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6《脏手》:作为存在主义者的杀手
握住那把枪的是脏手?但他终于没有扣动扳机完成刺杀霍德雷的任务;不握住那把枪的是脏手,可是他还是在愤怒和嫉妒中射出了子弹——在刺杀和不刺杀之间,在执行任务和偶然爆发的嫉妒之间,在政治层面和个人感情之间,那一只手到底脏与不脏?
这是阿基·考里斯马基提出的一个问题,根据让-保罗·萨特的戏剧《肮脏的手》改编的电影,几乎是戏剧的一次电影化尝试:场景几乎全部在室内,叙事几乎靠对话推进,密集的台词一反阿基·考里斯马基简约的风格。不仅仅在风格上,在萨特关于存在主义的思想阐述上,阿基·考里斯马基也在电影中探讨存在与选择的问题:当无产阶级政党的一份子雨果最终杀死了和政党领导人路易斯有矛盾的霍德雷,他无疑是在执行任务,在结果意义上甚至完美地完成了任务,但是他在射出子弹的那一刻,是偶然还是必然,是忠诚还是嫉妒?
“知识分子不愿弄脏自己的手,政治家的手才是肮脏的手……”这是霍德雷对雨果的妻子杰西卡说的话,这就是“脏手”的出处,在这里,“脏手”是对阶级划分的标准,但无论哪一个阶级,都是政治层面的定位。路易斯是政治人物,霍德雷是政治人物,他们因为政党到底该独立取得政权还是联合其他力量推翻统治,没有达成一致,分歧的结果彼岸成为了敌人;摄政王政府的卡尔斯基和军方代表也是政治任务,他们面对的是如何处理在二战结束后国家的出路问题——按照路易斯的说法,当时的政治势力可以归结为三派,一派是法西斯,是支持摄政王政府的法西斯,另一派则是无产阶级政党,“我们代表的是为自由而战的力量”,在这两派之间则是第三派,即资产阶级,“三组不可调和的矛盾,三个相互憎恨的群体”,路易斯坚决要求无产阶级掌握最终的统治权,但是霍德雷却认为,无产阶级政党必须和夹在中间的资产阶级力量联合,这样战后分享权力才是国家的真正出路。
路易斯的观点遭到了霍德雷的反对,霍德雷认为想要独享权力的路易斯就是政治家,就是有一双“肮脏的手”,而路易斯则认为他是叛徒,是“肮脏的混蛋”,在这样的对立中,雨果就变成了尴尬的存在。作为政党的一名党员,雨果认为忠诚是第一位的,“你就是党。”这是对路易斯表忠诚,在雨果看来,执行任务就是遵守原则,这是一个人的底线。但是在路易斯那里,雨果仅仅是一个工具,他认为雨果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就是资产阶级,他交给雨果刺杀霍德雷的任务,其实是拿他当一名棋子。这是雨果存在的二重性,当雨果对路易斯表忠心的时候,他仅仅是为了让自己不成为一个懦弱的人,更他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工具;另外,在霍德雷面前,他也变成了一个矛盾体,他需要用刺杀行为,而且要独立完成刺杀来证明自己不是懦弱的人,但是雨果对霍德雷个人存在着某种崇拜心理,他认为霍德雷提出的联合行动是正确的。
导演: 阿基·考里斯马基 |
无疑,作为一个政党的成员,作为执行刺杀任务的杀手,雨果就是一个政治人物,但是在骨子里他又是一个如路易斯所讲是无政府主义者,是资产阶级的代表,在政治与非政治之间,雨果便成为了一个存在主义者。但是阿基·考里斯马基赋予雨果存在主义者身份并不在于他在政治立场上可能的矛盾,而在于自我存在的荒谬性,在这样的荒谬世界里,他做出的自我选择就从偶然意义变成了必然意义。雨果接受路易斯的任务,接近霍德雷实行刺杀任务,其实是分两次执行:第一次是在霍德雷与摄政王代表卡尔斯基和军方代表的商讨中,雨果作为路易斯安插在霍德雷身边的助手,听见了双方发生的分歧,霍德雷自然反对他们将自己孤立,他认为所谓的投票只是一个谎言,所以他反对他们提出的方案,似乎雨果作为旁观者,也认同霍德雷的想法,就在这时候,玻璃碎了,一枚炸弹从外面飞了进来,但是炸弹没有爆炸,卡尔斯基甚至有时间将它扔了出去。
