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04 《巴里·林登》:真实而残缺的自我
没有了城堡,没有了头衔,没有了财富,没有了妻子和儿子,当然也没有了那支撑他行走的左脚,对于这个本名叫瑞德蒙·巴里的男人来说,甚至也没有了具有象征意义的名字:巴里·林登。回到苏格兰,回到原来的家,回到自己的最初状态,其实是“身败名裂”的最后人生,巴里还是成为了一名赌徒,在游戏里追逐一个关于运气的梦,这就像是自己人生的一种延续,但是再没有传奇的瘸腿人生让他走向了真实,“上述人物,不论好坏美丑,现已平等归土。”
这是最后的结语,是对于发生了传奇故事的“骑士时代”的概括,也是对于巴里·林登人生的一次阐述,平等归土是一种死亡式的覆盖,无论曾经多么富有,曾经多么高贵,曾经多么悲伤,曾经多么幸运,失去和回来,残缺和真实,最后的句号总是带着某种宿命论,尽管每年五百基尼的年金成为他度过余生的唯一收入,但是他的身边也只有一个处处维护他,处处照顾他,处处跟随他的母亲,不离不弃,直至终老。
当父亲在决斗中身亡,当母亲拒绝一切的追求者,对于巴里来说,这样的人生总是和家有关,在“为了儿子”的母亲身边,巴里似乎也追寻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在巴里的一生中,表妹诺拉应该是他爱国的唯一一个女人,在成为一名逃兵的时候,他邂逅过丈夫上战场而寂寞的妇人丽丝琴,在那一处小屋里陪伴了她几天;在赌徒生涯中他爱上了查尔斯伯爵的漂亮妻子林登夫人,并最终成为了巴里·林登和殷实的家产,并且开始了自己在上流社会的人生,但是对于林登夫人,他只是用一种手段套取了财富。所以在最初遇见诺拉的时候,巴里内心是被一种叫做爱欲的东西俘获的,无关地位,无关名利,在一种身体的诱惑中,巴里走进了爱的世界,但也从此走进了残缺人生的起点。
| 导演: 斯坦利·库布里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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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0英镑对于一个贫穷的家族来说,当然意味着一生的所需,诺拉的婚姻无非是一种交易,但是对于巴里来说,是自己那个纯真的梦的破灭,而真实如他,只有通过决斗才能让自己有机会赢得这场竞争,才能和诺拉在一起。但是当巴里用不是自己的枪打倒颤颤发抖的奎因的时候,他是决斗中的胜利者,但是却依然要以逃离的方式告别和诺拉有关的爱,这个“愚蠢的游戏”一结束,不是巴里可以拥有诺拉,而是必须逃离,因为他打死了上尉,警察必定会来捉拿他。胜利者必须逃离,这无非是权力的一种规则,所以愚蠢的游戏,也变成了悲哀的游戏,告别小镇,告别家,告别母亲,身上的二十基尼和一匹马成为巴里流浪生活的所有物质,而当他骑马上路,似乎也让自己的一生推向了颠沛流离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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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里·林登》电影海报 |
而其实,那个愚蠢的游戏变成残酷的游戏,最后还是变成了更荒谬的游戏,奎因根本没有被打死,巴里的那把枪放的是空包弹,奎因只是在枪声中吓晕了过去,而这一切都是诺拉家族设计的一个骗局,因为对于他们来说,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当巴里离开之后,诺拉自然嫁给了奎因,而他们也从此过上了1500英镑的富裕生活。对于巴里来说,这却变成了再无可能回来的开始,也从此远离了爱情,而离开之后演绎的传奇人生,则让他背向了和瑞德蒙·巴里这个真实名字有关的生活。
从巴里开始流浪生活之后,他对自己有过三次命名,或者主动,或者被迫,这三次命名都变成了对自己真实生活和身份的“异化”。第一次是他把自己叫做强纳森,这是一个军队中同性恋战友的名字,那时,巴里已经加入了盖尼步兵团,成为英格兰军队和普鲁士战斗中的一员。从自己的小镇上逃离,他本来要去的地方是都柏林,但是中途却被据称是芬尼上尉和儿子萨姆斯所劫,巴里身上的二十基尼的盘缠和那一匹高头大马被他们劫走,身无分文的他遇到了正在招募新兵的盖尼步兵团,出于生存的原因,他加入了军队,成为了一名士兵——因为可以得到一个半基尼的收入,和一套衣服。但是加入军队绝不是平安生活的开始,在时时面临死亡的日子里,巴里的生存其实遇到了更大的挑战,那一场小战役中,无数的士兵被打死,他为了救葛罗根上尉而侥幸保全了生命,葛罗根上尉在临死之前给了他一百基尼,而这一百基尼也让他走上了逃亡之路。
他是在偶然中发现了逃跑的机会,河边有一对同性恋正在卿卿我我,巴里解开了马绳,带走了那人的军装,里面一封带往不莱梅的信,使得他有了离开的机会,也从此让他变成了“强纳森”。他穿过了自己的部队,向着普鲁士的方向前进,而在这个过程中,他遇到了丈夫上了战场的丽丝琴,那一个夜晚,巴里告诉她自己叫“强纳森”,然后在丽丝琴期盼的目光中,他终于留下来陪伴了她寂寞的时光。成为“强纳森”,却和一个孤寂的女人共度美好时光,这是巴里自我命名的开始,他颠覆的是强纳森作为一个同性恋的情感归属,也彻底改变了自己作为“骑士时代”代表的命运。
