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电影叙事学

编号:Y22·2190421·1567
作者:安德烈·戈德罗 弗朗索瓦·若斯特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8年08月第1版
定价:25.00元当当11.60元
ISBN:9787100044073
页数:272页

《什么是电影叙事学》写于1989年至1990年,当时,叙事研究在电影领域已经历了10年的蓬勃发展。事实上,影片叙事学早些年就已存在,许多专家发表了论述这一问题的专著,明确提出了影片叙事学。与克里斯蒂安·麦茨所建立的、主要是阐明隐喻性的“电影语言”的实质的电影符号学不同,这些作者全都将理解电影叙事放在他们的研究工作的中心。为了认清观众对于理解电影及电视画面的作用,安德烈·戈德罗和弗朗索瓦·若斯特认为观众并非只是将影片当作对世界的一种简单的模仿或复制,而是不断地将它们与已知的叙事进行对比,将可见的东西、将影片联系到为它们设想的“意向性”的来源,这样,可见的东西才能成为叙事,影片才能成为一部作品。


《什么是电影叙事学》:超越“纪录性”的虚构

因为电影具有“内在的叙事性”,电影符号学从一开始就对叙事感兴趣。
——《导言》

下载、打开、播放,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的《女朋友》出现在电脑上,这是1955年的黑白影像,这是发生在都灵的一个故事,这是一部104分钟的电影——一个观者坐在电脑前观看这一部电影,当取消了在电影院播放具有的观影时间统一性之外,在午后的休闲时光“阅读”一部电影,是不是和晚上打开这一本名为《什么是电影叙事学》的图书一样?可以中断,可以暂停,可以回放,可以快进,一种可能的叙事性是不是在这样的阅读中让电影变成了文本?

这似乎和麦茨所说“元话语”陈述有着明显的不同,麦茨把影片的陈述首先看成是“元话语”的,他认为,陈述首先指向的是作为对象的影片本身,也就是说,陈述者就是影片,它不是处于影片之上或之下的存在,不是处于影片之外的某个机制,所以任何对电影陈述的分析都只能保持在本文的层次,陈述者等于影片本文的“元电影”,在这个意义上说,任何话语中“拟人的”机制,都应该取消,从本文出发,一端是陈述句的“策源地”,另一端则是终点的“标靶”,它们形成的是一个封闭的结构,“陈述者就是影片,影片作为策源地而行动、而定向,影片成为活动。”也就是说,按照麦茨的看法,逃逸出影片本身的种种行动,都可能是在消解“元电影”的陈述意义:如果下载和打开属于观影的前行动,那么观看的过程,中断、暂停、回放、快进,甚至重复,都是让电影本身具有的“元话语”变得支离破碎。

和麦茨的“元电影”陈述理论不同,弗朗塞斯科·卡塞蒂提出的是叙述话语的“分离”机制,在他看来,通过分离活动,陈述的机制向自身以外投射出时间、地点和主体的范畴,讲述的行为呈现一种“分裂”的性质:“因而表现为一种创造性的分裂,一方面是陈述的主体、地点和时间的分裂,另一方面是陈述句的行动元表现:空间表现和时间表现的分裂。”他认为,影片陈述者是一个“我”,陈述句的指向者,即受陈者为“你”,而陈述句本身则为“他”——在本文里,我、你和他三个机制始终在场,所以他提出了影片叙事话语中的始终“话语形态”:无主镜头出现时,是一种客观的心态,“好像是他让人观看影片”,则是指向的形态,主观镜头则是主观的形态,而最后一种则是非现实的客观形态。

其实,不管是麦茨的“元话语”陈述,还是卡塞蒂所说的“分离”机制,他们所提出的陈述方式其实都是站在电影文本意义来解读的,也就是说,电影文本是一个主体,它可以使封闭的,也可以是开放的。而当观看者将观看电影分解为不同的行动,其实并没有在本质上改变电影本身的叙述机制,而这种不被客观现实所影响而改变的结构,其实就是因为电影具有“内在的叙事性”,也就是按照麦茨的说法,电影将叙事性“深深嵌入自己的体内”。电影的内在叙事性是突出了电影画面的符号学属性,使电影成为一种话语,从而在话语的叙述中引入到“虚构故事”的道路上。当电影画面成为一种符号,当电影叙事走向虚构,其实核心的问题是:谁在叙述?或者说,谁是叙述者?

