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24 《城南旧事》:分不清的天与海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离别多。
       ——《送别》

马车已在长亭外,毛驴也在古道边,萧杀的风吹起,已无芳草碧连天。英子一家和宋妈一家在“淡淡的哀愁,浓浓的相思”中被分割在两边,不管是回家还是离开,对于主仆两年来说,命运仿佛都归于同一个结局,宋妈的小栓子死了,丫头儿也给了人,而英子的父亲也患病葬在墓地里,逝去的亲人对于两家来说,都是“夕阳山外山”的惆怅,都是“惟有离别多”的哀伤。

而对于渐渐长大的英子来说,这样的逝去并非只是身边亲近的人的离开,更是童年时光的远去。《送别》已经不是儿歌。是催人长大的少年愁滋味,而在英子的世界里,宋妈吟唱的那几首儿歌仿佛还没有远去。不管是“鸡蛋鸡蛋壳壳,里面坐个哥哥;哥哥出来买菜,里头坐个奶奶……”还是“槐树槐,槐树槐,槐树底下搭器材。人家的姑娘都来了,就差我的姑娘还没来,说者说着就来了,骑着驴,打着伞,弓着屁股挽着拐……”都让英子的童年充满芳草的味道,那味道仿佛永远和妞妞坐在凳子上荡秋千,仿佛永远手捧着可爱的小鸡仔。但是宋妈终于转过身去,骑在那一头毛驴上,从山道上消失。这一次转身就是永远,英子趴在车子上望着宋妈渐渐远去,无限惆怅和不舍,却终归是无法挽留。

宋妈曾经在那快乐的儿歌声中也转身过,坐在大门口背对着外面的世界独自啜泣,而一旁是抽着烟一声不响的丈夫。世界失声了,那个四年没有见到的儿子小栓子也终于再也不能见面了。曾经乡下的孩子是宋妈生活的全部希望,丈夫牵着毛驴来城里找她,她总是给他一些自己做工的收入,然后关照他下次将小栓子带来让我看看,“瞅瞅也安心。”但是这终于成了宋妈永远的遗憾,小栓子两年前就已经掉进河里淹死了,而丫头也被丈夫卖给了别人。那童年的儿歌曾经宋妈一定也唱给小栓子和丫头儿听,但是现在像一场梦一样拿走了宋妈心里最珍贵的那一样东西。而对于英子来说,在对着愁闷烟的宋妈丈夫一句“我恨你”之外,那淡淡的哀愁也让她的童年染上了失落的感觉。

: 吴贻弓
编剧: 伊明
主演: 沈洁 / 张丰毅 / 张闽 / 郑振瑶 / 严翔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1983
片长: 91分钟
又名: My Memories of Old Beijing / South of the old

“为什么不自己带?”这是英子问宋妈的话,宋妈一句,乡下人命苦。这是一个“说了你也不懂”的故事,乡下对于英子来说,就是另一个存在,另一种存在。一直在英子家当奶妈,宋妈给了英子和弟弟另外的温暖,甚至变成了另一个母亲,当英子的弟弟发热出疹子的时候,弟弟不肯吃药,妈妈就骗他不吃药宋妈就走了,而对于弟弟来说,“宋妈走了”就意味着快乐走了,意味着儿歌走了,所以他宁肯吃下苦药也希望宋妈不要离开。而撇下了自己的乡下生活,撇下自己的儿女,对于宋妈来说,这样的离别与其说是生存的无奈,不如说一种家园失落的必然。而孩子与母亲的分开也预示着母性的缺失。这并非是一个家庭的不幸,而在英子身上,当父亲的咳嗽慢慢变成一种笼罩在家里的阴霾时,离别的哀愁也让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她一个人去医院看望爸爸,当爸爸摸着她的头,问她,你恨爸爸吗?英子摇了摇头,不恨,那眼中分明有了晶莹的泪花。

英子的父亲为什么要问英子恨不恨他,在英子的童年生活里,家人幸福和谐,自己也似乎不缺少父爱和母爱,但是父亲生病无疑给她制造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生命隐喻,生病而未能见是一种隔离,就像宋妈和乡下的儿女一样,只留下深深的挂念,所以当她冒着被传染的危险去看病重的父亲时,第一次体会到了分离的哀愁,这种哀愁或许还不叫死亡,但是荒凉的秋天终于会来到,当“晚风拂柳笛声残”的时候,英子面前就只有那一丘的坟冢,只有刻在石碑上父亲的名字,就只有永远保持微笑的照片。

宋妈的离开和父亲的逝世,是母性/父性的失落,而对于英子来说,她或许早就体会过这样的一种失落。那早年生活的胡同里,惠安馆门口的“女疯子”秀贞在她的童年里打开了一个充满疑惑的出口。这个被别人定义为疯子的女人使邻居避而远之,但是对于英子来说,却是她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她不害怕,因为秀贞看着她总是微笑,这种微笑其实是暖和的,是真诚的,只是当秀贞叫她“小桂子”的时候,她才感到有一种不安。邻居口中的女疯子,自己眼前的秀贞,在英子的生活里打开了截然不同的世界。她领着英子进门,给英子看墙上的年画,看做好的衬褂和棉袄,看床上的那只旧皮箱,她还告诉英子那个“好些年没回来”的四康叔,讲述那年他们的相遇相识:“那一笑,真甜,这就叫缘分!”也讲述小桂子的离开。对于英子来说,这些都不是疯话,她把秀贞当成朋友,也答应看到小桂子就把她领回来。

