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08《大玩家》：M就是凶手
一张海报，是弗里茨·朗1931年导演的电影《M就是凶手》，它一闪而过但被定格在那面墙上；格里芬·米尔和琼去墨西哥度假，订餐的座位上写着“Mr.M”的牌子，也几乎是一闪而过——暗示是如此明显，“M就是凶手”是经典的电影，是正在发生的现实，更是罗伯特·奥特曼制造的游戏谜底，甚至这根本不是暗示，就是奥特曼在这部关于“电影的电影”的故事里给出的线索：M是格里芬·米尔，格里芬·米尔杀死了编剧大卫·卡恩，M就是凶手。
因为奥特曼将格里芬杀死大卫的情节完整拍摄了下来：它有起因，制片人格里芬收到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我告诉了你我的想法，你谁会给我回复，结果呢？”语气虽然平缓，看上去只是在发问，但格里芬嗅出了里面的威胁性，他收到类似匿名的明信片、传真件和信件已经不少了，它们累积起来带给格里芬不好的预感，所以他要找出这个匿名者，从自己未回复的名单上最终找到了大卫的名字；它有过程，格里芬于是按图索骥，根据电话号码本的地址去找大卫，在大卫的门口给他家里打电话，接听电话的却不是大卫，是大卫的画家女友琼，格里芬和琼就隔着窗户，一个在明里，一个在暗处，就这样对话，格里芬从琼那里得知，大卫正在电影院里看《偷自行车的人》，于是格里芬去了那家电影院，最终看完了电影找到了大卫，格里芬的态度是诚恳的，他不断向大卫道歉，希望大卫带着他的剧本明天去找他，但是大卫说他是个骗子，还威胁说会把剧本给新来的制片人拉里·里维，这让格里芬十分生气，因为拉里作为后起之秀很可能会威胁自己的位置；它有结果，在酒吧里两人发生了矛盾，当大卫要开车离开时，格里芬还在他的车旁寻求谅解，不想大卫推开车门，格里芬从旁边掉了下去，大卫下车去查看，不想格里芬恼羞成怒，对大卫进行了反击，没想到发生了意外，大卫被格里芬打死了，格里芬一时惊慌失措，但他很快镇静下来，在逃离现场之前，伪造了大卫被抢劫身亡的现场。
这就是奥特曼镜头下“M就是凶手”的全过程，当一切都通过画面展示，案件本身就没有了悬疑性，但是奥特曼并不是要讲述一个杀人案，“M就是凶手”的明确性却折射出诸多问题：格里芬杀死了大卫，其实是制片人杀死了编剧，电影工业化制作流程就不再具有完整性，而制片人之所以杀死了编剧，折射的是编剧的生存和制片人的竞争问题，而这两个问题更是奥特曼对好莱坞电影整个系统的审视，也就是说，这个并无悬疑性的案件却引出了关于电影的一系列问题：电影该如何讲述？该如何创作？该如何制作？该如何吸引观众？而在电影本身之外，则是导演、制片人、编剧和演员之间更为复杂的关系，它们共同指向了电影工业，而奥特曼的这一用意在开场8分26秒堪称史诗级的长镜头中得到了更为形象的阐释。
| 导演: 罗伯特·奥特曼 |
在推轨和升降结合的拍摄过程中，镜头或者在运动，或者静止，或者在室外，或者在室内，在穿梭和连接中，不同的人物、不同的行走、不同的对话恰到好处，这是群戏的调度，这是散点的透视，一切都纳入到长镜头之中，而更为关键的是，在并没有真正主角登场的情况下，对于好莱坞电影的议论恰恰变成了主角：关于《毕业生》的续集构想，关于人事的潜规则，关于政治电影的态度，送信的吉米倒在地上，掉出来的那张明信片上写着：“我恨你这贱人，好莱坞生涯结束了。”这既是对好莱坞的一次警告，更是引出了格里芬将遇到的问题。长镜头是关于好莱坞电影的，但是当奥特曼用镜头完成叙事，也成为一种非常明显的“拍电影”现场，这就完成了关于“电影的电影”的嵌套结构。
在随处可见《偷自行车的人》《M就是凶手》等经典电影的海报的场景中，在不断提及导演、编剧、制片人的对话中，电影如何拍摄就是奥特曼试图回答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在电影中有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当格里芬杀死了大卫，匿名威胁的情况并没有停止，传真件、明信片甚至电话里都是含有更大的攻击性，“我要杀了你”变成了格里芬内心无法摆脱的梦魇，而那条出现在他车里的响尾蛇，更是将他推向了恐惧的深渊。