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25《希望的另一面》:但一定不是绝望
一面是洋溢着微笑的脸,另一面是被刀捅伤的身体;一面是靠在树上和狗一起的孤独,另一面是望见远处冒烟工厂的憧憬;一面是和离散的妹妹终于见面的喜悦,另一面是妹妹寻求庇护可能被拒绝的命运……一面和另一面,隔着那条河流,隔着生活的未知,隔着没有身份的现实,也就在这样一面和另一面的生活中,生命还在,希望还在,未来还在。
希望的另一面,阿基·考里斯马基让“另一面”以一种开放式结尾的方式呈现出来,也就意味着保留了可能。和五年前的《勒阿弗尔》一样,这是阿基·考里斯马基题材转型的标志,关注难民和非法移民问题是目光向外的一种尝试,但是和《勒阿弗尔》不同的是,阿基·考里斯马基抛却了那种刻意性的情节安排,抛却了“奇迹还是会有的”的理想化构筑,抛却了“遇见好多好人”的乌托邦现实,以“另一面”的方式呈现了难民问题更复杂的社会维度。一方面是视角的变化,在《勒阿弗尔》中,从加蓬偷渡来的伊特瑞萨基本上是一个被观察的角色,他的遭遇构成了以马塞尔为代表的法国本土人士的叙事对象,即使电影也是提供了生活的两个层面,但是基本上是以马塞尔的视角为叙事角度,所以马塞尔众人帮助伊特瑞萨构成了叙事的唯一线索,这种单一性也使得马塞尔在生活中遭遇的困难迎刃而解,最后形成了阿基·考里斯马基的理想化情节。
显然,五年之后的阿基·考里斯马基对这个题材的关注注入了更多思考,情节的展开和人物的遭遇也更具复杂性。电影完全通过双线叙述的方式展开:一个线索和视角是来自叙利亚的难民哈立德,另一个则是生活在芬兰的失意商人沃尔德玛,两条线索、两种视角、两个人物,都被置于矛盾和困境的中心,在去理想化的构筑中,他们呈现了生活的多面。第一个镜头就是对困境的注解:河面的水波,停泊的大船,运输的机器,黑色的煤渣,赫尔辛基的码头上没有人,这是一种几乎是死寂的存在,忽然从卸下的煤堆里露出一个头,在摆动中又出现一个身子,哈立德从煤堆里爬出来,头上、脸上、身上以及背着的背包都变成了黑色,这就是一个偷渡者的形象,而黑色的遮掩也意味着身为非法移民者的他将面临位置的命运。找到洗浴的地方冲走了身上的污渍,哈立德才露出真面目,而这也意味着他在芬兰开始了对自我的寻找。
新的自我,却总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这种阴影不是哈立德自我设置的,他属于难民这一身份的共性存在:在寻求庇护的接待中心,哈立德向芬兰的工作人员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他来自叙利亚阿勒颇,以前是一名机修工,去年春天遭到炮火袭击的家变成了废墟,父母葬身其中,留下自己和妹妹米里亚姆,于是他向人借了8000美元开始了非法偷渡,借给他钱的是未来的岳父,而自己的未婚妻也在那时失去了生命。他和妹妹一路过来,从土耳其穿越希腊、土耳其、斯洛文尼亚、匈牙利,后来兄妹失散,自己被投入监狱,还遭人毒打,最后逃上了装煤的货船才来到了芬兰。一路上的遭遇其实就是死里逃生的命运,充满了太多的偶然,而达到芬兰更是一种幸运,父母的惨死,妹妹的失联,都让他变得悲伤。而到达芬兰之后,他也并不都是幸运,依然是摆脱不了的困境:他申请庇护,但是官方对他约谈之后,最后做出的结论是:阿勒颇现在已经没有战事,寻求合法拘留的申请遭到拒绝,他必须被遣返。
导演: 阿基·考里斯马基 |
这无疑变成了一个循环,逃出来命运一线,最后却还是要回到那个战火纷飞的故乡,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官方拒绝他的居留申请,电视上播放的却是叙利亚战事的新闻,爆炸还在继续,死亡还在继续。于是哈立德选择了逃离,他在遣返之前的那个晚上,爬出难民中心的高高铁栏,流落到芬兰街头。和难民中心不自由但相对安全的环境相比,流落在街头的哈立德差点被民粹主义者杀死,他们字啊酒吧里盯上了他,当哈立德独自出门时,三个人为了上来叫他“骑骆驼的”,然后打了他,并浇上了汽油准备将其焚烧,还好附近的流浪汉救下了他。