影片叙事是一种独特的存在,它区别于口头叙事和书写叙事:口头叙事的一个最显著特点就是“面对面的在场”,它需要一个互相在场的叙述者和受叙者,所以口头讲述是直接的和即时的,它是“立即”、“同时”发生的,也是“无中介”的。与口头叙事不同的死,书面叙事和影片叙事是不在场的——叙述者在电影里是永远在场的,但是受叙者可能不会和叙述者互相在场,也正是这种不是面对面的在场,使得影片叙事和书面叙事一样,是通过某一中介被赋予形式,然后被呈现出来,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影片文本成为一种结构主义的存在。这种结构主义的文本具有的“内在的叙事性”,使得它和现实世界呈现出本质的不同,阿尔贝·拉费认为,叙事和世界的不同主要体现在四种对比上:世界是无始无终的,而叙事是按照严密的决定论安排的;叙事具有一个逻辑的情节,是一种“话语”;叙事内在是由一个画面操纵者安排,拉费将它称作是“大摄像师”,它是一个不可见的叙述策源地,是一种操作机制;世界是客观存在的,而电影既表现又讲述。

麦茨也提出了叙事的五条标准,和拉费的观点有异曲同工之处,他认为叙事有一个开头和一个整体,它是和现实的世界对立的,所以叙事形成一个整体,在“元影片”中,影片本文就构成了一个“实现的、实有的话语单元”;叙事具有双重的时间性,一方面叙述者江苏事件形成了时间性,另一方面叙述行为也具有时间性;这种双重时间性带来的是叙述的“话语”特性,在麦茨看来,只有“大摄像师”的存在,才能感知到作为陈述主体的存在,而正是在“大摄像师”的机制下,叙事才可能实现事件的“非现实化”,“因为它们不像现实那样,处于这里和现在。”麦茨的观点可以总结为:叙事是“一个完成的话语,来自于将一个时间性的事件段落非现实化。”当画面里出现一座房屋的时候,按照电影的叙事学原则,陈述的不是“房屋”,而是“这里是一座房屋”。

这个作为叙述主体的“大摄像师”是谁?在早期电影中,电影一般只包括应镜头、一个时空单元,这种单视点的影片其叙事意义就只是一个镜头;当演员出现之后,他们的任务就是在现场、在观众面前表现他们所扮演的人物经历的各种故事,这种和戏剧演出有关的叙述则是一种“演示”,但是在演员之外,还有另外的发送信号,也就是说,包括摄像机,都可能提供信息,这是在一个更高层次上的机制,而这个统领叙述的机制就是“大摄像师”机制,“与言语受制于语句的线性连接相反,电影能够同时展现数个行动。”当然,它也提供了更多元的叙述空间,正是这种多元化构建了电影叙事的双重性,按照麦茨的观点,“任何影片都是一种虚构的影片”,同时,“任何虚构的影片……可以从某种观点看作为纪录片”——它是在场的,也是不在场的,它是虚构的,也是纪实的,当电影内在的叙事性将影片引向一种虚构之路的时候,那些具有纪录性“曾经的存在”变成了“现在的存在”:当一部虚构电影里出现真实的埃菲尔铁塔,它依然是一个记录性的物体,而虚构性超越记录性的意义,就在于让叙事超越世界,超越现实,成为一种话语,成为“大摄像师”说出的话语。

