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1-08 《夜与雾》:惨死的复数

一扇门,在2015年不太寒冷的冬天,以全屏的方式在我面前打开,而这扇门,1945年的盟军用他们的手打开过,这扇门,1956年的阿伦·雷乃用他的摄影机打开过——不管是黑白的门,还是彩色的门,所有的门都通向死亡,通向地狱,通向残暴,通向匿名的生命,通向惨死的复数。

这些匿名的生命,他们都有一个集体的名字:犹太难民。他们曾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战争笼罩下的欧洲,但是当1933年开出那一列驶向“夜与雾”的火车时,他们的命运就被推向了“惨死的复数”状态下。他们来自不同的城市,这是被德国纳粹军队沦陷的城市,这些城市也是复数;他们被拘留,被俘获,他们被军队和军犬赶上火车,关上车厢,锁上铁锁,“大部分人毫无准备”,大部分人就是复数;甚至还在挥手,但已经分不清白昼和黑夜,一切都是黑暗,黑暗也是复数。火车慢慢开出,慢慢驶往集中营,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条不归路,因为死亡已经拉开了序幕。

: 阿伦·雷乃
编剧: Jean Cayrol
主演: 米歇尔·布盖
类型: 纪录片 / 短片 / 历史 / 战争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语言: 法语
上映日期: 1955
片长: 32 分钟
又名: Night and Fog

每一个夜晚都是相似的,每一个夜晚都在经历死亡,军犬、机枪、探照灯,以及阿尔卑斯风格、日式风格等不同建造风格的集中营,对于这些不知道命运归宿的难民来说,都是不可逃避的黑暗象征。“第一次见到集中营,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星球”,是的,在这个陌生的星球里,他们被剃发,他们被纹身,他们被编号,那些带有等级的符号,那些带条纹的蓝色制服,把他们变成了毫无尊严毫无自由的复数,他们不是个体,他们的所有行为和行动被剥夺了个人意志,他们像畜生一样被剥光衣服,被贴上标签,在“清洁”的借口下开始“夜与雾”的非人生活。

“夜与雾”是纳粹实行的一种政策,在臭名昭著的等级划分中,政治犯戴上了红色三角,普通犯人戴上了绿色三角,但是对于黑白照片里呈现的他们来说,没有红色,没有绿色,当然也没有任何等级,因为任何等级在复数的命运面前,只有悲剧。这是没有边界的恐惧,他睡在牢笼一样的宿舍里,他们用着简陋、肮脏的公共厕所,他们在冬天的雪地里、在八月的烈日下干活——三千人就死在修建采石场道路的劳动中,他们的食物只有可怜的一勺汤——少一勺就意味着少活一天。

在集中营里,他们能够通过铁丝网看见外面的世界,但是那世界永远隔绝在他处,永远是一种无法抵达的幻觉,如此真实又如此遥远。在铁丝网的里面,他们活在“清洁就是健康,工作就是自由,虱子就是死亡”的纳粹“名言”里,这里虽然有管弦乐团,这里虽然有动物园和珍惜植物园,这里也还有医院,但是,这从来不是他们应有的生活,那无非是另一种谎言和幻觉。生病的病人被拉到医院里,不是为了挽救生命,而是在服用同一种药物之后加速死亡,这里的药是假的,这里有可怕的纳粹医生和护士,对于犯人来说,医院不是意味着生命的延续,而是另一种死亡,他们极度饥饿下只能吃自己的衣服,而死的时候保持着双目圆睁的唯一姿态。而死去的他们,被截肢,被切除,他们成了实验的一部分。

