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25《帕西法尔》:1976年的森林里寻找骑士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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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天真的骑士,当夺得别人的装备,他自认为拥有了刀枪不入的盔甲就是真正的骑士;他是个听话的骑士,当高洁之士告诉他:“说得太多是个错误。”他即使看见了圣杯也不询问;他是个充满战斗力的骑士,他手下无敌打败了所有人;他是个孤独的骑士,拥有过爱情和荣耀,却依旧“穿过森林”,奔走在自己的路上……

但是,他身上却有着几乎与生俱来的罪,当最后的隐士说:“我告诉你如何消除罪孽,那就诚心去教堂忏悔。”成为骑士必须告别母亲,告别女人,告别荣华富贵,却也遗忘了上帝,“五年了我没有去过教堂,没有得到过十字架,却从来没有背弃骑士准则。”到底是骑士准则重要还是向上帝忏悔重要?当他听从隐士的建议在耶稣受难中重新得到救赎,或许就是一种新的骑士精神的体现,“骑士穿过森林……”便成为新的征途。

1978年,当侯麦用奇异的风格拍摄这部电影,是不是也是自我启示的开始?根据法国12世纪抒情诗人克雷蒂安·德·特洛亚的诗篇改编的电影,讲述的是一个威尔士青年成为骑士的故事,不论是故事原型,还是电影风格,完全是一种另类,不是展现现实生活,不是道德故事的探讨,不是男人和女人的多重爱恋,已经完成了“六个道德故事”的侯麦似乎在寻找另一种言说的可能,简洁的舞台设计,近乎家庭式话剧的排演风格,古代史诗题材,表现主义布景,都提供了另类的解读可能,而在这种舞台效果多于电影叙事的表现手法中,演员既是剧中人,也是旁白者,成为这部电影最大的革新手段。无论是国王还是少女,无论是战败的骑士还是获胜的骑士,在一种叙事展开的时候,先是来一段旁白,贝其芙爱上了留宿的帕西法尔,当她在夜晚辗转反侧的时候,演员自己唱道:“她决定去看看自己的客人,告诉他自己的想法。”而在一夜柔情之后,她又唱道:“他仍旧不知爱情的快乐。”而在帕西法尔面前,她又唱道:“明天是我的末日,我将自杀。”告诉帕西法尔自己的城堡被阿骨拉围困,骑士被屠杀,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

贝其芙走向帕西法尔,在那一刻她是忧郁的,也是充满了希望,当她唱起旁白,她是在叙说这个故事,唱词中的“她”成为第三人称将故事独立出来,仿佛她自己就是一个观察者和叙述者,而在旁白之后则变成了对白,“她”变成了“我”,从第三人称到第一人称,没有其它的过渡,一切都在语言里,这是一种隔阂还是一种融入?这是一种间离效果还是另一种讲述?或许,侯麦就是在这样的处理中,在第三人称的叙说中保留了史诗意义的独立故事结构,又通过第一人称的对白把观众带进故事里,当人称具有双重性,故事是不是也具有双重性?是舞台剧却又是电影,在打破两者之间界限的时候,侯麦或许就是在寻找电影语言的另一种可能性。

这是一种形式意义的创新,而在这个12世纪骑士的故事里,侯麦更主要在寻找一种骑士精神。帕西法尔是威尔士人,当初他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了森林里的骑士,因为“敬仰”,而不顾寡母的反对,执意走上了骑士道路。这种转变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从偶然变成必然的一个过程。起先帕西法尔不认识骑士,他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骑士,在森林里的邂逅完全是对于骑士的无知。他看到有五个人骑着马,身上佩戴着武器,他们所经过之处,矛和盾发出撞击声,树木也随之倒地,而帕西法尔甚至认为他们是魔鬼,“我母亲是对的,恶魔是最可怕的生灵,我只能祈祷。”但是当骑士走到他面前,他看到了红白相间的盾牌,于是就认为他们不是魔鬼而是天使,“母亲说过,天使是最美丽的生灵。”

导演: 埃里克·侯麦
编剧: 埃里克·侯麦 / Chrétien de Troyes
主演: 法布莱斯·鲁奇尼 / 安德烈·杜索里埃 / Solange Boulanger / Catherine Schroeder / Francisco Orozco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意大利 / 西德
上映日期: 1978-10-08
片长: 140 分钟


