不是完全打开了门让伯格曼和更多的观众看见?——甚至可以设想,他打开门让没有钥匙的人看见,就是为了让自己被看见?塔可夫斯基似乎自己解答了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当'为什么拍电影”成为衡量导演深度的一个最重要标准,实际上就是面向开放的世界,艺术家的自由是尽可能完整地实现自己的才华,而艺术家的“不自由”是用自己的才华为大众服务,自由是为不自由服务的,而不管是自由还是不自由,艺术家都需要尊重观众,尊重交流对象,都需要找到双方的共同语言,这便是艺术家和艺术的忠诚,“艺术家能给予观众的,只有独自面对素材时的赤诚。”

没有钥匙的门已经打开,世界已经在尊重中开放,看见和被看见成为电影艺术中的互文关系,而那个在里面行动自如的人是如何创造奇迹的?里面和外面又如何构建开放的体系?塔可夫斯基在苏联电影学院学习、为毕业短片做工作、为第一部长故事片付出八个月劳动的过程中完成的“自我定位”,就是这一本《雕刻时光》,他是塔可夫斯基电影之外打开的门,这不是一本成系统的电影理论书籍,也不是完整的电影拍摄实践回忆录,塔可夫斯基将其视为“一本日记”,虽然缺乏一气呵成的完整性,但是“依次详述我入行至今遇到的所有问题”,而把这些问题让观众“看见”,就是为了找到问题的见证人,就是以更开放的方式面对电影的困境,“我工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电影艺术与其他艺术门类的区别何在;对比同行的经验和成就,我对电影艺术的潜力有何独特见解。”

“我工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其实就是试图解答自己对电影本质的理解,塔可夫斯基说:“假如电影拍出来了,那么我是有资格去拍电影的。”电影《伊凡的童年》便是他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这部根据博戈莫洛夫的小说改编的电影让塔可夫斯基认为自己“有资格去拍电影”,也就意味着自己是自由的。在他看来,博戈莫洛夫的小说有三点吸引了他,一是主人公的命运,他直到死亡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是一种被看见的命运;第二,小说表现的是残酷的战争,但是,“作者用一种无以言说的压迫感与紧张感”来体现,它犹如“扭曲到马上就要出故障的留声机的法条”;第三,是伊凡的性格,“他那种被战争扭曲了的性格立刻浮现在我面前。”这三点让塔可夫斯基看到了“表面看似平静,内在却激情澎湃”的内心世界,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他认为博戈莫洛夫的小说已经不需要担心美学在加工的问题,而这种小说已经具备的美学原则,就是塔可夫斯基所说的诗意。

电影就是一种具有诗意的艺术,“电影中诗意的内在联系和诗的逻辑特别让我着迷。”塔可夫斯基认为,诗不是一种体裁,而是对世界的感受,是看待现实的特殊方式,“所以,诗是一种哲学,引领着人的一生。”他反对将电影依附在文学等艺术门类中,更反对把电影定义为“综合艺术”,这就意味着电影没有自己的特点,也等于否定了电影是一门艺术。电影是艺术,而且是独立的艺术,是充满诗意的独立艺术,是寻找、发现“人的一生”的哲学,塔可夫斯基从对于电影的这个理解出发,提出了两个理念:一是艺术家就应该是天才;二是艺术必须表现人的生命力。塔可夫斯基认为排出电影就是因为艺术家有资格去派电影,这是艺术家的自由,这种自由意味着艺术家就是诗人,引用黑塞的那句名言:“诗人可以是天生的,但不可能是后来培养的。”塔可夫斯基认为,电影和其他艺术一样,都是一种“作者艺术”,“剧组同事可以给导演无尽的帮助,但归根结底只有导演的思想才能使电影达到最终的完整。”

当电影是一种作者艺术,并不意味着导演可以为所欲为,可以恣意改变电影的内在结构,一方面他提出了“艺术家的责任”,艺术家必须不屈服与环境探求自己的命运,“自己、对他人所承担的责任有高度的自觉和认识。”艺术家必须揭示我们存在的真实,“这种真实通常并不轻松愉快。但只有通过理解这种真实,才能在内心获得个人道德的超越。”艺术家的任务是重建生活,展现“它的进程、矛盾、方向与斗争”。所以塔可夫斯基说:“我的责任在于,让人在观看我的电影的同时,感受到自己需要爱,感受到美好的召唤。”这是一种将自我融入大我的责任感,是在彷徨和挣扎的迷途中看见真实和纯粹,所以塔可夫斯基的电影有一个共同的主题:根,所以塔可夫斯基喜欢帕斯捷尔纳克所说的那种“彻底毁灭”的精神,所以塔可夫斯基在《乡愁》和《牺牲》中要讲述“弱者的我”,所以塔可夫斯基在“反盲从”的路易斯·布努埃尔世界里发现了诗意思维。

艺术家的责任,更多元地体现在创作实践中。塔可夫斯基认为,艺术形象是无限的,它源自真理的印象有让人在盲目中看清真理,他从日本绯句中汲取灵感,认为俳句营造的形象,捕捉不到任何终极意义,“俳句的形象越是如预期般准确,就越不可能用某种抽象概念涵盖它。读俳句时要像融人大自然一样沉浸其中,迷失在其深处,犹如迷失在深不见底、高不见顶的宇宙里。”所以真正的艺术形象就是一滴能反映整个世界的水,而且只是通过一滴水,它如达·芬奇创造的形象,就是初来乍到这个世界,就像巴赫创造的形象,是不借助任何经验,就像卡尔帕乔的绘画,“你会体验到一种等待天机泄露的紧张感”。艺术形象必须具有独特性,更需要典型性,在塔可夫斯基看来,这并不是两个相悖的特征,而是具有同一性,“典型性完全不是人们想当然认为的那样,是记录下现象的共性与相似性,而是体现在现象的独特性。”所以艺术一方面用天才的头脑创造,另一方面又要表现人类的共性,“个性并非为了自我肯定,而是要服务于他人更为崇高的普世的理想。艺术家向来是仆人,要尝试着偿还神赐予他的天赋。可是,现代人不想做出任何牺牲,哪旧只有牺牲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自我肯定。我们逐渐遗忘了这些,渐次失却了自己对人类使命的感受……”

塔可夫斯基:诗是一种哲学,引领着人的一生

也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把电影看成是“作者艺术”的塔可夫斯基,在提出了“艺术家的责任”和形象创造的理念之后,又阐述了他的“观众观”。他反对爱森斯坦的蒙太奇理论,认为这是和电影触动观众的基础相抵触,“它剥夺了观众将自己的生活代入银幕体验的权利——将银幕上展现的体验,代入到极为私人的、独特的生活中来。”所以电影不能为“消费者”准备、以贩售为目的,也不能以实证主义和实用主义去创作,而是要尊重观众,并从人的角度去发现世界,即使历史片也应该是在说当下的人和事。建立这样一种相互尊重、相互沟通的观众观,其实就是试图去解答艺术的本质问题,“都在同自我与周围的人解释,人为什么活着,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都在同人们解释,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个星球上。有时甚至不解释,只是提出问题。”因为艺术着眼于探讨人的意义,所以塔可夫斯基总结出艺术的目的:“艺术的目的是为人的死亡作准备,开垦并耕作人的灵魂,令其向善。”

人的死亡就是生命力的体现,它折射的是宇宙的变化,而这种变化似乎就回到了书名背后的意义:当电影“雕刻时光”,在向死的过程中,电影艺术如何阐述时间性?时间又如何成为电影中的一种永恒?塔可夫斯基认为,时间构成了“我”存在的条件,但时间不是一种客观的存在,它是火焰,“在其中居住着人类心灵之火。”电影的意义就是在“激活记忆的大厦”中,让人类的心灵之火永远不灭。塔可夫斯基认为所有电影的源头就是《火车进站》,这部电影宣告了一个新的时代,这不是纯粹技术上的革命,而是诞生了一种新的美学原则,新的阐述世界的方式,一方面,人类第一次在艺术史上、文化史上找到了一种“直接留存时间”的方法,另一方面,人们也可以无数次将这段时间投射到银幕上,再现并回到逝去的时光,这便是电影“雕刻时光”的巨大意义:“时间一旦被看到并记录下来,便可长久地(理论上是永久地)雕刻在金属盒中。”而雕刻并不是终点,塔可夫斯基认为电影具有双重的建构意义:“一部真正的电影会将时光精确记录在胶片上、流溢于镜头之外、在时光中永生,假如时间在其中永存——这正是电影在这种双向过程中的特点。”

所以塔可夫斯基认为,电影的纪实性不只是拍摄手法,而是重建和追述生活,观众不是仅仅观看的人,而是见证人,电影不需要臆造,必须是自然主义。具体在创作中,塔可夫斯基认为,电影就应该表现时间的流动,蒙太奇组成电影完整而鲜活的机体,但是不要成为“蒙太奇电影”;决定节奏的不是剪辑片段的长度,而是流动在其中的时间的“紧张程度”;电影音乐要成为有声世界中自然的一部分,人类生活的一部分;所谓的杰作,在于各部分的均衡,是不受狂热或冷淡影响的内向封闭空间……建立和时间的关系,就是建立一个宇宙,一种人生,就是让心灵之火永不熄灭,就是让雕刻时光成为一种永恒存在。

电影的那个房间不需要钥匙,艺术的那扇大门永远打开,但是为什么塔可夫斯基可以在里面行动自如?因为他自己在命运的母题中不停地雕刻时光,因为他以肉身的救赎阐述着人类牺牲的寓言,因为他召唤观众一起看见时间的真谛:《牺牲》中的修士一步一步、一桶一桶挑水上山去浇灌一棵古树,“他从未怀疑过自己行为的必要性,时刻深信自己信仰造物主,并因此体验了神迹:一天早晨,枯树发满了新芽。难道这只是神迹?这是真谛。”

布拉格公墓

编号:C38·2201101·1696
作者:【意】翁贝托·埃科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20年06月第1版
定价:78.00元当当28.20元
ISBN:9787532783762
页数:527页

十九世纪下半叶的欧洲,主人公西莫尼尼一觉醒来,发现忘了自己是谁,失忆的恐慌与不安让他决定仿效弗洛伊德,对自己进行精神治疗。他通过写日记的方式,逐步从记忆的迷雾中寻回那个孤独的童年,被生活抽打的青年,以及在成为秘密警察的眼线以后,如何一步步成为一个背信弃义、随意出卖朋友、没有任何道德底线的人。他为各方所用,周旋于秘密警察、教会、阴谋家、革命者和御用文人之间,在半个欧洲从事间谍活动,策划暗杀,伪造反对犹太人和共济会的文书,谋取钱财。但正是他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居然成为十九世纪后半叶整个欧洲政治和历史发展的导向。《布拉格公墓》被誉为埃科继《玫瑰的名字》之后最精彩的小说。第一句:“在一八九七年三月那个阴霾的清晨,如果有一个行人壮着胆子穿过莫贝尔广场,也就是被恶人们称为“莫”的那个地方,就会来到一片在奥斯曼男爵的改造工程中幸免的街区。”


《布拉格公墓》:我恨故我在

这个圈总算画圆了。现在我明白了。这会儿是四月十八日,复活节周日的清晨,我写下了三月二十一日深夜我经历的一切,给我认为是达拉·皮科拉神父的那个人……
——《二四 弥撒之夜》

四月十八日清晨,是复活节的周日,当“我”记下了“十七日”的日记,那些隐藏的秘密终于“复活”了,这似乎对“复活节”的一种呼应,因为,“这个圆总算画圆了”。而曾经这个圆缺失了很大一笔,十七日的日记中“我”写下的是:“那是三月二十一日晚上。上尉,您的日记始于三月二十四日,您说我可能是在二十二日清晨失去记忆的。所以,假如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那应该是在二十一日晚间。”从三月二十四日开始写下日记,到四月十八日画圆了那个圈,一切的追溯都在回忆“我”所经历的故事,但是为什么日记里的“我”又变成了达拉·皮科拉修道院院长?作为上尉的“你”又是谁?为什么三月二十二日的清晨会失去记忆?二十一日晚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几乎一个月的时间里找寻记忆的是“我”还是“你”?

种种疑问或者都在于文本的叙述人称问题,“我”以及“你”,第一人称以及第二人称,他们并不是以某种固化的方式出现在真实的现实里,或者说,“我”和“你”只是一种书写方式,无论是日记还是信件,当“我”和“你”形成了达拉·皮科拉院长和上尉之间的唯一对应时,都在人称中预设了一种经历过的客观世界,叙述本身就可能通向一条歧途,沿着这条歧途而向前,一直到四月十八日清晨的纠正,其实误解和歧途已经太深了,甚至已经无法返回了,所以“我”在十七日的日记中既写到了作为上尉的“你”,又写道了作为“我”的达拉·皮科拉,而这份日记所要给的达拉·皮科拉其实已经被自己杀死了——翁贝托·埃科又在这个复活节清晨完成了一个文本游戏,而在十八日的日记中,他又解构了这个游戏,在“真相大白”中,他以叙述者的口气说道:“当拉格朗日让他监视布朗时,他让达拉·皮科拉登场了——这是他自己的达拉·皮科拉,真的那个早已被杀死。”自己和达拉·皮科拉是同一个人,当达拉·皮科拉在昨晚记述了经历的过程,这个真相又变成了上尉西莫尼尼的故事,而西莫尼尼曾经杀死了达拉·皮科拉就是杀死了自己,他和自己对话,他找到了关键线索,他知道了给他带来创伤的那件事,甚至他知道自己成为了分裂的两个人,但是当他最终把圈画完,他就是复原了完整的过去,连同三月二十一日失去的记忆。

实际上,埃科的文本游戏是一个复杂的嵌套结构,一方面是达拉·皮科拉院长和西莫尼尼上尉相互回忆和杀人构成了一个文本,这个文本从失去记忆开始,到复活节真相大白结束;而这个文本,达拉·皮科拉和西莫尼尼上尉是双重的作者之外,还有一个叙述者,他既是作者也是读者,甚至在为读者梳理线索的过程中改变了第一个文本的结构和内容;在第一层的故事和第二层的叙述之外,则是埃科所书写的第三个文本,它以小说的方式被命名为《布拉格公墓》——这三个嵌套的文本,到底呈现了怎样一种互文关系?埃科的文本游戏是不是只是一种写作手法上的单一实践?

实际上,三层的文本只不过是一种表象,埃科其实设置了更为复杂的嵌套关系,达拉·皮科拉院长的书信和日记,西莫尼尼的书信和日记,本身就形成了一种相互矛盾相互补充的关系,它们真假难辨,它们我中有你,它们既创造了对方又杀死了彼此,所以它们也是一个双层的文本;而在埃科的《布拉格公墓》的小说中,又加进去了“无用的学术说明”,这一份呈现附录状态的资料似乎旨在证明人物和事件具有历史真实性,但是这种证明又似乎是一种虚构。作为最核心部分的日记和书信真假难辨,最后的“无用的学术说明”也欲擒故纵,它们在某种程度上也形成了一种互文:历史的真相到底是不是可以被书写可以被发现的?而这一种写作的目的在埃科引用卡洛·滕卡《犬宅》的题辞中得到了诠释:

由于具体情节也非常重要,甚至构成了历史故事的主要内容,因此,我们在故事里加上了一百名在广场上被执行绞刑的市民、两名被执行火刑的修士、天际出现的一颗彗星,以及所有比上百场骑马比武还要热闹的描写,这些情节的好处在于,可以让读者的思想最大程度地偏离主题。

具体情节构成了历史故事的主要内容,一百名被执行绞刑的市民,两名执行火刑的修士,天上出现的彗星,比骑马还有热闹的场面,当这些情节被加进去的时候,不是为了更真实更具体地还原历史事件,而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偏离主题”,也就是说,在互文中出现误读,在嵌套中设置悬疑,就是为了偏离主题,就是为了扰乱真相。一种策略的实施,埃科针对的当然是读者,而当读者在阅读中出现偏差,历史是不是真的就变得不真实了?真相是不是永远被掩盖了?而当埃科引用卡洛·滕卡的这段话,似乎用意就在于讥讽这种历史的骗局,就在于揭露真相,“他们各自都试图向对方隐瞒令记忆消失的那个可怕而不堪回首的理由。”就在于从偏离主题的游戏中回归。

那么就从文本本身进入历史,从游戏中发现真相——第一个文本预设了一个进入的通道,那就是失去记忆的二十二日。记忆缺失就是让真相缺失,二十四日的日记题目就是“我是谁”,这是以西莫尼尼上尉的视角写下的日记,当他醒来的时候,“我是谁”并不是一个问题,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叫西莫尼尼上尉,年逾六十七,有点发福,但仍属于那种被人称为美男子的状态。但是这已经是二十日的我了,当西莫尼尼穿好衣服,在镜子前把达拉·皮科拉的胡子贴到脸上,然后戴上假发出门,发现平时星期二开门的肉铺店却没有开门,当他训文旁边的人才知道今天是星期三,也就是说这是三月二十四日。以为是星期二却原来是星期三,那么昨天就是二十三日,但是西莫尼尼却回忆不起来在睡着之前所发生的的一切,也就是说三月二十二日成了记忆之中的一个空白。

日期被抽离了,记忆消失了,“我是谁”便成为了一个关于缺失的问题:自己化了妆出门,那么不化妆的那个人是哪个流浪艺人?自己变成了旁观者,那么注视着西莫尼尼的西莫尼尼本人又是谁?回来发现木托板上有十多个头部模型,每个上面都有一顶假发,还有眉笔、腮红刷、粉扑、毛刷、发刷;西莫尼尼打开桌子上的信件,发现信件写给一个叫达拉·皮科拉的修道院院长,也就是自己成了达拉·皮科拉;他看到了自己写的日记,里面提到一个叫蒂安娜的女人,但是谁是蒂安娜?记事本上还有一些纪录,其中三月二十一日的关键词是“弥撒”,三月二十二日的关键词是“塔克希尔”,三月二十三日的关键词是“吉洛要博纳富瓦的遗嘱”,二十四日则是“去找德吕蒙”——西莫尼尼开式循着这些线索寻找,但是疑问越来越多,“那天本来是二十三日,可我却以为是二十二日。那么二十二日发生了什么事呢?塔克希尔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呢?”

西莫尼尼把这一现象称作是健忘症,“它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像是在迷雾中撕开了一道口子,而这团迷雾正是那些被我遗忘了的时间。”是健忘的开始,却也是恢复记忆的开始,因为西莫尼尼知道十多年前,他就经常在马尼餐厅议论健忘的人,他们是迪穆里耶医生、好像是双胞胎的布鲁和布洛,以及后来出现的奥地利医生弗洛伊德。在马尼餐厅里,正是弗洛伊德让他进入回忆当中,西莫尼尼于是在自己门前挂出“店主离开一个月”的告示牌,然后以记日记的形式开始回忆,“我就开始回忆了。我专心地坐在写字台前,笔耕不辍,偶尔慢慢咀嚼几口食物。”

西莫尼尼从小时候爷爷开始回忆,回忆出现了一个决定文本走向的关键词:恨,“我恨我的母亲,恨她一言不发便离我而去;我恨我的父亲,恨他无力留住离去的母亲;我恨上帝,恨他产生那样的旨意:我也恨我的爷爷,恨他说上帝的旨意如此很是平常。”这只是家族内部情感上的恨,而其实,恨的真正来源是爷爷,作为法国人口中的“旧贵族”,爷爷是古老政体的怀旧者,他不愿向大革命屈服,认为人类渴望自由是错误的,“他们所需的那点儿自由应当由国王来保障。”在这种对革命者的贬低中,爷爷所恨的是那些敌基督者,“我们进入了一个敌基督的时代。”而这个敌基督者便是犹太人,“它们为敌基督的时代铺路,不仅是基督教的死敌,也是所有宗教、所有会社、所有修会不共戴天的仇人。”爷爷把瑞士的共产主义者芭贝特称为恶魔,把我取名西莫内·西莫尼尼就是为了纪念十五世纪被犹太人杀害的圣小西莫内,而他把米兰起义、加里波第成立罗马共和国,以及皮埃蒙特政府取缔耶稣会都看成是犹太人的阴谋,爷爷教育我的是:“他们是一个典型的不信神的民族,他们处世的出发点是,好事要趁今生来完成,不要等到坟墓里去实现。所以他们的一切行为都只是为了征服眼下这个世界。”

这是对我来说最早的记忆,爷爷仇恨敌基督的种子就成为了我的人生观,“感谢上帝,这就意味着真的存在一个内心世界!有位哲学家是怎么说来的?我恨故我在。”这是对“我思故我在”的科学和理性的颠覆,而当我成为“我很故我在”的实施主体,其实是我进入了“阴谋模式”中,人总是要制造一个隐性的敌人,又为他担惊受怕,犹太人之于爷爷,共济会之于耶稣会,耶稣会之于我后来加入的加里波第红杉军,以及烧炭党人之于欧洲国王,神父教的国王之于马志尼党人,甚至巴伐利亚光照派之于半个世界的警察,“这,就是他的阴谋模式,可以向里面随心所欲地加上针对任何人的阴谋。”

世界从不休的阴谋开始,阴谋制造了仇恨,仇恨凸显了我的存在,而从爷爷的这个“我恨故我在”的人生哲理开始,西莫尼尼并不是要忠于王权,忠于基督,忠于体制,而是忠于仇恨本身,因为“我恨故我在”,所以我之所恨会制造另一个敌人,这个敌人可能就是自己,这是假象的自己,这是被命名的自己,这是分裂的自己,甚至这是一个被自己杀死的自己;另一方面,更需要一种虚构的对象,于是,西莫尼尼便成为了制造假文件的高手,甚至在国际事务中成为各国所需的间谍:从1855年开始被公证人骗去了爷爷的财产而在公证人勒博当戈那里工作,他就学会了欺骗;他和秘密警察接触,答应卖给比安科从大街上听来的闲言碎语,还有从耶稣会士手中窃取的完整文件,按照比安科的说法,“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完全能解释得通,那这个故事就一定是捏造的。”它是比真实更合理的一种存在,它甚至取代了真相,于是,我开始我的间谍生涯。

