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08《阿尔卡拉斯》:为土地唱最后一首歌
片尾的字幕在滚动,传来的是隐约的歌声:“我为我的朋友而唱,他为我作出了牺牲……”为朋友而唱,为土地而唱,在对牺牲所做的感激中,是一种抒情,也是一种哀伤,当歌声在字幕中传来,变成了整个故事最后的言说:做出牺牲的朋友在哪里?生长的土地在哪里?
这也是导演卡拉·西蒙发出的疑问,而最后的声画结构分明指向了一种对当下的思考:索莱家族的“爷爷”罗格里奥曾经唱过这首歌,他以低吟的方式想起了和这片土地、这个家族有关的历史;罗格里奥把这首歌交给了孙女爱瑞丝,两个人同时唱起了这首歌;在罗格里奥的生日时,爱瑞丝和双胞胎表弟也唱起了这首歌,作为献给爷爷的礼物,歌声里充满了他们的童趣……爷爷唱过,孙女唱过,爷爷和孙女一起唱过,这是历史和未来的结合,但是唯独少了当下,少了这个家族第二代的歌唱。而在歌声传来之前,在字幕将故事终结之前,俯视的画面中,远处是开进果园隆隆作响的挖掘机,它正以破坏的方式重新注解了土地的命运,而在近处,则是爱瑞丝和表弟们在水池边玩耍的场景,他们依然无忧无虑……
歌曲连接了历史和未来,画面展现了破坏和童趣,声画世界制造了一种张力,而这种张力带来的当下缺席、制造的有和无的对立,让这个关于土地的故事走向了某种悲观:人和土地的关系存在于已经过去的历史中,走向可能被解构的未来,当下的存在是不是一种必然的断裂?卡拉·西蒙以“阿尔卡拉斯”为片名,以三代人的时间关系,和小镇阿尔卡拉斯的空间存在,折射出索莱家族为代表的命运走向,而实际上不管是历史、未来还是当下,所有的关系都呈现为一种脆弱的断裂关系:土地不是朋友,土地上没有牺牲,它最终走向的必然是缺席。
对于老一辈的罗格里奥来说,这块土地承载着一段关于牺牲的历史:索莱家族是这块土地上的雇农,在战争年代,索莱家族帮助了地主使他们免于被惩罚,作为暴打,地主答应让他们在这里生活经营,索莱家族就这样成为了这块土地的生产者,但是当战争远去,老一辈的地主不再,曾经做出承诺的地主孙子皮尤卡要让他们在这个夏天结束前搬离。这是新旧交替出现的土地问题,罗格里奥想要寻找关于这块土地的合同,但是他发现,那时根本没有纸质的合同,一切都是口头承诺。实际上,口头承诺也是一种契约形式,只不过在新主人那里,一切都不存在了。罗格里奥希望能找到一种情感上的依存,他来到了主人当年栽种的无花果下,采摘了无花果送到了皮尤卡那里,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取得效果,皮尤卡还是决定让这块土地另做他用:他要挖掉这里的桃树,安装太阳能发电板,开始新的产业计划。
导演: 卡拉·西蒙 |
那成片的桃树既是历史的产物,也是人和土地紧密关系的象征,当桃树变成太阳能板,不仅仅是产业上的转身,更重要的是解构了人和土地的关系,罗格里奥采摘的无花果也完全没有了情感的依托,而那次他骑着自行车来到镇上,和那些老人打扑克,开玩笑说用土地做赌注,而那些老人告诉他,他们的土地也早已经被卖掉了,而且价格很便宜。这是关于土地的一个时代症候,它变成了商品,它被用于工业,所谓的情感,所谓的历史,也就这样轻易变成了一种消失的存在,罗格里奥眼神中是难以掩饰的忧伤,他留恋于那片桃林,夜晚徘徊于田野,似乎在寻找历史的印记,但是当装有太阳能电板的卡车不断增多,历史早就变成了一种空无的纪念。