“我们认为,无论涉及到电影,还是叙事表现的任何其他形式,人们都不能省略‘叙述者’的概念,否则将陷入一些无益的窘境。”叙述者在讲述,它是永远在场的,这是“一个虚构的和不可见的人物……在我们的背后为我们一页页地翻动相册,用隐蔽的手指引导我们的注意力。”无论是从影片到叙述机制的研究法,还是从叙事机制到影片的研究法,无论是让观众从“我在电影中”变成“我在电影院”的明现叙述者,还是虚构故事中的“暗隐叙述者”,都是电影独具的“叙述情景”的多样化。而从电影元素出发,电影的叙事更具有多元性,从词语与画面的关系,经历了哑片、字幕默片、说话电影三个阶段,当有声电影出现之后,叙事在声音与画面的多重组合中找到了更理想的控制,无论是电影叙事的空间还是时间,都在叙事的“虚构性”意义上得到了极大地拓展。

从叙事上说,电影的多视点可以认为是一种“语言”,一种兼有时空的语言,“实际上,大影像师正是通过多视点表现各种不同类型的时空组合,并向观众提供由此建构的叙事。”画面作为基本的单元,体现的是一种完美的空间能指,它甚至更优于时间的形式:当第一个画格连接到第二个画格的时候,时间叙事才成立,而不论是第一个画格还是第二个画格,它们本身就是空间叙事,所以电影中的空间具有同场、同步性和同时性,是书写叙述者“不可企及的一种理想”:它可以在“远距离”传送中,使缺席的空间变成在场,那些未表现、未展示的空间,和被表现的空间一样获得叙事意义;它能通过摄像机的调动,将“这里”与“那里”形成可能的组合;它可以在空间重叠的“同一重复”中,既获得空间的同一性,又获得空间的“相异性”;它通过切的运用,在镜头的过渡中制造矛盾的时空……

而在电影叙事的时间性意义上,当它和现实世界形成对立,当它成为一种整体,当它变成一种话语,电影的时间都变成了“活生生的存在”,也就是说,电影只认准一种唯一的时间,“电影中的一切始终处于现在时。”所以在被讲述时间的时间性和讲述行为的时间性相异而组成的叙事中,在历时性与共时性的结合中,这个虚构世界完全呈现了多重意义:它不是线性的过程,不是时间的进展,在时序的倒叙,时频的重复中赋予了新的意义。除了空间与时间在电影中的多重叙事之外,电影叙事的另一种重要方法则是视点的设置,无论是听觉聚焦还是视觉聚焦,都在叙事中凸显一个焦点,而这个焦点的意义不再知道谁在讲述叙事,而是在焦点的视角中自动呈现叙事,“电影自诞生以来就不仅关注表现目光,还关注传达我们头脑中发生的所有视像:想象、回忆、幻觉。”取消了叙述者,回归到电影文本的叙事,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更是内在叙事性的一种体现,“叙事给予我们的信息元素比这些人物所掌握的要多,尤其会向我们展示他们不在场,因而不知情的行动。”

电影不是仅仅可见可听,不仅仅是在叙述,在“大摄像师”机制下,电影在内在的世界里叙事,它超越了记录性,导向了虚构性,取消了现实性,而最重要的是,一部电影的叙事从来都是为了观众而存在的,当观赏一部电影,观众不是将它们与他已知的叙事进行对比,而是将电影放置在自己的“意向性”中,这种动态的对比和纳入过程也成为了电影内在叙事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样,可见的东西才能成为叙事,影片才能成为一部作品。”——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的《女朋友》不再是一种静态的物存在,中断、暂停、回放、快进,是制造了新的文本,是完成了新的叙事,它永远是“活生生的存在”。

辫子

编号:C38·2190421·1566
作者:【法】莱蒂西娅·科隆巴尼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19年01月第1版
定价:48.00元当当22.30元
ISBN:9787020142668
页数:256页

三个女人,三种生活,三个大洲,同一种对自由的渴望。印度,斯密塔是生活在最底层的“贱民”,为让女儿逃离残酷而荒谬的传统,她把女儿送进学校,最后,斯密塔决定带着孩子远走他乡。意大利西西里,朱丽娅在父亲的假发厂工作,父亲因车祸陷入昏迷之际,她在恋人的帮助下决定利用网络从印度市场收购头发,拯救工厂和家人。加拿大,萨拉是一位事业有成的律师,在竞争激烈的职场上投入了全部精力,她即将登上事务所最高位,却发现自己患了乳腺癌,倾注了无数心血的事务所在得知她的病情后,以让她好好休息为借口,把她隔离起来,萨拉一度消沉,之后决定积极面对困境。最终,印度女人的辫子,经西西里女孩加工成假发,戴在了加拿大女人的头上。她们原本素昧平生,却被这条辫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辫子》:她就是人格化的肿瘤