控诉拿破仑三世是撒丁王国的敌人的文件,成为报纸记者被派往西西里歌颂加里波第、揭露共济会给红衫军财务支持革命、在那不勒斯密谋推翻国王统治、在狱中探视若利陷害烧炭党人,成为普鲁士间谍取得法国情报、出卖巴黎公社的革命者、与俄国秘密警察接触……从西西里到巴勒莫,从那不勒斯到巴黎,西莫尼尼的足迹遍布欧洲大陆,而他最大的“成就”就是制作了一份“以色列人联盟的报告”,从而在共济会会员的雷鸣山集会、约瑟夫·巴尔萨莫的计划和耶稣会士聚集在布拉格公墓的那个夜晚制造了对犹太人的仇视,这不是对爷爷仇恨的继承,而是因为在那个时代发现了巨大的“反犹市场”,革命党人、共和派、社会主义者都把犹太人当成了敌人,“从各个政府的态度来看,犹太人还是国王的仇敌。必须围绕犹太人做文章。”于是西莫尼尼从巴黎的图书馆获得了布拉格公墓的照片,那些层层叠叠被塞下了十万具尸体的公墓是犹太人的罪证,加上苦心制作的联盟报告,我的“事业”达到了巅峰,“只有在我成功再现了那个巫妖狂欢夜之后,我对奸诈的犹太人的积怨和嫉恨才会从抽象的想象化为无法遏止的狂怒。”

但是,西莫尼尼的阴谋计划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实施,他创造的达拉·皮科拉院长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灵魂得到安息,但是这种创造作为阴谋的一部分,本身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文本,西莫尼尼写信给达拉·皮科拉,皮科拉也给他回信,甚至达拉·皮科拉在信中痛斥他的所作所为,认为他将会被上帝拒于天堂大门之外。于是,两个人成为了阴谋者和救赎者,西莫尼尼无论是以自己的身份还是以达拉·皮科拉的口吻留下的日记和书信,都变成了向别人证明的“真实”纪录,甚至成为一种历史材料。但是在记忆逐渐打开的过程中,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自然破绽百出,在自己成为他者的记述中,真相本身就无法成为唯一的文本,所以他们越是互动越是露出破绽,而为了弥补这种破绽,一方面,西莫尼尼设计了达拉·皮科拉“自杀”的情节,另一方面依靠文本之上更高层级的叙述者让分裂的自我消失。

文本从第一个层级慢慢变成了第二个层级和第一个层级的交错文本,而“叙述者”的加入完成了文本的最后命名。从第一章开始,这个叙述者就进入到了神秘的文本中,“就连叙述者本人都还不知道这位神秘作者的真实身份,他打算(和读者一起)去探个究竟。此时此刻,双方都潜入了老人的家中,好奇地窥探着,注视着他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字符。”他是作者也变成了读者:一方面他阅读这个故事,深入西莫尼尼和达拉·皮科拉的互文中,发现他们之间存在的隐秘关系,“三月三十一日的日记出自达拉·皮科拉院长之手,它好似揭去了西莫尼尼紧锁的记忆之门的封印,披露了西莫尼尼不顾一切地想要忘却的记忆。”他梳理线索,他推断真相;但是另一方面他对日记的中断感到困惑,他发现其中断了必要的线索,他认为两个人有矛盾之处,于是,他变成了作者,她开始改写了这个故事,“当然了,我们的叙述者正在偷偷阅读的那份文件充满了令人吃惊的内容,有朝一日或许可以改编成一部小说呢。”

从读者变成参与其中的作者,叙述者的存在实际上变成了“第三个人”。一八九七年四月十二日上午九时,西莫尼尼写给院长的信中说起了早上醒来看到的一个黑影,那个黑影抓起剑杖,在被板凳绊了一个跟头之后跑掉了,西莫尼尼认为这个人就是院长,“我可以确信,是因为我回到了您家里,而您的床上空无一人。”而这一天正午院长写给西莫尼尼上尉的信中也说到自己起床看到了黑影,也是在被板凳绊了一跤之后摔了一个跟头,之后也跑了,线索中断了,但是院长认为“但这个人就是您,我简直可以发誓,如果我猜的没错,拜托您告诉我”……午后西莫尼尼再次写信给院长,他认为如果现场只是两个人那个就会产生悖论,“您是在早上八点的时候从我这里逃走的,然后我去追您。而我是在十一点的时候从您那里逃走的,然后您来追我。”解决这个悖论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两个相互怀疑的人之外还有一个第三者,一个神秘的“谜”先生,于是,在那天晚上,西莫尼尼记叙了自己再次遭遇黑影之后开枪打死了他,而这个被打死的第三者被西莫尼尼放在了下水道里,而此前他“杀死”达拉·皮科拉,就是把他藏在这里。

叙述中出现了悖论,所以请第三个人出场,而第三个人出场就意味着消失,他的尸体在下水道里,而下水道里就有达拉·皮科拉的尸体,也就意味着西莫尼尼早就杀死了另一个自己。另一方面,西莫尼尼对于第三者的谋杀也是为了从叙述者的世界里出来,他决定洗手不干告别间谍生活便是证明,“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需要一种富足体面的社交生活。就这样,他确定了自己真正的志向:不做间谍。”但是更高层级的叙述者是无法被小说中的西莫尼尼杀死的,西莫尼尼也无法从故事中脱身,叙述者继续叙述,一层层把西莫尼尼的阴谋揭露出来,而最终这个阴谋的背后就是对犹太人的“恨”——于是那个三月二十二日的弥撒之夜浮出了水面:身穿斗篷头戴风帽的蒂安娜是天主教的叛徒,在弥撒之夜她脱去了身上的一切,以赤身裸体的方式亵渎了天主教,而这个和西莫尼尼发生关系的女人就是一个犹太人,“和我交媾的女人不仅有魔鬼的血统,还是一个犹太人——我知道,犹太人是靠母亲传承香火的。这么说,假如通过这次交合,我的精子在这个杂种女人的腹内孕育的话,我将会有一个犹太后代。”于是他开枪打死了蒂安娜,而二十一日晚间的那段记忆重新回来了。

一种恨变得正大光明,是因为蒂安娜的真实身份被揭开了,但是从最终的“恨”回到一个人的自己之后,西莫尼尼生活在噩梦中,脸色惨白的蒂安娜总是出现在面前,在折磨中,西莫尼尼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心中的恨,“我开始意识到,我的存在只是为了消灭这个该死的种族。拉奇科夫斯基说得对,只有仇恨让我的心保持热度。”我很故我在,一个阴谋论的主体在日记、书写编织的生活中最终回归到了仇恨的终点——这是在叙述者笔下的命运,而埃科将它又置于另一个文本里面,其实是为了审视这种存在于历史中的恨,“无用的学术说明”中说,这个故事中的唯一虚构人物就是西莫尼尼,但是他的爷爷西莫尼尼上尉确有其人,人物是真实的,事件是真实的,那么历史也是真实的,“甚至,干脆跟你说了吧,他仍然活在我们中间。”仇恨者还活在我们中间,它以一本真假难辨的《锡安长老会纪要》成为了历史真实的“后续事件”:一九〇五年谢尔盖·尼鲁斯撰写的《以小见大》一书在俄国出版,他在书中提到了这本书,《锡安长老会纪要》就是“犹太共济会阴谋”的产物;一九二一年,《伦敦时报》宣布它是伪托之作,但是这本书却一版再版;一九二五年,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说犹太民族制造了谎言,《锡安长老会纪要》就是明证,“当这本书成为所有人的共同遗产时,犹太人的危险就会被认为是彻底消除了。”

一部手稿,一本出版的书,一个被怀疑伪作的文本,它构成了关于图书的历史,而图书的背后就是一种恨,即使是乌有之书,即使是剽窃之作,就像那些日记和书信一样,已经成为了文本,“无用的学术”就是“我恨故我在”的借口,因为,历史告诉的真相是:“该书是纳粹德国反犹主义的主要理论基础。”

黄帝四经·关尹子·尸子

编号:B22·2201101·1695
作者:
出版:中华书局
版本:2020年04月第1版
定价:48.00元当当18.90元
ISBN:9787101144253
页数:603页

《黄帝四经》,春秋战国时期帛书,1973年马王堆汉墓出土,作为《老子》乙本前的古佚书而举世瞩目,包含《经法》《十六经》《称》《道原》四篇,它体现了道家学说由老子一派变成黄老学派的转变,对先秦各家各派都有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关尹子》,据传为春秋时期关尹子著,关尹子字公度,名喜,曾为关令,与老子同时,老子《道德经》五千言,系应其请而撰著,《关尹子》大要在贵本重神,清静自守,其书文辞博丽,深远隽永,充分体现了“道”的内涵,极宜修身养性,今本《关尹子》,分为一宇、二柱、三极、四符、五鉴、六匕、七釜、八筹、九药共九篇。《尸子》,战国时期商鞅的重要谋士尸佼著,尸子对道家思想多有继承和发展,《尸子》中提出“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这是迄今在中国典籍中找到的与现代“时空”概念最好的对应。他对于空间观、时间观还作了进一步的论述,并对“学积有生”、“从道必吉”、“重民”的观点作过重要的阐述。对道家思想多有继承和发展。


《黄帝四经·关尹子·尸子》:抱道执度,天下可一也

曰:小人之权归于恶,君子之权归于善,圣人之权归于无所得;惟无所得,所以为道。
——《关尹子·宇篇》

小人为恶,君子为善,在于对道的不同把握:道都成为了权。而真正的道只有在圣人手上才会变成“无所得”,而无所得便是“为道”——无所得而“为道”,关尹子对于道的注解,其实就已经成为了“圣人”的一部分,它不再是小人或君子手上的权,甚至也不再体现为善和恶,那么,这“无所得”的道到底是什么?

关尹子说:“学之,徇异名,析同实;得之,契同实,忘异名。”学习大道的时候,要顺着万物的不同名称,然后分析它们的共同本质;当掌握大道之后,就能够明白万物的本质是相同的,而从忘记了万物的不同名称。这是殊途同归的道,也只有圣人在学习时能够掌握;关尹子说:“习射、习御、习琴、习奕,终无一事可以一息得者;惟道无形无方,故可得之于一息。”学习各种技术,都无法做到一瞬间就成功,唯有在无形无方的道的世界里才能一息而成,这是“顿悟成佛”的道,也只有无形无方的道能达到;关尹子说:“圣人以知心一、物一、道一,三者又合为一,不以一格不一,不以不一害一。”圣人因为知道人心是一样的,万物的本质是一样的,大道是一样的,所以人心、万物和大道都是一样的,不会因为万物的本质一致而去否认万物的差异性,也不会因为万物的差异性而去否认万物本质的一致性。

道可以学之,可以析之,可以得之,但是道到底是什么呢?当关尹子将“无所得”而为道赋予在圣人身上,其实区分了权与道的区别,在他看来,道是和圣人有关,或者只有圣人才能激发道,“圣人之道,本无首,末无尾,所以应物不穷。”应物不穷是属于圣人的作为,而在和小人、君子的区分中,关尹子更是具体化:“一情冥为圣人,一情善为贤人,一情恶为小人。”当所有的情欲都没有了就是圣人,当情欲是善良的,便是贤人,当所有情欲都是邪恶的,那便是小人——“情冥”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无所得”,只有能将心、物和道合三为一的圣人才能进入情冥的状态,只有“不以一格不一,不以不一害一”的圣人才能“无所得”而为道。

但是,关尹子还是没有说明道的本质,而这种不明说的道或许正是道本身,因为它“本无首,末无尾”,因为它异名而同实,因为它“不以一格不一,不以不一害一”,于是,关尹子说:“非有道不可言,不可言即道。非有道不可思,不可思即道。”道不可言,道不可思,道一旦被说出,便成“吹影”,一旦被思考,便成“缕尘”,“惟不可为,不可致,不可测,不可分,故曰天,曰命,曰神,曰玄,合曰道。”而且“道无人”,圣人如果说甲是道而乙非道,那就不是真正的道,“道无我”,圣人不能区分进道和退道,“以不有道,故不无道;以不得道,故不失道。”

道不可言,道不可思,道不可为,道不可致,道不可测,道不可分,道“不有道”,道“不得道”,种种的否定式命题将道便成了一种空灵的存在,但是关尹子却又给了它肯定的身份,道是天,道是命,道是神,道是玄,而道就是开篇之“宇”——“宇者,道也。”关尹子在首篇以这样的注解,在对道进行肯定式命名式,也被质疑《关尹子》是假托尹喜的伪作,当老子骑青牛出关,当老子留下五千言道德经,是不是只有以关尹子之名才能抵达道的真解?关尹子被尊称为文始真人,《关尹子》被尊称为《无上妙道文始真经》,人文合一的尊称,或者真的是从道家到道教的一次合理化命名。但是很明显,《关尹子》里除了关于道的阐述之外,也涉及其他一些哲学观点,比如在重道的基础上,提出了气的概念,认为气是指构成物体的最细微的物质颗粒,“是故吾之形气,天地万物。”提出了万事万物都处在不断变化之中,“人之一呼一吸,日行四十万里,化可谓速矣,惟圣人不存不变。”提出了心生万物的唯心论,“心之所之,则气从之;气之所之,则形应之。”但是每一种观点却有都在“道”的统摄之下,“天地虽大,有色有形,有数有方。吾有非色、非形、非数、非方,而天天、地地者存。”而对于圣人之治理,而都要遵循道,“圣人之道天命,非圣人能自道;圣人之德时符,非圣人能自德;圣人之事人为,非圣人能自事。是以圣人不有道,不有德,不有事。”

关尹子的道有着空灵的意境,有着辩证的思想,有着宇宙的观念,“一道皆道,不执之即道,执之即物。”这种即道即物的观念非常贴近佛教,尤其是禅宗的“无我观”,不仅圣人之道是无我的存在,“勿以行观圣人,道无迹;勿以言观圣人,道无言;勿以能观圣人,道无为;勿以貌观圣人,道无形。”而且对于万物通用的道也是无我,“众人师贤人,贤人师圣人,圣人师万物。惟圣人同物,所以无我。”而道作为万物的规律,也是无我,“人无以无知、无为者为无我,虽有知、有为,不害其为无我。譬如火也,躁动不停,未尝有我。”所以道既是肯定也是否定,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建构和解构完美合一便是道,“夫如是者,可动可止,可晦可明,惟不可拘,所以为道。”

道是一种辩证的存在,是一种多元的思想,但是道在《黄帝四经》里却慢慢演变为“德”和“法”——虽然在《黄帝四经》里,道依然是思想体系中最高概念,“虚无刑,其裻冥冥,万物之所从生。”大道空虚而无形无象,寂静无声而深邃难识,万物都是从大道那里产生出来的,所以《黄帝四经》中最后一经的“原道”就是在探讨这个“万物之所丛生”的道,“人皆以之,莫知其名;人皆用之,莫见其刑。”刑通“形”,名和刑就是实体与事实,与名称之间的关系,为什么当人人都使用大道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它的名称,没有人知道它的形状,这是大道“恒无之初”的特征?而其实名和刑之间的关系在“名理第九”中得到了阐释,“道者,神明之原也。神明者,处于度之内而见于度之外者也。”道是“神明之原”,是“恒无之初”,但是当道“处于度之内而见于度之外”时,才显示其作用,所以“道原”并不是在探讨道的本质,而是在说明道的规律,这个规律的主体便是圣人,“故唯圣人能察无刑,能听无[声]。知虚之实,后能大虚,乃通天地之精,通同而无间,周袭而不盈。”圣人便是“处于度之内而见于度之外”的神明,他能“知人之所不能知,服人之所不能得”,也只有能够体悟大道的圣人,才能让“天下服”,所以道的真正作用便是“抱道执度,天下可一也”。

“抱道执度,天下可一也”,这种道的意义在《经法》的第一篇就得到了阐释,取名为“道法”,就是“道生法”的意思,道是自然之规律,是“万物之所丛生”,而法是法度、法律,和圣人治人有关,大道是根本,法律则是大道的衍生品,所哟制定法则要符合大道,“道生法”便成为贯穿“黄帝四经”的一种思想,“法者,引得失以绳,而明曲直者殹。故执道者,生法而弗敢犯殹。法立而弗敢废[也],[故]能自引以绳,然后见知天下,而不惑矣。”法度是恒常之法,“天地有恒常,万民有恒事,贵贱有恒立,畜臣有恒道,使民有恒度。”只有有法度了,才可能治理,“度量已具,则治而制之矣。”只有以此治理才能“天下正”,“故能至素至精,悎弥无刑,然后可以为天下正。”而这便是“必有刑名”的道理:“刑名立,则黑白之分已。故执道者之观子天下殹,无执殹,无处也,无为殹,无私殴。”

“名刑已定,物自为正。”《黄帝内经》就是沿着这条方法论的逻辑走向“法”的时代,“国次第二”指向的是国家秩序的维护,所谓看准时机,便是顺应天意,“故唯圣人能尽天极,能用天当。”于是对君主提出了五逆的建议:“毋阳窃,毋阴窃,毋土敝,毋故执,毋党别。”“君正第三”则指向了君主治国的原则,“一年从其俗,二年用其德,三年而民有得,四年而发号令,[五年而以刑正,六年而]民畏敬,七年而可以正。”建国的七年计划既对内也对外,既有文也有武,“天有死生之时,国有死生之正(政令)。因天之生也以养生,胃之文;因天之杀也以伐死,胃之武。[文]武并行,则天下从矣。”“六分第四”则提出了悖逆不顺的“六逆”和合理治国的“六顺”,“四度第五”则提出了治国的四条准则,不管是六逆六顺,还是四度,都变成了一种术,“王天下者有玄德,有[玄德]独知[王术],[故而]王天下而天下莫知其所以。”而“论第六”,论述的“天之道”和“人之道”,也都是站在术的维度,天之道要“八正”和“七法”,人之道要“六柄”和“三名”,只有如此,“帝王之道成”——而“亡论第七”也是从术的角度分析了亡国的可能:第一是君主做事“犯禁绝理”,一旦违背天理,国家必亡。第二是六危。第三是三不辜,第四是三壅,第五是三凶。

而《十大经》更是从黄帝个体的治理出发,树立了圣王的典型,“吾受命于天,定立于地,成名于人。唯余一人[德]乃肥天,乃立王、三公,立国、置君、三卿。数日、磿月、计岁,以当日月之行。允地广裕,吾类天大明。”黄帝为何会成为“余一人”的圣人,就在于受命于天,定力于地,成名于人,而在治理过程中,黄帝也是从自身做起,通过大臣阉冉的口说:“始在于身,中有正度,后及外人,外内交续,乃正于事之所成。”通过对穿着破烂的粗布衣而周游天下取得百姓信任的果童来说明黄帝“畜而正之,均而平之”的理念;通过平息蚩尤的叛乱凸显黄帝的“正乱”举措,“于是出其锵钺,奋其戎兵,黄帝身禺之[蚩]尤,因而禽之。剥其口革以为干侯,使人射之,多中者赏;劁其发而建之天,名曰之[蚩]尤之詈;充其胃以为鞫,使人执之,多中者赏;腐其骨肉,投之苦酭,使天下離之。”——这也是古籍中比较完整记载黄帝与蚩尤斗争的全过程的文字;通过高阳与力黑的对话,阐述了解决氏族斗争要恩德与刑罚并用,“刑德相养,逆顺若成。刑晦而德明,刑阴而德阳,刑微而德章。其明者以为法,而微道是行。”并第一次在“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中阐述了天道和人事的合一性;雌雄节第七、兵容第八、成法第九、三禁第十、本伐第十—等篇章更是在阐述了用兵打仗上的各种做法,这或者也是让道变成了一种实用主义。

《关尹子》探究道的本质,其中有着鲜明的道家思想,《黄帝内经》则从道的本质论逐渐走向方法论,而与商鞅同时代的尸佼所著的《尸子》,曾在刘向的《别录》里被列入杂家,《宋史》中则成为儒家,清代《百子全书》则成为了法家,这也说明了《尸子》学说的复杂性,它既接受了老子的哲学理论,又较为务实地重视刑名、法制思想,也体现了心性的作用,“心者,身之君也。天予以天下受令于心,心不当则天下祸:诸侯以国受令于心,心不当则国亡;匹夫以身受令于心,心不当则身为戮矣。”但是在《尸子》中更多的则是儒家思想:道逐渐被“德”所取代,“天高明,然后能烛临万物;地广大,然后能载任群体。其本不美,则其枝叶茎心不得美矣。此古今之大径也。是故圣王谨修其身以君天下,则天道至焉,地道稽焉,万物度焉。”《治天下》列出了治理天下的基本纲领:治天下有四术:“一曰忠爱,二曰无私,三曰用贤,四曰度量。度量通,则财足矣;用贤,则多功矣;无私,百智之宗也;忠爱,父母之行也。”极力赞美舜帝的美德,“天下之善者,惟仁也。夫丧其子者,苟可以得之,无择人也,仁者之于善也亦然。是故尧举舜于畎亩,汤举伊尹于雍人。”提出学习的重要性、提倡忠孝思想、主张忠道……这些都让《尸子》成为儒家的典籍,而一切的道和德的归结点也在于仁义之政,“政也者,正人者也,身不正则人不从。是故不言而信,不怒而威,不施而仁。有诸心而彼正,谓之至政。”

温疫论

编号:H51·2201101·1694
作者:[明] 吴有性 著
出版:中华书局
版本:2020年07月第1版
定价:28.00元当当10.10元
ISBN:9787101145878
页数:271页

《温疫论》,明代吴有性撰于崇祯十五(1642)年,是中医史上首部系统研究急性传染病的医学著作,是中医温病学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标志性著作。全书二卷,上卷主要论述温疫之病因、病机、证候、治疗、变证、宜忌,以及温疫与伤寒的区别。下卷重点叙述温疫的种类、传变、治疗原则,各种兼证、变证的治疗和调理。吴有性在《温疫论》中创立了“戾气”病因学说,强调温疫与伤寒完全不同,明确指出“夫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由此创立了表里九传辨证论治思维模式,以“驱邪外出”为中心,创制了达原饮等治疗温疫的有效方剂。这些方剂和治疗思路对后世温病学的形成与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在这次新型冠状肺炎疫情中,中医仍然在使用这种思路和这些方剂。三全译注者《温疫论》以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为底本,并吸收先贤时彦的研究成果进行了题解、注释和白话翻译。