这便是人和土地断裂的第一种时间温度,而到了奎米特一代,对土地的感情就变得更为复杂。一方面奎米特出生在这片土地上,每天在土地上劳作,桃林对于他来说,不是历史情感的寄托,而是整个家族生活的源头,这是从罗格里奥做出牺牲的口头承诺和历史情感的某种改变,它更多变成了生活独立的一种努力,所以在罗格里奥摘下无花果的时候,奎米特阻止了他,并扬言如果再去弄这些无花果,就要把树都砍掉。奎米特可以将一辆棵栽种于历史的无花果砍掉,却对产出桃子的桃树情有独钟,这便是他对当下生活的态度:他把自己当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至少在皮尤卡规定的夏天结束之前,他不会主动离开。甚至当皮尤卡答应可以让他们在太阳能发电时谋得一份工作,奎米特还是拒绝了,在他看来,自己的命运既不是他人的牺牲,也不是他人的施舍,主人意识让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让儿子罗杰不从事桃园管理、桃子采摘和交易,而让他完成学业,也是奎米特追寻独立的一个想法,甚至他的目光更放在未来。但是对未来的打算只不过是一种计划,它很难变成实践,因为一旦失去这片土地,维系他们生活的生产资料也将不复存在。而更为严峻的事实时,土地并不是高收益的存在,辛辛苦苦从树上摘下桃子,运到交易市场却只能低价出售,也就是说,市场完全被资本所控制,他们所得到的的利益占了很小一部分。把所有时间都扑在桃林里的奎米特,终于在那一托盘的桃子倒掉之后,流出了热泪,这是这个坚强、沉默的男人第一次流泪,倒掉的桃子可以捡起来重新装进托盘,但是对于奎米特来说,倒掉意味着和土地关系的断裂,意味着整个家族希望的破灭,没有了土地,没有了桃林,他们将何去何从?
《阿尔卡拉斯》电影海报
参加抗议活动,和农民们一起高喊“我们要公正的价格”,是奎米特寻找希望的一种努力,但是抗议并没有重新带来希望,而对于奎米特更难以接受的是,西斯科竟然答应皮尤卡开始了太阳能发电板的安装,在他看来这便是一种对土地的背叛,他冲过去打了西斯科,致使西斯科受伤,两个人的亲情关系也达到了冰点。但是抗议也好,暴力也罢,奎米特根本无法阻止土地性质的改变,根本无法让土地成为自己所有。这便是属于农民当下的一种命运,而这种命运并不只体现奎米特身上,成年的儿子罗杰和女儿马里奥纳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他们需要面对自己的出路,但是在土地和人的关系被逐步解构的当下,他们对于职业的选择也处于迷惘之中,罗杰偷偷在玉米地里种植了大麻,被奎米特发现竟然被一把大火烧掉了;玛格丽娜喜欢唱歌,但是她根本看不到属于自己的未来,在狂欢节上她终于没有勇气登上舞台。
罗格里奥活在历史的情感中,奎米特则在当下付出努力,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人和土地的关系都是脆弱的,它随时在空有的承诺、产业的替换中被解构,而更小一代所代表的未来呢?爱瑞丝当然不可能理解土地的意义,也无法懂得爷爷歌词里的牺牲,对于她来说,土地就是玩耍的天地,就是游戏的舞台,她和双胞胎奔跑在桃林中,把废弃的汽车、盛放桃子的托盘都当成“秘密基地”,在无忧无虑中书写童年。但是在这种游戏生活中她也慢慢感受到了失去的忧伤:托盘被奎米特一把拿走,父亲甚至对她呵斥,重新寻找的秘密基地,又被父亲赶走;而当奎米特和西斯科发生争吵,双胞胎表弟也只好离开,爱瑞丝孤零零一个人,童年的乐趣也荡然无存。
走过历史,走到当下,并将走向未来,人和土地的关系在家族三代人中形成了不同的命运,但殊途同归,当太阳能发电板被安装,当隆隆的挖掘机进场,当更具破坏力的大吊车闯入,“我为我的朋友而唱,他为我作出了牺牲……”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后的歌声,它是无奈,它是悲叹,它是痛苦,它最终隐没于时代的洪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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