我享受这孤独的时光,双手在舞蹈的时光。
这是一场怪诞的指尖芭蕾。
我们谱写着一个有关编织和辫子的故事。
这是我的故事。

然而它并不属于我。

三根尼龙绳紧绷,一只手抓住线头,然后将它们扎在一起,“接着,重新开始/反复千次”。这是“双手的舞蹈时光”,这是莱蒂西娅·科隆巴尼享受的孤独时光,但是,这反复千次的编织为何是“一场怪诞的指尖芭蕾”?为何“这是我的故事”,然而它“并不属于我”?怪诞却“不属于我”,莱蒂西娅·科隆巴尼像是游离在故事之外,一个编织的作者,把三个故事变成“三股头发交叉编成的集合体”的时候,是不是莱蒂西娅·科隆巴尼自己在这个集合体之外?

女性作者,女性主角,这是一个关于女人命运的小说,当那些头发从印度巴德拉普尔、意大利西西里岛和加拿大蒙特利尔汇合在一起的时候,女人的命运是不是真的被改变了?当莱蒂西娅·科隆巴尼在题辞中说这是“怪诞”的故事,说这不属于自己的时候,她为之建立的体系其实是脆弱的,虽然她是献给“所有勇敢的女性”,虽然他引用《第二性》的作者波伏娃的话“只有女人与轻浮女人正好相反”,但很明显,她笔下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不同阶层和不同命运的女人真的不算勇敢,当然,也没有抵达真正的自由。

要勇敢并且自由,就是女人对于命运要进行反抗,这是基本的逻辑线,反抗什么?当然是那个男人主宰的社会。《斯密塔》的故事里,站在印度女人斯密塔前面有一个男人,他就是丈夫纳加拉简,“她属于他,是他的所有物,他的奴隶,就应该对他唯命是从。”女人是男人的一个奴隶,男人对女人发号施令,所以这种男女对应的二元关系是存在的。但是丈夫纳加拉简和斯密塔同属于“达利特”阶层,这个阶层在印度就是“不可接触者”,是“处于种姓之外,制度之外,一切之外”的存在,甚至纳加拉简和斯密塔的命运相差无几:“他是个捕鼠者,和他的父亲一样。他在贾特人的田里干活。”用田里捕来的老鼠维持生计,这便是一家人的生存下去的保证,在这种命运里,他们其实是同病相怜的,而且,在 斯密塔决定带着女儿离开这里寻找一种未来的时候,斯密塔的内心也有过挣扎:“斯密塔突然感到心里一酸。她是爱过这个男人的,也习惯了他那令人安心的陪伴。可是,她恨他的懦弱和用来掩饰他们的生活的宿命论。她多想和他一起走啊。然而,从他放弃斗争的那一刻,她不再爱他了。”

爱过这个男人,现在不爱他了,因为他没有像斯密塔一样选择离开,在这个意义上,单纯将斯密塔的反抗指向纳加拉简显然是粗暴的。而其实,对于身为“不可接触者”,最大的命运压迫来自于其他的阶层。斯密塔决定带着女儿离开的过程中,出现了几个不同的女人,一个是决定离开村子去城里读书的女人,当比达利特更高一层的贾特人知道她要离开之后,就在她穿过田野逃跑时逮住了她,他们将她拖到一片无人的荒地,八个人把她轮奸了整整两天;另一个是斯密塔在车上遇到的一个寡妇拉克什玛,丈夫在几个月前因为流感而去世,她的婆家便抛弃了她,因为在他们看来,拉克什玛是一个“没能挽留住死去丈夫灵魂的罪人”。