《温疫论》:守古法不合今病

要之,古无“瘟”“痢”“症”三字,盖后人之自为变易耳,不可因易其文,以“温”“瘟”为两病,各指受病之原,乃指冬之伏寒至春至夏发为温热,又以非时之气为瘟疫。
——《正名》

“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之一种,橘红色的封面和整个系列的其他读本并无二致,但是拿在手上打开的时候,总感觉有一股莫名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温疫”正从文字里面一点一滴逃逸出来——发生于1641辛巳年的温疫,和发生于2020的庚子温疫,用一种不安却警示的文本连接起来。译注者唐文奇说:“庚子大疫期间,接中华书局责任编辑宋凤娣女士紧急约稿,我们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心无旁骛地对《温疫论》进行了仔细的点校、注释和译解。”出版于2020年7月,购买于2020年11月,应景的“温疫论”似乎印证了温疫已经成为人类难以逃离的劫难,它横跨古今,在308年前就已经露出了狰狞面孔:“崇祯辛巳,疫气流行,山东、浙省、南北两直,感者尤多,至五六月益甚,或至阖门传染。”

一种疑问是,为什么作者吴又可要将瘟疫写成“温疫”?在吴又可之前,“温”和“瘟”是分开的,医家对两者的区别是:“指冬之伏寒至春至夏发为温热,又以非时之气为瘟疫。”但吴又可似乎有意将两者混在一起,在《温疫论》最后的《正名》中,吴又可解说了这种“混淆”,他引用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上的说法:“发热而渴,不恶寒者为温病。”在他看来,后人省了“氵”加“广”为“瘟”,就像病证之“证”,最先写作“證”,后人省文作“証”,后来省了“言”加“广”为“症”,又如古人为下利脓血,以泻为下利,后人也是加“广”为“痢”。所以在吴又可看来,古代并无“瘟”“痢”“症”三字,是“后人之自为变易耳”。

瘟疫为“温疫”,是一种变易,这种变易带来的问题是把“温”和“瘟”看成是两种疾病,“各指受病之原”,所以有了“冬之伏寒至春至夏发为温热”之“温”和“以非时之气为瘟疫”的“瘟”。而吴又可又将两者“混为一谈”,其目的则是发现它们之间的关联。吴又可在指出“后人之自为变易耳”之后认为,即使字形变了也“不可因易其文”,否则,必将“枝节愈繁,而正意愈乱,学人未免有多歧之惑矣”。这是对变与不变的辩证看法,是对疾病和用药活学活用的思想,吴又可之后的清人医家传承了这种医学观,叶天士、吴鞠通,王孟英、雷少逸、柳宝诒、何廉臣等人重新认识时令病,就被称为“温病派”,它们不拘经论,善用医圣张仲景的医方,深究病情、病因,用方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地制宜。但是吴又可所说的“自为变易”的弊病在另一些人那里就真的“因易其文”,到了王孟英那里就做到了极致,清末的雷少毅对此提出了批评,“温热本四时之常气,瘟疫乃天地之厉气,岂可同年而语哉?”

温疫和瘟疫“不可因易其文”,这种变与不变的观念在吴又可的《温疫论》中贯穿始终,这是对权威的质疑,这是对变化的活用。到底什么是温疫?吴又可在“自叙”中就明确指出,“夫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在第一章节《原病》中吴又可进行了具体的阐述,尤其指出了伤寒与温疫的区别:“伤寒与中暑,感天地之常气;疫者感天地之疠气,在岁运有多寡,在方隅有厚薄,在四时有盛衰。”在他看来,伤寒与中暑,是“感天地之常气”,而温疫则是“感天地之疠气”,“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伤寒是常气,温疫是疠气,疠气是一种杂气,这是一种本质的区别,在《杂气论》中,吴又可又论述了杂气的特点,“而惟天地之杂气,种种不一,亦犹天之有日月星辰,地之有水火土石,气交之中有昆虫草木之不一也。”万物善恶不等,就在于杂气之毒有优劣,这种气“其来无时,其著无方,众人有触之者,各随其气而为诸病焉”,所以一切杂证,无因而生者就是杂气所致,“盖因诸气来而不知,感而不觉,惟向风寒暑湿所见之气求之,是舍无声无臭、不睹不闻之气推察。”

杂气无因,感而不觉,而且“杂气无穷,茫然不可测也”,但这些只是一种对杂气呈现方式的描述,疠气为杂气之一种,温疫是感天地之疠气,但是温疫却有其本质特征,他认为,“邪自口鼻而入,则其所客,内不在脏腑,外不在经络,舍于夹脊之内,去表不远,附近于胃,乃表里之分界,是为半表半里,即《针经》所谓‘横连膜原’是也。”这是吴又可在“原病”中对温疫提出的一种革命性观点,而这种观点针对的就是当时奉为权威的张仲景论述,“盖为外感风寒而设,故其传法与温疫自是迥别。”所以吴又可认为张仲景的《伤寒论》,“未免指鹿为马矣”。在他看来,伤寒和感冒是风寒,并无轻重的区别,但是温疫与伤寒“感受有霄壤之隔”。伤寒与温疫的“霄壤之隔”就在于它的根源,疠气与天地人三者都有关系,但是见三阳经证,用三阳经的方药却无效,其原因就在于邪气不在三阳经,而在于膜原,膜原就是夹脊,当疠气停留在夹脊之内,就是“半表半里”,“凡邪在经为表,在胃为里,今邪在膜原者,正当经胃交关之所,故为半表半里。”

半表半里的存在,是温疫的特殊性表现,正因为这种特殊性,所以要根据病人的情况进行施治:在“瘟疫初起”的时候,“此邪不在经,汗之徒伤表气,热亦不减。又不可下,此邪不在里,下之徒伤胃气,其渴愈甚。”所以吴又可认为宜用“达原饮”,槟榔二钱、厚朴一钱、草果仁五分、知母一钱、芍药一钱、黄芩一钱、甘草五分上,“用水二盅,煎八分,午后温服。”在他看来,“槟榔能消能磨,除伏邪,为疏利之药,又除岭南瘴气;厚朴破戾气所结;草果辛烈气雄,除伏邪盘踞;三味协力,直达其巢穴,使邪气溃败,速离膜原,是以为‘达原’也。”当出现“急证”的时候,需要“急攻”,“因其毒甚,传变亦速,用药不得不紧。”他以极端的医案为个案,采用急病急治的方法才能取效迅速,才能避免温疫患者“二三日即毙”的悲剧;当病人出现“表里分传”的时候,他认为这时邪气一方面向三阳经浮越,另一方面入于胃腑,所以宜用“三消饮”,即在达原饮的基础上,加上三阳经的引经药羌活、葛根、柴胡,又加攻里泻下药大黄,使邪从膜原而化,从表而散。从里而下;当病人出现“热邪散漫”的情况,“脉长洪而数,大渴复大汗,通身发热”,吴又可认为宜用石膏一两 、知母五钱、甘草五钱、炒米一撮“加姜煎服”的白虎汤;病人出现“战汗”,吴又可认为这是深伏并流连于气分的邪气从表解的最佳形式,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病人马上会痊愈,而是可能会发生危险,所以站憨厚需要再战汗,或需泄下,“疫邪表里分传,里气壅闭,非汗、下不可。汗、下之未尽,日后复热,当复下复汗。”

吴又可对温疫病人种种现象对症下药,是基于“半表半里”的本质病理,而这种区别于伤寒感冒的治疗方法,就是吴又可不拘于古法的体现,他在《自叙》中指出了张仲景的《伤寒论》有指鹿为马的错误,所以一味按照他的方子只能是贻误病情,“嗟乎!守古法不合今病,以今病简古书原无明论,是以投剂不效,医者彷徨无措,病者日近危笃,病愈急,投药愈乱。”而温疫病人之死亡,“不死于病,乃死于医;不死于医,乃死于圣经之遗亡也。”这种对“圣经”的之一就是吴又可的“变易”思想,“余虽固陋,静心穷理,格其所感之气,所入之门,所受之处,及其传变之体,平日所用历验方法,详述于下,以俟高明者正之。”吴又可在治疗上的变易,其实也因为温疫是一种变异,“其传有九,此治疫紧要关节。奈何自古迄今,从未有发明者。”温疫有九种传变方式,但是古人并未论及,吴又可从温疫之邪气的特点出发,认为在半表半里中它有九中解散方法,“从表解、表而又表、从里解、里而又里、表里分传、表里分传而又分传、表里偏胜、先表后里,先里后表。”不同的解散方法就需要不同的治疗方式,否则将会带来极大的危害,“凡此九传,其去病一也。医者不知九传之法,不知邪之所在,如盲者之不任杖,聋者之听宫商,无音可咏,无路可适,未免当汗不汗,当下不下,或颠倒误用,或寻枝摘叶,但治其证,不治其邪,同归于误一也。”

这无疑是对张仲景提出的“有表先解表”的一种质疑,而在论述温疫的病理、现象和治疗方法中,这种不拘于古法的观念形成了吴又可的变易思想。当病人出现“内壅不汗”的时候,张仲景在《伤寒论》中就提出了“有表先解表”的治疗原则,“有表先解表”的本意是“有邪先去邪”,但是因为温疫的特殊性,吴又可认为,“医见有表复有里,乃引经论,先解其表,乃攻其里,此大谬也。”瘟疫之邪在里,所以应先通其里;当病人“邪气复聚”的时候,张仲景提出了食复、劳复之说,意思是并与后病人因饮食不节或劳累过度而复发,温疫之复发也认为是病人不注意休养,而病人也误认为治疗不到位,吴又可认为,“里证下后,脉不浮,烦渴减,身热退,越四五日复发热者,此非关饮食、劳复,乃膜原尚有余邪隐匿,因而复发,此必然之理。不知者每每归咎于病人,误也。”当病人“结粪”的时候,张仲景《伤寒论》中认为外邪从表而侵袭人体,在治疗上强调解表,慎用泻下,所以有“下不厌迟”之说,吴又可采用了《伤寒论》中的三承气汤用来驱邪,但又不拘于原著剂量配比,他认为,《伤寒论》中“初硬后必溏,不可攻之”的字句对于温疫病人来说,“诚为千古之弊”。

不拘于古法是一种变易,对权威质疑也是一种变易,而吴又可提出自己的观点也体现了一种变易观,他提出了”老少异治”的观点,“盖老年荣卫枯涩,几微之元气易耗而难复也。不比少年气血生机甚捷,其势浡然,但得邪气一除,正气随复。”他根据不同病证提出了“前后虚实”的疗法,“病有先虚后实者,宜先补而后泻;有先实后虚者,宜先泻而后补。”对于不同的因素变化,他提出了“乘除”的哲学观,“病有纯虚纯实,非补即泻,何有乘除?设遇既虚且实者,补泻间用,当详孰先孰后,从少从多,可缓可急,随其证而调之。”而一切的变易又必须回归到杂气之不同,“然牛病而羊不病,鸡病而鸭不病,人病而禽兽不病,究其所伤不同,因其气各异也。知其气各异,故谓之杂气。”物者,气之化,气者,物之变,所以,“气即是物,物即是气,知气可以制物,则知物之可以制气矣。”物不同,气则不同,气不同,所伤亦不同,所以要参考不同形色脉证。但是尽管病证表现不一,形色脉证变化多端,但是有标有本,“是忘其本徒治其标,何异于小儿捕影?”而这个本上升到哲学高度,就是孔子所说的“吾道一以贯之”,只有从最根本的哪一点入手,才能统领全局。

变易是提出温疫之邪在“半表半里”的本质,变易是伏邪或从外解或从内陷的区分,变易是“传变不常,皆因人而使”的观察和诊断,变易是“急证急攻”治疗法,“因证而知变,因变而知治。”这是一个相辅相成的过程。而从变易到不变,温疫与瘟疫的混同传递的是“不可因易其文”的本质观,这是隔了380年却是跨越古今的一次正名,“统而言之,其变不可胜言矣,医者能通其变,方为尽善。”

声音中的另一种语言

编号:E38·2201101·1693
作者:【法】伊夫·博纳富瓦 著
出版:广西人民出版社
版本:2020年03月第1版
定价:69.80元当当25.20元
ISBN:9787219109304
页数:408页

《声音中的另一种语言》是法国著名诗人、翻译家、艺术评论家伊夫·博纳富瓦关于诗及诗的翻译的重要论集,在本书中博纳富瓦认为,诗,我们在声音中触及的另一种语言,是存在僭越概念性日常言语,书写生命真实“在场”的语言,诗的语言不同于世上其他一切语言,它斟酌词语,倾听节奏,“一首诗歌(poème)的诗(poésie)以一种声音(voix)的方式走向读者”。诗的翻译是可能的,但不同于其他任何翻译,只能以独特的方式进行:“诗歌最需要忠实的是‘在场’”,译者要保留诗意,便要倾听词语的音乐,重新经历诗人用声音勾起的关于“在场”的记忆,用自己的语言和存在经验去重构、去分享原诗的“在场”。诗的翻译应当受到重视,通过诗的翻译,处于两种语言间隙的译者和另一种语言的读者能够对虚幻的概念性言语提出质疑,在进一步自我批评的同时重新思考与异的关系,从而探寻真实的生活与场所,与自己真实的信念相遇。


《声音中的另一种语言》:重新使用动词的意义

乌鸦确实宣布了一切的虚无,宣布了非存在内部的无意义,宣布了某个夜晚的降临,在这个夜晚,一切期待都消失了。
——《广义的翻译》

一只乌鸦,从美国飞到了法国,它飞翔,它鸣叫,它跨过高山,它越过海洋,当一只身上带着爱伦·坡气息的乌鸦来到法国,它如何被法国诗人吸引而被英语读者所蔑视?它又如何在降临的夜晚让“一切期待都消失”?

闪烁着美国诗意的乌鸦,是一只对事物之非存在进行思考的乌鸦,是看见了美国“光辉的谎言”的乌鸦,是表达了美国的不安与谴责的无法,当然更是一只隐喻的乌鸦。当它被法国诗人所吸引,伊夫·博纳富瓦认为这其中就表现了“乌鸦”具有的含混性,一方面,法国启蒙思想家在发现了无神论使命后,向某个不安的世纪预告了虚无以及虚无的事实,他们在“乌鸦”中看见了抵挡恐惧的理智堤坝;另一方面,“乌鸦”揭示出了词语的音响削弱了诗句中涵义的力量,并打破了权威,呈现出一个超越涵义且敞开的即时性世界,这个世界的出现带来了对往昔幻觉的批评,使得他们踏上了一方新的土地。

乌鸦宣布了一切的虚无,宣布了非存在内部的无意义,博纳富瓦所说的含混性,前者指的是让启蒙思想家找到了理智的力量,后者则破除了对诗歌涵义的固化,一方面是思想意义的激活,另一方面是诗意本身的重建,但是在思想意义上,美国的这只乌鸦的确顺应了法国的现实,“促使读者思考人类生存条件中的虚无”,但是在诗意本身的重建上,却遭遇了困难,而这一困难就是诗歌的翻译困难——波德莱尔和马拉美都试图将《乌鸦》翻译成法语,但是《乌鸦》本身却“比任何诗歌都抗拒翻译”,这种抗拒就是翻译的不可能性,所以波德莱尔承认了这种不可能性,而马拉美淡化了这种不可能性,他们甚至为这种不可能性感到吃惊和痛苦,“在他们的思想中,在他们的作品中,必定有某些地方表达了这些反应,这些地方融合了他们对原诗的忠实态度,以及他们在读这首诗时不可遏抑地产生的情感和思想,尽管这些情感和思想属于他们自己。”他们当然把这种发自于内心深处的感觉看成是诗人对自我、对渴望成为的自我的一种无法替代的感知,但是他们的吃惊和痛苦,在博纳富瓦看来,因为他们知道“无法完全用另一个文本替代的文本”做出回应。

这便是诗歌翻译中的问题,或者说是博纳富瓦在谈到“广义的翻译”时遭遇的困境。他在这场2005年4月的讲座中开宗明义地指出:“翻译?翻译诗?不,这绝不只是用一个文本来替代另一个文本。”翻译不是文本之间的替代和转换,甚至她认为,诗无法被简化为诗歌——在法语里,诗是poesie,诗歌是poeme,诗歌是诗歌文本是的呈现,而诗是一种诗意,一种诗性。当博纳富瓦如此区分诗和诗歌,面对翻译,他认为,诗的翻译当然首先是文本的翻译,但是更关键的是“诗的意愿”的翻译,而这种诗的意愿就是超越文本,“一种预感,一种写出来的文字无法满足的欲望。”这种超越就是“广义的翻译”,它在狭义的对立面,也在文本的诗的翻译的另一面。那么,诗歌如何对“诗的意愿”进行翻译?博纳富瓦认为,诗贯穿一首首诗歌,它在某种思想、某种生活的呈现中,“要求被读者听到,要求读者参与,要求读者在一种超越并承载它的词语的经验中重新感受它”,诗的翻译最后抵达的当然是读者这一维度,而读者在听到、参与以及感受的过程,并不是一种单向的认识,而是完成对“自身的意识及对自身的信任”,这便建立了双向的关系:从诗到读者,从读者回到自身,而在这个双向的过程中,诗的翻译就尤为重要,而广义的翻译就是要成为一个计划,一个行动,“当他试图在母语中给予一首外语诗歌以生命时,实际上他是在体验另一个人的语言,体验这语言的全部,体验它的整个历史。”

从一种语言进入另一种语言,从一首诗歌进入另一首诗歌,不是文本和文本之间的转换,而是一种体验,这种体验在博纳富瓦看来,就是在场:“两种语言相互接近,彼此确立关系。置身它们的间隙,译者更能看清,待译的文本中哪些是真正具有诗性的东西,哪些是真正在世上获得的在场,哪些只不过是幻觉,是理智或情感的梦境对在场经验的取代。”真正具有诗性的东西才能获得在场,而在场的反面是幻觉,是理智或情感的梦境。博纳富瓦在为雅克琳·里赛的著作《翻译与诗性记忆:但丁、塞弗、兰波、普鲁斯特》写的序言《译者的悖论》中,再次强调了译者所承担的责任,“译者应该成为自由的灵魂,我常常这样说;而翻译是一个自由的学校。”译者可能不是一个诗人,当他去翻译而立志成为诗人的时候,他遭遇的便是诗的翻译的巨大困难,甚至会取消诗在文本转换间的不可能性,那么他是不是会陷入悖论中?但是这个悖论似乎是可以化解的,因为诗所翻译的便是诗的意愿,这种意愿也成为译者的意愿,“只要译者有意愿有能力,他其实处于一个比任何人都更为有利的位置,能够成为诗歌的思想者,如见证精神的其他目标一般见证诗歌的意愿,成为批评家,有能力在最贴近处,分辨出字里行间那些与诗人的自我相关的东西,这些东西位于比诗人生平更为私密的层面。”也就是说,译者也获得了在场感,而这种在场就是让诗成为僭越概念、超越涵义的一种存在,“当我们翻译一首诗并尝试重新踏上它所走过的所有道路时,我们碰到的会是什么呢?在这些道路尽头显现的是某种现实,我喜欢称它为尚未失败的现实,这是立即呈现自身的事物,任何一种分析性的再现都还没有取代我们看它的目光。”

为什么诗是一种僭越概念、超越涵义的一种存在?为什么诗的翻译必须是一种在场?在2003年10月举行的“翻译、被翻译、合译、翻译博纳富瓦” 研讨会上,博纳富瓦解释了诗歌中的涵义,他认为,从原文到译文的转移过程中,涵义的确是不可或缺的,对于进行中的翻译行动来说甚至是关系到根本的,但是,涵义并非是诗歌交错中最清晰且需要译者优先重构的部分,他引用乔治·斯坦纳在《巴别塔之后》的说法,翻译是一种绑架,它所绑架的就是涵义,“涵义是被人们带回自己军营的美丽俘虏,哪怕需要付出尊重她、向她尽一切礼数的代价。”而涵义所指向的是概念,“概念从容体中孤立出某种特征,赋予它一个名称,并借助这个名称,将客体安插入与从其他客体提炼的其他特征的关系中,这种关系便是涵义本身。”同样,在2012年的《语言,动词,parlar cantando》发言中,博纳富瓦强调我们的“日常”言语所依赖的就是概念性思考,它所创造的就是称为涵义的一切,它指向的是理性、知识、意指,这是一个逗留在言说或意指的层面;在对话皮埃尔-埃马纽埃尔·多扎的《涵义与诗》中,博纳富瓦认为,一首诗歌缺少的并不是涵义,译者对涵义有所期待只是在丰富他们的意识领域,但是如果他只关注涵义,“那么当他返回自己家中时,难道不会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吗?”

