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25《扎马》:鱼活在干燥的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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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被砍掉了双手,无法行动的扎马躺在那只小船上,奄奄一息,这仿佛是一幅临死之前静止的画面。可是,船在小小的河道上划动,水流和人力让它前行,穿过水草,沿着弯曲的河流向前,驶向远方。无法行动的人,在正行驶的小船上,似乎构成了一种相对状态,而扎马活着也无非是一种相对状态的确认:光着身体的小孩问他:“你还想活下去吗?”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扎马不做任何动作,就像活着本身,已经不需要回答,它只在本能意义上完成了命名。

砍掉双手之前,那个把自己叫做维库尼亚·波尔图的男人也完成了一种本能意义上的命名,加斯帕才是他真正的名字,在涂成红色的印第安人面前,成为俘虏的他报告名字时就说自己叫加斯帕,但是在扎马和上尉面前,他却说自己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强盗维库尼亚·波尔图,:上尉的脖子上被吊上了绳子,然后一匹马牵拉着,在河水中身体渐渐被淹没;而作为“行政首长”的扎马对加斯帕说了一句:“对你的欲望说不!”他拒绝向他们提供椰子树的地点,拒绝告诉那些宝石的方位,“椰子树和石头毫无价值。”于是加斯帕用锋利的刀将扎马的双手砍了下来,“它们会被埋在沙里,如果不流血你就可以活下来。”

加斯帕只是加斯帕,当他命名自己是强盗维库尼亚·波尔图的时候,一种命名的快感是让自己凌驾在他们之上,甚至凌驾在作为地方治安官和上尉的权力之上,一种象征破坏秩序的名字成为另一个武器,但是只是命名,“我犯了罪,他们把罪都怪在维库尼亚·波尔图身上,其实维库尼亚·波尔图根本不存在,那不是我,谁也不是。”谁也不是,但是谁都可以自由命名,一个泛化的名字背后是另一种反权力的秩序结构,在扎马作为地方治安官的时候,维库尼亚·波尔图传说已经被处死,甚至总督的脖子上也挂着已经发黑的维库尼亚·波尔图的双耳,“维库尼亚·波尔图已经死了几千次了。”死了几千次,一个不存在的人当然可以在一千零一次复活,当它成为符号,和椰子树、宝石共同构成了加斯帕反权力的欲望体现。

扎马让他对欲望说不,却让自己失去了双手,和被传说死去而割掉了双耳的维库尼亚·波尔图一样,扎马也成为了一个可以反复使用的符号,只是这个符号指向的最终归宿只有一个:活着,手再也无法拿起那些案子的卷宗,他像死去了一样活着,在小船上前行,是被船载着像物一样活着,而这种活着的状态没有挣扎,没有痛苦,甚至不是那条“总能在岸边找到”的鱼,“有一种鱼,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游来游去,与水斗争,以免被扔到干燥的陆地上,因为水排斥它,水不想要它。这些长期受苦的鱼,依附于排斥它们的元素,它们花费了所有的精力,只为了留在原地,你永远不会在河中央找到它们,但总能在岸边找到。”

曾经的扎马或许是那条鱼,在水里游来游去,与水斗争,是为了不被扔到干燥的陆地上。作为西班牙帝国在阿根廷土著地的地方治安官,扎马生活在一个令人窒息的世界里,所有的空气仿佛都是凝固的,旅馆里的女人,送信的黑人,搬运的奴隶,都像物一样存在,世界厚重,沉淀下来,再也无法流动。但是扎马觉得与他们不同,因为他手上拥有权力,那个奥连特尔人的儿子像先知一样说:“行政首长扎马,一个具有正义精神的人,一名执法者,一名法官,一个无畏的人,无需拔剑就能伸张正义。”他似乎也享受这种评价,所以在这个地方,他在权力世界里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意义,才像一条鱼一样,与野蛮的世界斗争。“我是公务员。”效忠于西班牙国王,就是认同了自己作为上等人和文明人的身份,就是在“游来游去”的世界里有存在感。

导演: 卢奎西亚·马特尔
编剧: 卢奎西亚·马特尔 / 安东尼奥·迪贝内代托
主演: 丹尼尔·希梅内斯·卡乔 / 洛拉·杜埃尼亚斯 / 马修斯·纳克加勒 / 胡安·米努欣 / 马丽雅娜·努涅斯
制片国家/地区: 阿根廷 / 西班牙 / 法国 / 荷兰 / 美国 / 巴西 / 墨西哥 / 葡萄牙 / 黎巴嫩 / 瑞士
上映日期: 2017-08-31
片长: 115分钟

人们传说他和财政部长关系很好,他和财政部长的妻子卢西亚娜喝从布宜诺斯艾利斯运来的欧洲名酒,他对在工作时间写书的抄写员费尔南德斯说:“办公时间应该为国王服务。”费尔南德斯把书送给他:“你是我的第一个读者。”扎马却说:“把书埋了。”他甚至在河边偷看赤裸女人用泥巴洗澡,当被发现而叫他“偷窥狂”后,他甚至扬起双手打给女人一个耳光。但是即使与水争斗,一条鱼还是要活在水里,那种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认同无非是自己设置的骗局:一条鱼还是被冲到了岸边,扎马就是站在岸上,望着有船经过的水面,徘徊着,犹豫着,在不停转身中,似乎再也无法回到活着的水里,他心里的一个问题是:“我何时才能离开这里?”

