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2-19 《大红灯笼高高挂》:杀人的规矩

自幼父母娇生养,盈盈十五嫁王昌。
既读诗书你不思量,奴岂是柳絮就随风扬。
风雨难测人难量,暗室何必日月光。
阴谋毒计良心丧,休书好比杀人场。
手摸胸膛想一想,无义的王魁比你强。

如泣如诉,如梦如幻,如疯如癫,那一曲《御碑亭》响起的时候,只不过是三太太梅珊死后的“闹鬼”传说,颂莲用留声机播放着录音,那些封灯的灯罩散落一地,这不是最后的胜利,“柳絮随风扬”只是她奴性命运的写照,这里有着“风雨难测人难量”,这里有着“暗室何必日月光”,这里有着“阴谋毒计良心丧”,命运的注解远比这一曲戏曲更为凄惨,当颂莲喊出“杀人了,你们杀了梅珊”的时候,她不仅见证了三太太的悲惨死亡,也依稀看见了自己的结局,“你疯了,你已经疯了!”老爷的这一句话就是她逃避不了的命运,从进入陈家大院,到适应习惯各种规矩,然后有限地成为规矩的实施者,但最后微弱的抗争注定只有一个疯癫的结局,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这是无法停止的轮回。

轮回是一个封闭的环。一身学生装,两根麻花辫,颂莲又像刚开始进入陈家大院时一样,只不过已经没有了丫环,没有了宠爱,没有了权力,甚至也没有了自我,一个人来回走着,目光呆滞的孤独和病态中,鞭炮声又再次响起,“第二年 夏”上演的五太太新婚就像是这个轮回之戏的续集,“以前的四太太,脑子有病。”佣人的一句话将她推向了永远没有明天的悲剧中,只不过她永远不知道,是自己病了,还是这个上演过勾心斗角,上演过点灯、封灯、烧灯的陈家大院病了。

: 张艺谋
编剧: 倪震 / 苏童
主演: 巩俐 / 马精武 / 何赛飞 / 曹翠芬 / 周琦 / 孔琳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 香港 / 台湾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1991-09-10(加拿大)
片长: 125 分钟
又名: Raise The Red Lantern / Épouses et concubines

和五太太新婚鞭炮声中的热闹相比,颂莲作为四太太进入陈家大院是平静的,这种平静的另类在某种程度上是想保持自己。当继母问她嫁谁呢,她说:“嫁给什么样的人,由得我吗?”嫁个有钱人是最后的选择,当然这种选择对于颂莲这样一个接受过教育的人来说,更多是一种痛苦,“当小老婆就当小老婆,女人不就是那么回事吗?”这是压抑自己的开始,2分05秒的长镜头里是颂莲止不住的泪水。“由不得我”的这场婚姻或者更多是一种交易,是金钱和权力与身体和自我的交易,只是对于颂莲来说,她身上还依存着一些不灭的个性。穿着学生装,梳着小辫子,不要花轿,自己拿着行李箱子,甚至管家还在大门前问她“小姐,你找谁”,对于颂莲来说,进入陈家大院更像是一次旅行。但是,这样的旅行注定只是一厢情愿,当她真正跨进陈家大门的时候,她就进入了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牢笼,这里有冷眼,有计谋,有争斗,也有死亡,而这一切的背后是那个掌控一切命运的“规矩”。

“老规矩都是祖上传下来的,马虎不得。”这是管家对颂莲说的话,规矩是一张巨大的网,它连接着老爷、太太和仆人,连接着每一个幽深的院子,连接着生与死的命运,府上的规矩是新婚之后要拜访太太,府上的规矩是跪拜老祖宗,府上的规矩是伺候老爷,府上的规矩是老爷住哪哪院点灯哪院捶脚哪院可以点菜。脱下学生装,解开麻花辫,换鞋、换衣,洗脚、点灯,当这一切的仪式开始,规矩就变成了无法逃脱的一部分,颂莲也正式成为了这个权力系统的一部分。