涵义是明晰的,是确定的,是丰富的,但它是一种概念性思考,是理性、知识、意指和言说,在涵义中进行诗歌翻译,诗便只能成为一个文本。真正的诗歌翻译需要的是在场,博纳富瓦如此解说在场:“在童年的某些时刻,某个事物或某个人来到你面前,身上突然出现被我称为‘在场’的东西,也就是他们的存在的密度,以及他们的出现所具备的强度,这密度与强度带有一种绝对的、无可辩驳的明见性,超越了我们那可能会出现的欲望,即将这些事物与这些人简化为对他们本质的确定看法。”这种突然出现又超越欲望的存在,这种以密度和强度带来绝对的、无可辩驳的明见性的东西,就是在场,“不如说是思想之下某个身体的在场,这一身体具有与音响或石块同样的即时性,因为它是由存在或拥有的需求决定的,而这些需求令它得以存在于概念的普遍性之下。”由此,广义的翻译其实就是建立在场,或者寻找在场,而诗就是一种寻找而不是找到,诗是一种行动而不是一种文本,诗是一种言语的生成而不是意识状态,“诗与其说是一个文本,不如说是一种光芒四射的物质,而译者要负责的正是这种物质。”这种物质就是无限性和绝对性的融合,一方面,我们在词语的沉默中安身立命,陷于沉默才能在即时性中前行,但这种沉默可能会成为神秘主义,在语言的外部边缘滑行;另一方面,需要重新言说,需要重新找到同伴,并对在场时刻保持鲜活的记忆——博纳杜瓦说,一切言语都是对语言的质疑,诗是最基本的言语,它在质疑中,在神秘莫测的生成中,通过诗,世界和宇宙,都转化为一种充分的存在。

很明显,诗的在场是对概念系统的抗拒,是对僵化语言的破解,因为诗的语言是一种内在的圣灵降临,在翻译带来的在场中,“如果翻译能认出大地上此处彼处存在的诗,将一种诗燃烧的微火带给另一种火苗最终会熄灭的诗,那么我们也可以说,翻译弥补了被落在巴别塔上的火烧掉的一切。”所以诗的翻译首先的问题是:什么是诗?“诗就是在树底下,在繁花点缀的草丛与石堆间,望见初融的泉眼,泉水又开始流淌,水声潺潺唤醒了希望:某种象征的不可割裂的承载者。”语言逃离了简单词语的控制,即使换上了不同的声音与文字的外衣,诗人原本想说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这便是在场。诗在寻找,诗在降临,诗逃离了控制,诗是一种行动,“追寻某种我的言语,让我得到言语权,重新夺回词语,这便是诗的愿望,是诗每时每刻的念想。”所以在这个诗的行动中,最重要的词语便是“动词”——博纳富瓦认为超越概念表述的词语,首先是名词,是事物的专有名词,当它不再指称简单的事物,也就丢弃了知识,丢弃了物质,在超越中成为了完完全全的在场。这是与日常语言不同的语言,这是对概念性思考迥异的存在。但是还有一种词语,那就是动词,它是神学词汇,是神创造世界所使用的词汇,“动词是诗企图革新语言的方式。”一种是不被物化的专有名词,一种是企图革新语言的动词,“透过这些词语的,是场所的许诺,是存在的载体。”

这些词语是但丁诗歌中的词语,“诗是一项行动,不是话语、表达或言说,而是一项永远在进行中的行动,试图使陷于涵义之中的词语能够重新指出拥有完整在场的人事物,在场是这些人事物被表达出来的内在性。”但是当它变成佩扎尔的作品时,尊敬与不敬后面是让但丁卷入了翻译的蜿蜒曲折之中;这些词语是彼特拉克“过时,不过时”中的十四行诗,“诗是什么?是一种遗憾,遗憾言语落入了再现世界的圈套之中,这些再现不过是一些不完整的图像,它们带有普遍性与抽象性,而即使在最微小的事物之中,也存在着无数的特征,存在着某种厚度、某种深度。”彼得拉克的十四行诗既把诗引入了歧途,又为它找打返回的路途;这些词语是莱奥帕尔迪的“Ridenti e fuggitivi”,含笑而闪躲的词语散发出光芒,“莱奥帕尔迪之所以是一位伟大的诗人,是因为他十分清醒地知道:诗,就是要信赖词语的智慧。”这些词语也是日本绯句中的十七个音节,“是什么构成了一个简短文本的特征呢?是向诗的特定经验敞开的强大能力。”一支毛笔是自由的,诗潜在于毛笔的非存在思想之中……

诗是寻找而不是找到,诗是一种活动而不是文本,诗是言语的生成而不是意识状态,诗是一种永远在进行中的行动,诗是一种落入再现世界的遗憾,诗是一种信赖词语的智慧……当诗的翻译“重新使用动词的意义”,诗便在热拉尔·德·奈瓦尔的《奥蕾莉娅》 中喊出了在场的本质,“在喜马拉雅山上,一朵小小的花诞生。——勿忘我!——一颗星辰闪烁的目光于某个瞬间停留在它身上,一个用温柔的外语说出的回答被听到。——勿忘我!”值得追忆的事,是喜马拉雅山,是思想的混沌,但是当那一簇“勿忘我”在孤独的斜坡上盛开,诗便重建了“不要忘记我”的任务,“当致力于达成概念性理解的语言倾向于简单化再现存在与存在物时,诗歌的任务是回忆起这些存在与存在物的全部现实,并在构筑于概念性理解之上的世界崩塌的瞬间,在环绕四周的非存在中注意到那朵小花,在它身上看到这一朵花,而非词典所构想的完全抽象的实体。”这朵“勿忘我”使意识彻底逃离了物质的控制,让人的存在只奠基于自身,显现了语言产生之初发生的事,“通过这个行动,符号被人从世界不同面貌的洪流中提取出来,并在无尽的暴风雨中,被献给转瞬即逝的在场共同享有。”

在场成为存在,在场获得了人性,在场确立了一方土地:一方面在场是词语,是焦虑和希望的对话,是受干扰的交流,是句法的内在属性;另一方面,博纳富瓦将在场变成了身体的表达,变成了词语的节奏,而这便是诗,“斟酌词语,倾听节奏。”诗的本质由此变成了一种声音的在场:“一首诗歌的诗以一种声音的方式走向读者。”声音是言语的艏柱,是言语的前哨,是诗性发明中最活跃的东西;声音是添加于可言说之上的不可言说,是被卷入词语流通中的词语的声音,所以诗超越涵义的话语,它就是一个声音,声音不是概念是存在,声音不是涵义是诗意,声音不是幻觉是在场——乌鸦在叫唤,它不发出美国的叫声,它也不转换成法语,它超越空间在天空之上成为飞翔本身:

当写作成为声音,世界就不再被视作事物的总和,而是在场的集合。这些在场于是必然成为根本的现实,它们回应生活之基本需求,并由此超越地方语言的特殊性,来到所有存在者共同的领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人觉得自己是个异乡人。

我们与祖先交谈的夜晚

编号:C39·2201101·1692
作者:【德】萨沙·斯坦尼西奇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9年07月第1版
定价:49.00元当当17.70元
ISBN:9787208158382
页数:386页

位于德国东北部的村庄菲斯滕费尔德历史悠久,见证了三十年战争、普鲁士王国、二战、东西德分裂与统一的沧桑历史。如今,村中老一辈人日渐凋零。在秋天到来时,村民燃起篝火、焚烧女巫形象的假人并载歌载舞庆祝传统节日“安娜节”。节日前夜的24小时内,故事仍在继续:开渡船的艄公刚刚死去;90岁高龄的女画家再次出门尝试描摹村庄的夜色;一个名叫安娜的女孩绕着村子夜跑,巧遇两名神秘男子,又撞上了试图自杀的前东德中尉;前东德秘密警察而今将全部热情用于养殖矮腿鸡,而一只母狐狸打算出洞为幼崽偷鸡蛋……瑰丽怪诞的传说故事与历史记忆穿插其间,召唤我们走入村庄的史诗之中。《我们与祖先交谈的夜晚》为2014年德国莱比锡书展大奖作品,入围德国图书奖长名单,《明镜周刊》上榜畅销书。作者萨沙·斯坦尼西奇生于波斯尼亚,14岁时与父母逃亡到德国海德堡,从波黑战争难民成长为德国文坛新星,这是继《士兵如何修理留声机》后的一部作品。


《我们与祖先交谈的夜晚》:今天是最后一天

来吧,我们带着你。去找你的同龄人,去找那些人,去找动物。去找母狐狸,去找施拉姆。走进生存的饥饿,走进生存的疲惫。去找克兰茨,去找施韦尔穆特。去找面包的味道和战争的恶臭。走进复仇和爱。去找巨人、女妖、勇士和白痴。我们满怀信心,你将会成为一个令人称赞的女英雄。

这是热闹的一天,这是快乐的一天:孩子们和小牛犊躺在一起,在干草堆里睡觉;赖夫夫人邀请人们去她的制陶作坊参观;面包师齐施克将主持今年的艺术品与珍品拍卖会;克兰茨夫人在夜晚出门,身后拖着滑轮小车,为明天做好精心准备……全村都在沸腾;,全村都飞溅着玻璃清洁剂,全村都在张灯结彩。今天,小村菲斯滕费尔德所作的一切只为更热闹、更快乐的明天,因为明天就是安娜节,人们将焚烧安娜。今日前夜的准备,也许是忍受,但是当明天到来,当执行焚烧安娜的判决,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但是所有人要将她变成女英雄的安娜为什么要被焚烧?女英雄也是女妖?为什么会有安娜节?没有人知道在安娜节到底该庆祝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正好在这一天结束或开始,也许只是在庆祝菲斯滕费尔德这个村庄的诞生,庆祝“我们给自己讲述它的故事”,而焚烧安娜之前人们都在祈祷,祈祷最基本的生存,“为鱼能够继续存在。为自身能够继续存在。”当人们要在安娜的末日之前带着她去找那些人那些动物,找生存的饥饿和疲惫,找面包的味道和战争的恶臭,找复仇和爱,也是为了在英雄被焚烧之后,真正在人活着的意义上书写新的历史。

但是从今天晚上到明天,这一页真的像结束末日一样能翻过?在安娜被焚烧之后真的会有新的一天?“你必须忍受这个夜晚”,对菲斯滕费尔德的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是最后一个夜晚,讲述自己的故事,就是“与祖先交谈的夜晚”,只有从夜晚进入祖先的故事,才能更好面向明天。不管是现在的菲斯滕费尔德,还是曾经的祖先,有三种东西是永远和我们在一起的,那就是湖,“与我们的湖一起,它们反正永远都不会停歇。”那就是动物,“与那些动物一起,它们开始进入战斗。”那就是大钟,“与我们的大钟一起,它们马上就会敲响节日的前奏。”湖、动物和大钟,是菲斯滕费尔德历史的见证者,它们也串起了菲斯滕费尔德的历史,或者说,它们的故事就是“我们与祖先交谈的夜晚”的故事。

菲斯滕费尔德有湖,而且有两个湖,在刚建起来的故乡博物馆里,有一块里程碑描写了和湖有关的传说:一块里程碑上说从前有一个巨人,他来到了这里,然后从达尔马提亚的迪纳拉山脉削去了一个山顶,然后将它扔了出去,于是山顶就落在了湖里,于是这片水域就永远一分而为了。巨人是不是故意将山顶扔了出去,历史并没有纪录。和巨人有关的传说在迪纳拉山区流传,因为一座山挡住了巨人眺望亚得里亚海的视线,于是就将它削掉了,但是并没有提到这块巨石是不是落到了湖里,但是山顶上有巨大的指印,还有一句用古教堂斯拉夫语写的问候,“上帝之爱就是拯救”或者“上帝之爱是根芦笋”。两个湖和传说中的巨人有关,巨人又变成了上帝,所以对于菲斯滕费尔德来说,湖就是它诞生的标志,就是上帝的创造。

湖意味着伟大的诞生,但是两个湖无疑变成了此处和彼处的隔阂,那只母狐狸站在山毛榉树下望着人类建筑时,它想到的是人类不可遏制的意志,这种意志创造了人类最舒适的居所,它将水域一分为二,所以两个湖是人类贪婪的象征。母狐狸对人类的观察或者只是一种动物视野,它和传说中上帝式的巨人形成了明显的对比。但是在动物观察之外,这一片湖无论是在历史的书写还是现实的故事里,却总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1578年的复活节,磨坊主的母猪在深湖边的耻辱柱旁生下了奇怪的小猪,体型完全是小猪,但是却长着人的脑袋,德罗施勒认为这是魔鬼的孽种和怪胎,于是磨坊主抓住了小猪的脖子,并将它扔进了湖里,小猪沉了下去,但是当在场的人欢欣鼓舞的时候,小猪又从水里冒了出来,并且向河岸游过去,还兴高采烈地咕咕叫着——人们最终将那头母猪吃了;1589年7月的时候,忠实可靠的村长女仆甘茨生下了一个女婴,村长夫人却夺走了女婴并在实习之后将她弄死,夫人还唆使儿子杀死了女仆,因为村长和女仆有染,但是后来村长夫人遭到了惩罚,她被淹死在深湖里……

在湖的沙底曾经发现过鹿的头骨和角;13岁就闯荡过丹麦的拉达,他开的车总是搁浅在湖里;村子里的人总是把废弃的家什丢到湖边;而现在,用船载着人们过湖的艄公淹死了湖里,没有了艄公,两个湖之间的岛,就再也没有人上去了,这个冰块在浪涛里劈啪作响的湖,变成了一种可怕的存在,怪异事件背后的死亡不断出现在菲斯滕费尔德历史书里,这个和上帝的创造相关的诞生被蒙上了恐怖的色彩,“人们说,他们生活在距离魔鬼浴场最近的田野上——如今人们称之为菲斯滕费尔德。”上帝变成了魔鬼,诞生变成了死亡,而每隔三十年,人们总是在湖边听到气喘吁吁的声音,听到声嘶力竭的呼喊:“告诉我,老东西,你觉得划起来很沉吗?”这似乎和艄公的死有关,却和那一口大钟有关,教堂的钟不见了,两个小偷欣纳克·利文毛勒和被称为长腿库诺的库尼贝特·西沃贝偷走了钟,而他们就是坐上了艄公的船到了彼岸,那口沉重的钟就是在中途的时候扔在了湖里,小偷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就骂了老艄公那句话——后来这些钟在深湖里被发现,但是小偷却不见了,艄公也背上了骂名,直到他淹死,人们才觉得悲伤。

诞生和死亡相关的湖,当然引出了大钟的故事。钟有三个,两个较小的称为双胞胎,它们是博尼法蒂乌斯和布鲁诺,16岁的约翰想做敲钟人,他把这两口钟称作“蜜蜂”,“它们还年轻,两个颀长贪玩的小伙子,声音洪亮,c小调和E小调。”另一口是主钟,没有基督教名,人们称它为“老妪”,是一个几乎全黑的庞然大物——双胞胎音色和谐饱满,老妪却沉重而沉默,它的铭文是:“在痛苦中忍耐吧。”这个和痛苦有关的老妪,有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16世纪的时候,有一天老妪不停地鸣响,于是人们都聚集到教堂里,但是却不见敲钟人的影子,也没有人拉钟绳,人们顿时感觉到钟被灵魂附体了,他们害怕,这时,狂风暴雨席卷了整个村子,没有进教堂的人都被掩埋,而教堂里的人则安然无恙;1740年的一个深夜,黑钟再次响起,还是响个不停,人们又聚集在教堂里,敲钟人当然还是没有,但是这个几乎和16世纪的故事一样开头的夜晚,却走向了另一种结果:村子里起火了,有人冲出教堂去救火,而更多的人则躲在教堂里,他们以为能躲避火海,不想大火吞噬了一切,教堂里的人因此丧命,外面的人也没有幸免——而黑钟依然屹立在废墟上,只是变得更黑了。

16世纪的钟声带来了幸运,而1740年的钟声却意味着灾难,在截然不同的命运面前,钟依然是钟。但是1740年的那场大火中有人活了下来,他是叫默滕斯的磨坊主,而这个人便成为了菲斯滕费尔德的祖先,菲斯滕费尔德故乡博物馆的历史也是从这一年开始写的。祖先活了下来,于是繁衍生息,后来人们浇筑了两口新钟,这两口铜钟在战争爆发后被送到了战场上,十年后的1926年,人们又浇铸了两口钟,它们就是双胞胎。在之后漫长的七十年时间里,只有三天,菲斯滕费尔德没有响起祈祷的钟声,但是在钟声不绝的日子里,它也见证了苦难,菲斯滕费尔德的人像老妪身上的铭文,在痛苦中忍耐:1945年4月,敲钟人和家人开始逃离村子,但是逃亡也可能意味着死亡,于是他和家人又回来了,他立刻去看了他的钟——村子里的苏联人没有阻拦他;1970年代末,曾经是国家人民军中尉的施拉姆对敲钟人说,还是别敲了,因为钟声会让他想起另外的时代,他说:“谢天谢地,中世纪过去了,而新时代充其量只需要把教堂当集会大厅用;新时代需要行动,而不是钟声。”但是罗莎却不同意,她让敲钟人回去敲钟,她说:“有一百个理由停止敲钟,可政治不是原因之一。”钟声又在菲斯滕费尔德上空响起。

教堂里的钟让人们祈祷,它是救赎的象征,但是在菲斯滕费尔德的历史中,大钟也见证了灾难,见证了战争,甚至见证了信仰的迷失,而现在,当1990年代的教堂被重新修葺,16岁的约翰想成为敲钟人,对于他来说,敲钟并不是一种神圣靠近上帝的工作,他是个无神论者,喜欢表演,所以钟声里的说唱乐才是它的目的,这是赋予了钟一种新的使命?在约翰看来,钟声和说唱乐都是对祖先的一种回应,都是关于生命的声音,“现在秋天来了,而当约翰下一次敲钟时,他将会坚信,他们,也就是祖先们,会听到他敲响的钟声。”钟声就是“与祖先交谈的夜晚”的那些故事,是“在痛苦中忍耐”的故事,是和战争、灾难和死亡有关的故事,“没有人像教堂的钟那样深谙《圣经》。《诗篇》第三十一章第十五节:我终身的事在你手中,求你救我脱离仇敌的手和那些逼迫我的人。”

萨沙·斯坦尼西奇:田野又开始杀戮

诞生和死亡的湖,灾难和救赎的大钟,在菲斯滕费尔德的历史和现实中,和我们在一起的它们是矛盾的统一体,而和那些动物相关的呢?它们是苏醒的狼群,是被赦免的猪,是不寻常的鹿角,是马蜂、野兔,经常出现的是那一只观察人类的母狐狸。“在黑暗的保护中,母狐狸踏上了一次值得纪念的狩猎征程。”夜晚出没的母狐狸,奔着灯光去的母狐狸,想要偷鸡蛋的母狐狸,却总是遇见人类:1589年过安娜节的时候,小酒店店主乌尔里希·拉梅洛的妻子不见了,他又娶了一个女人取而代之,人们说这个女人是个放荡的女人,她无视上帝,无视圣言,无视圣餐,在流言蜚语中她打算逃跑,但是她发现身后跟着一只母狐狸,于是她放弃了;在很久以前,公狐狸的妈妈失踪了,两个男人开始喂养它,它跟着他们,后来吸引住了一只母狐狸,后来它们生了孩子,一起和人类生活在住宅里,最后,“它在某种用木头和铁丝做成的、给它造成了深深伤痛的东西里去世了。”而现在在菲斯滕费尔德夜间出现的母狐狸,穿过了人类居住区之间被照亮的石板路,一个男人暗中守候在那里;当它进入到鸡舍,在和鸡的搏斗中一只脚受伤了,它无法得到“被人类住宅和狗的梦想包围的木板”里面的鸡蛋,而且它发现对面有两个男人正靠着石头观察着它;后来母狐狸终于逃离了,当它带着受伤的脚跑进树林,发现它的后面跟着母獾,于是这成了母狐狸最后的命运:“母狐狸吃掉鸡蛋。消灭掉鸡蛋。母狐狸声嘶力竭地狂叫。母狐狸在洞穴里打滚。舔着受伤的腿。”

在人类之间穿梭,和人类相遇,母狐狸是对人类进行观察的动物,人类也观察着动物,他们组成了一种互应的关系,而在母狐狸在夜晚开始征程的时候,它遇见了明天将迎来自己末日的安娜,“窗前的安娜不知道田野上有只狐狸。安娜镇静自若地站在窗前。”他们似乎没有交集,但是当闪电划破寂静,当田野睁开眼睛,狐狸看到安娜,安娜也看到了狐狸——安娜是不是从狐狸的眼睛了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命运?和安娜节有关的故事是不是折射着菲斯滕费尔德的历史?安娜或者就是一个被命名的符号,她是为“安娜节”应运而生的存在,而在菲斯滕费尔德的历史和传说中,安娜节里有太多和苦难、亵渎、迷失有关的故事。菲斯滕费尔德的故乡博物馆记载的历史就是从1740年的那场大火开始的,按照这个时间节点,那么1740年之前的历史可以视为“前历史”,这一本前历史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那就是里面几乎都是怪异的传说,大都和动物有关,和安娜节有关。

1578年复活节磨坊主的母猪生下了长着人的脑袋的小猪,1589年7月,村长的女仆被村长夫人的儿子杀死,村长夫人被淹死在深湖里;1590年的安娜节,出现了一个走钢丝的人,人们认为他就是小偷;1599年安娜节的前一天清晨,狂风大作造成了空前的浩劫;1607年的新年,人们在庄园荒芜的田野上发现了一堆奇怪的苹果,继而引起了天地所有权之争;1611年4月27日,在庄园附近的田野上一只怀着小崽的母狼掉进了陷阱;1613年9月23日,教堂尖顶被雷劈开,一口钟被劈成两半,谷仓引发大火;1618年5月19日,人们在天空上看到了六个太阳;1722年安娜节前,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人们为了防止亚麻烘干时被盗,形成了一个陋俗,那就是把仆人或小孩关进热乎乎的烤炉里,让他们在里面过夜,格尔兄妹便被关进去了,第二天人们发现女孩已经死了,男孩则严重受伤。

而1740年大火之后的正史,没有了怪异的动物,没有了神秘的故事,甚至没有了安娜节:1926年,教堂的新钟浇铸完成;1927年,一名中国人因为没有流动摊贩证被警察抓住,在争斗中警察拿出枪打死了中国人;1945年4月,敲钟人和家人逃往,之后又返回去看了他的钟;直到1945年,那个叫阿道夫·希特勒的体育场上立着一个纪念碑;1990年10月3日,是德国统一日,雷贝夫人被人捅了十一刀,“你瞧瞧吧,重新统一对一些菲斯滕费尔德人来说多么无所谓啊,包括那个凶手。”1992年之后,格罗夫每年都会赦免一头猪;2011年,故乡博物馆进行了修葺,古老的挂锁被密码电子锁换掉——此时距离菲斯滕费尔德首次命名七百年。在战争已经过去,纪念碑已经更换,博物馆修葺一新的时候,菲斯滕费尔德似乎正走向新生,但是那些过去的阴影并没有消散,就像2011年电子密码锁的时代,三个司机开车撞到了路边的法国梧桐,未幸免于难的唯一一个是狂热的电子游戏专家,是2010年德国反恐精英锦标赛团体赛第三名成员——当反恐精英死于意外,是不是意味着菲斯滕费尔德的新时代依然有着苦难、不幸和恐怖?