身体上和精神上备受折磨,这是印度下层女人所受到的痛苦,而这两个女人之所以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并非是男人所为,而是他们面前强大的阶级观,就像斯密塔和纳加拉简永远是达利特,女儿也无法改变命运成为贾特人,他们的一生都是“不可接触者”,都要在掏粪和捕鼠中度过,都会受到他人的贬低甚至侮辱。“你是一个达利特,一个清扫工,你这辈子就这样了,只能这么活着。”所以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男人,而是特权。特权撕破了拉丽塔身上的纱丽,特权让她一个人打扫教室,特权沉重地压在他们身上,特权也强奸了女人,惩罚了寡妇。

对于西西里的朱丽娅来说,男女之间的二元关系也被解构了,她二十岁就在父亲的兰弗雷迪公司里做头发,在她的生命中父亲反而是让她学会了独立,当父亲在收头发的时候出事,整个公司似乎陷入了困境,走向了破产的边缘。在朱丽娅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男人,他是母亲口中可以结婚的男人:吉诺·巴塔格里奧拉这些年一直爱着朱丽娅,做梦都想娶她。但是这个男人并没有成为朱丽娅命运的压制者,他的确有钱,但是朱丽娅却反对这门亲事,是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另一个男人却是她爱情的拯救者,这个来自克什米尔的男人卡玛是个难民,他是朱丽娅在游行中认识的,之后两个人产生了感情,朱丽娅抛弃了门当户对的婚姻,转而投向了这场来自不同民族、阶层两个人的爱情,卡玛甚至在爱情中,帮助她走出困境:用印度人敬献给神明的头发做假发卖掉。

实际上,压在朱丽娅命运之上的巨石不是男人,而是一种传统观念,“意大利人只能要意大利头发”,这就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兰弗雷迪家一直以来都在西西里进货,收集头发是这里一项古老的传统。”所以在这个命运中,“谁也不可能动摇传统而不受惩罚。”而从朱丽娅面临的困境又可折射出西西里岛的人的观念之可怕,无法收集到头发是因为“饱受现代生活折磨的西西里人不再保留他们的头发了”,不仅仅是头发,只要是用久了的东西就会扔掉,再去买新的。

特权的等级的存在,使得斯密塔一家都处在穷苦和丧失尊严的命运中,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又使得朱丽娅的头发产业陷入困境,而在《萨拉》的故事中,作为律师事务所的一员,萨拉的确活在“大男子主义”倾向严重的事务所里,就像她在十年前第一次踏入大厅面试的时候一样,“她面对着八个男人,包括事务所的创始人、管理合伙人约翰逊本人。”正因为要在众多男人面前出人头地,甚至要成为下一届管理的合伙人,萨拉牺牲了太多——“为了工作,她经常熬夜,还搭进去两段婚姻。”最后的结果是因为疲劳身患癌症,而为了不影响工作,不影响地位,她甚至只能一个人承受。

三个女人都面临着困境,对于他们来说,需要反抗,需要唤醒自我意识,但是由于是一种普遍化的社会现象,当女人反抗而改变的时候,其实在部分体现了勇敢精神之外,并没有抵达自由,甚至她们的行为只是一种妥协。斯密塔无法忍受“不可接触者”的命运,在她内心来说,一直有一股弱小的力量,就像她妈妈传给她的那只用灯芯草编织的篮子,是命运的写照,“这个篮子是她的劫难。一个诅咒。一种惩罚。就像妈妈说的,她前世一定造了什么孽,需要今世来偿还。”所以斯密塔的反抗从一开始就是自发的,她觉得要改变一切,必须让女儿接受教育。但是当女儿在学校受到不公正待遇之后,她想到了离开,但是离开是为了什么?