这里旅舍简陋,这里疟疾横行,这里酷热难当,这里还有蒙面劫匪、印第安土著,还有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强盗头目维库尼亚·波尔图,而这似乎都不是最重要的,在凝固得像死的世界里,只要自己是一个行政首长,只要自己无需拔剑就能伸张正义,就能在权力世界里被人尊敬。对于站在岸边的扎马来说,他的全部悲剧在于:权力之上还有更高的权力。西班牙国王之下是总督,总督之下才是自己,当自己被这个权力体系压制在那里的时候,他其实就是他们眼中的那条鱼,即使做着抗争,即使“游来游去”,最后还是被扔到了陆地上。““我的夫人,我的马尔塔,我十分关切的给你写信,14个月来,我一直在等待你和我的孩子们的消息,总督告诉我,不久后我就要离开了,总督向我保证,不久后我就要离开了。”离开是他一直想要实现的愿望,这种离开看上去是调走,实际上是逃离,他的目标是那座小镇莱尔马,而其实莱尔马和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扎马》电影海报

但是国王的信迟迟没有收到,不是最高权力不肯给他回信,而是根本就没有发出去,总督对他说:“你必须给国王写一份报告。”扎马让费尔南德斯把书埋了就是为了写这一份报告,而报告写完,总督说可以给国王写第一封信了,第一封信之后才可以写第二封信,国王收到第二封信之后才会考虑,但是,“这其中要等几年时间。”等几年时间的限定就是总督的权力,而即使等待了之后,西班牙国王是不是会同意他调到莱尔马,这又是另一个问题。国王、总督构筑的体系,或者是一种显性的权力世界,而在这个权力世界之外,扎马一样找不到自己真正的存在感:丽塔是他喜欢的女人,但是在他到旅舍里的时候,却发现有男人赤身裸体离开,丽塔的父亲说:“我担心女儿们,维库尼亚·波尔图总是会闯进来强奸女人。”扎马说,维库尼亚·波尔图已经被处决了,而丽塔的父亲却否认了:“维库尼亚·波尔图说明天会来。”他希望扎马主持正义,抓住强盗,但是扎马却无能为力,而当第二天丽塔来到他那里的时候,却告诉他自己被人打了,“你要为我报仇。”扎马问是谁干的,丽塔说:“是贝尔德茨长官。”一样拥有权力,扎马无能为力,甚至被嘲笑:“他说你一无所有,永远不会辩护的。”

一无所有,不是指财产上的,而是权力意义,一句嘲笑让扎马丧失了所有尊严。而在卢西亚娜那里,他们喝着运来的酒,说着演出的戏剧,卢西亚娜甚至暧昧地看着他,“房子使我窒息,我喜欢河流。”她对扎马说:“人人都在觊觎我的肉体,我的丈夫又被欲望迷住了。”似乎在向扎马预示着什么,扎马在卢西亚娜身边坐下来,靠得很近,却终于没有让自己成为觊觎者,但是内心的欲望似乎也被激活了,而他的这种靠近不是为了肉体,人们传说卢西亚娜有扎马想要的身体,其实不是欲望意义而言,而是在靠近一种身份,而最终他得到的依然是嘲讽:当再次来到卢西亚娜那里的时候,他听到了房间里男人的声音,在卢西亚娜身边的是另一个男人,一条门缝是扎马逼仄世界的写照,它是一种拒绝,而这种拒绝在某种意义上让扎马成为没有资格的人,就如卢西亚娜曾经对他说过的那样:“欧洲,是那些从未身处过欧洲的人,才有资格怀念的。”

没有资格,当人不被认同,当人没有存在感,当然像一条鱼一样被搁置在岸边——治安官助手文图拉,在权力意义上小于自己,在一次争吵中扎马甚至还骂了他,后来总督却告诉他,文图拉被驱逐了,扎马问他,驱逐去了哪里?“莱尔马。”总督这样回答。这出乎扎马的意外,名为驱逐,实际上比他更早拥有调动的权力,而这仅仅是因为他和总督关系更好。所以在这片殖民地里,扎马无疑变成了另一个被殖民者:审判案件时当事人无故倒地,对弗尔南德斯写书一无所知,自己的物品被清点甚至被搬离……对于扎马来说,只不过空有一个身份,空留一种等待,所以作为一条鱼,扎马最终终于开始“游来游去”,他加入到了帕里利亚上尉组织的部队,开始了除掉强盗维库尼亚·波尔图的计划。

扎马的目的其实很明确,除掉强盗维库尼亚·波尔图,和上尉一起整顿贸易、恢复商业,也许是一种得到国王赏识从而获得存在感的方式。这是一种下沉式的行动,但是当面对更具暴力的土著,扎马几乎丧失了一切:被俘虏、被侮辱、被拷打,而当最后恢复了自由,却在加斯帕面前失去了双手,没有椰子树,没有宝石,加斯帕所有的欲望在于获得财富,扎马的欲望在于获得权力,一样的目的,一样的结局,甚至最后反而成了更野蛮人的牺牲品——对文明人的等待让权力变得一无所有,对野蛮人的征战让身体残缺,扎马终于成了一条被扔在岸上再无法动弹的鱼,活着,仅仅是活着,作为一个人,只是在小船的行走中,在孩子的目光中,离开那个世界,“因为水排斥它,水不想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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