因为新时代还有安娜节,还要将女英雄焚烧,而被命名的安娜的历史也是一部苦难史:“在安娜之后,在安娜、她的母亲和祖父之后。这里也曾短暂地有过父亲。之前,战争期间,波兰苦役,人们称之为波兰农场,波兰人靠在篱笆上,彼此低声吟诵着诗歌。之前有两三代格尔家族,全都是农民,只有一个店主,而永久不变的是:田野。”田野里有野兽的味道,田野里总是存在着杀戮,“田野杀过生,它要给安娜展示,它杀死的东西。安娜不想知道。”所以她奔跑在田野上,是为了离开田野,离开历史,离开灾难和死亡,甚至她用枪击杀了匪帮头子而成为真正的英雄,但是她被这里的人当成鬼怪——安娜或者也是菲斯滕费尔德人所说的动物,在湖指向诞生和死亡、大钟指向灾难和救赎的矛盾中,动物的悖反体现的是它观察和观察它的那些人的矛盾心理:他们对苦难有着深刻的记忆,祖先的故事已经铸进了他们的灵魂里,克兰茨夫人的绘画表现的是反战思想,妈妈准备的活动是反法西斯自行车节,约翰在钟声里听祖先的话……但是他们又似乎在忘记历史,又在制造苦难,“德国会再次成为狼国。从波兰和俄罗斯,它们长途跋涉数千公里。美妙的动物。猎人。你说狼群吧!”有着狼纹身的苏茨这样说。

今天是最后一天,安娜在夜晚奔跑,“在这一天,夜晚穿着三种礼服:曾经的,现在的,将来的。”曾经的灾难和苦难留在记忆中,现在的恶毒和攻击正在成长,而将来呢?当明天的末日即将来临,菲斯滕费尔德的湖里没有人游泳,菲斯滕费尔德的教堂没有钟声,菲斯滕费尔德的猪在长凳间走来走去,安娜节的安娜成为了游戏的商品,“我们很高兴。估计安娜不会被焚烧。她站在火刑柴垛旁,举起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柴。我们开价比她高,我们开价12欧元。”

火的精神分析

编号:B83·2201101·1691
作者:【法】加斯东·巴什拉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9年07月第1版
定价:25.00元当当9.00元
ISBN:9787100167789
页数:113页

《火的精神分析》集中体现了巴什拉从科学认识论出发,在诗学理论方面的创新与发展,在当时法国文学与美学理论界引起极大反响。在这部诗学论著中,巴什拉用传统哲学和古典宇宙论的物质要素的符号标出想象的不同类型。在想象的王国中,可以规定一种四元素的规律,这个规律按照与火、空气、水和土的关系排列不同的物质想象。这论证的是建立在理性心理学基础上的想象理论。对火进行的精神分析是证明巴什拉的科学精神的具体应用。他通过对火的分析,希望把知识与物质的想象统一起来。从理性精神分析的角度对普罗米修斯情结、恩培多克勒情结等进行分析,描述了火从原始形象到生死本能精神的发扬,再到火象征的光和热对人的灵魂的启迪和升华,直至火的纯洁化的生命高度的过程,“无法摆脱这种辩证法:意识到燃烧,这等于冷却;感觉到强烈度,就是在减弱它:应当成为强度而自身不知。这就是行为的人的苦涩的规律。”

夜的命名术

编号:S63·2201101·1690
作者:【阿根廷】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 著
出版:作家出版社
版本:2019年10月第1版
定价:58.00元当当20.90元
ISBN:9787521206982
页数:295页

作为拥有俄罗斯和斯拉夫血统的犹太裔阿根廷诗人,皮扎尼克的人生是一个热切的、被诗歌点燃的故事。终其一生,她不断撞击着那堵名叫“诗歌”的墙,在她几乎全部的作品中都饱含着一种提纯、精炼、不断向中心靠近的意愿和努力。自创作生涯伊始就围绕内心阴影写诗的她以无可否认亦无可比拟的生命烈度燃烧出女武神的声音,写出“准确得恐怖”的诗歌,她不惜一切代价寻找诗歌用词语命名不可言说之物的本质,她全部的努力在于把诗歌视为存在的理由。《夜的命名术:皮扎尼克诗合集》翻译自西班牙语原版《皮扎尼克诗全集》,收录了皮扎尼克生前以“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署名结集出版的全部诗作,以其六本诗歌单行本为分辑之界:《最后的天真》(1956年)、《失败的冒险》(1958年)、《狄安娜之树》(1962年)、《工作与夜晚》(1965年)、《取出疯石》(1968年)和《音乐地狱》(1971年);另有辑七从原书附录所列生前未结集出版的诗作中挑选了诗人生命最后三年的部分作品。


《夜的命名术》:做爱与死都没有形容词

我别无他求
只想
一直走到底部

走向底部,走向底部的底部,走向没有底部的底部,她一直在行走,但仅仅是在一块黑板的世界里行走:上面是“祈祷中的造物”,是“冲迷雾发怒”,这是行走的起点,祈祷却发怒,每一个动作都有一个对应物,上帝或者他人,自我以及自我;中间是“写/在/黎/明”,是“对着/昏/暗”,分列在两侧,从黎明到昏暗,从白昼到黑夜,竖向的时间轴线里是一天,是一天的一天,是同一天的一天;但是从祈祷和发怒的起点,到黎明和昏暗的中间,她已经“别无所求”,是对于上面和中间已经行走本身的否定,但是必须要走下去,因为“只想/一直走到底部”;像是最后的跳落、滑落和坠落,在已经没有边缘的底部,她写下了最深处的词语:哦生命/哦语言/哦以西德罗——再也不需要从底部走上来了,再也不需要在底部仰望了,再也不需要从底部落入更深的死亡,因为世界在一张纸里已经走到了尽头。

尽头里甚至没有被标注的日期,它只有在底部最后的死亡:1972年9月24日通往9月25日的深夜,皮扎尼克死于过量服用巴比妥酸,当她的尸体被最终发现时,这首诗留在她书房的黑板上——这是这个36岁的诗人最后的诗句。死亡之后被发现,死亡之前写诗,被动和主动,自我和他人,诗歌和黑板,以及深夜和黎明,如此规则地排列在死亡的两侧,也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一直在书写死亡的人,一直在呼唤死亡的人,终于在诗歌和生命世界里看见了真正的死亡,而这一种死亡的到来也让她“一直走到了底部”:死亡就是生命,死亡就是语言,死亡就是以西德罗。

或许有药物对身体的刺激产生的生理性难受和疼痛,但是对于皮扎尼克来说,“一直走到了底部”的必然,让死亡不再是一个关于毁灭的意外,或者选择死亡以及死亡最后的行动成为了诗歌本身,在最后一首诗里甚至看见了用身体献祭的神圣意义。但是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女人,皮扎尼克一定渴望活在某种状态中,甚至这种状态是一种不断书写死亡呼唤死亡的状态:1972年9月17日,皮扎尼克在去世一周前写下了《绿桌子》,她说:“但是没有太阳杀得死我的夜晚。”而且记起了童年的太阳,记起了“浸透死亡,/和美丽生命”,甚至还有“我们两个人的歌”,还有哺育我的“音乐和黑水”,还有大海——里面有着“灵魂与蜡烛相比”的颤抖,有“焚毁于一个无法平息的梦”的小女孩,有被证实的“我每次死亡的重量”,在皮扎尼克距离死亡还有一周的时间里,颤抖、毁灭和死亡纠缠在“绿桌子”一般的世界里,即使“下面的就应该留在下面”的死亡意识如此强烈,但是在看见了“他起诉了他新的影子,他与不明之物抗争过”的现在和曾经,死亡在鲜活的世界里是生命的一次次跳动。

或者更往前,1972年4月,距离死亡还有近半年的时间,在《小歌房的回忆》里,皮扎尼克甚至不断地提到了爱:“我感受过爱,它被凌虐,是的,对我这个从未爱过的人。最深刻的爱永远消失了。除了一个影子我们还能爱什么?童年与自然,这些神圣的梦也都死了,是我爱过的”——那是感受过却是被凌辱的爱,那是从未有过的爱,那是还有影子的爱,即使消失,何尝不是来过?和童年、自然一样,爱就是“小歌房的回忆”,仿佛一根绳索,回忆将她慢慢拉向了高处,在不会立即掉落、滑落和坠落底部的时候,它更像是一种拯救。但是,当回忆将皮扎尼克拉上去,是不是意味着“一直走到底部”的速度会更快,在深夜永远无法通往黎明的那个时刻,在底部只留下了生命的印记,词语的形式,以西德罗的名字——死亡永远是残酷而悲伤的。

从1972年4月的回忆,到去世前一周的“绿桌子”,再到最后残留在黑板上的死亡印记,皮扎尼克如何走到了最深的底部?如何将生命和词语带向了永远的沉默?“我想在一切终结的时候,能够像一个真正的诗人那样说:我们不是懦夫,我们做完了所有能做的。”当死亡发生,当生命画上记号,皮扎尼克是不是真的“做完了所能做的”?而她所能做的又是什么?似乎回到16年前的1956年,当皮扎尼克将她的诗集命名为“最后的天真”,就已经有了“一直走到底部”的强烈渴望,就已经书写了最后的“完成式”,这一辑致阿根廷精神医师莱昂·奥斯特罗夫的诗歌就是皮扎尼克的一次告别仪式:她喊出了“夜晚你走吧/晚安”,她看见了“所有毁灭的毁灭/只有毁灭”,她质问:“为了什么,这么久的生命?”当然,死亡也成为了一种明确的意象:“死亡死于笑声而生命/死于哭泣可是死亡/可是生命/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没有(《哭石谣》)”

有毁灭和恐惧,有否定和逃离,但是“最后的天真”或者重点不在于最后,而在于天真,那是一点的光亮希望,那是一线的希望,第一首诗就是《救赎》,当岛逃离了之后,“女孩重新攀爬风的阶梯/重新发现先知鸟的死亡”,一种重构开始了,“她是肉体/是树叶/是石头”,只不过暂时迷失于风暴,暂时“涤荡夜的堕落”,但是她“找到来自无尽的面具/打破诗歌的墙”。用肉体,用树叶,用石头,打破诗歌的墙,就是重新攀爬过风的阶梯,就是重新发现先知鸟的死亡,就是完成逃离之后的救赎,这当然是一次从死到生的重构,甚至所谓先知鸟的死亡只是一种空泛的符号。作为女人,“我独自的冻僵的血液/在世上来回击打”,作为女人,“笑声死去的地方/你记起最后的拥抱”,作为女人,“她从自然归来/编织风暴/必须救出风”,作为女人,“我必须离开/那么冲击吧,女旅人!”

来回击打的女人,记起拥抱的女人,必须救出风的女人,不断冲击的女人,在女人组成的行动中,死亡早已无影无踪。而对于皮扎尼克来说,“最后的天真”在送走最后的死亡保留天真的书写中,她其实在救赎和重构中开始了真正的自我命名。“在夜的另一边/她的名字等待她,/她暗祟的对生的渴望,/在夜的另一边!”这首《致艾米莉·狄金森的诗》可以看做是皮扎尼克的一次宣言,在夜的另一边,在对生的渴望中,她已经把等待她的名字放进了生命之中——从这本诗集开始,阿莱杭德娜取代了皮扎尼克的本命“芙罗拉”的创作和生活,这是一个自我命名的诗人,她诞生于夜的另一边,而最后一首《只是一个名字》更是重申和强调了“夜的命名术”:“阿莱杭德娜阿莱杭德娜/我在那下面/阿莱杭德娜”。当皮扎尼克不认可自己1955年在父亲的资助下、以本名出版的《最远的土地》,当诗歌选集不收入其中的任何诗歌,她已经告别了“最后的天真”,她已经命名了自己,她已经开始了只为诗歌而活,“她想着永恒。”“夜的命名术”命名了皮扎尼克的名字,命名了诗歌,命名了自我,从此她在命名的道路上行走——直至以永恒的方式“一直走到底部”。在第二辑《失败的冒险》中,皮扎尼克的命名是关于“一个小女孩寻找她秘密的名字”,“一个女孩爱的后面奔跑。要不是因为一个词语阻挡她。所以你的冒险失败了。我们还没开始已经失败。只有那个词语。那个唯一的词语。”那个唯一的词语,是命名之后寻找的目标,也是冒险之旅上的障碍,它是什么?是死亡?是爱?引用格·特拉克尔的诗句:“跳下/黑岩,醉于死亡,/爱上风的炽烈女人。”是将死亡和爱融合在一起,是在死亡中命名爱,或者在爱中命名死亡。

死亡从来不是外加在皮扎尼克世界里的意识,它甚至成为自我的一部分:“外面有太阳。/我穿着灰烬。(《笼子》)”灰烬是死亡的一种形态;“像我眼睛里关着的没有翅膀的风/那是死亡的召唤。(《虚空里的庆典》)”风是死亡的召唤;“他们和我都知道/天空是死去童年的颜色。(《静止的舞》)”死亡在上面笼罩着一切;“让我给死亡理由,/没有一个神里死亡没有表情。(《看不见的艺术》)”无处不在的死亡是一种艺术……死亡成为自我的一部分,这种死亡反而有着一种寻找并命名的力量,而女人和风组成的关系就成为这种命名力量的具体体现。皮扎尼克想要“救出风”,是因为眼睛里关着没有翅膀的风,而风在召唤,在“风死在我的伤口。/夜乞讨我的血(《空无》)”的死亡里,“我呼喊过风,/对它吐露生的欲望。”所以,死亡之后的风是复活的希望,而女人和风构筑的意象传递着一种动态的、持久的动力,而这种动力,皮扎尼克命名为爱。

在皮扎尼克的世界里,“爱只拥抱流动的东西”,但是这流动是血坐下来之后、爱的理智被夺走之后的另一种呈现,“没有你/我在我的怀抱里转身/带着自己走向生命/去乞讨热切。(《缺席》)”甚至,爱就是此岸的存在,“一切都是天使。/音乐是风的朋友/风是花的朋友/花是雨的朋友/雨是死亡的朋友。(《从此岸》)”在对爱的呼喊中,皮扎尼克所吐露出的“生的欲望”就是一种永恒,她在献给阿根廷诗人、翻译家、文学评论家伊丽莎白·阿兹科娜·克兰威尔的诗歌《巡礼》中说:“我呼喊过,呼喊过,/我朝向永无呼喊过。”两个人相识结为好友,并称呼为“小姐妹”,直到皮扎尼克逝世,这一种呼唤是对于爱的诠释,因为在爱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天使。”

“她想着永恒”和“一切都是天使”,构筑了皮扎尼克对死亡和爱的一种命名,在这两辑诗歌里,对于诗歌、生命、死亡和自我的命名,体现在人称的变化中:这是“她”的世界,后来变成了“我”的世界——“她”是从自然归来的“她”,是“对生的渴望”的“她”,是想着永恒的“她”,而“我”是“在我的名字下面哭”的“我”,是没有对着一面镜子自杀的“我”,是厌倦了上帝的“我”。“她”和“我”的人称变化展示着皮扎尼克的命名过程,当“她”成为“我”,打破诗歌的墙的才会成为可能,攀爬风的阶梯才会有新的发现,等待的名字才会有新的意义。但是在1962年的第三辑诗集《狄安娜之树》中,“我”还在,但是“她”慢慢消失了:“她恐惧不懂得命名/不存在之物”,“爱着风的她/死于遥远的死亡。”当“她”不懂命名不存在之物,当“她”死于遥远的死亡,“她”之后的是一个“你”——从第三人称到第二人称,皮扎尼克似乎转过身来看到了近于眼前的存在,以一种问候和对话的方式面对面:“你”是另一个“我”?

“你已建成你的家/你已给你的鸟群插上羽毛/你已击打风/用你自己的骨头”,“已经”的状态里,“你”和“我”隔着距离;“像一首诗透彻了/万物的沉默/你说话为了不看见我”,沉默和说话构成了悖反,就像“你”和“我”的存在;“你远离那些名字/纺起万物之沉默的名字”,“你”又远离名字,远离沉默的命名,“你”和“我”又拉开了距离。在“你”和“我”的关系中,《狄安娜之树》里其实反映了一个女人和女孩之间永恒的隔阂,这不是年龄问题,而是命名和不命名、沉默和言说的区别,“现在好了:谁将不再深埋他的手为被遗忘的小女孩寻找贡金。寒冷会偿付。风会偿付。雨会偿付。雷声会偿付。”这一首“致奥萝拉和胡里奥·科塔萨尔”的诗歌似乎传递出皮扎尼克内心的痛苦,一个在沙漠里安静的女人,一个捧着空杯子的女旅人,构筑了“影子的影”,而那个被遗忘的小女孩连“影子的影”都没有。而在这女人和女孩,“你”和“我”的隔阂中,甚至在皮扎尼克的文本里出现了“他”,他是深埋着手为小女孩寻找贡金的“他”,这个“他”是不是也是一种命名?“点亮的记忆,我等的人的影子/在长廊里徘徊。/他不真的会来。他不真的/不会来。”不会来的他,把皮扎尼克带入到失望和绝望中,而这才真正构成了失败的冒险,一个他是命名之后寻找的目标,一个他也是冒险之旅上的障碍,“只有那个词语。那个唯一的词语。”

其实在对“你”和“他”的命名中,皮扎尼克陷入到一种“不存在之物”的巨大虚空中,“我已出生这么久/在此处和彼处的记忆里/双倍受苦”,这双倍受苦就是生命和命名的失去,它以死亡的方式成为了双面的镜子:小女孩死在镜子前,镜子变成了“灰烬镜子”,而彼岸的镜子“照出我们透明的悲伤”。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闯入了“禁区”,于是皮扎尼克唱出忏悔的歌:“我的诗背后的瞭望塔:/这首歌拆穿我的谎,塞住我的嘴。”但是这种失去和忏悔,在“你”和“他”的命名之解体中,其实是不充分的,在第四辑《工作与夜晚》中,出现了更多的“我们”:“你选择伤口的位置/我们在里面说我们的沉默。/你把我的生命做成/这场过于纯粹的典礼。(《诗歌》)”我们是你和我,你的身体“永远是/用以启示的亲爱的空间”,而我躲过“词语的战役”,“熄灭我本质身体的躁动”,在诗歌的世界里,不再恐惧词语,而且把记忆做成“不竭的火焰”,于是,我们“在场”,“你解开我的眼睛/请你/一直/对我说话”,于是你我在写作的诗里唱,“你甜蜜声音的人质/石化在我的记忆。”

皮扎尼克:我,出席了我的死亡。

美好,浪漫和诗意,皮扎尼克少见的明朗在这一辑诗里出现出来,但是当“他”成为一种命名中的失败冒险,在场的“我们”其实是对缺席弥补的命名,“不是关于你的缺席的那首诗,/只是一幅画,墙上一道裂缝,/风里的什么,一种苦涩味道。”缺席是一根悲哀的线,纯粹的词语只是为了创造沉默,而爱始终是那个“不”,不的否定,不的绝望,不的不在场——“不”本身就是皮扎尼克在失败的冒险中难以逾越的一个词语,于是,“他”不在,”我们“不在,“在我的目光里我已失去所有。/索取太远。明知没有,太近。(《乞讨声音》)“只有了”我“:我在死亡的旁边”听它说“,”我和我以为的我共同/创作一首麻风之歌。“

从“她”和“我”到“你”和“他”,再到“我们”,人称的变化是皮扎尼克命名的一种标记,在不断命名又不断缺席中,皮扎尼克已经开始关闭更多的门,开始进入更多的死亡,而这种死亡已经完全不同于先前的死亡意识,那时的死亡是一种对颓败的现实的绝望,是对无法言说的世界的沉默,那时的死亡还有皮扎尼克告别之后的命名,还有召唤,还有向往,而现在,当“取出疯石”成为诗集的名字,当“致我的母亲”成为题辞,皮扎尼克面对的是一种疯狂,她也完全进入到了肉体的死亡中——这是一种真正可触的死亡,是一种轻易可以抵达的死亡,是不需要命名最原始的存在。她看见了《女夜歌人》:“死于她的蓝衣的女人在唱。向她醉意的太阳充满死亡地唱。她的歌里有一件蓝衣,有一匹白马,有一颗绿心纹着她死去的心跳动的回声。她暴露在所有堕落面前唱,身旁是她自己一个迷路的小女孩:她的好运护身符。尽管唇间绿雾眼底灰冷,她的声音腐蚀口渴与摸索杯子的手之间敞开的距离。她唱。”她写下了死亡的词语,“缺席的人们鼓起风,夜很浓。夜是死人眼睑的颜色。/我整晚造夜。我整晚地写。一个词一个词我写夜晚。”她只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像在我里面说话的那样说话。不是我像人类声音的那个固执声音而是另一个证明我一直住在丛林的声音。”

没有词语的庇护,没有天真的颜色,没有旧日的影子,没有镜子里的爱,死亡成为一种习惯,死亡成为一种常态,死亡成为所有否定的肯定,“但是别谈论花园,别谈论月亮,别谈论玫瑰,别谈论大海。谈谈你知道的。谈谈在你骨髓里震动在你眼神里造出光影的,谈谈你的骨头不停歇的疼痛,谈谈眩晕,谈谈你的呼吸,你的悲伤,你的背叛。我必须经历的过程那么黑暗,那么安静。噢谈谈静默吧。”静默就是不再命名,就是死亡,“死亡是一个词语。”这个词语里是爱之沦落,爱之毁灭,“她也在靠近港口的老酒馆唱歌。一个少年小丑,我告诉他在我的诗里死亡是我的爱人,我的爱人是死亡,而他说:你的诗说出正好的真相。”最后一次对爱的命名就是爱的死亡,“我走遍世上所有的沙漠,即使死了依然寻找着你,你,曾经是爱的地方的你。”因为爱人是死亡,绝对的爱,绝对的死亡。