这次刺杀当然不是针对霍德雷一个人,而且这也不是雨果执行的,是雨果的妻子杰西卡“帮助”他完成刺杀的一次行动。这样的行动具有极大的冒险性,甚至暴露了目标,党内的奥尔加对杰西卡的这种做法提出了批评,而杰西卡的想法很简单,她认为雨果天生懦弱,一个人无法完成刺杀任务,所以她才会用炸弹制造事端。这当然也遭到了雨果的指责,但是雨果并不是从政治层面考虑妻子的愚蠢做法,他认为自己能够独立完成这个任务,能够执行党的纪律,更不会让自己成为懦弱的人。那么第二次呢?霍德雷知道他是路易斯安排刺杀自己的人,他也认为雨果没有胆量杀死自己,甚至他把枪交给雨果让他对准自己的脑袋,雨果也终于放弃了。但是在雨果出去之后,杰西卡却找到了霍德雷,在两个人相吻的时候,雨果再一次打开了门,看到妻子和霍德雷的暧昧,愤怒的他举起了枪朝霍德雷射出了子弹,霍德雷倒在了地上。
《脏手》电影海报
于是第二次刺杀雨果完成了任务,他为此付出了8年监狱的代价,对于这一次“成功”的刺杀,路易斯却并不认同,他认为雨果是在嫉妒中完成了刺杀,政治任务变成了个人感情,所以在等到雨果出狱之后,一直监视他的路易斯派人找到了他,他对奥尔加说雨果是一个危险人物,他是个愚蠢的无政府主义者,所以必须除掉他。因为嫉妒,雨果杀了人,连他自己也承认,“杀人的不是我,这是偶然的。”但是,从雨果处在荒谬世界来考虑,他的行动并不是偶然,而是在存在主义中做出的选择。在雨果打字的时候,伊凡问他是谁,雨果说自己是拉斯柯尔尼科夫,这是他的化名,而这个化名来自于小说,“他杀人”,但是在现实中自己则从来没有杀过人,雨果将自己命名为拉斯科尼科夫,就是要让从没有杀过人的自己变成杀人者;他要求路易斯给他任务,而且是杀人的人物,路易斯问及原因时,雨果说:“我不想活下去,一个不想活的人,活着可以做很多事情……”这句颇有哲理的话正是对存在主义的表达;他遵守纪律,服从原则,看起来是政治上的纯粹,实际上是忠实于自己的内心,“知识分子从来不是真正的革命者”,所以他不想成为懦弱的知识分子,不想成为资产阶级的代表;当霍德雷质疑他,“你永远成不了真正的杀手”,雨果却说:“如果党命令他,任何人都可以杀人,一个人天生是杀手……”这也不是从政治角度来阐述杀人的必然性,而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当他终于杀死了霍德雷,他说:“我原以为犯罪被挂在脖子上,担心它太重了,但是我错我,它其实很轻……”
想成为小说中的杀人者拉斯柯尔尼科夫,因为不想活所以可以做任何事情,鄙视知识分子不是真正的革命者,认为每个人天生都是杀手,杀人不是犯罪,而是轻而易举的事……雨果的种种言论和表现,其实都将基于嫉妒的偶然性杀人行为变成了必然,而这也是他对自我选择的一种定义:必然是杀手,必然将选择付诸实践,是对荒谬的反抗,而真正荒谬的人是霍德雷,是路易斯,是奥尔加,“你们都是资产阶级,都是征服者和领导者……”也正是把杀人和犯罪看做是自我选择的必然,在出狱之后他说“自由的感觉很有趣”,而当把他看成是危险人物的路易斯到来,雨果没有躲避,他打开了门,他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他没有害怕地坐上了车,因为这是他“不想活下去”而必然走上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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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本·来”的年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