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8《最佳出价》:等待才是最好的拍卖
故事一直没有走到终点:最后一次拍卖是奥德曼作为首席拍卖师拍卖生涯的终结,但不是人生的终点,那一幅舞女的画成为他的收获;当他打开“个人旅店”那扇通往秘密世界的门,当花费一生收集关于女人的名画被洗劫一空,是他梦想的的终结,但不是人生的终点;当他看到最好搭档比利的留言:“献给维吉尔,还有我的爱意与感激。”他成为这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的牺牲品,这是他美好期望的终结,但不是人生的终点;当宅邸对面咖啡馆里记忆力超强的侏儒才是宅邸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克莱尔,这是他浪漫爱情的终结,但不是人生的终点。
他没有想要去寻找犯罪团伙而报警,他没有在精神病医院里发疯,他没有颓废没有忧郁,而是来到了克莱尔曾经说起的那家咖啡馆,布拉格的“日与夜”,推门而入,是装饰在墙上的钟表,是齿轮正在运转的机器,是一对一对享受爱情的男女,他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上,点了才喝酒,一个人坐在那里,服务生问他:“一个人吗?”奥特曼说:“我在等一个人。”镜头慢慢推远,在齿轮钟表的背景里,在男女制造的氛围里,奥特曼不是孤独者,不是被骗者,他正进入到另一个起点,正打开另一个故事,在骗局发生作为终点之后,他在“我在等一个人”的期望中仿佛看见了明天。
最后的场景无疑打破了单纯骗局的故事框架,而奥德曼只有在一个段落走向终点,甚至付出了一生的积蓄,品尝了被骗的苦涩感觉之后,才能走向新生,而这才是这个故事真正的用意,在座位上,在等待中,他成为一个真正需要别人的人,就像这家日与夜的咖啡馆,曾经是克莱尔行骗的借口,就像不停止转动的齿轮,曾经是整个骗局得以实施的道具,但是在他充满期待的起点里,则是一种见证,他已经被唤醒,不管是他人还是自己,只有在唤醒的道路上,他才可以潇洒地脱掉那双防备他人的手套,才可以免除只有画作陪伴的孤独生活,才会在寻找中改变自己。
而这个唤醒的过程,这个重生的起点,甚至就是这场骗局里的最大收获。在没有真正进入到骗局之前,奥德曼的生活是机械的,是单调的,甚至充满了功利心,在遇到克莱尔之后,在他看见了一种爱的微光时,他曾经说起过前半生的历史:自己是个孤儿,曾经受到修女的虐待,于是开始躲在房间里,开始喜欢上了绘画,但他成为了一名拍卖师,便开始收集那些名画。从最初的孤独到后来的成功,奥德曼的人生并不因为自己拥有了名誉、地位和财富,而被彻底改变,他依然防备着那些人,不在拍卖现场他甚至也要戴上手套;他的工作是和人打交道,但是却从来没有爱上过谁;他变得势力,作为拍卖师他要规避自己收藏的欲望,但是他依靠在场的比利得到名画,用双倍的价格占为己有;他缺乏足够的自信,虽然拥有古董的丰富知识,但还是要通过年轻人罗伯特帮助他鉴定真伪……
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一种虚荣,当他穿上整洁的西装,戴好高档的领带,叫了最好的香槟,点了“按照文艺复兴的食谱制作的蛋糕”,无疑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制造者虚假的生日氛围,但是这一切有什么意义?没有对坐为他吹灭蜡烛的人,没有温馨嘱咐他生日快乐的人,在那支蜡烛燃尽的时候,他才站起来对侍者说:“我的生日是明天,还有22个小时。”铺陈的场面,虚设的仪式,只不过是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而内心是更为自卑的封闭——不如说,奥德曼从一开始就进入到了骗局里,只不过这个骗局的实施者和牺牲品都是自己。当他接到克莱尔的电话,是进入到了另一个庞大的骗局里,与其说,是奥德曼一步一步在不设防中走向骗局,不如说是他开始在克莱尔的传说变成现实的故事里,寻找自己对自己、对他人的信任。
导演: 朱塞佩·托纳多雷 |
克莱尔作为这个骗局的重要一环,只不过是奥德曼自我的投影,她的故事和他的故事,她慢慢走出封闭和他逐渐走出孤独,是一种互文。一开始他和她只是通过电话传递信息,克莱尔说要将宅邸的家具和古董都拍卖掉,所以要请最权威也最公平的他做评估,而奥德曼就是把她看成是生意上的合作,和以往的拍卖评估一样,奥德曼会在不注意的时候拿走一些不被注意的零碎物件,在克莱尔的府邸里,他发现了一个齿轮构建,上半部生了锈,这无疑是他从职业出发做出的判断。小偷小摸行为,从一开始就暴露了这个骗局的性质:是他骗取了克莱尔的信任。而随着两个人不断地电话联络,不断纠葛于卖还是不卖,这种骗局却又变成了信任。