“她向毗湿奴发愿,要是她们能成功逃脱,要是婆罗门的妻子什么都没发现,要是贾特人没能抓住她们,要是她们能平安到达瓦拉纳西,坐上火车,最终活着到达南部,那么她们就会到蒂鲁帕蒂神庙去为他朝觐。”向毗湿奴发愿,奔向蒂鲁帕蒂神庙,这是斯密塔祈求命运改变的做法,实际上在宗教意义上希望结束这一切,并不是自由的表现,更不是自我意识,她只不过是改变了在自己头上的命运形式,但她爬上蒂鲁马拉山,当向卡特斯瓦拉神献祭,当终身不剪的头发变成了敬献的财物,只不过对斯密塔的内心来说,是一种安慰:“这是一个流传千年的传统:献出头发意味着弃绝自我,将自己最谦卑和原始的样子展现在神明面前。”

真的弃绝了自我?斯密塔会向何处去?她还是达利特,在她上面还有贾特人,还有婆罗门,甚至还有把她当奴隶的丈夫纳加拉简——她一定会带着女儿从蒂鲁马拉山下来,而在命运丝毫不曾改变的情况下,失去了头发的母女甚至会陷入更深的命运深渊中——仅仅是改变了头发的属性,难道就能改变自己的阶级属性,改变被压迫的命运?而对于朱丽娅来说,当她在卡玛的帮助下重新开始了头发产业,看起来是女性的一次解放,而她的所有举动依然是和男人有关,父亲在病床上似乎给了她孤立,男友给了她爱的力量,这样一种自食其力的方式改变了西西里人的某些传统,而当他们把斯密塔敬献给神的头发变成了商品,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亵渎行为:斯密塔弃绝自我,是在神性保护的自我安慰下进行的,如果她知道自己和女儿的头发变成了意大利某一个工厂的商品,怎么能心安?

头发具有的宗教属性变成了商品属性,不仅没有在信仰意义上赋予女性独立地位,而且弱化甚至取消了其中的命运抗争因素,而最后戴上这个假头套的是萨拉,更变成了一种掩饰,而考察萨拉的命运起伏,她最大的问题是把自己也当成了这个大男子主义社会的一份子:她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身份被放在了边缘地带,取而代之的是高管、职业女性、IT女孩、神奇女侠,这些标签与其说是是和男性社会抗争,不如说是融入;她的车位上写着“约翰逊&洛克伍德律师事务所,萨拉·柯恩”,她感到骄傲,“这不仅仅是一块标示着她的车位的名牌,更是一个头衔,一种等级,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她不喜欢别人称呼她“女士”,而要称呼为“律师”,是因为在这个称呼里她才感到自己是和其他男人同起同坐的。

正是因为她在乎这些命运、等级和地位,所以她付出了所有的时间,最后积劳成疾,而当癌症侵袭她的身体时,她身上的那些女性特征又慢慢消失了,这实在是一种讽刺:一只乳房被割除,头发掉光——而她本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遭受了身体的摧残,因为她想用谎言维持这样对外的身份,而揭露这个谎言的却是另一个女人伊奈斯,“库斯特的手上连一滴血都不会沾,完美的犯罪。就像下棋,一棋子倒下,后面的所有棋子都可以前进一步。而这个棋子就是萨拉。”萨拉的这种心理活动有着太多的嫉妒,甚至变成了一种病态。

而最后她对命运的反抗,无非也只要一种结果:回到曾经属于自己的位置。虽然她戴上那个头套,是为了让自己成为自己,只有告别过去,告别曾经撒谎的自己,才能找到真实的生活,“一个尽管被生活粗暴对待却敢于带着伤疤、缺陷和伤口,坚强地活着的女人。”她所有的努力是为了变得坚强,而坚强的意义就是不让社会看不起她——在她面前永远有一个规则,而这个规则也永远属于“大男子主义”,看起来是独立的自我,是真实的自我,当那个遭遇沦为商品的头套从印度的圣山到西西里的工厂,再到她的头上,女人和头套一样,变成了商品社会生存的牺牲品。

“她想,为了使她痊愈,整个世界同心协力地在努力。”三个女人的头发被编织在了一起,“凡救一个人,即救全世界。”萨拉想要向整个世界致敬,但是在活着看起来新生的轮回中,无论是弃绝自我找到了信仰的斯密塔,还是重新开创了属于自己事业的朱丽娅,在“然而它并不属于我”的故事中,命运依旧张开了大口,她,她和她,不能挣脱的不是女人自身的命运,是弱小的个体无法改变整个社会规则的茫然,就像萨拉,“她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萨拉成了癌症本身。她就是人格化的肿瘤。”在对本质意义的社会不做彻底的改变,她们或许永远是“人格化肿瘤”里的一部分,抗争着,却又牺牲着。

