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25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有关信仰的水寓言

又是一场冷空气袭来,一阵秋雨一阵寒,冷雨所刺激的当然是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所以撑着伞,或者躲避雨,也都是需要一种庇护。电影院剧场里有的是夜晚,和夜晚相关的银幕,以及3D眼镜,这一切的场景和装备恰好可以忽略所有秋雨之下的那个现实,那种刺激身体的含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一个梦境开启,甚至也是一群与人无关的动物在自由嬉戏,清脆而欢快的竖琴声响起,世界似乎就这样被虚构着,和一切的现实存在毫无关系。

但是怎么会有那头凶猛的孟加拉虎?理查德·帕克,富有绅士的名字,可是它从铁笼里出来的时候,眼中含着凶光,它甚至快要吃到那个少年派手中的肉了,但是派的父亲,连同家人声嘶力竭地闯入了这个原本只是送与食的简单关系中。但是,这梦境里为什么也一样有着这种血淋淋的杀戮?派的父亲告诫派说,动物永远是动物,在它面前只有屠杀、死亡,只有自己的欲望。或者说,这就是现实,赤裸裸的现实。对于派来说,他的梦境破灭了,老虎和他不会有交流,不会有眼中流露出的善意,只有适者生存的现实,而当那头温顺的山羊代替派手中的那块肉被老虎吃掉的时候,梦境坍塌了,赤裸裸的血腥构筑起来的现实就是复杂的社会。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里尔克《豹》仿佛复活了,在派的心里,这是另一种意志昏眩的“伟大”,当梦境破碎,是不是所有的庇护都不存在了?或者说,对于年少的派来说,这是信仰的一次解构。印度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派在不同的阶段信奉着不同的宗教,所有的宗教里他似乎都在寻找真正的信仰,但是似乎越发陷入了那种信仰迷局,上帝到底在哪里?那山羊在老虎面前,是不是就是一种原罪?而在一个少年的成长过程中,在现实的巨大残酷面前,自己是不是也是一种原罪?从名字开始,派似乎就在现实和梦境中挣扎和反抗。这个和巴黎最有名的游泳池同名的名字,却被人理解为另一个意义:小便。诗意的名字和肮脏的名字,同时加诸在派的身上,而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名字所折射的就是一种被命名的尴尬。他的名字其实属于父亲,那个让他看清社会残酷的理性主义者,坚信科学才能推动社会发展,在他父亲看来,是科学拯救了他的命,而不是古老的印度医学,或者宗教。他是一名少儿麻痹症,身体本身的残疾让他的人生并不如意,而且派的母亲,就是因为爱上了残疾的父亲而被自己的家族所抛弃,可以说,派的父亲有着对于家族之爱的缺席现实,甚至他的所谓科学和理性代表着一种与现实的对抗,代表着他的信仰。而派呢?从自己的被命名开始,就在一种信仰的却始终成长,被同学叫做“小便”就是在解构父亲为他命名的诗意,而派=π,以及派可以背出那漫长圆周率数值,似乎正在朝着父亲的科学理性之路上前进。

但是这种继承在“亲眼目睹猛虎吃羊”后完全被解构了,或者说他的被命名和信仰一起,并不能带他走向理性和科学的成长之路上,他的潜意识里弥漫着“父母的虚无感”,甚至是那种信仰的“丧失感”。而对于上帝的信仰从教堂里一杯水开始充满了质疑。牧师拿来一杯水给他解渴,但是他看到了上帝之子耶稣受难的图,他不明白为什么上帝是完美的化身,而且上帝爱着世人,却为何要让世人受罪,甚至像那只温顺的羊一样要被老虎残酷地杀死?他的信仰之问开始于这一杯水,而关于水的寓言也从此拉开了序幕,看上去也像是梦境的大海,终于侵入了他的成长,伴随而来的还有恐惧、孤独,甚至是绝望的巨大灾难。

家人远洋去加拿大,就是父亲的那种现实生存所逼迫的选择,而这样的选择将一个家族带上了不归之路,海难发生的时候,似乎只有少年派在梦境之外,他本来是想欣赏暴风雨之夜的诗意,但是却没有想到它见证了这场海难,见证了现实的巨大摧毁力,连同那一船的游客、一船的动物,都被海水所吞噬,而从救生船逃生的只有他和一只断腿的斑马、一只凶恶的鬣狗,以及一只猩猩。从海难获救,但是他们五个又重新陷入了恶性的现实困境,救生船上依然充满了残酷的杀戮,充满了你死我亡的生存选择,斑马和猩猩被鬣狗咬死,鬣狗又被理查德·帕克吃掉,与船外惊涛骇浪一起,组成了生命中绝望的图景。最后只剩下派和老虎理查德·帕克,他们在茫然的大海之上一遍遍寻找让生命延续的理由。活下去是信仰?而在巨大的现实面前,其实已经变成了如何活下去的理由。

一望无际的大海,漫无目的的漂流,不知道方向不知道明天,对于派来说,这种现实生存的疑问是:我在哪里?这是一种恐惧,一种孤独,一种绝望,而且要面对的是那只被父亲作为现实主义启蒙教育的凶残的老虎,随时可以把自己当成那只羊而吃掉。所以在这种毫无希望的恐惧中,派与老虎的关系在不断变化的现实面前发生着改变。起初是对峙,甚至是派的逃避,他做起了另一只救生筏,漂流在上面,救生筏和船,派和老虎,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面对面,谁也无法控制谁。他们有自己的领地,他们成为各自领地孤独的王,甚至他们证明自己的却是那肮脏的小便,散发着生命温热气息的小便,曾经解构了派的名字中的诗意,而现在却成为自己存在的证据。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自己救生筏上的水和食物被冲走,返回到船上的派用勇气驯服了老虎;而后来,随着他们对食物和水的渴求,而站在了协作的共同目标前,派给老虎喝水,给它喂食自己捕来的鱼,似乎他们的感情正在建立;而当一场暴风雨袭来的时候,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的派和老虎,又心心相印地依靠在了一起。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电影海报