《城南旧事》电影海报

在邻居的传说中,那“四康叔”是被警察抓去的学生,那小桂子是“裹吧裹吧,送到齐门儿墙根底下”孤儿,而在秀贞眼里,他们只是暂时离开,却终究要回来,所以她等待,“我再也不打她骂她了”,秀贞还告诉英子,“她脖子后面有块青记”。秀贞作为一个母亲,却在一种疯癫中等待被遗弃的女儿的归来,而在英子的世界里,妞妞便成为了那个寻找中的“女儿”。在巷子里偶遇的妞妞也和英子相仿的年纪,只是妞妞并没有像英子那样的幸福生活,她被父母痛打,身上留下了伤痕。而那一个雨夜,妞妞逃出了家,找到英子告诉她的是“我从家里逃出来了,我死也不回去了,我要找我的亲爹娘去。”妞妞曾经就告诉英子,自己不是爸妈亲生的,所以才会在身体上留下伤痕,而当妞妞提出要到齐化门儿去找亲爹亲娘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秀贞口中的小桂子。当她看见妞妞的脖子后面果真有一条青记的时候,毅然将她拉到秀贞的家里,让她们认亲。

秀贞叫她“我苦命的小桂子”,妞妞则半信半疑地抱着秀贞好了一声“妈”,母女相见,却又匆忙逃离,在黑夜的瓢泼大雨中,在火车的汽笛声中,他们离开巷子,却留下被淋湿患病昏迷的英子。母女的重聚或者是最幸福的事,但是命运仿佛故意在这失落而寻找的幸福时刻制造悲剧,雨夜匆忙离开的背影成为永远的意象,在英子昏迷的世界里幻化出梦中的色彩。其实,妞妞脖子后面的青记或许是伤痕一种,妞妞等于小桂子更像一个善意的谎言,而不论对于疯癫的秀贞,孤苦的妞妞,还是努力寻找的英子,让失落母女的相遇是最大的善,所以在偶然性大于必然性的情节中,英子获得了一种仪式上的满足,而其实,秀贞或者妞妞只是无数个失去亲人的代表而已,所以让她们组合成一种圆满便寄托着一种理想。

但是这种理想却是如此的脆弱。大雨、火车本身就带有的悲剧属性终于让这一场匆忙的逃离变成了报纸上“母女被火车轧死”的新闻。但是对于已经昏迷的英子来说,她的世界里永远定格着她们高兴拉着手离开的画面,而窗外卖报的吆喝仿佛没有进入她的世界,这是对于母性/父性失落的弥补。但是这样的弥补完全是想象中的,而在现实意义上,不仅是那条写在报章上的悲剧新闻,更代表着时代深处的那种迷失。秀贞的男人是学生,因为闹事被警察带走,从此便杳无音讯,这个从侧面反映了当时中国社会的乱局,而英子的父亲却在秀贞的惠安馆和学生代表商量事情,实际上,从台湾过来的英子一家在北京寻找着一种归宿,而父亲代表着进步思想,只是处在时代前端的父亲最后也在淡淡的哀愁中染病而逝,所以,不管是秀贞的遭遇,还是父亲隐约的命运,都折射出当时中国社会中的那种缺失。

而在这种缺失里,通过英子的眼镜,又看到了家园的失落。巷子那边的荒草庭院便是失落的象征,这里没有人居住,孩子们传说闹鬼,但是英子却大胆地一个人进入齐腰深的院子里。这院子是被隔绝的世界,但是她却在隔绝中遇到了那个蹲着的人,他也总是微笑,总是告诉他自己和弟弟的故事,“我弟弟年年考第一,长大了要漂洋过海去读书。”但是与弟弟的踌躇满志相比,哥哥却没有出息,“我走这一步也没法子。我妈妈不知道,我弟弟也不知道,他把我当成是一个好哥哥。”而他问英子的那个问题是:你说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哥哥沦落为贼,藏身在荒草庭院里,对于他来说,坏人的标签只是为了给弟弟一个美好的未来。而对于好人和坏人,英子的回答是:“人太多了,好人坏人,我分不清——就像分不清海跟天。”在小学的课本上,英子曾经忘情地念着课文《我们看海去》,她希望自己能够写海的故事,写自己一家老远从岛上过来的故事,“可是你还没有真正见过海呢。”对于英子来说,海是一种理想的存在,没有见过海的现实却让她分不清天与海,就像分不清好人和坏人。

天与海,好人与坏人,在这二元对立的世界里,童年中的英子是无法分辨清楚的,所以在她的世界里,总是有着“贼是什么样子的?”“好好的人为什么要枪毙?”的疑问,但是当她看见那些被人定义的贼和被枪毙的人时,他们总是微笑着看她,这微笑后面是另一个世界,童年英子不能看懂,但至少是真实的。但是这样的纯真却无法成为永远,那吱扭的水车仿佛不再转动了,山上的红叶仿佛已经掉落,而老北京的城墙也斑驳了许多,“我所经历过的许多大事,都淡忘了。而这些童年的琐事,无论是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却永久、永久地刻印在我的心头。”当“余霭而神圣”的童年只剩下阵阵驼铃,只剩下远去了“曾经有我”,那种真真切切逝去的感觉才会成为一种哀伤。他们来过,他们又离开,记忆是秀贞和妞妞的雨夜背影,是小偷哥哥的微笑,是宋妈转身的啜泣,也是父亲深情的抚摸,母性/父性的失落、家园的失落之外,童年也成为一种失落的影像,而当这个曾经的世界远去的时候,即使能够看见大海,能够分清天与海,也并非是一种拥有和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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