“四院点灯!”当佣人将灯架在院子前面,当管家报出点灯的口令,规矩就以一种巨大的力量掌控着生活,院子前面一排的灯笼被挂起,被点亮,房间里的灯依次点亮,床上的灯依次点亮,然后是将洗干净的脚放在凳子上,小锤子轻轻捶在脚底板。红红的灯笼亮起,沙沙的捶脚声响起,在陈家大院它们是得宠的信号,是权力的象征,对于刚进入这个权力系统的颂莲来说,起初的另类慢慢被改变,曾经的“闯入”变成了一种适应,甚至是一种需求。

“慢慢就习惯了。”这是老爷对她说的话,这习惯看起来是关于点灯、捶脚的规矩的适应,实际上是被整个权力系统所纳入。而在这个权力系统中,老爷无疑是实施者,是最高的统治者。在陈家这所深宅大院里,老爷从来没有露过正面,只有声音,只有对话——不管是慢条斯理,还是严厉呵斥,他永远是隐藏在声音的后面,这也预示着整个权力系统中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谁可以点灯,谁可以得宠,似乎都是老爷的决定,实际上,太太们在“老爷”所构筑的整个体系中,只不过也是另一种被统治者。在颂莲被捶脚的时候,老爷就对她说,“女人舒服了,就可以伺候男人了。”丫环给太太捶脚,而太太的作用就是给老爷伺候,丫环-太太-老爷,这实际上是等级森严的权力序列,也就是说,不管是丫环,还是太太,都只不过是序列里的可怜一环,看似风光的太太们命运其实和丫环一样,是一种服务的工具而已。

《大红灯笼高高挂》英文电影海报

所以对于等级森严的权力系统来说,太太就注定是尴尬的一环,她们既是老爷统治之下的“奴”,也是奴仆之上的主子,她们既是被服务的对象,也是伺候人的主体,所以在这样一个垂直的序列里,太太们自然想要那一种属于自己的权力,而四个太太同处在平行位置,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变得复杂。大太太无疑代表着权威,她是老爷的妻,所以在其他几位妾面前,她的地位上几乎也是不可动摇的,虽然年老色衰,在颂莲看来像是一百多岁的老古董,失了老爷的宠爱,也只是靠念佛来寻找心灵的寄托和慰藉,但是她掌握着另一种权力,那就是她为老爷生下了大少爷,陈家的家产注定要延续在大少爷的身上,所以她实际上掌握着陈家未来的权力。而二太太、三太太和四太太之间,自然在这尴尬的权力系统中上演着勾引斗角的一出戏。对于她们来说,为陈家传宗接代是最实际,也是最直接的办法,在颂莲没有进入陈家之前,二太太卓云和三太太梅珊之间就上演过“后宫大戏”,她们几乎同时怀孕,而二太太卓云为了能在梅珊之前生下来,想尽了办法,在水里下堕胎药、不停打催生针,但最后还是没有成功,梅珊比卓云提早为陈家生下了少爷,而卓云最后生下的也只是一个“小贱货”。当然,颂莲的到来,自然体会到了这种权力的争斗,她从最初的观望和听闻者,变成了实施者。

对于颂莲来说,她并非简单地想得到老爷的宠爱,也并非想为陈家延续香火,一切都只是为了不在这场争斗中败下阵来,点灯、捶脚的象征在慢慢的适应中几乎变成了无法摆脱的一种诱惑,似乎只有点起了灯,响起了捶脚声,自己才是权力的拥有者,所以颂莲在某种程度上扮演的是权力的另一种建设者,也就是在丫环-太太-老爷的序列中自建自己的权力系统,这与其说是一次大胆地尝试,不如说是一次冒险,是破坏规矩的冒险。起初这些尝试是有效的,比如吃饭时点了菠菜豆腐,比如将饭菜端到自己屋子里吃,这些行为看起来都得到了老爷的认同,但实际上都是在破坏那些规矩,破坏权力系统。所以在假冒怀孕的计谋中,颂莲成为失败者。