大海是绝望的象征,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之上,很容易会产生我到底有没有存在的疑问。这是巨大的水世界带来的生存疑问,派用笔记录海上漂流的生活,用刀在船上刻下一天又一天的日期,他还把自己的求救信息装进漂流瓶里,所有这些都在证明自己的存在,都在阐释着“我在哪里”的生存疑问。但是对于派来说,最大的证明并不是这些,而是那只和自己同生死的老虎,或者说,只有老虎存在,他才会有“我就在这里”的存在感。老虎是标志,是符号,是在现场的见证,当然更是象征。而确立了“我在哪里”的存在感之后,对于派来说,更大的疑问是:上帝在哪里?这是一个信仰问题,他笃信各种神笃信上帝,也相信上帝爱着世人,但是在海难,在漂流中,自己的上帝又在哪?如果自己要慢慢走向死亡,上帝为什么不来解救?其实面对毫无目的看不到生的希望的漂流面前,对上帝的信仰更是对自我的信仰,对能否战胜绝望的信仰。虽然在狂风暴雨、雷鸣电闪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云层中的闪电和光,他便把这一切当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上帝,他甚至会把那条被捕捉到鱼当成是上帝的化身而来解救自己。在派看来,对上帝的质疑,对信仰的质疑,还不如将上帝当成是所有活下去的现实,这种“泛神论”对于几近崩溃的少年来说,恰是对生命最基本的尊重。

只有确定了“我在哪里”,才能知道“我是谁”,而只有确定“上帝在哪里”,才能解答“上帝是谁”,而从曾经的成长现实走进梦境走进虚幻的信仰,又从梦境从信仰走到现实,对于派来说,最后的落脚点依然是我,也就是说,派的漂流历险从“我在哪里”到“上帝在哪里”,派的寻找从“我是谁”到“上帝是谁”,最后的归宿必定是曲折地回到那个最原始最基本的命题:我在哪里,我是谁。也就是所有的归宿必定是关于人的本体的,关于生命的。“活下去”成为了最终极的目标,所以当派在绝望中来到人形的孤岛上的时候,关于信仰真的有了升华,那个看上去也是富有诗意的美丽小岛其实暗藏着对于生命的威胁,那颗树叶包裹的牙齿是另一个遗落的生命,梦境是不现实的,甚至是消灭希望的,岛屿白天是生命的栖息地,夜晚是生命的坟场,那些逃到树上的狐獾在证明着生命的极简单方式。岛屿是不是又是一个象征?关于现实和梦想,关于诗意和死亡,对于派来说,“我是谁”其实有了最后的答案,逃离孤岛也就意味着对于生命的真正理解,对于信仰的真正归宿。

当最后漂流到大陆的时候,生命还在,但是信仰是不是还继续拥有?老虎理查德·帕克却头也不回地走了,踉跄地走进了丛林,而派也被人救起,关于生命的存在最后似乎有了圆满的结局,但是信仰呢?227天的漂流经历了暴风经历了海浪经历了孤独经历了绝望,但是当生命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拥有了一切?“人生就是不断放下的过程,但最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好好告别。”这是派在后来的回忆中对老虎的离去所发出的感慨,但是在这个奇幻的漂流过程中,那只老虎真的存在吗?或者说,关于这个故事真的发生过吗?作为唯一的经历着,派只是自己的见证者,那些记录的文字都已经被漂走了,那个漂流瓶也从来没有人捡到,连同生死的老虎也从此消失了。不在场的“我”何来告诉别人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故事?

所以,在派的对调查人员的讲述中,他选择了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在海难中幸存的不是派和四个动物,而是派、派的母亲、厨师、水手四个人,而在生命的漂流中,派说,是厨师杀掉水手并吃了水手,派的母亲让派先上救生船,自己却被厨师杀死,被推到大海中被鲨鱼分食,最后愤怒的派杀死了厨师……这个故事里没有斑马,没有鬣狗,没有猩猩,当然也没有与派生死与共的老虎理查德·帕克,而这个版本更接近现实,更接近社会的某种期许,是不是这也是对梦境的取代?对信仰的取代?断腿的斑马变成了水手,凶残的鬣狗变成了浇肉汁的佛教徒厨师,而充满母性的猩猩就是派的素质主义的母亲,而那只老虎却是派自己。动物不在,那些原本都有信仰的人取代了它们,这是派自己对自己的虚构?唯一见证奇幻漂流的老虎只是自己的臆想?或许在这两个不同版本的故事面前,派设置了一个与自己曾经所面对的同样难题: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成长,哪一个才是接近信仰?当成年的派问记者,你相信哪一个版本?记者选择了有老虎的那一个,派笑着说:那你跟随了上帝。

上帝到底在不在故事里?从一杯水开始的质疑,其实是派走进现实的第一堂启蒙课,而那老虎吃掉山羊只不过是父亲的理性隐喻,在漫无目的的大海之上,水包围了一切,包括希望和绝望,现实和梦境,难以逃脱的生命局限也只能通过对老虎的虚构,对上帝的呼喊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水解构了一条法则,水又生成了一个寓言,最后派对记者说,“我把故事交给你,怎么写,由你了。”是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自己,都有一个上帝,也都有我在哪里,我是谁的理解,那么好了,夜晚被重新打开,然后灯光亮起,然后字幕跳动,然后摘掉眼镜,然后走出影院,那秋雨似乎又开始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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