克莱尔没有露过面,管家弗雷德说她患有严重的广场焦虑症,奥德曼知道她在府邸的某个房间里,但是在半信半疑中逐渐变成了信任,因为克莱尔告诉他的是自己受到过伤害,所以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寻求庇护——一种心灵的共鸣产生了,和自己整天戴着手套的现实一样,只有这个被封闭起来的世界才是安全的:克莱尔在从不开门的房间里活着,他在从不对外的名画私藏室里生活。但是即使找到了心灵的共契,奥德曼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他甚至假装关门而躲在雕像的后面,以窥探的方式发现克莱尔的真相:她看到了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克莱尔,看到了漂亮的克莱尔,一种窥探,让他看到了真实的克莱尔,所以他内心的防线开始拆除,即使当克莱尔发现有人偷窥并打电话给他寻求帮助,奥德曼也主动承认是刚才偷看的就是自己。
奥德曼承认自己的这种卑劣行径,是因为他不再对她防备,是因为他找到了信任,而这也是对自己信任的开始,他将和克莱尔的心灵共鸣看成是一种逐渐萌发的爱,他终于试着让克莱尔走出了房间,消除了广场焦虑症;他给她送生日鲜花,即使克莱尔又回到害怕失去的境地,他又在地下室里找到她,安慰她“我不会离你而去”;他在一个雨夜被不明身份的人打倒在地,躺在府邸门口的街上他拨通了克莱尔的电话,终于克莱尔“第一次”走出那扇铁门,她拨打了报警电话,她送他去医院,也正是这次走出,让奥德曼看到了一个逐渐走向正常生活的女人,他给她买时装、化妆品,让她真正成为一个正常人,终于他们以情侣的身份与罗伯特和他女友莎拉一起用餐。
《最佳出价》电影海报
克莱尔一步步走出那个幽闭的世界,也正是奥德曼一步步离开孤独的状态,是他唤醒了她,不如说是他唤醒了沉睡的自己。但是正是在这个逐渐建立起信任的爱情故事里,从另一个维度来说,奥德曼也陷入到了进行编织的骗局里。弗雷德说自己一直为克莱尔的父母服务,他几乎不认识克莱尔,甚至没有见过她,而他告诉奥德曼的是克莱尔患有奇怪的病……一个怪异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骗局常见的设置,即使奥德曼有设防,但是他还是在自己的渴求中被蒙蔽了双眼。所以在克莱尔逐渐投入他的怀抱,罗伯特成为他的参谋,就像那个零件不断添加的机器人,其实根本不是18世纪未解开的迷,而是不断设计陷阱新的迷局,密室躲避,雨夜遇袭,日与夜的煽情故事,骗局一幕幕,奥德曼也一步步陷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是他缺乏识破骗局的智慧和能力,而是他内心渴望走出孤独状态,他问同事结婚的感觉怎样?同事的回答:“就像拍卖。”他问罗伯特:“爱情可以假装吗?”罗伯特说:“就像拍卖,谁出价最高就可以拥有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情。”关于爱情的问题,都是他自投罗网的暗示,每一个爱情的比喻,也都把他引向他骗局——他必须不断投入,必须最佳出价,才能像拥有那些名画那样拥有爱情。但是奥德曼这种既忧心失去又想得到的矛盾,都在自我觉醒意义上给了一个辩证的理由,他对克莱尔说:“假的东西里也可能有真的存在,因为每一个制作赝品的人都加入了自己的东西。”他指的是拍卖品,实际上指的是爱情,甚至是人生,这一个理由完全可以理解为奥德曼即使预感到了在爱情的拍卖中自己会成为那个最佳出价的人,而即使拍得了昂贵的假冒品,他也认为里面会有收获,因为自己的感情倾注在里面,就是一种真实。
他就是把自己放了进去,他就是做好了拍卖的准备,而当骗局在他面前真实发生,当一生的积蓄变成一面空白的枪,这是他疯狂付出的代价,就像空空的房间里留着的那个机器人发出的声音:“总有些疯狂的事可以把虚假遮挡住。”机器人是假的,克莱尔是假的,比利是假的,罗伯特是假的,弗雷德是假的,咖啡馆真正叫克莱尔的侏儒说出了一串数字:你来过这里九次,今天是第十次;她237次走出那扇门;你到过府邸63次……所有的投入,所有的付出,所有的信任,变成了这一串冰冷的数字。
但是虚假的东西里也有真实存在,人生的拍卖中出价最高才能拥有收获,一场骗局无非是一次经历,无非是一种挫折,在唤醒了自己的过程中,在迎来重生的起点上,“我在等一个人”的人生里,永远空着一个位置,那里终会有人坐下,终会给他微笑,总会对他说:“我爱你。”因为,值得等待才是人生里一场真正的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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