不知道面前的是恶魔还是天使,这是帕西法尔某种无知的表现,而当他看见骑士威风凛凛骑在马上的样子,他又把他们当成了上帝,这又是某种愚昧,这说明帕西法尔距离上帝很远,他甚至无从知道上帝应有的样子。“我不是上帝,我是骑士。”骑士这样说,而这个说法无疑开始了对于骑士命名,最简单也最直接,却打开了帕西法尔的心灵之门。这些骑士只不过在追寻另外5个骑士和3个少女,当帕西法尔遇见他们之后,便开始走上了让自己成为骑士的追寻之路。

他得知骑士身上的这套漂亮的装备是国王授予他们的,也就是说,要成为骑士,必须得到国王的授予,在“骑士神话”的启示下,帕西法尔终于告诉母亲,自己要去找寻亚瑟王,使自己拥有这样的装备,从而成为骑士。而母亲坚决反对,在她看来骑士只是屠杀的代名词,“我被诅咒了。”她悲伤地说,因为她的丈夫成为骑士之后在战斗中受伤而失去了财产,帕西法尔的兄弟因为当上骑士而战死在沙场,所以母亲说:“我想让你远离骑士,你却不听。”这是骑士精神衰落的一种暗示,在母亲那里骑士变成了杀戮者,它制造了流血和死亡,它破坏了正常的生活。但是帕西法尔却坚持要去找寻亚瑟王使自己成为骑士。

万般无奈的母亲只好同意,在临行时母亲给了他忠告:如果看到悲伤的少女和小孩,要帮助他们,不要强迫喜欢他们;即使喜欢他们,“一个吻就够了”;如果有人同性,要问他的名字,只有高洁之士才能带他去教堂……母亲伤心地和他分别,而帕西法尔踏上了征途。他的决绝是一种找寻,但是当骑士变成了杀戮者,隐含了骑士精神的衰落,而帕西法尔在路途中所遇到的第一个少女,就明显违背了母亲的想法,他看到了一间帐篷,以为是上帝的城堡;他走进去强吻了里面睡着的少女,并且还取下了她的戒指,甚至还不经同意拿了那里的面包吃,这完全违背了她的意愿。

少女在哭泣,少女在反抗,少女说:“你要被诅咒。”但是帕西法尔似乎对此不以为然,他甚至还用挑逗的口气说:“你的吻比家里人甜美多了。”帕西法尔要成为骑士的决心是强烈的,但是他的这一行为本身就违反了骑士精神,甚至违背了母亲对他的忠告,而当他看到亚瑟王城堡前的那个骑士时,更是不顾一切地杀死了他,因为只有战胜这个骑士,他才可以为国王授予骑士。当那人被戳瞎了眼睛从马上掉落,帕西法尔迫不及待地想要他的那套装备,但是因为无知无法解开,他以为骑士装备和肉长在一起了,并试图用最锋利的刀将装备割破。

《帕西法尔》电影海报

亚纳出来告诉他如何脱下骑士装备,帕西法尔也第一次穿上了盔甲,第一次拿起了长矛,亚纳无疑是第一个帮助他的人,帕西法尔在成为骑士的路上有很多帮助者,这些帮助者使他逐渐成长为一个骑士,但是只是穿上装备,只是打败敌人,他依然只是一个“天真的骑士”,依得不到真正的骑士精神——他甚至不知道马刺和马镫的作用。种种无知是一个伏笔,正是因为他的无知,才有可能重新寻找到骑士精神的本源,才能不断在教育和实践中,拥有骑士精神,并最终成为最伟大的骑士。

在另一处城堡,他遇到了高洁之士,他邀请他一起赴宴,传授他使用装备的技能,那是,帕西法尔拥有了骑士的武器和能力,但这也是表象的,甚至身为高洁之士,还告诉他几点建议:遇到孩子和女人,要帮助他们;如果和人决斗,当你打掉了他们的矛或剑,不要去杀他们,要宽恕他们;记得去教堂……几乎和母亲说的一样,而母亲也具有了“高洁之士”的特征,但是像母亲一样,高洁之士警告他:“不要说太多的话,这可能是一个错误。”