被涂污的鸟

编号:C55·2190421·1565
作者:【美】耶日·科辛斯基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9年01月第1版
定价:56.00元当当26.00元
ISBN:9787208155657
页数:336页

“他用记忆的艺术再现了不可捉摸的人类命运”。2014年帕特里克·莫迪亚诺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文学奖委员会这样描述他的作品。《星形广场》出版于1968年,是莫迪亚诺的处女作,获当年的罗热-尼米埃奖和费内翁奖。小说通过叙述者拉斐尔·什勒米洛维奇的谵妄幻觉展开,这位主人公变换千百种怪诞离奇而又互相矛盾的犹太身份,却将痛苦的悲剧隐藏于诙谐之下,于是我们看到诸多或真实或虚构的人物鱼贯而行:莫里斯·萨克斯与奥托·阿贝茨,列维-旺多姆与路易-费迪南·塞利纳医生,马塞尔·普鲁斯特与法国盖世太保,德雷福斯上尉,弗洛伊德,希特勒及其情人爱娃……有如旋转木马一般在时空中疯狂地转动,而当我们合上书,星形广场就镌刻在“痛苦之都”的中心位置。


《被涂污的鸟》:这些声音因有意义而沉重

我大声地不停地说话,先是像农民们那样,然后又像城里人,尽我的最大能耐越说越快,因那些声音而欣喜若狂——这些声音因有意义而沉重,像带水的雪因有水而沉重一样——就这样,我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向自己证实我又能说话了,证实我的嗓音不想从向阳台敞开的门洞离我而去。
——《20》

大声地说话,越来越快地说话,一次又一次地证明自己能说话,即是说给自己听,说话也变成了存在的唯一证明,从医院到教会,从乡村到城市,从没有父母的生活到被父母领走,所有经历的重要性都比不上“说话”——说话是言语的开始,当它作为一种开端被标注的时候,就意味着人的诞生,那一刻,说话者不再是一个经历了苦痛、见证了暴行的孩子,而是如上帝一样命名了一个人。

最后一章,是结局,但是当说话开始,终点便是新的起点,它确认了人的诞生,在一个孩子身上言说。但是,当声音像带水的雪一样因沉重而富有意义,当嗓音“不想从向阳台敞开的门洞离我而去”,我是被一种巨大的欲望裹挟着,甚至说,一个会说话的孩子是沉浸在自我言语的封闭世界里,一个人的言语,一个人的狂欢,一个人的起点,是不是最后反而变成了一种囚禁?耶日·科辛斯基一定是反对囚禁的,因为囚禁的反面是求生,“求生的冲动是与生俱来而不可遏止的。连个孩子都囚禁不了,怎么可能囚禁想象呢?”想象和孩子一样冲破藩篱冲破束缚,到达一种与生俱来的自由世界,在这篇《序》里,科辛斯基表达了自己的渴望,但是正如这篇原文的标题一样,1976年增加的此文就叫《后来》,在1965年缺失了序言之后,他终于用文本开始说话,像小说里最后的自己,“我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向自己证实我又能说话了”。

“后来”开始说话,是因为必须证实自己又能说话,此前因为沉默,因为确实,是因为读者误读了文本,甚而误读甚至故意歪曲了厉害,无论是听到那些“资源流亡者”认为关于集中营和毒气室的报道是记者添油加醋的结果,还是在小说出版之后西方文坛的评论“含有不安的底色”,无论是自己祖国的那些人对小说的肆意攻击,还是自己陷入到一种言语的围攻和行动的限制中,科辛斯基都无法沉默,“我希望弱小的个人与强悍的社会之间的对抗,孩子与战争之间的对抗,能够展现那种彻底反人类的状况。”但是当他从社会科学转向小说,当他用想象创造出一个真实的时代,他是想让自己不成为那一只“被涂污的鸟”,“尽管离群索居和默默无闻是我儿时的日常状态,但我却感到某种力量驱使我,要创造一个所有人都能进入的小说世界。”