这是一个暂时的家,女人给了他暂时的爱,他暂时离开了死亡的威胁。暂时的生活对于巴里来说,却是另一种命运被改变的开始,当他终于依依不舍离开丽丝琴带着那封信去往不莱梅的时候,却遇到了普鲁士的波兹杜米上尉,因为走向了不莱梅相反的方向,因为在上尉面前编织了谎言,终于他逃兵的身份被波兹杜米上尉识破,也终于加入了普鲁士军队。但是在一次战斗中,巴里因为在众士兵逃跑之际,将被压在一根木柱下面的波兹杜米上尉解救了出来,波兹杜米上尉为了感谢他,让他告别了军营生活,变成了警察局的一个间谍,派往英格兰,跟踪一个名叫巴里巴瑞的“骑士”。
间谍,跟踪,巴里自然无法公开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于是他变成了“左拉格”,在独眼的巴里巴瑞身边。而其实,这个“骑士”根本不是间谍,而是一个在赌场上的骗子,而他也是一个爱尔兰人,于是一种同乡的归属感,使得巴里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他和巴里巴瑞一起在赌场上干起了老千,并且用欺骗的伎俩赢走了把图宾根亲王一玩五千英镑。当图宾根亲王发现这个骗局的时候,就把巴里巴瑞和巴里驱逐到了边境,而从此,那个“左拉格”的名字也不再属于巴里。
对于巴里来说,这却是他开始第三段被命名生活的机会,在赌局上,他认识了高贵美丽的林登夫人,并且让林登夫人投入了他的怀抱,随着林登夫人的丈夫查尔斯伯爵心脏病突发而死,巴里便自然成了林登夫人的丈夫,从此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巴里·林登。六个小时坠入爱河,一年以后的婚姻,这一场爱情来得有些出乎意料,而对于巴里来说,走向人生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婚姻,完全是为了林登夫人的财富。他命名了自己,获得了女人,也拥有了财富,这是一举三得的好事,但是这欺骗的好事也总是伴随着谎言被揭穿的冒险。
林登夫人的儿子布林顿子爵和巴里之间,变成了这场冒险中角力的两边,布林顿看不起巴里,认为他是“贪图名利的投机分子”,以爱为名义,却实实在在是一种谎言,而牺牲品是林登夫人,是布林顿——他们看到巴里和另一个女人暧昧,他们知道巴里拿走了家族的产业,这是赤裸裸的背叛和占有。当林登夫人感慨命运的不公时,布林顿却开始了反抗,而这样的反抗,又一步一步把巴里拉向了那个真实的自己。起先,布林顿对他的讨厌,遭遇的是鞭笞的惩罚,他从来不叫巴里“爸爸”,从来不听巴里的话,于是在巴里和林登夫人的儿子布莱恩出生之后,处处制造事端,直接的结果便是打在自己身上的六下的鞭刑,“碎对我好,我也会对他好。”这是巴里的原则,在这样的自私原则下,布林顿终于离开了自己的母亲,离开了这个投机分子。
那时,为了使自己稳固权力和地位,巴里在母亲的建议下用贿赂的手段拥有了头衔,于他来说,他似乎完成了一个穷小子的发迹史,但是从巴里从家乡逃亡开始,围绕在他身上的除了运气,便是谎言,运气是偶然的,谎言是必然的,而这种偶然式的必然又一必然式的偶然开始了还债的历程。“命中注定,他的后代无法延续他生命的痕迹。”为儿子布莱恩生日准备的那匹马,最后却在布莱恩偷骑中让他丧了生——生日指向的是生,却带来了生命终结的死,生和死的一体是一个关于命运的悲剧宿命。于是,巴里开始用酒精麻醉自己,林登夫人在宗教中寻求解救,而随着家族产业的式微,管理家产的母亲又解聘了盖特牧师,致使林登夫人开始发疯,甚至企图以自杀的方式告别颓败的生活。而随着布林顿的回归,巴里的贵族生活也慢慢走向了终结。
布林顿和巴里的那场决斗,是证明自己是胜利者的最后机会,甚至是彰显人性之善的一个可贵瞬间,布林顿的枪不小心走火打在了地上,对于他来说,意味着自己在这场决斗中失败,甚至会失去生命,但是当巴里瞄准他的时候,却故意将枪口对准了地面——他仿佛是为了挽救陷入绝境的布林顿的生命,和那残暴的鞭打不同,和那叱人的咒骂不同,和厚颜无耻的谎言不同,巴里选择了善,但是这一枪结束之后,布林顿却选择了继续决斗,而这次的先发权却在他的手里——一声枪响之后,巴里终于倒地,这一次倒地让他成为了失败者,让他失去了一条腿,让他失去了家产,让他从巴里·林登变成了瑞德蒙·巴里。
这看起来是布林顿对他的报复,却也是一种拯救,因为家族早就陷入了债务危机,如果不离开英格兰,对于巴里来说,他的一生可能在偿还债务的各种纠纷中活着,这对他来说也是一场噩梦。而他离开古堡离开英格兰离开林登家族,却也能拥有每年五百基尼的年金,这对于失去了左脚的巴里来说,也是一种生存的资本。当巴里回归到了瑞德蒙的时代,回归到了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状态,是一种真实人生的写照,但是对于他来说,却也是一种宿命论的循环:失去了一条腿,是失去了身体最基本的部分,也失去了头衔,失去了资产,失去了儿子,失去了用谎言得到的一切,残缺而真实的生活里,他依然是穷人,依然是骗子,依然是最后“平等归土”无法逃离生死规律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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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热天午后》:对不起,你被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