在死亡的中间,听见的,看见的,感受到的,都是无法离开的梦魇,皮扎尼克沉浸于此也好,痛苦挣扎也罢,她已经在“疯石”和“取出疯石”的双重痛苦中把自己关进了一个永远封闭的死亡世界。“请注意段落之间的双倍空行,它是对这首诗主动的干涉。”在关于《取出疯石》的信中,她指出了文本隐含的特殊结构,那些双倍的空行,横亘在句子和句子、段落和段落、情绪和情绪之间,作为皮扎尼克“对这首诗主动的干涉”,她似乎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感知存在,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建立属于自己的诗歌王国,一个孤独的诗人,一个慢慢走向底部的女人,一个完成了“夜的命名术”的命名者,她只能自己取出“疯石”。

而这“双倍的空行”,是不是也在制造“双倍的死亡”?她说:“没有水流的原谅我无法存活。没有天空最后的大理石我无法死去。”存活和死亡都成为不可能的事,这不是自己的存活,也不是自己的死亡,即使皮扎尼克不断“修复自己”“重建自己”,在死亡的围绕中,已经没有了诸神,已经没有了解药,已经没有了受难,在永久的静默中,在尸体“食之饮之”的解构中,在疼痛的水流中,只剩下了一个还没有死去的肉体——当面对最原始的死亡状态,在“致我的母亲”中,皮扎尼克返回到了自己的肉身世界。而在这个肉身世界里,皮扎尼克第一次说到了“性”:“性如心之花,出神的通道在两腿之间。”那是红色的诱惑,那是红色的暴烈,那是红色的死亡。而在1971年的《音乐地狱》诗集中,第一次出现了“父亲”,“父亲,必须是忒瑞西阿斯,漂在河上。而你,为什么你听着雪中杨树林的故事任凭自己谋杀?”父亲成为“粗麻絮”的记忆,和“致母亲”形成的结构返回到一种出生,一种记忆,这是和生命有关的存在,也是和肉身相关的记忆,当一切走向了死亡,肉身便成为祭奠。

皮扎尼克用身体做成诗歌,“赤裸地走过”;皮扎尼克用“身体的韵律掩藏乌鸦的飞行”,那一块明亮的空间是“致死的套索”;皮扎尼克用身体的骨头完成死亡的游戏,“狗和死亡一样:都热爱骨头。狗吃骨头,至于死亡,无疑它自娱自乐的方式就是把骨头切雕成圆珠笔、小勺、裁纸刀、叉子、烟灰缸的样子。”她变成了“丁香丛里的疯人”,看见一盏强烈的灯,一扇敞开的门,一个抽烟的人,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一条匍匐的狗,一对散步的爱侣,一本躺在水沟里的日记,一个吹着口哨的小男孩,当看见这些,皮扎尼克“用报复的语调”说出了“不”,这是一个疯女人的喊叫,这是一个取出疯石又生长出疯石的诗人最后的疑问:“那么什么等待能变成希望既然所有人都死了?那么我们等待的将在什么时候到来?我们将在什么时候放弃逃离?这一切将在什么时候发生?何时?何地?怎样?多少?为什么?为了谁?”

没有答案,因为已经走向了那个身体意义的底部,“她坐在一片湖底。/她丢失的是影子,/不是想要存在、想要失去的欲望。/她独自和她的图像一起。”连剩下的词语也都是词语而已,童年的词语,死亡的词语,身体的词语,最后是全部的缺席,“自复的词语单独称呼自己”。皮扎尼克没有取出自己身上的疯石,她反而把疯石压进了身体里——1971年皮扎尼克因自杀未遂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皮洛瓦诺精神病院住院治疗,在五个月的治疗中,在那间18号的病房里,她成了“疯女人”:她看见了“与自杀同等美丽”的词语,她想到了在一座废墟里挖出眼睛的实验疗法,她目睹了“坏医生截不住伤口化脓”,她感觉到了一种冷,“现在我的手冷。/胸口冷。/别人形成思想的地方冷。”只有身体,只有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发疯的身体,“我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手淫的女人”。而离开精神病院,离开18号病房,死亡再也不会离去,死亡也永远不是被命名的存在,在探进了“所有的底部的底部”之后,“致吉安·阿里斯特埃塔,致火焰之树”的《只有那些夜晚》中,皮扎尼克说出了关于身体死亡的终极命题:“做爱与死都没有形容词。”

没有形容词,只有动词,它不是命名,不是寻找,不是修复,甚至不是自杀,它是缺席的爱过,它是灰烬的燃烧,它是沉默的关闭,是最后的“祈祷”和“发怒”,当身体“只想/一直走到底部”,它以最直接的方式完成了生命的所有动作,“我,出席了我的诞生。我,出席了我的死亡。”

尼各马可伦理学

编号:B31·2201101·1689
作者:【古希腊】亚里士多德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9年07月第1版
定价:68.00元当当24.55元
ISBN:9787100116381
页数:411页

《尼各马可伦理学》是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创作的伦理学著作,约公元前330年左右成书。全书共10卷,132章,探讨了道德行为发展的各个环节和道德关系的各种规定等问题。书中系统阐述了德性在于合乎理性的活动,至善就是幸福等观点,认为万物都有一个目的——求善,任何事物都具备适合本性的功能——为善。人生最高目的是求得至善,至善就是幸福。求得个人善是伦理学目的,求得社会的群体善是政治学目的。书中用中道原则对勇敢、节制、卑鄙、高尚、虚荣、慷慨等道德规范加以考察和说明,认为人只有依靠理性的指导,慎思明辨才能判断是非善恶。《尼各马可伦理学》是西方也可以说是整个人类思想的历史上第一个伦理学体系的奠基作,它构成人类伦理学思考的一块坚实的基石。这个体系既构成了西方关于人的生命、生活,即所谓人生问题的伦理学思考的大传统,也构成了整个人类的伦理学和道德哲学理论的主要基础。


《尼各马可伦理学》:智慧的人是最幸福的

共同的关心总要通过法律来建立制度,有好的法律才能产生好的制度。法律不论是成文的还是不成文的,是对于个别教育的还是针对多数人的教育的,都没有什么不同,就像音乐教育、体育和其他行业教育的情形一样。
——《对立法学的需要:政治学引论》

好的法律能产生好的制度,法律针对的是包括个体和多数人在内的全体,法律是一种教育,当亚里士多德把“法律”看成是一种需要时,就已经从伦理学走向了政治学,因为法律所代表的立法学作为中介,既可以让人们在整个一生中服从某种规则,“因为,多数人服从的是法律而不是逻各斯,接受的是惩罚而不是高尚[高贵]的事物。”也可以在与政治制度的结合中,“完成对人的智慧之爱的研究”——首先对前人的努力作一番回顾,然后将搜集的政制汇编,考察保存或毁灭城邦的因素,然后再理解何种政体是最好的,通过这三个步骤,亚里士多德勾画了《政治学》的最初纲要,而从伦理学到立法学再到政治学,亚里士多德绘制出了一条逻辑线,他沿着这条逻辑线打开了政治学的大门。

这是亚里士多德政治学的引论,当他把法律看成是必须的服从,把惩罚看成是必然的接受,这实际上代表着亚里士多德的一次转向,因为在伦理学意义上,他所探讨的是亲近德性的道德,是高尚的事物,是幸福作为最高目的的善,是事件作为目的的的逻各斯。但是这样一次转向,并不是放弃伦理学,因为建立在立法学基础之上的政治学,就是为了完成对人的智慧之爱的研究,这是政治学对哲学的一种支撑,而在伦理意义上,无论是作为目的的善,还是作为最高善的幸福,都需要政治学作为保障,都需要政治学的在行动意义上的实现,“因为正是这门科学规定了在城邦中应当研究哪门科学,哪部分公民应当学习哪部分知识,以及学到何种程度。”所以政治学制定着人们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它的目的就包含着其他学科的目的,而这种目的有必定是属人的善,“因为政治学的目的不是知识而是行为。”

政治学是一种行为意义上的学科,它的目的是保证伦理的实现。所以在政治学作为引论之前,亚里士多德建立的是善作为目的的伦理学。他在第一章中就直接表达了伦理学的目的论,“每种技艺与研究,同样地,人的每种实践与选择,都以某种善为目的。”这是一种唯一的存在,那么最高的善是什么?亚里士多德从生活本身来考察善,在他看来,人有三种主要的生活,一种是最为流行的享乐生活,一种则是政治生活,第三种则是沉思的生活,在享乐生活中,人其实变成一种奴性的存在,是“动物式的生活”,而另一些人,把荣誉看成是生活的目的,这当然是一种政治生活,但是亚里士多德认为还有比荣誉更大的善,那就是幸福,除了这两种生活之外,还有沉思的生活,它也有其善的目标——如此,三种生活都有着善的目的,而善又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自身即善的事物,另一种则是作为手段而是善的事物,但是无论怎样的善,当其成为最高善的时候,一定是某种完善的东西,这种最完善的东西便是“那些始终因其自身而从不因它物而值得欲求的东西”,考察之后,亚里士多德认为,幸福就是这样一种事物,我们永远只是因为它自身而从不因它物而选择它,因为幸福是完善的自足的,也是所有活动的目的,由此亚里士多德得出结论:“所以幸福是万物中最好、最高尚[高贵]和最令人愉悦的。”

幸福是一种最高的善,亚里士多德接着考察了幸福的获得,他认为,幸福不是来自神,“而是通过德性或某种学习或训练而获得的”,在这个意义上,政治学就起到了自己的作用,“政治学的目的是最高善,它致力于使公民成为有德性的人、能做出高尚[高贵]行为的人。”很明显,政治学的目的是一种实现的行动,或者就是幸福获得的行动,所以亚里士多德认为,“人的善就是灵魂的合德性的实现活动,如果有不止一种的德性,就是合乎那种最好、最完善的德性的实现活动。”在这里,人的善作为一种活动,一种行动,需要合德性,“合德性的活动就必定自身就令人愉悦。但它们也是善的和高尚[高贵]的,而且是最善和最高尚[高贵]的。”一方面,合于德性的活动就必然包含着德性,另一方面,获得善在于实现活动,在于行动,所以要达到幸福这一最高的善,就必须认识德性,认识合于德性的实践行为。

什么是德性的本性?德性的区分是和灵魂的划分相应的,亚里士多德认为,德性分为两种,一部分叫做道德德性,慷慨和节制属于道德德性,另一部分称为理智德性,智慧、理解和明智是理智德性。道德德性是通过习惯养成的,都不是由自然在我们身上造成的,而理智德性则是通过教导而发生发展的,它需要的是经验和时间。区分了两种和灵魂划分相应的德性,亚里士多德在此又开始了关于政治学的阐述,他认为既然德性是先运用才获得,那么它们就像技艺一样,是要学习才能做的,无论是通过习惯养成的道德德性,还是通过教导而发生发展的理智德性,都需要一种行动,而政治学就是为了达到这样一个目的,“立法者通过塑造公民的习惯而使他们变好。这是所有立法者心中的目标。”所以在德性面前,就需要实践的逻各斯,“我们的共同意见是,要按照正确的逻各斯去做。”

继续考察德性。亚里士多德认为,德性不是感情,不是能力,而是一种品质,是与快乐和痛苦相关的、产生最好活动的品质,“人的德性就是既使得一个人好又使得他出色地完成他的活动的品质。”又因为德性与实践相关,实践中存在着过度、不及和适度,所以德性就必定是“以求取适度为目的”,“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场合、对于适当的人、出于适当的原因、以适当的方式感受这些感情,就既是适度的又是最好的。”亚里士多德认为,德性的适度是由逻各斯规定的,它以选取中间为目的,由此他绘制了“德性表”:恐惧与信心方面的适度是勇敢;在钱财的接受与付出方面的适度是慷慨;荣誉与耻辱方面的适度是大度;在交往的诚实性方面,具有适度品质的人可以被称作诚实的;在娱乐的愉悦性方面,具有适度品质的人是机智的;在一般生活的愉悦性方面,那种让人愉悦得适度的人是友爱;义愤是妒忌与幸灾乐祸之间的适度……

德性是一种适度,要达到这种品质就必须有行动,行动是意愿,是选择,是考虑,是希望,它们都是一种实践,因为所有的行为都是“灵魂合德性的实现活动”。考察德性的性质和具体表现,考察行动的意义,亚里士多德又分析了各种不同的德性:恐惧与信心方面的适度是勇敢,是面对一个高尚的死时在恐惧方面的适度品质,一个勇敢的人能“按照逻各斯的要求并为着高尚之故恰如其分地对待这些事物”;在快乐方面的适度是节制,节制的人适度地期望获得那些适当而愉悦的事物。他不以不适当的事物为快乐,对于这些事物中的令人愉悦的事物也不会感到过度的快乐;慷慨是小笔财物的给予方面的适度,“慷慨的人,也像其他有德性的人一样,是为高尚[高贵]的事而给予,他会以正确的方式给予:以适当的数量、在适当的时间、给予适当的人,按照正确的给予的所有条件来给予。”相关的还有大笔财物花费方面的适度的“大方”,重大的荣誉的欲求方面的适度的“大度”;温和是怒气方面的适度,温和的人是以适当方式、就适当的事、持续适当的时间发怒的人,尽管他显得偏向不及一边;友善是社交方面的适度,友善的人既不随意讨好人,也不随意使人痛苦。他的友好或所施加的痛苦都出于高尚的目的;诚实是社交方面的适度,但相关于交往的真实与虚伪,诚实的人拒绝虚伪,但是他可能对自己少说几分;机智是消遣性交谈方面的适度,有品味地开玩笑的人被称作机智的,机智的人只说和听适合一个慷慨的人说和听的东西……

在考察各种适度的德性之后,亚里士多德特别阐述了公正,甚至单独列出一卷。这种“重点照顾”也是为了政治学需要,在说到善的时候,他就指出,“政治学考察高尚[高贵]与公正的行为。”在他看来公正最为完全,它是德性之首,而要保证公正,必须有法律——立法学在这里初露端倪,“我们在其中之一种意义上,把那些倾向于产生和保持政治共同体的幸福或其构成成分的行为看作是公正的。”用以保证公正的不擅离岗位、不丢弃武器、不逃跑、不通奸、不羞辱他人、不殴打、不谩骂都是法律作出的规定。而公正又是一切德性的总括,“因为具有公正德性的人不仅能对他自身运用其德性,而且还能对邻人运用其德性。”具体来说,有“成比例”分配的公正,有“算术比例的平等”的矫正的公正,有“平等的人们之间的公正”的政治的公正,有对任何人都有效力的自然的公正……所有的公正是多,而规则则是一,“因为它是普遍”,公正的这种普遍和总体,使立法学的构建成为可能,使政治学的目的变得具体。

德性分为道德德性和理智德性,这是灵魂的一种区分,理智德性就灵魂中是有逻各斯的那部分,这个部分又可以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思考其始因不变的事物,这就是知识,另一个则是部分思考可变量的事物,这就是推理,推理是逻各斯中单独的部分,“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些不同部分的何种状态是最好的,因为那种最好的状态就是它们各自的德性。”所以在对灵魂的真的探求中,只有两种实践的东西,一种是努斯,一种是欲求,“选择可以或称为欲求的努斯,或称为理智的欲求,人就是这样一个始因。”——“努斯”,这个在亚里士多德学派中被混淆的概念,一时指向推理的思想即理智,一时又指向欲求的目标——但是必定是某种实践。

分析灵魂对真的探求具有五种方式,它们是技艺、科学、明智、智慧和努斯:科学是“我们可以凭借它来作证明的那种品质”,它的对象是由于必然性而存在的,所以它是永恒的;技艺是一种与制作相关的、包含着真实的逻各斯的品质,“所有的技艺都使某种事物生成”;明智是灵魂的推理部分的品质,是考虑总体上对于自身是善的和有益的事情的品质;努斯是灵魂把握关于不变事物的知识、关于可变事物的推理的始点的真实性的品质;智慧必定是努斯与科学的结合,必定是关于最高等的题材的、居首位的科学。在分析了五种探求真理的方式之后,亚里士多德从第七卷开始又谈论和德性有关的品质,它们是自制、快乐、友爱和幸福,而且在其中的第七卷和第十卷又重复地谈到了“快乐”——为什么会有对“快乐”的重复?斯图尔特说,这两个部分尽管遵循着相同的理路,却在某些问题上引出了不同结论;格兰特认为,第十卷的讨论没有引证前面第五至七卷的讨论,其原因可能在于《尼各马可伦理学》第五至七卷不是出于亚里士多德本人,而是出于其学生欧台谟之手。

当然,亚里士多德本人不可能在同一部著作中两处专门讨论快乐的概念,而且这两处的观点并不一致,亚里土多德在第七卷的讨论是针对学园派斯彪西波关于快乐不是善(以及一种善)的否定的观点,所以他列举了“对快乐的三种批判意见”:所有的快乐都不是善;有些快乐是善,尽管多数不是;快乐是一种善但不是最高善。并由此阐述了快乐是一种实践活动,正常的快乐是善而不是恶,甚至认为必要的肉体快乐也不是恶,只有过度时才是恶。而在第十卷中,亚里士多德则既针对欧多克索斯关于快乐就是善本身的极端快乐主义观点,也针对斯彪西波的反快乐主义观点,“我们认为,如果某种东西对所有生命物都显得是一种善,它就是善的。”由此他也谈到了快乐与实现活动之间的关系,快乐是整体的,每种感觉也都有其快乐,“最完善的实现活动也就最令人愉悦。”

为什么要谈到快乐的实践性意义?当亚里士多德认为最完善的实现活动令人愉悦,其实内含的逻辑便是在快乐和最高善的幸福之间建立关系,一方面,幸福是人的目的,“因其自身而不是因某种其他事物而值得欲求的实现活动”,它是自足的,而作为沉思生活的主要内容的沉思,作为努斯实现活动的沉思,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也是和幸福有着相同的意义:沉思是最高等的一种实现活动,沉思比任何其他活动都更为持久,沉思是令人愉悦的,沉思是一种自足,“德性的实践需要许多外在的东西,沉思则不需要。所以完善的幸福是某种沉思。智慧的人是最幸福的。”

幸福是某种沉思,智慧的人最幸福,在这个意义上,伦理学已经导向了哲学,但是亚里士多德似乎并不在此处做一个终结,当政治学具有实践的目的,当立法学可以重塑习惯,所以他又沿着政治学的线索,考察了达到品质的行为。友爱是亚里士多德重点的一个部分,他认为,“友爱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高尚[高贵]的。”它是一种和自己有关更和别人有关的德性,“完善的友爱是好人和在德性上相似的人之间的友爱。”友爱是爱,是品质,是平等——所以由友爱和友爱相关的公正引出了共同体,“友爱与公正都依赖于共同体且相关的程度相同。”而政治共同体无疑是最高共同体,因为共同利益被看作是政治共同体的公正。亚里士多德开始阐述政治共同体,开始介绍政体的种类:君主制、贵族制和资产制,在他看来,“这些政体中,最好的是君主制,最坏的是资产制。”接着他似乎回到了友爱的主题,但是所探讨的是“不同政体中的友爱与公正”,他分析认为,各种变体中,民主制下的友爱与公正最多,他还认为,基于法律的友爱中抱怨较少。

不管是自爱的延伸产生了对朋友的爱,还是团结成为一种政治的友爱,无论是幸福的人需要朋友的友爱,还是共同生活是友爱的本质,对友爱的阐述和探讨都导向了他的政治学框架中,实际上亚里士多德在一开始就指出,“德性的研究属于政治学”,伦理学的最终目的是建立一种研究德性的政治学,甚至政治学本身就是一种“属人的善”,所以从伦理学出发,在建立了需要的立法学之后,政治学就走在了另一条保证更完满的善的大道上:“尽管这种善于个人和于城邦是同样的,城邦的善却是所要获得和保持的更重要、更完满的善。因为,为一个人获得这种善诚然可喜,为一个城邦获得这种善则更高尚[高贵]、更神圣。”

新系统及其说明

编号:B35·2201101·1688
作者:【德】莱布尼茨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9年03月第1版
定价:19.00元当当6.90元
ISBN:9787100024969
页数:177页

“新系统——论实体的本性和交通,兼论灵魂和形体之间的联系的新系统”,莱布尼茨生前正式发表的著作不多,真正成体系地正面阐述他的哲学思想的,就是《新体系》一文。他天才地将其创立的微积分原则应用于其哲学体系中,“每一部分自然都可以被看成是一个遍地长满植物的花园和水中游鱼攒动的池塘。而植物的每个枝杈、动物的每个肢体,它的每一滴汁液都又是这样一个花园和这样一个池塘。…世界上没有荒凉的东西,没有贫瘠不毛之地,没有僵死的东西。”《新系统及其说明》内容共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1663-1671年的“哲学作品”;第二部分标明为1677-1702年“莱布尼茨尼反对笛卡尔及笛卡尔学派”;第三部分则为1684-1703年的“哲学论文”。本书各篇为第三部分的后半即Ⅴ至Ⅷ各组,其中Ⅴ包括本书中“新系统”本文直至“新系统说明”各篇只是原书“新系统初稿”是放在“新系统”正文之前,而本译则移置其后;Ⅶ包含“说明(四)”至“说明(六)”;包含“说明(七)”至“说明(八)”。


《新系统及其说明》:必须有上帝来操心

相互影响的办法是流俗哲学的办法;可是我们无法设想[无论物质的微粒或]非物质的意象或性质,怎样能够从这两种实体的一种过渡到另一种,所以我们不得不放弃这种见解。
——《新系统说明(二)》