他接到一个自称乔的男人的电话，说要和他谈谈，不安的格里芬去了见面地点，但是乔并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反而格里芬认识的汤姆找到了他，他推荐了安迪，安迪就对格里芬说起了他最新的一个灵感：一位检察官调查一桩命案，怀疑死者的妻子就是凶手，但是随着调查深入他与该女子陷入了爱河，当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这个女人，检察官痛苦万分地将女人送进了毒气室，但是当凶手被处决时候，检察官发现女人的丈夫并没有死，但是女人却被处死了。对于检察官来说，死去的不是凶手，而是自己所爱的人。
这是一个典型的好莱坞故事，戏剧性的反转成为催泪的工具，安迪破坏了好莱坞的“25个字概述剧情”的规则，在格里芬面前几乎完整讲述了这个故事，但是重要的不是故事本身，安迪认为可以突破好莱坞的电影模式，完全可以不用名演员也能达到“快乐的结局”，最后安迪说的一句话是：“现实就是这样。”安迪无疑是好莱坞模式的破坏者，重要的也许不是故事，不是对名演员的弃用，也不是追求“快乐的结局”，而是把电影看做是现实的展现。“现实就是这样”在安迪的讲述中意味着电影是现实的一种投影，电影就是现实化的电影，但是当奥特曼引用这句话，其实是在展开另一个层面的阐述：现实就是一部电影，现实是电影化的现实，而这个命题就意味着奥特曼的这电影完全变成了看起来是现实发生的故事，但它就是一部电影，一部“电影的电影”：格里芬杀死大卫不是一个案件，它只是电影中的情节，同样，格里芬被恐吓，格里芬背叛女友邦妮和琼之间发生关系，格里芬和拉里之间的明争暗斗……一切的一切就是在拍摄的电影，奥特曼将现实和电影完全混合在一起，在让人迷惑中制作了一部电影。
《大玩家》电影海报
所以很明显，奥特曼构筑的和案件相关的现实，看起来就不再具有完整的逻辑性：格里芬杀死了大卫伪造了现场，这是一个并不高明的杀人过程，破绽是明显的，作为大卫死亡之前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格里芬有着重大嫌疑，但是他只是在谋杀第二天被探长苏珊调查，其余时间都是正常工作和生活，这怎么可能？神秘男人总是在暗处跟踪格里芬，他被怀疑是真正给格里芬写匿名信的人，但是当他说自己的警察保罗的时候，前面精心营造的神秘气氛荡然无存，甚至保罗请格里芬去警局认几张照片，格里芬在苏珊面前显得十分紧张，包括保罗在内的警察突然嘲笑格里芬，这是极不真实的一幕，充满了某种诡异；更为意外的是，格里芬和琼在墨西哥度假，突然接到电话，说案件侦破有了重大突破，找到了目击证人，当格里芬好而其他几个人站在那里接受证人的指认，没想到那个妇人指认的凶手根本不是格里芬，而是保罗——一个警察竟然成为了嫌疑人，而且证人是以“母亲坟墓”的名义发誓说自己没有说谎，而当问她母亲的坟墓在哪里时，妇人却说不知道，这完全变成了笑话，而这也让格里芬彻底从这个案件中挣脱出来，清清白白。
这些情节是电影中的“现实”，但充满了意外，这就是戏剧化，所以奥特曼用戏剧化的现实就是将现实电影化了，在现实中案件始终没有让人们看到真相，但是在电影中奥特曼用画面完整讲述了真相，所以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电影本身。最后是“一年后”呈现的现实，这更是指向了电影，它在完全反转中展开，在充满戏剧性中讲述：安迪的那个故事最终变成了正在拍摄的电影，格里芬成为了公司的老大，曾经是竞争对手的拉里给他打电话汇报最新的一部惊悚电影，一个制片人杀死了编剧，娶了编剧的女朋友，格里芬问他：“这部电影叫什么？”拉里回答说：“《大玩家》。”即使最后格里芬开车回家，已经怀孕的琼迎接他，事业、爱情中都成为成功者的格里芬就是一年前的凶手，但是在反转中，在戏剧化中，现实被完全解构了，奥特曼用一个回环将“电影中的电影”这个嵌套结构画上了句号，因为他才是真正的“大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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