而对于颂莲来说,权力系统的自建在某种程度上是自我个性的一次放纵,她珍藏的笛子,她生日的喝酒,以及和大少爷之间可怜的暧昧,都在破坏中寻找自己的位置,而对于她来说,最大的自建行为便是对丫环雁儿的压制。从她一开始进入陈家,与雁儿的第一次见面就充满了火药味,学生打扮是和陈家格格不入的,但她的到来注定要浇灭雁儿的“太太梦”。雁儿只是一个丫环,是整个权力体系中最底层的一环,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权力,所以她要凭自己青春的身体,梦想成为太太,尽管和老爷偷偷摸摸,但是只是老爷的一个玩偶,“你不是当太太的命。”这是对于雁儿命运的注解,所以她和颂莲的矛盾注定会以更惨的结局收场。一方面,她沉浸在自己构筑的太太梦里,她的屋子里挂满了灯笼,每天晚上她为自己点灯,然后将脚放在凳子上,在大院沙沙的捶脚声中闭起双眼,享受着快乐,但是另一方面,她所伺候的是颂莲,她的倔强和不甘只是为自己寻找埋葬的坟墓,因为她无法超越自己身份,她的头上永远有颂莲的权力。

她用针扎人偶的方式诅咒颂莲,她将颂莲假怀孕的消息告诉二太太,在这场权力争斗中,她也在自建权力系统,但是这种权力系统是意淫的,“太太就是太太,丫环就是丫环,照老规矩办。”当颂莲因为假怀孕而被封灯的时候,她将雁儿在自己屋子里挂灯的事情揭露出来,这是颂莲对雁儿自建系统的破坏,不肯屈服的雁儿最后被冻死,而这样的命运只不过是陈家这个大权力系统正常的结局,但是处在中间的颂莲,当然也无法挣脱成为规矩殉葬品的命运。

府上的规矩,从一开始是融合的,是温存的,是礼仪的,但是随着矛盾的加剧,随着自我被一层层剥开,规矩就显露出杀人的本性。在四房太太中,至少三太太梅珊和颂莲是小心翼翼保存着自我,曾经为戏子的梅珊总是在大院的房顶上唱戏,那幽怨的曲子是一种排遣,也是自我的悲叹,“高兴就唱,不高兴就哭”这是她最真实的个性表现,而在打麻将时,和高医生的暧昧在某种程度上更是一种追求个性的极端,所以这种个性的追求和颂莲一样,是不容于府上的规矩,注定要被推向被摧毁的边缘。“老规矩都是祖上传下来的,马虎不得。”管家的这句话实际上就是警告,颂莲假怀孕被封灯,雁儿私藏灯笼被处罚致死,规矩已经慢慢显露出杀人的本性,而梅珊被捉奸是这场杀人悲剧的高潮,反绑着双手,嘴巴被塞牢,不容争辩,不容反抗,而那屋顶上的小屋是轮回的隐喻,这个曾经吊死过上代女人的鬼屋,也收纳着这一代,以及下一代对规矩的破坏者。

“人和鬼就差口气,人就是鬼 ,鬼就是人!”这是对于生活在这个深宅大院里人的命运的揭露,“点灯、灭灯、封灯,我是无所谓了!我就是不明白,在这个院里人算个什么东西?像狗,像猫,像耗子,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颂莲站在墙头,对着唱戏的梅珊发出感慨,点灯、灭灯、封灯,这一套权力系统对于颂莲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尤其是雁儿之死,预示着自建系统必然会被牢固的规矩所摧毁,更可怕的不是权力的丧失,而是人性的泯灭,活在这深宅大院里,没有自由没有爱恨,一切的命运都已经写好。而冷漠和不屑并非可以让人远离这非人的世界,在某种意义上说,是颂莲将梅珊推向了死亡,那一句在酒醉时说的怨言竟然变成了杀人的理由,成了卓云解恨的报复。而其实,不管说与不说,不管恨与不恨,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根本不需要借口,那居于高处的小屋,永远不曾锁上上锈的门,它是权力系统最高的刑场。

灯笼的灯灭了,捶脚声熄了,那唱戏声也只是留声的印记,死亡、疯癫的故事只不过是一个插曲,那幽深的大院还在,高深的古宅还在,悚然的小屋还在,五太太的到来只不过是这个轮回悲剧的又一个出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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