相互影响是需要让两个钟表“走得完全一致”,莱布尼兹认为,有三种方式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一种是自然的影响,惠更斯就做过一个科学实验,他把两个钟摆挂在同一块木头上,一只钟摆在连续不断地摆动中把振动传给了木头的微粒,木头微粒的变化又传递给了挂在一起的另一个钟摆上,这里的一个变化是:“除非两个钟摆互相一致,这些振动是不能完全保持它们原有的常态的,总不免互相干扰”,但是惠更斯的这个实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即使有意将这种钟摆搅乱,两个钟摆最终也恢复为一同摆动,“简直像两根和弦一样。”

两个钟摆在干扰中恢复为一同摆动的状态,这是物质的微粒产生的力的效果,而这种效果当然是物理学的。第二种方法则是用一个熟练工人看着他们,随时调整它们,让它们走得一致,当然,这是一种人为的干扰,而且所谓走得一致也大约是一种粗略的估计;第三种方式就是一开始就把这两个钟摆做得十分精巧和精确,保证他们以后摆的一致,当然,这是一种理想状态的一致,在自然界中,不可能有完全一样的钟摆。三种方法,一种是物理学的力,一种是人为的干扰,一种是理想状态的设想,后两种方法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预设,在现实中根本无法做到,而第一种方法之所以奇怪,也只能在实验中产生,莱布尼兹认为,所谓的相互影响的办法都是“流俗哲学”的办法,“我们无法设想[无论物质的微粒或]非物质的意象或性质,怎样能够从这两种实体的一种过渡到另一种”,所以他他说我们不得不放弃这种见解。

莱布尼兹让两个钟表走得完全一致的设想,其实是一种比喻,如果这两个钟表是灵魂和形体,那么它们的一致或交感会如何发生?当让两个钟表走的完全一致的设想,在物理学的力、人为的干扰和理想状态的预设中最终被放弃,是不是意味着灵魂和形体也无法完成协调一致的目的?莱布尼茨提出了一个“前定和谐”的说法,他认为在自然的通常的事情上可以请来“急救神”,而这个急救神便是上帝,“在这种事情上,上帝的介入按理只该采取他维持一切其他自然事物的那种方式。”上帝就是预先谋划制定了和谐,“上帝一起头就造成每一实体,使它只遵照它那种与它的存在一同获得的自身固有法则,却又与其他实体相一致,就好像有一种相互的影响,或者上帝除了一般的维持之外还时时插手其间似的。”

为什么上帝预先谋划制定了和谐?为什么只有上帝才能介入而让灵魂和形体保持一致?这其实是莱布尼兹所说的“交通”,上帝就是用前定和谐的办法制定了灵魂和形体“交通”的规则,但是在“交通”之前,应该认识的是灵魂的性质,形体的本质,以及灵魂和形体之间和谐的必然性问题。在1696年1月在汉诺威发表《新系统说明(二)》之前的1695年,莱布尼兹就写下了《论实体的本性和交通,兼论灵魂和形体之间的联系的新系统》这篇文章,这是莱布尼兹生前第一篇公开发表、表明自己成熟后的主要哲学思想体系的作品,在文章中莱布尼兹也表述了自己哲学思想的演变和世界观体系的定型,这个定型有两个内容,一是将经院哲学的“实体的形式”重新引入了哲学,引入的目的是更好地理解这些形式、灵魂、单纯的实体或实在的单元,从而来认识实体的本性。

在“解释实体的本性及其彼此间的交通,兼释灵魂与形体的联系的新系统”这一份《新系统初稿》中,莱布尼兹就站在读者的角度提出了这个问题,“人们可能会感到惊奇,我为什么要自命以某种方式复兴有些人认为已经如此没落了的经院哲学,并企图提供点什么以便用某种可理解的方式来解释亚里士多德、圣托马斯及经院哲学家们的若干似乎已被人们抛弃的东西。”莱布尼兹的“复兴”其实是一种返回,他在《新系统》中说,以前认为自己摆脱了亚里士多德的羁绊,相信虚空和原子可以更好地满足想象,但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发现,仅仅在物质的或纯粹被动的东西里找到一种真正统一性的原则是不可能的,“因为物质中的一切都不过是可以无限分割的许多部分的聚集或堆积。”这个说法的另一种表达是:仅仅考虑一种有广延的质量是不够的,其中还有一种叫做力的东西,而这种力虽然不是所谓的“想象力”,但却可以看见那些“实在的和有生命力的点”,而这正是“实在的单元”的本性,“一种实体的原子,它应当包含某种形式或能动的成分,以便成为一种完全的存在。”当有生命力的点取代物理学有广延的质量之物,莱布尼兹又回到了哲学,又回到了形而上学,他的这种将“实体的形式重新找回“并恢复名誉”的做法,就是要用哲学的证明“建立某种见识可靠的东西”。

那么,实在的本性到底是什么,它包含哪些能动的成分?它如何成为完全的存在?哲学如何证明这种可靠的东西?莱布尼兹恢复了实体的名誉,就是赋予了实体一种统一性,它是自足的,封闭的,是不可分割的,莱布尼兹在《论自然本性》中就明确定义了实体:“而这种实体的本原,在生物那里就谓之灵魂,在别的东西那里就谓之实体的形式。这种本原与物质相连就构成一个真正是‘一’的实体,但凭它本身就已经构成了一个单元;也就是这种本原,我名之为单子。”单子之间没有窗户,它们不依他而存在,又包含了自己的全部可能性,心灵或理性灵魂也是实体,所以它们是永远存在的,“它们的开始就只能是由于创造,它们的终结就只能是由于消灭。”

所以,根本不存在所谓灵魂的轮回,不仅灵魂永存不灭,而且动物本身和有机的机器也是永存不灭的,它只有依着器官的“不同折叠”,“或展开程度上或多或少的一种变形”。在动物和有机实体身上,它也不是表现为世代的生殖,而是一种发展,一种增长,而理性灵魂遵循更高的法则,“不蕴含有任何能够致使其丧失其作为心灵社会公民身份的东西”,而这种心灵社会公民身份的东西所具有的就是莱布尼兹赋予实体一种道德性,“物质的任何变化都不会使理性灵魂失去其人格中的道德性质。”实际上,实体具有的道德性为上帝的出场创造了条件,因为理性灵魂不失去人格中的道德性质,就在于“上帝把事情安排得如此周全”,就在于理性灵魂就是一个具体而微小的上帝,“它们是照着上帝的影像造成的,具有若干神性的光辉。”而这个上帝又保证了灵魂的永存不灭,因为它们的开始和终结是由于奇迹,而这个奇迹就是上帝,因为上帝“特意创造出来灵魂”。

“由于有灵魂或形式,于是就有一种和我们称之为自我的东西相应的真正统一性;这种统一性不论在人为的机器还是在物质的单纯堆集(不管如何有组织)中都是不会有的”,这就使得实体超越了物理学所有的点和数学的点,成为形而上学的点,而这个形而上学的点就具有了生命的东西以及一种知觉。由此,莱布尼兹开始了关于灵魂与形体这两个钟表走得一致的“交通”建构问题。一方面他再一次强化上帝全能的创造性,上帝创造了灵魂以及其它和灵魂同类的实在,它具有自足性和不可分割性,“否则要从外部接受某种东西是不可能的”,这种内部产生而出现的“完全的协调”就成为了一种必然,“正是这种在宇宙的每一实体中预先规定好了的相互关系产生了我们所谓的实体之间的交通,也就是这种关系独一无二地造成灵魂与形体之间的联系。”为什么是一种必然?莱布尼兹说,实体的本性要求本质上包含着一种进展和变化,“没有这种进展或变化,实体就不会有活动的力。”

莱布尼兹:为实体的形式“恢复名誉”

活动的力造成变化,变化产生交通和和谐,灵魂和形体两个钟表走得一致,这就是莱布尼兹的“新系统”,“从来没有一个系统能更明显地把我们置于如此崇高的地位。”它是分离而自足的世界,它包含着无限,它表现着宇宙,它和宇宙本身一样延续,一样永存,一样绝对,“因此我们应当断定,心灵应该永远以一种最适宜于对由一切心灵所构成的社会的完满性有所贡献的方式,在宇宙中尽其本分职责,这种心灵社会在上帝之城中构成了心灵在道德上的联系。”这种道德的联系既可以看成是让系统成为形而上学的思想体系,也在上帝的动力学中建立了宇宙和谐的神奇观念。但是《新系统》只是提出了实体具有的道德性以及交通的必然性,初稿中论及的也是上帝权能创造的永存不灭,“至于这些形式、灵魂或实体性的本原的开始和终结,应该说它们的起源只能是由于上帝的至高无上的权能的特意创造,它们的终结也只能是由于上帝的至高无上的权能的特意消灭。”运动的力到底是如何产生,如何完成和谐,莱布尼兹并没有完整地阐述,直到1696年发表“关于实体交通的新系统的说明,用以答复1695年9月12日《学者杂志》上对此所提出的意见”一文,才第一次提出了“前定和谐”这一术语。

他说,实在的单元“是赋有真正统一性的实体”;他说,“绝没有无用的实体,所有的实体都被造成为彼此协作,”因为要“完成上帝的计划”;他说,一些实体对另外一些实体会发生作用,“其中一个实体是由于和谐法则而成为另一实体变化的原因。”他说,没有一种形体没有运动,也没有一种实体没有努力,实体中的力就在实体之中……但是,当别的实体因为这种力而发生变化,力不是一种实在的影响,不是意象的转移,而是“前定和谐”,而前定和谐不仅仅在于力的守恒,更在于方向上的量的守恒,“我的这个系统保持了力与方向,简单地说,就是保持了形体的一切自然法则,尽管在形体中还有由于灵魂的变化而引起的变化。”在《新系统说明》之二里,莱布尼兹前定和谐就是上帝预先谋划制定的东西,而在1696年“新系统说明”之三中,认为前定和谐“是最美的方式,而且是与他的尊严最相配的”;而在1698年发表的“对于培尔先生在关于灵魂与形体的联系的新系统中所发现的困难的说明”中,针对培尔先生提出的“那种内在的自发的行为的必然衔接”会不会既是快乐又是痛苦的疑问,莱布尼兹认为,灵魂产生变化似乎和这样一个公理相悖:“一个东西一旦是如此,若没有别的因素介入使之改变,就永远是如此。”但实际上莱布尼兹认同这条公理,认同公理就是认同实体自足性和封闭性的特征,“一个东西若单凭它自己,就只能永远保持它原有的状态”,但是这种“永远如此”不是静止,它同样是变化的同一性,“如果这种状态是一种变化的状态,它也就继续地变化,并且永远遵循同一条法则而变化。”而这个永远变化的造物主便是上帝,“必须有上帝来操心,使凡在形体中所发生的变化都在灵魂中连续不断地表现出来;而我则认为这是上帝给予灵魂的本性本身,按照它固有的法则就能把在器宫中所发生的一切自行表现出来。”

“必须有上帝来操心”,上帝既是宇宙的集中,也是宇宙的来源,而作为实体的单子在前定和谐中成为具体而微小的上帝,“我的全部系统归到了这里,就是每个单子都是宇宙的一个集中,每一心灵都是对神性的一种仿效。”上帝预先规定了单子的变化,并使之与其它胆子的变化协调一致,世界便是上帝“前定和谐”的,它完满地体现了寓杂多于整一的原则,灵魂与形体和谐而成为统一,钟表永远在“交通”中走得一致,所以乐观主义的莱布尼兹说,这是“一切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

土星之环

编号:E38·2201019·1687
作者:【德】温弗里德·塞巴尔德 著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2020年08月第1版
定价:64.00元当当28.90元
ISBN:9787559828309
页数:312页

《土星之环》是对记忆的一次模仿、对既视感现象的扩写:我们的记忆混乱、无序、超越逻辑、真假掺杂,而塞巴尔德的文字迷宫充满巧合、引用,情节反复,图片与文字结合,亦真亦幻,虚实难辨。作为“记忆的爱因斯坦”,塞巴尔德邀请读者进入记忆的土星环,在循环与反复中观察生命与文明:我们追寻着文明的答案,无法接近,也无法放弃,在这种反复绕行中,我们逃脱历史反复的尝试也落入了反复。本书是塞巴尔德继《移民》之后又一享誉国际的作品,记录了叙事者“我”一段穿越英格兰东海岸的徒步旅行以及在旅途中的所见所思所感。他行经古老的英国庄园、已故作家的宅邸、破败的海滨度假胜地、被遗弃的岛屿,回忆讲述各种奇异的故事,如托马斯·布朗的头颅、伦勃朗的解剖课、鲱鱼的自然史、康拉德的非洲之行、中国的宫廷火车、糖与艺术的历史联系、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轰炸、耶路撒冷神庙的模型、诺维奇的蚕桑业,等等。


《土星之环》:自然本身是永恒的反光

乌克巴尔异教创始人之一说过,镜子,还有交配行为,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们能够使人的数量增倍。
——《三》

走廊的尽头挂着一块模糊的椭圆形镜子,它是无声的目击者,它是暗中的窥探者,它们仿佛看见了人类从走廊尽头延伸出来的所有历史,而看见并不是照见,当人类站在它的面前,所看见的不只是一面椭圆形的镜子,从镜子里读出的是隐秘的不安。这是一种双重的看见,镜子照见人类,人类发现镜子,光线制造了双向的过程,而在这双向的传递和双重的看见里,镜子就如乌克巴尔异教创始人所说,镜子和交配行为一样,它能够使人的数量增倍。

这是镜子制造的可怕东西,镜像指涉的交配为什么使人感到可怕?温弗里德·塞巴尔德是和一个朋友坐在房间里看到那深邃的走廊,看到走廊尽头的椭圆形镜子,看到增殖的镜子制造的可怕。但是,塞巴尔德却说,“但是我,不关心这些”,在这座郊野的别墅里,他认为自己真正要做的是打磨托马斯·布朗的那篇关于死人头盖骨的文章《瓮葬》,布朗的这篇文章讨论的是当时正好在朝圣地诺福克的沃尔辛厄姆附近一块地里被人无意发现的一些骨灰盒,它们被隐藏在地底下,它们又被人类发现,在隐藏和发现的过程中,骨灰盒里的头盖骨到底具有怎样的意义?当布朗面对那些骨灰盒,死亡已经发生,并且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这是“自然毫无希望地终结”,但是当它们再次出现在研究考古和哲学的布朗面前的时候,似乎就进入了他“在可以逃脱毁灭的东西中苦苦寻找着神秘的轮回能力的踪迹”,这个在毛虫和飞蛾身上不断研究这种能力的人,是不是在骨灰盒里发现了轮回的可能?

骨灰盒具有的轮回能力,似乎又回到了镜子世界,那些死去的人,那段埋没的历史,在重见天日时所具有的的现实意义,是一种增殖,就像镜子被看见一样,它在长廊尽头将人类历史带向了一个可怕的终点。这种可怕对于塞巴尔德来说,想起的是一篇阿根廷作品,那篇文章叙述了人类尝试虚构的第二或第三世界:那是一九三五年的某一天,叙述者和一个名叫比奥伊·卡萨雷斯的朋友在阿根廷的一栋别墅里吃饭,之后他们谈论了一部小说的记叙手法,这部小说里充斥着各种矛盾,叙说着说,只有少数读者能够猜到隐藏在被叙述的内容中的这些矛盾,“一方面令人毛骨悚然,另一方面又完全无关紧要的事实。”

毛骨悚然的可怕心情,和无关紧要的自然状态,这种矛盾变成了阿根廷的一部小说,变成了晚饭后的一次谈话,它们所塑造和虚构的第二或第三世界就像镜子一样,在制造了增殖的同时,是不是也如布朗那样,在骨灰盒的意外发现中看见了“神秘的轮回能力的踪迹”?从17世纪的布朗到20世纪的阿根廷晚宴,从《瓮葬》里的考古到小说中的虚构世界,从记叙手法中的矛盾到塞巴尔德看见镜子的“可怕”,逝去的历史到底呈现给人类怎样的文本?轮回和增殖的背后是人类自身对未来的可怕?镜子和交配最后抵达的是双重的毁灭?世界已经以另外的方式打开了解读的口子,人类在其中,自己也成了那块椭圆形的镜子,“触动我们内心的事物,其不可见性和不可捉摸性对于托马斯·布朗而言,也是一个到最后都无法探测的谜团,他把我们的世界看作仅仅是另一个世界的投影。”它的一个最大的特点是:模糊性。

布朗看见的世界投影,也是两个世纪之后塞巴尔德看见世界的投影:一九九二年的八月,正好是塞巴尔德开始旅行一年后的日子,旅行结束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在有着长廊的别墅里悠闲地写作,甚至不是对布朗进行考古学的调研,而是因为一种“几乎完全不能动弹的状态”被送进了郡治诺里奇的医院,在八楼的病房里,塞巴尔德回忆起夏天所走过的萨福克广阔的天地,那片自然之地最后像塞巴尔德的身体一样,在被疾病折磨中“萎缩成唯一一个有瞎又聋的点”,它是病态的,甚至以一种死亡的方式成为塞巴尔德所说的“担心”,它弥漫成为身体里的空虚。世界以投影的方式让塞巴尔德看见了走廊尽头的那面椭圆形的镜子,他变成了用浑浊的眼睛看见宁静的夏洛滕街的格里高尔,这个卡夫卡《变性记》中的人物再也不认识自己的家乡了,“以为它是一片灰色的荒野”,塞巴尔德的空虚就是这样一种不认识,“觉得这座从医院前花园一直伸展到遥远的视野可及之处的城市从熟悉变得完全陌生。”

不认识自己那个熟悉的家园的还有菲兹杰拉德,这个讨厌葬礼和一切形式的隆重仪式的人,不想在死后埋葬在自己昏暗的博尔奇庄园,他嘱咐将自己的骨灰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他在文章中写道:“我要去到水里:那里没有朋友被埋葬,没有道路被堵塞。”还有斯坦利·凯利,这位在人前特别害羞的人选择了逃离,他所写的米夏埃尔以穿过雨林的方式离开了家族所选择的那种生活,终止了“一个接一个沿着同样的、由我们的传统和我们的希望预先规定了的道路前行”;或者还有夏布多里昂,当他在一八一一年开始完成一项宏大的工程,里面有革命、恐怖活动、流亡、拿破仑的上位和垮台、复辟以及公民王国,他们交替出现在这个宏大工程的舞台上,而自己的感情和思想在这里获得了发展……

菲兹杰拉德是在逃避还是自救?斯坦利·凯利是一种虚无还是一种创造?夏布多里昂的世界是更孤独还是更喧闹?这是个体文本中遭遇的矛盾,小说总是呈现出“一方面令人毛骨悚然,另一方面又完全无关紧要的事实”的双重性,而实际上,个体的文本总是纠葛在历史文本中,他们看见了现实,现实也照见了他们,如镜子一样书写者增殖的故事,每一个人都在走廊尽头看见了可怕的东西,而当自己“萎缩成唯——个又瞎又聋的点”,个体的镜子映照的是历史的荒芜,包法利的冬衣镶边处有一颗沙粒,从这颗沙粒中福楼拜看到了整片的撒哈拉沙漠,而每一粒傻子的分量都和阿特拉斯山脉一样,“一小滴水变成了一片大海,一丝微风变成了一场风暴,一把尘土变成了一片沙漠,血液中的一颗硫磺变成了火山爆发时的火焰。”面对这些沙粒般的镜子,住在医院八楼的塞巴尔德说:“我们在其中身兼作者、演员、舞台机械师、舞美布景师和观众于一体的一出戏剧,是怎样一出戏呢?梦中逃离时的穿越行动所包含的理智,比人们上床睡觉时所携带的,更多还是更少?”

从徒步穿越英格兰东部萨福克郡开始,塞巴尔德书写这一项宏大工程的期望是“摆脱正在我体内蔓延的空虚”,那是对宽广世界的一种期许:一九九二年八月,乘着柴油内燃机火车在诺里奇和洛斯托夫特之阐来回往返;在萨默莱顿庄园中,寻找中世纪盛期属于菲茨奥斯伯特家族和杰尼根家族所有的荣光,发掘出庄园的所属权“在一系列或通过婚姻或因为血缘而联系在一起的家族之间辗转”的历程,感受到了宁静废墟中的美;坐在开往阿姆斯特丹的火车上,翻看《忧郁的热带》读到对坎波斯艾里西欧斯街的描写,进入了列维-斯特劳斯对巴西岁月的回忆之中……世界是广阔的,历史是漫长的,在空间和事件的扩展中可以摆脱体内的空虚,但是当以旁观者的身份走进另一种时空,他如镜子一样照见了走廊深处的可怕,那宽阔的世界最后都萎缩成了又聋又瞎的点,不是体内变成新的空虚,而是在增殖的历史灾难中,那虚构和想象也完全被击溃了。

历史到底置于何种书写中?萨默莱顿庄园是宁静的废墟,它在历史中早就走向了瓦解的边缘,而一九四五年美国空军的两架“雷电”攻击机在庄园上空坠毁,身为目击者的塞巴尔德看见了蔓延开来的那团破灭的大火;在贝纳可湖的南岸,躺着横七竖八的死树,它们是若干年前被科夫海斯沙滩上的危岩压倒的,与死去的书形成呼应的是,这里成全上万吨的的汞、镉和铅,成堆的化肥和农药年复一年地被河流和海流带向德意志海,重金属和有毒物质在浅滩中沉积下来,三分之一的鱼带着生理缺陷来到这个世界;在索尔湾,一六七二年五月二十八日,荷兰舰队向集结在绍斯沃尔德海湾的英国舰船开火,这场海战制造了太多的死亡;邓尼奇荒原书写者“令人哀伤的地区的形成史”,茂密森林的退化和毁坏直接早场了这片荒原,“这一过程在许多个世纪甚至数千年中不断发展,在最后一个冰期扩展到了不列颠群岛的全部区域。”

温弗里德·塞巴尔德:一整个时代已经成为历史

历史的书写不仅仅是事件的再现和反思,每一个事件背后是人类的欲望,它们是获得控制权的殖民主义:康拉德·科热尼奥夫斯基怀揣着梦想,终于在一八七五年拥有了“万宝龙号”三桅帆船首次横渡大西洋,成为船长的他认为自己在刚果的热带气候中,是唯一正直的人,但是他所遇到的英国驻博马领事罗杰·凯斯门特,却造就将殖民文化渗透到了那片土地,而在他将开发刚果过程中对土著居民施加罪行的方式和程度首次公布于众的时候,他也让自己套进了审判的绳索中;它们也是遥远东方的皇权,荷兰布莱斯河上建于一八七五年的那座桥是为了铁路而开建的,而铁路的火车车厢就是中国皇帝定做的,十九世纪的中国,皇权的仪式化登峰造极,慈禧“通过远超人们想象的开支向世人以及她自己展现她的超然地位”,但是国内的混乱、侵略者和反抗者组成的历史洪流终于让权力陷落,一把火烧掉的圆明园是毁灭的象征,“她现在看到,她边回顾过往边说,历史是如何仅仅由降临到我们头上的不幸和争论构成的,就像波浪一浪接着一浪向海岸袭来,以至于我们,她说,当我们在世的时候,也没有经历过片刻真正不害怕的时候。”它们是漫无目的的权力满足,菲茨杰拉德为什么要选择用水作为自己的葬身之地,是因为他对自己的阶级产生了反感,“他在思想上十分厌恶对土地年复一年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利用、以越来越成问题的方式增加私人财产、越来越极端地限制公共权力。因此,他写道, 我要去到水里:那里没有朋友被埋葬,没有道路被堵塞。”

一粒沙能够看见整个沙漠,一滴水能够看见整个大海,一个单一的事件当然能够看见历史的破灭,战争、殖民、攫取、死亡,塞巴尔德在旅行之中进入历史,如长廊一般可以看见那些可怕的东西,所谓的善恶似乎都在这历史的长廊中被界定,但是正如约瑟夫·康拉德致玛格丽特·波拉多夫斯卡的信中所说,“尤其要宽恕那些不幸的灵魂,他们选择徒步朝圣,沿河而行,目睹但不理解战斗的恐惧和战败者深深的绝望。”不幸的灵魂选择了朝圣,是不是选择了遗忘?是不是一种麻木?约翰·弥尔顿在《失乐园》中说:“我们在这个世界范围内知道的善与恶几乎是不可分割地一起成长的。”善与恶一起在成长,历史和现实,灵魂和肉体,也在镜子般的增殖中成为一体的存在,只是在“土星之环”中,那些陨落的残骸,那些被摧毁的存在,在人类的不幸和朝圣中会不会被唤醒?