《夜与雾》海报

而对于纳粹来说,医院、红灯区和住宅区,使这里就像一个城市,囚犯长夜晚享受着女人的爱抚,司令官住在宽敞的别墅里,只有他们才是高高在上的个体,只有他们才具有做人的自由。而对于难民来说,只有饥饿,只有疾病,只有装尸的“黑色运输机”,只有在厚厚的本子上被划去的名字——每划去一个名字,复数的死亡名单就多了一笔。而当1942年希姆莱来访,实施“集中摧毁”计划之时,那零碎的死亡个体才变成了批量的“大清洗”,难民被分成两列,左边和右边,其实是生者和死者,他们是裸体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用惊恐的目光看着和自己命运一样的人走进毒气室,走进焚尸房,走进死亡的牢笼。而最后,他们留给世界的,是在像冲凉房一样的毒气室的天花板上深深的抓痕,是堆积如山十五分尼一公斤用来织布的女人头发,是用作肥料的成堆骸骨,是木桶里被砍下来睁着眼睛的头颅,是制作成肥皂的尸体,是画着漂亮图画的被剥下的皮肤……

几千人,几万人,十几万人,他们都具有复数的人称,他们都在复数的死亡里,肥皂、布匹、绘画,复数的生命走向终点,置换成复数的器官,复数的器官变成复数的物件,堆积如山的无用身体,或者送进焚尸炉,或者被推土机埋在肮脏的泥土下。如此触目惊心,如此惨绝人寰,而当1945年盟军打开集中营的大门时,那里是一片坟墓,是一个祭坛,是人类悲剧的集体写照,但是那扇门从“夜与雾”的世界里被打开的时候,并不是纳粹罪恶的惩处,不管是囚犯长,还是军官,都说着同一句话:我没有责任!

那这是谁的责任?当黑白的照片变成彩色的影像,当1956年的阿伦·雷乃走进集中营,当鲜血已经干涸喉咙已经沉默的时候,“相机是那里唯一的访客”,相机看见了秋日里的云雾,看见了长满青草的荒地,看见了头顶的乌鸦,看见了依旧在那里的铁丝网,这里有相同的铁轨,这里有废弃的建筑,这里有死亡的遗迹,但是相机是不是能告诉活着的人发生在这里的任何事情,是不是能指望说出真相?是的,没有边际的恐惧已经远去了十年,堆积如山的尸骨已经埋葬了十年,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了十年,但或许,从这彩色的影像里,我们只能看见外壳和表面,只能在那个叫做历史的地方还原残酷和悲剧。

这里似乎还能听到“我没有责任”的谎言,还能感受死亡的气息,在那个“夜与雾”的过去,从那辆驶往集中营火车上飘下的留言条去了哪里?那可能是人类走向未知命运之前的第一次呼救,但谁都没有看见,谁都没能捡起,而在那张留言条的背后,却是一个人的面孔,火车的厢门慢慢关闭,那双茫然的眼睛却出现在面前,这是唯一的特写,这也是复数世界里唯一的单数,他,或者她,茫然地被运往集中营,却拥有了属于一个人最触目惊心的眼神。可是,门被迅速关上,火车再也无法返回地开往了集中营,单个的人以如此短暂的特写方式,留在历史深处,留在阿伦·雷乃的视野里,留在1956年的影像里。

战争似乎过去,求救的留言条和一瞥的目光,都成为可以忽略的一瞬,但是并不漫长的十年是否治愈了集中营留下的人类创伤?所以,阿伦·雷乃打开1956年的那扇门,是为了不让它们变成被书写的历史,“冰冷泥泞的塘水像记忆一样浑浊,战争睡过去了,但是永远睁开你们的双眼。”睁开双眼不是为了和相机一起看见留下的遗迹,不是像游客一样在焚尸房面前留影,而是为了警惕那些纳粹的刽子手,那些不受处罚的军官和告密者,也是为了反思这复数的人类悲剧:“我们用严肃的目光打量这废墟,就好像一头年迈的怪兽永远倒在了碎石之下,我们假装再次充满希望,就像集中营的死难已经痊愈,假装这一切只会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发生一次,对周围世界视而不见。”

32分钟的严肃目光,十年的警惕和反思,可是历史之门并没有被安全地关上,恐怖或者在现实里成为另一头怪兽。昨天,就在阿伦·雷乃曾经生活过的巴黎,响起了40年来最刺耳的枪声,12个无辜生命留在了巴黎繁华却血腥的街道上。是的,12,其实,也是复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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