无论是偷渡之前的战争创伤,还是偷渡之后在难民中心、流落街头,对于哈立德来说,都是无法逃离的困境,而这便是阿基·考里斯马基去理想化之后构筑的真实社会,这种真实性所折射的是现实的复杂性,就像哈立德在难民中心回答工作人员关于信仰问题的提问时,哈立德说:“我的信仰已经随家人入土了。”这是一种信仰的塌陷,在战争制造的死亡,在苦难构筑的现实里,信仰到底能不能带来希望变成了疑问,甚至做出了否定的回答,但是当问及是不是一个无神论者,哈立德又摇了摇头,没有了信仰也不是无神论者,现实让每个人进入了矛盾的世界,非此即彼的选择完全被解构了。所以在难民中心认识的伊拉克难民马兹力克对他说,“要假装快乐,悲伤的人会首当其冲地被送回去,但不要在大街上笑嘻嘻,也会惹上麻烦。”那时的哈立德十分疑惑,“那我到底是该笑,还是该哭?”马兹力克一句“以后你就会知道”让哈立德更为困惑。
“以后你就会知道”就是把哈立德放置在了更复杂的社会中,在逃出难民中心之后,他便遇到了失意商人沃尔德玛,而阿基·考里斯马基在此前展开的双线叙事中,和哈立德遭遇的现实一样,沃尔德玛也处在自己的困境中。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沃尔德玛换好了衬衫,系好了领带,穿上了西装,拎起了行李箱,像完成一个仪式一般走到了女人面前,然后将钥匙交给她,将戒指交给她,最后将后备箱装满了衬衫的汽车开出了车库,在街上行驶时,差点装上满脸是煤渣的哈立德,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交集,但是在没有对话也没有相认的遇见中,他们又各自沿着自己的方向错开。但是命运似乎相似的,沃尔德玛和妻子之间产生了分歧演变成矛盾,最后变成了分开的结局,钥匙和戒指的交出甚至是婚姻走向终结的象征。不仅是感情问题,生意上沃尔德玛也遇到了困难,后备箱里的衬衫他必须全部卖掉,他想开始新的事业,开一家餐馆是他的想法,为了筹钱,他进入了一家赌场,在最后亮出同花顺的牌局中,他终于以这样的方式拿到了启动资金,最后他拿下了一家名为“金品脱餐饮”的店铺,开始了二次创业。但是这家店铺的老板欠了债,里面的三个员工也没有拿到工资,沃尔德玛更像是接手了一个烂摊子,但是他还是让餐饮店慢慢有了起色。
《希望的另一面》电影海报
哈立德和沃尔德玛的两种生活在困境中曾经有过交集,之后便有了真正的相遇,哈立德从难民中心逃出来之后就躲在了金品脱的垃圾桶边上,两个人的第二次相遇不是在平和中发生的,而是“不打不相识”,哈立德一拳打在沃尔德玛的鼻子上,沃尔德玛反击中也将哈立德打伤。但是不打不相识,阿基·考里斯马基在这里又回到了《勒阿弗尔》的老路上,让每个人都变得善良,让故事又充满了理想化色彩:沃尔德玛给哈立德提供了食物,并留他在这里工作,还把衬衫的仓库给他住宿,在政府人员对餐饮店检查时,他又把哈立德藏起来,为了给哈立德一个证件,他还拿出1000元让人给哈立德做假证件,出了坐飞机其他都没有问题。而在哈立德那里,好消息也接踵而至,他从马兹力克那里得知妹妹在立陶宛,又通过一个货车司机将米里亚姆接到了芬兰,相依为命的兄妹俩终于重聚在一起……
理想化的情节,还好并没有成为全部,阿基·考里斯马基终于又将两个人的命运安放在既看到希望又面临困境的一面和另一面的现实里:沃尔德玛的妻子找到了他,说自己从此之后滴酒未沾,她也重新把那枚戒指给了沃尔德玛,沃尔德玛便让她成为了饭店的领班,这是经历了婚姻困境的他们重新看见希望的开始;哈立德将妹妹送到了庇护中心,让她继续申请合法居留,而走在路上的时候,哈立德又遭到了光头的围攻,一句“犹太佬”之后,锋利的刀子插进了哈立德的腹部……故乡被炮火摧毁,家人在战争中死去,非法移民让自己无处安身,被刀捅进肚子是不绝的痛苦,当哈立德经历了这一切,或许可以理解当初马兹力克对他说既笑又哭的命运,而他也将开始“希望的另一面”的生活。
没有理想化构筑,没有发生奇迹,也不再是乌托邦的世界,这就是阿基·考里斯马基在叙事上的一次蜕变,就像电影中每个人的命运一样,有失意有痛苦,也有希望和爱,有希望和爱,也有“希望的另一面”,生活未知,命运未知,但一定不是最后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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