塞巴尔德说:“自然本身是永恒的反光。”镜子不是照见了长廊深处的可怕,而是人类的镜像里看见了自己的面目,这不是如布朗那样的轮回意识——当他追踪自然界的独特现象进行病理学研究,当他在毛虫和飞蛾身上找到轮回的可能,甚至当他目睹了阿姆斯特丹的那场人体解剖,他所看见的是灵魂深处的“雾气”,当我们睡觉和做梦的时候,它萦绕着我们的脑袋,当我们死去的时候,它从打开的身体的口子里升起来。雾气是谜团,布朗给了一个非理性甚至迷信的说法,在靠近灵魂轮回的观念里,布朗就是制造了世界的投影,就像《瓮葬》里写道的那些骨灰,在他看来,灵魂就在里面——在《常见谬误》里,作为丝绸商人儿子的他写道了一个荷兰风俗,当人死去,死者家中所有能够看见的风景、人物或者田里果实的镜子和图画,都要盖上真丝的黑纱,“这样一来,离开肉体的灵魂在他们最后的旅途中就不会受到诱惑,无论是因为看到自己,还是因为看到即将永远失去的家乡。”

黑纱是一种保护,离开肉体的灵魂从此就不会受到诱惑,但是考察蚕丝的发现和生产过程,赛巴尔德却看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遮蔽:在工业进程之前,那些生产蚕茧的人带着瘦肉的身躯,“几乎整个一生都被套在用木头框架和梁柱搭建而成的、挂满秤砣的、使人想起行刑架或者笼子的织布机前。”而在工业进程之后,套在身躯上的不再是木头框架,而变成了机器,“我们要想在地球上存活,只能把我们自己套在由我们发明的机器中。”工业进程之前和工业进程之后,当人类都被套在里面,何来进步?所以当布朗期望在轮回中保留灵魂的不灭性,实际上这个投影是一种妥协,甚至是一种逃避,那些萦绕在身体周围的雾气最终消散开来,人类赤裸着的是一个光秃秃的头颅——“被从坟墓中揪出来是一个悲剧,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布朗曾经这样写道,但是当他死后,他的头颅却被辗转到了不同地方,最后被保存在诺福克与诺里奇医院博物馆——那句话讥讽地成了对自己“长途漂泊”的评注,而人类历史何尝不是在头颅被揪出来的遭遇中变成了一出悲剧?

所谓轮回,并非是灵魂不灭的美好寄托,而是历史重演的一出戏剧。世界的历史是广阔的,是悠长的,但是在扼杀了自然的镜子之光中,在欲望不断满足的破坏和毁灭中,在人类自噬的增殖神话中,“土星之环”萎缩成唯一一个有瞎又聋的点:

今天,当我快要完成我的创作时,是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三日。这一天是濯足节和圣亚加多尼、圣加布、圣巴比罗和圣赫美内琪的命名日。就在三百九十七年前的这一天,亨利四世颁发了南特赦令;二百五十三年前在都柏林,亨德尔的清唱剧《弥赛亚》进行了首演;二百二十三年前,沃伦·黑斯廷斯被任命为孟加拉总督;一百十三年前在普鲁士,反犹联盟成立;七十四年前发生了阿姆利则惨案,当时戴尔将军为了惩一儆百命令向聚集在札连瓦拉园广场上的一万五千名起义者开火。

修道院纪事

编号:C38·2201019·1686
作者:【葡萄牙】若泽·萨拉马戈 著
出版:南海出版公司
版本:2018年06月第1版
定价:68.00元当当20.10元
ISBN:9787544294164
页数:416页

这是宗教裁判所阴影下的压抑和愚昧的时代,在战场上丢了左手的士兵巴尔塔萨,有特异视力的姑娘布里蒙达,被疯狂的天才、科学怪人洛伦索神父邀请一起建造飞行器。飞行器确实起飞了,但接下来呢……欢笑紧挨着眼泪,平静和焦急只有一步之遥,轻松与惊恐是近邻,每个人的生活莫不如此,每段历史莫不如此。《修道院纪事》是葡萄牙作家若泽·萨拉马戈写的一部历史题材的长篇小说,小说描述了一位士兵和一位具有特异视力的姑娘之间奇特的爱情故事,把读者带到了18世纪初宗教裁判所窒息人性的时代。文本以历史的真实事件和虚构的人物形象相结合深刻揭示了人类社会中存在着两种对立的意志,就是人的自由意志和专制暴政意志。这两种意志展示了人类的伟大与渺小、崇高与卑劣,更昭示着人类生存发展的价值目标及力量方面存在着困惑。“我们为什么要在地上建造教堂和修道院呢;因为我们不明白大地就是一座教堂,一座修道院,是信仰和责任的所在,是隐居和自由的所在。”


《修道院纪事》:上帝只有一只手

布里蒙达用中指和食指尖蘸上血,先在自己胸前画个十字,然后在巴尔塔萨胸脯上画了个十字,正好在他的心脏上边。
——《5》

这是关于肉体的仪式:他们躺下,他们用肉体迎接肉体,他们用精神交融精神,19岁的布里蒙达身上流出了血,她用手指蘸上血在各自的身体上画出十字,这是属于两个人在身体上的印记,也是爱情上的标记,从此,19岁的处女“又长大了一些”——这是一种生,当布里蒙达用手指在巴尔塔萨身上画出带血的十字,也是对于残缺了一只手的巴尔塔萨的弥补,十字和血,让他们合二为一;但这一天,又是关于死亡的仪式:他们在广场的火刑仪式上相遇,而这一天的火刑仪式上,一〇四个人受到审判,他们大都来自生产钻石和“残忍的沃土”的巴西,其中有两个女人被判异教罪而处死,拒绝服从律法的罪人在宗教裁判所世俗神父西蒙·德·奥利维拉·索萨的主持下死去;而这一天,也是关于另一种生,王后唐娜·马利亚·安娜因为怀有五个月的身孕而没有参加火刑仪式——而这种生,却也同时和死亡有关,唐娜为她奥地利的兄长皇帝约瑟服丧,三十三岁的约瑟患了名副其实的天花而发病去世。

爱情之生,异教徒之死,生命之生,皇帝之死,生生死死同时发生,当它们都成为仪式的一部分,当这些命运被逐一展开,就在隐喻意义上构筑了生与死的不同层级。唐娜·马利亚·安娜不是普通的女人,这个从奥地利嫁到葡萄牙成为国王唐·若昂妻子的女人,和国王一起构成了第一个权力体系,那就是君权。“与上帝同样伟大的是国王正在建造的罗马圣伯多禄大教堂。”国王是伟大的,和上帝一样伟大,对于他来说,“整顿秩序,恢复圣物应有的尊严”是他的职责,让任何在这个国家的东西“摆正并放到适当的位置”,体现的就是一种权力。在这个权力系统中,国王无所不能,“根据需要,要么在夜壶里排泄,要么在修女身上发泄,不论在这里,那里,或者更远的地方,只要国家利益需要,他就是国家,他就下达命令。”他可以下令将农民从土地上赶走,可以在这些土地上修建修道院,只为了创造一个奇迹:让王后怀上王子。

在这个权力系统里,不仅国王,无论亲王还是之后由王子加冕而成为的若昂五世,都在行使着手中的权力,尤其是若昂五世,从前他是唐·恩里克王子,一位之后出世的诗人赞颂他是“坐在闪烁群星簇拥的王位上,身披夜与孤独的斗篷,脚下是崭新的海洋和逝去的时代,他是唯一的帝王,手中确实掌握着整个地球”,他们掌控地球,考虑帝国的收益,其实就是花天酒地,就是劳民伤财,那个修道院需要巨款,而这一笔无与伦比的财富就是为了扩充修道院的规模,修士从十几人到八十人,再到三百人,随着规模的扩大,建造修道院的工人就会成倍增加,当这些从国家四面八方被征用来的人用自己的双手建造修道院,意味着肉体的戕害和生命的逝去,甚至设计师也说:“工程漫长,而人生短暂。”

权力变成了横征暴敛,权力也滋生了太多罪恶,那个叫唐·弗朗西斯科的亲王在趁国王离开里斯本的时候,向王后大献殷勤,并开始筹划阴谋诡计:他估算着哥哥的死亡期限,在王后面前厚颜无耻地说:“作为他近亲家族的第一个弟弟,王后陛下您的小叔子,以及您的美貌和品德的忠诚仰慕者,我就可以,恕我冒昧,我就可以登上王位,顺便爬上您的床,我们堂堂正正地按教会仪式结婚,至于我男性的品质和能力,我担保绝不比我哥哥差。”这是亲王的一个梦,梦里的勾心斗角和乱伦之罪终于随着国王之病的痊愈而死去,梦之死,也是阴谋之死,唐·弗朗西斯科和唐·米格尔亲王去特茹河对岸打猎,在乘船回来的路上毫无征兆地遇到了狂风,船被掀翻,唐·米格尔当成淹死,唐·弗朗西斯科虽然获救,但是他的罪行已经尽人皆知。而王后,这个生育力极强的女人,在没有坏上王子的时候,她变成了攻击的目标,“无生育能力不是男人们的病症,而是女人们的缺陷。”但是之后怀上了公主,又怀上了王子,这是奇迹?只不过是肉体的欲望被打开,无论是和亲王之间的暧昧,还是和隐士之间发生的故事,都引向了肉体的罪恶,它成为了曼努埃尔·米利奥的故事:“隐士不再是隐士,王后不再是王后,但没有弄清隐士是否得以成了男人,王后是否得以成为女人,我本人认为他们办不到,否则一定会被人发现,如果有一天发生这种事,不会发生得无声无息,因此这两个人也不会了,事情过了那么多年,他们不可能还活着,两个人中谁也不可能还活着,既然人死了,故事也就完了。”

但实际上,这个王宫里的权力系统并不是最高的统治,在它上面的则是以宗教裁判所为代表的的神权体系。国王为什么要下令修建修道院,不是他为了施展自己无边的权力,仅仅是因为他向获得一个儿子,而真主持宗教裁判所的主教承诺的是:只要在马夫拉修建了方济各的修道院,就可以让王后怀有儿子,对于唐·若昂来说,这是双重理由下的希望,因为他相信上帝相信自身的活力,但真正让他相信的是上帝制造的奇迹,所以他以双倍的虔诚向上帝乞求子嗣,而王后同样乞求天赐。“上帝啊,至少要生个儿子。”成为这个权力体系对另一个权力体系的臣服,那一晚唐·若昂梦见自己的阴茎上长出了一棵耶西之树,浓密的树冠上居住着耶稣的先祖、耶稣本人,以及各王室的继承人,但是之后的大树被巨大的修道院代替,没有了耶稣,没有了王位继承人,只有钟楼、穹顶、尖塔。这是一种权力的更替,当修道院取代了耶稣和王位继承人,神权也驾驭在君权之上,“鉴于此等先例,方济各会的修士们非常擅于改变,翻转,或者加速各种事物的自然秩序,甚至王后那无动于衷的子宫也要听从他们创造奇迹的惊人指令。”

但是这个修建修道院为交换条件的神权系统,不仅用火刑的方式审判着异教徒,而且他们本身也在制造着谎言。在广场火刑仪式上,宣称是宗教裁判所世俗神父的西蒙西蒙·德·奥利维拉·索萨,做弥撒、听忏悔、宣布布道,而且自称是异教徒和犹太人,更为混乱的是,他既叫特奥多罗·佩雷拉·德·索萨神父,又叫曼努埃尔·达·孔塞依森修士,或者叫曼努埃尔·达·格拉萨修士,还叫贝尔希奥尔·卡尔内罗或者曼努埃尔·伦卡斯特雷,这个每天改换一百次名字的人,妄称看到了显圣,于是自己成了圣徒,便用祝福,咒语,十字架,以及其他类似的迷信手段为人治病,而实际上他就是一个骗子。而所谓的教会也都是在用谎言统治着人们,在他们看来,人们克制灵魂使肉身伪装悔恨,“这堕落邪恶的肉身,这桀骜不驯的肉身,这污秽不堪的肉身,这猪圈里的猪猡,猪圈就是里斯本。”所以,他们要求人们补赎以往的放荡行为,用斋戒惩罚肉体,并以进食的方式压抑本性。

王宫相信奇迹的降临,宗教裁判所和教会宣称需要灵魂的救赎,所以这是一个权力制造堕落而丧失了真正信仰的土地,“我们应当毫不羞耻地承认,这里是窃贼们的土地,眼睛看到什么,手就窃取什么,虽说有如此多的信众,但信仰并非总能得到回报。”在这个信仰缺失的世界,巴尔塔萨出现了,布里蒙达出现了。他们的出现本身就是缺失的象征,巴尔塔萨参加过战争,他的一只手没有了,他穿着褴褛的制服,赤着双脚,拿着咔嗒作响的剑和长钉,“不靠修士或者魔鬼引路,对于伸手乞讨的人来说,他有的已经足够。”对于他来说,战争虽然造成了很多人的死亡,也让自己失去了一只手,但是他认为战争更有怜悯之心,而里斯本的死亡却是另一种罪恶。而布里蒙达是巫女的女儿,在宗教裁判所的战争中,她失去了母亲。一个失去了手,一个失去了母亲,他们在缺失的世界里相遇,而其实,他们的缺失却是另一种得到:巴尔塔萨被称作“七个太阳”,在遇到了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之后,神父告诉他区区一只手还有价值,这不仅是可以得到一笔战争抚恤金,更重要的是,“上帝就只有一只手,可他创造了世界。”所以对于巴尔塔萨来说,“既然上帝只有一只手依然创造了世界,我这个缺一只手的人也可以捆绑帆布和铁丝,让机器飞起来。”而布里蒙达,这个每天早晨在睁开眼之前总要吃面包的女人,拥有的是超凡的视力,按照她的说法,“我能看到人的身体内部。”于是,神父给了她一个名字,“七个月亮”,“这是名副其实的命名,不是随随便便的绰号,因为这是神父赐予的名字。”

七个太阳和七个月亮,一个能看到明处,一个能看到暗处,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一个拥有像上帝一样的一只手,一个可以看见身体内部,当火刑仪式上他们相遇,他们便通向了真正抵达生命意志的那条路,身体里的血和十字架,是他们最初的仪式,而建造飞行器的过程中,他们所寻找的就是王宫的奇迹和教会的灵魂之外的那个东西,它就是脱离了肉体的意志。建造飞行器,是为了飞上天,这是一种接近上帝甚至模拟上帝的东西,它只在形式上具有意义,而神父、巴尔塔萨、布里蒙达的三个人,也在形式上成为了“上帝是一”的三位一体:神父是圣父,巴尔塔萨是圣子,布里蒙达是圣灵,这种三位一体是一种命名,就像神父本身一样,他既是走上祭台按照教规做弥撒的神父,也是连国王也身穿微服在门洞布帘后面听其祈祷的那位倍受器重的学者,更是飞行机器和漏水船只抽水设备的发明者,或者他同时是教会的布道人、科学院的学者、王宫的侍臣,以及圣塞巴斯蒂昂·达·彼得雷拉庄园里的幻想家与平民劳工的兄弟——三位一体,甚至四位一体,只不过是一种身份的不同而已,如果像曼努埃尔·伦卡斯特雷一样,每天更换一百次名字,就变成了谎言。

所谓三位一体,可能只是一个脆弱不堪的统一体,或者只是醒来便破碎的梦境,而飞行器本身也是一个符号而已,它飞向天空的过程也不是对上帝的接近。但是在飞行器本身的制造上,残缺而相遇,相遇而新生,新生而成统一体的他们则在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类意志。布里蒙达认为,“既然太阳吸引琥珀,琥珀吸引以太,以太吸引磁铁,磁铁吸引铁片,那么这机器就会被拉着不停地朝太阳飞去。”而神父认为不能到太阳里去,必须给机器装上帆,“可以随意把帆张开或者合上,这样我们愿意在什么高度停住就可以在什么高度停住。”不是对目标的执迷,而是寻找一种自由。这是越来越接近理性,越来越体现人性的建造过程,而这个飞行器的内核就是一种叫做以太的东西,按照神父的说法,以太是“升到空中支撑星辰和供上帝呼吸之前,存在于男人和女人体内”,巴尔塔萨一开始将其理解为灵魂,这是一种宗教意义,甚至是宗教裁判所所设下的规则,“以太是由死人体中释放出来,但尚未经过末日审判的灵魂形成的”,但是神父却否定了这个说法,在他看来,以太不是死人的灵魂,而是,“由活人的意志构成的”。

活人的意志需要收集,布里蒙达起初只是收集了不到三十个,但是要让飞行器珀伽索斯真正飞起来至少需要两千个意志,有了两千个意志就可以协调好太阳、琥珀、磁铁和意志的力量,“没有意志,我们就无法脱离大地,布里蒙达,你要想收集意志,就到圣体游行队伍中去。”但是脱离大地的飞行,装有意志力量的飞行器,是不是还只是一种形式意义的超越?意志而不是灵魂,活人的意志而不是死人的灵魂,这本身就是对神权和君权的否定,就是对人性的恢复,但是布里蒙达所收集的是里斯本温疫中死去的人的意志,即使不需要缝帆布和往帆布上涂沥青,不再需要编藤条,机器在完工中升上了天,在风中离开了里斯本,在空中来到了容托山,但是这一种抵达依然没有挣脱所谓的“奇迹”,“现在它受到两种光线的吸引,一种来自正迅速减弱的光线,但它仍有力量将机器继续留在空中,另一种来自夜晚的黑暗,它已遮蔽了远方的河谷。”在飞行器完工的那天,布里蒙达病倒了,而神父更是被宗教裁判所逮捕,他甚至失踪了,在里斯本遭遇大风暴袭击的那一天,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死了。

神父之死,是某种奇迹和灵魂未能完全挣脱的象征,而真正的意志必须从神父此前的布道词里得到解读,“我在他之中”,这句话中的两个词必须被置换,“我”指的是上帝,“他”之的是人,“我在他之中”,就是“上帝在人之中”,上帝是巨大的存在,人是上帝创造的极小部分,为什么上帝在人之中?其实是“上帝通过圣事在人之中”,也就是上帝通过圣事留在人之中,而这个前提便是:人必须收纳他,所以造物主把自己造成人的形象。但是这又陷入了矛盾之中,真正的理解是:在即为不在,不在即为在,“我之中有上帝,我就是上帝,我不是三位一体或者四位一体的上帝,而是一,与上帝合一,上帝即我们,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上帝是一,上帝是我们,我们也是上帝,所以所谓的修建修道院,不是让天堂成为一座大教堂,而是大地本身就是一座修道院,“是信仰和责任的所在,是隐居和自由的所在”。

修建修道院的工程正在建造,这是在神权和君权之下四万人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所谓灵魂创造的“奇迹”,作为个体之存在,当巴尔塔萨和所有的建造者付出身体和生命的时候,它又是意志的体现,“教堂的缝隙透出一缕微弱的光。万籁俱寂,天上繁星闪烁,唯有云彩发出低语,云彩离地面太近了,仿佛容托山就是世界的最高峰。”而当最后广场的火刑仪式再次举行的时候,一种死降临,“被处死的一共十一个人。火已经烧了很久,他们的面孔难以分辨。在最远处正在烧着的那个男人,他没有左手。”这是肉体之死,也是奇迹之死,灵魂之死,但是在死亡的同时,一种生到来,“他身体中有一团密云。这时布里蒙达说了声,过来。'七个太阳’巴尔塔萨的意志脱离了肉体,但没有升上星空,因为它属于大地,属于布里蒙达。”意志属于大地,属于布里蒙达,和18年前那个遇见的火刑仪式一样,是肉体的血,是精神的十字,是爱和自由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