说话会带来何种危险和灾祸?是不是如他母亲所说,父亲和兄弟就是因为多说了话挑起了事端,最终引来了杀戮?帕西法尔遵循高洁之士的话,在漫漫征途中“不说太多的话”:在贝其芙的城堡里,他不说话,即使贝其芙用仅有的面包和酒招待他,他也没有太多的感谢,即使他们让他睡在暖和的床上,他也没有说话,即使夜晚贝其芙表达了对他的爱,他也在最后邀请她和自己一起睡。但是他身上已经具备了骑士的某种精神,那就是帮助别人,当他听说贝其芙陷于敌人的围困,明天将投降而迎来末日,他决定要保卫和平,让城堡不受困扰,也让贝其芙不致走向末日。

第二天,他以骑士的战斗方式大打退了敌人,当那些阿骨拉的骑士被打败,他也遵循高洁之士的忠告没有杀了他们,而是让他们去亚瑟王的城堡,找到打了六年来第一次笑的那个少女耳光的人,“我要为少女复仇。”战败者果真听他的话去亚瑟王那里寻找打少女的人。而帕西法尔在获胜之后继续前行,他看到了水边的渔夫,水上没有桥也没有船,而渔夫邀请他住在自己山岩上的房子里,在山岩上,帕西法尔发现了另一个城堡,他进入之后,城堡里的主人招待了他,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拿着烛台的年轻人从面前走过,看到拿着发光的圣杯的少女从身边走过,看到拿着浅盘的女人从面前走过,但是他没有问一句话,他还遵循着高洁之士的忠告,避免自己在言说时做错事。

但是当度过这一天,他突然发现城堡不见了,一个骑马的女人过来告诉他:“你的沉默将被诅咒。”随后消失。亚纳让他学会了装备,高洁之士让他学会了仁慈,贝其芙让他学会了爱,但是所有这一切,帕西法尔记住了,却并不是一个骑士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个圣杯,它才是发现骑士精神的最大秘密,因为沉默,他没有打听圣杯的一切,因为沉默,他不知道那个国王身体有什么毛病,因为沉默,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早就已经逝去。高洁之士说:“说太多的话会犯错误。”而沉默同样会犯错误,所以帕西法尔开始了另一种成长。

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女,得知她就是被自己吻过并被拿走了戒指的少女,于是他告诉她这都是自己做出的行为,当后面的汉斯因为他的亵渎而要杀他时,帕西法尔制服了他,并且要他照顾少女,这是一种自我的救赎,也是对他人仁爱的开始。而当帕西法尔返回亚瑟王的城堡,为被打了一巴掌的少女复仇,而且在圆桌骑士葛维那里学会了友好待人拥有了友谊——而葛维即使是圆桌骑士,他也有过怯懦,因为害怕受伤甚至被俘,他没有在特贝德城堡投入战斗,反而遭到了国王大女儿的讥讽,而当他看到国王小女儿对自己的一片真情时,才答应以骑士的方式出击,“我就是她的骑士。”

圆桌骑士重新拥有了勇气和爱,而帕西法尔也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技能,获得了爱,获得了仁慈,获得了荣耀,但是他还不是真正的骑士,当他穿行在森林里的时候,他忽然记起自己已经五年没有去过教堂了,紧紧靠着骑士准则,显然是不够的,对于一个灵魂来说,也会陷入某种焦虑。于是他遇到了森林里的隐士,隐士告诉他,他的母亲早已逝去,而成为骑士需要去找寻那一个圣杯:就是在渔夫王的城堡里,就是他看见的圣杯。隐士最后说,寻找圣杯不是重新回到渔夫王城堡,而是去往教堂,因为上帝在那里,因为向上帝忏悔才能解除沉默的罪孽。

耶稣受难的故事被重新演绎,苦难带来了救赎,救赎是新的开始,帕西法尔也一样,当他要成为一名骑士开始,就是在苦难和救赎中成长,从前是无知是愚昧是暴力是杀戮,但是慢慢拥有了技能拥有了爱拥有了仁慈,而最后必将是皈依上帝中获得最后的精神——技艺教育、爱的教育和信仰教育才能铸造成骑士精神,才能识别魔鬼和天使。“他依旧穿行于森林之间……”而1976年的侯麦也像骑士一样,穿行在自己的电影森林里,寻找一种精神,一种归宿,以及新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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