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25 《沉睡的巴黎》:来自天堂和地狱的他者
世界的运行是一种纳入所有人的秩序,但是当这种秩序被控制而遭到停滞的时候,世界是不是以一个统一体的方式走向终结?1925年,当雷内·克莱尔用35分钟的时间虚构了巴黎的沉睡,他其实就是用影像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当城市进入沉睡模式的时候,一切的运行似乎都停止了,但其实停止的只是人的活动。在街道上,那辆车还在路上,车上的司机却不再驾驶,于是连同车,都变成了一种静止的物;在广场上,躺在椅子上的人进入沉睡状态,于是连同椅子,仿佛都凝固了;在河边,留下遗书准备自杀的男人不再活动,于是,连同河流,似乎都不再流动;街上的警察正在追逐着小偷,当沉睡开始之后,警察和小偷保持着固有的姿势,像一尊雕像。
沉睡的城市,是静止的城市,是凝固的城市,而其实这种沉睡只是人告别了“活着”状态,而在人之外的一切,却依然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河水还在流淌,风儿还在吹动,一条路,一个广场,还是原来的模样。而当人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也只是一种休眠,在这些沉睡的人之外,却有还醒着的人。那个铁塔的管理人员,还是像往常一样起床,穿衣服,走在街上,等待远道而来的客人,那些坐飞机而来的人,还在既定的秩序中,下了飞机,进入了城市。
| 导演: 雷内·克莱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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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到了银行的门前,其中有人用特殊手段打开了锁,然后大家进入其中,在工作人员沉睡状态中拿走了钱;在餐馆里,看到所有人都保持静止,他们拿了那里的酒开始寻欢作乐,他们站在凳子上大声演讲,他们甚至拿了女士的衣服和项链占为己有,而当他们大摇大摆走出去的时候,也没有人阻拦。城市的沉睡提供了一种无规则的状态,没有道德的束缚,没有舆论的压力,没有法律的制约,可以为所欲为,可以自由行事。而这种无规则的状态只有在醒着的人那里,才成为一种自由,也就是说,他者在某种意义上制造了一种空着的位置,它放大了人的私欲,它暴露了人的贪欲,那些钱,那些酒,那些项链和衣服,变成了无主的物品,最终填补了他者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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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的巴黎》电影海报 |
而当这种欲望有了满足的开始,也就开始了恶的扩散,当六个醒着的人走上铁塔的时候,当沉睡的城市在他们脚下的时候,他们其实都是作为他者存在的,但是在一个高高在上、独立于沉睡世界的铁塔上,他们的欲望反而期望在同伴身上得到满足,六个人中只有一个是女人,而那些男人们为了博得这个女人的好感,相互争斗,甚至拳脚相加。从对物的占有开始,到对人的占有,这是一种放大和递进,而此时,同样是他者的他们反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在六个人的世界里,一定是有东西约束他们的,但是他们根本不顾这些,在危险的铁塔上做起了泯灭人性的危险之事。
所以当城市沉睡,醒着的他者反而制造了恶,并将这种恶扩散到正常的生活里,这是他者的一个隐喻。而醒着的他者独立在沉睡之外,也表达了这样一个主题,沉睡只是部分人的沉睡,控制秩序的永远是背后的人,也就是说,人无法使自己真正沉睡,人只不过在寻找一种机会让被人沉睡。于是在铁塔的广播里收到了一条求救信号,一个女人被困在地下室里,大家急忙赶去,救出了那个女子,从女子口中才得知,控制城市的是那个教授,当教授在实验室里拉下杆子的时候,那台机器便发射了沉睡射线,生活在巴黎的人便进入到沉睡模式。
可以沉睡,当然可以醒来,这是科技的力量,还是技术的荒谬?一个专注于数字、公式的教授,成为控制城市的唯一一个人,但是这种唯一在他者进入的时候,却变成了一种游戏。他们趁着教授演算的时候拉下了杆子,于是整个巴黎开始醒来:车上的司机开始驾驶汽车,警察开始追踪小偷,河边的人恍然大悟……当一切恢复了秩序,他们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的时间被偷走了,甚至自己的钱财也不见了,那些在自己之外的时间和财务去了哪里?去了他者的口袋,而当所有人都醒来,他者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他们和巴黎所有人一样,在醒来的世界里成为一个普通人。
但是当欲望被扩展,当私欲被发现,他们其实很难再进入到正常的巴黎,于是男人和女人偷偷溜进教授的实验室,偷偷把杆子又拉回,于是巴黎再度沉睡,于是他们合谋到静止的人身上去拿钱。经历了他者的生活,他们需要巴黎再度沉睡,他们需要自己再次无拘无束,再次在无规则的世界里为所欲为。但是这就是他者的最可悲的地方,当教授再次拉动杆子让巴黎醒来的时候,正在拿别人钱包的人终于被发现,于是所有有关的规则都开始作用于他们,他们犯了罪,他们被关押,他们甚至可能被判刑。
但是这样一种规则是不是就是人们需要的规则?他者的生活给他们提供了容易满足的生活,当取消他们就意味着所有的欲望都被控制在规则之下,他者的身份也同时被取消了,所以沉睡的巴黎提供的是这样一个缺席的世界,当世界被人为控制,谁来控制那个操纵规则的人?雷内·克莱尔似乎用科幻的方式来表达这种疑虑,在轻松搞笑中却揭示了人性之恶的主题,而这种恶之存在,在某种程度上并不是他们主动获取的,他们只是在进入城市的时候才偶尔发现的,所以真正的问题是,谁来制约这种产生恶的制度,而这个问题仿佛又是一个悖论:制约这种恶难道不是另一个高高在上的人,难道不是另一个独立之外的他者?
没有成为沉睡的人,一个是铁塔上的工作人员,其他是坐飞机而来的乘客,另一个则是在地下室的教授侄女,也就是说,只有在巴黎的高处或者在低处,才可以避免被沉睡射线控制,高处像上帝,低处如地狱,那么他者就是来自于天堂和地狱,而以这样的方式命名城市的他者,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雷内·克莱尔的怀疑论,我们的城市,我们的世界,必然的他者是不是就是平行世界之外的人,而他们是不是在道德、法律等规则的约束之外,更容易变成自由主义者?
但毕竟他者回到了秩序内部,毕竟教授毁坏了机器,毕竟巴黎最后醒来,一个独立于世界之外却制造了恶的他者,又有什么理由以自由的名义颠覆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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