农民们逮住一只鸟,把它的颜色涂成彩色,然后放了它,当这一只鸟返回鸟群,换来的不是同类的羡慕和尊重,而是攻击和撕扯,最后鸟群将它活活杀死。这是赤裸裸的暴力,罪魁祸首当然是那些取乐的农民,但是当被涂污的鸟成为一种异类,他的命运无可避免地走向了被孤立的死亡。科辛斯基的小说中的“我”当然不是自己选择成为那只被涂污的鸟,它是暴力的牺牲品,科辛斯基用小说谴责暴力,当然需要每个人都能进入小说的世界,只有这种进入的状态,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这种暴力,这种残酷,这种反人类的行为,开放而让人进入,却又面临着了这样的无奈:“这本小说有如那只鸟,非得把它从鸟群中驱逐不可;他们逮住了那只鸟,给它的羽毛涂了颜料,然后把它放了出去,我只能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它遭受劫难。”

用小说写出了“被涂污的鸟”,却使小说也变成了“被涂污的鸟”,这是不是变成了囚禁自己的一个牢笼?科辛斯基希望让每个人都进入小说世界,却只是一个人在那里说话,而且本不想让声音从自我世界里逃逸;科辛斯基不想像父亲一样保护自己的隐私,却用自己的想象囚禁了写作的自由,毋宁说,科辛斯基在用一种强烈证明自己写作合理性的方式来开放想象,而开放想象却让自己成为被涂污的鸟——不是在历史暴行层面失去了公正,而是一种写作手法上,因为带了太多情感的因素,反而使得小说成为了一种被过分想象劫持的虚构之物。

“连个孩子都囚禁不了,怎么可能囚禁想象呢?”想象不可囚禁,孩子不可囚禁,是针对那些被歪曲的历史、那些误解的读者而言,但是当返回内部,自己用文本囚禁孩子囚禁想象,如何能变成一只不被涂污的鸟?在第七章之前,那个希望让所有人进入的小说世界,与其说和历史有关,不如说和神话有关。一个找不到父母的孩子,当然失去了所有被现实定义和支撑的元素,只是一个“我”:没有父母,没有名字,没有出生,他是被抛到这个世界的人,是一个非人类生存的传说,而不管是他遇到的人,听到的话,经历的事,也都在一种神话学的想象中展开:住在小屋里等待父母来找自己,我第一个认识的人是玛尔塔,她把自己的乱发叫做“妖法”,认为里面居住着邪恶的精怪,她把蛇蜕皮看成是一种“变形”,并告诉我说:“人类的灵魂也以相似的方式抛弃肉体,然后飞到上帝的脚边。”一种原始意义的上帝出现在我的认知里:“在人的灵魂经过了长途跋涉之后,上帝用温暖的双手把它捧起,吹一口气使它复活,然后把它变成一个天使,或者把它打入地狱,到火中受永恒的磨难。”

村子里的奥尔加给我讲的也是上帝和魔鬼,当她把我成为“黑人”的时候,认为有一个邪魔依附在我身上,所以让我吞下她配制的涂有大蒜汁的木炭,在瘟疫流行的时候,让我除了头之外的整个身体都埋在泥土里;磨坊主因为怀疑老婆卖弄风情并和一个年轻农夫调情,于是把他们看成是魔鬼,他脱掉老婆的衣服毒打,还用餐匙将农夫的眼睛剜了下来,就像妇女们刮土豆的那个腐坏的霉点一样,“那只眼珠像从被打破的蛋壳中冒出的蛋黄一样,从他眼眶一鼓而出,顺着磨坊主的手落到了地板上。”“傻娘儿卢德米拉”因为年轻时拒绝嫁给丑陋而残忍的男人,于是未婚夫将她视作魔鬼,引诱到野外让一大群醉醺醺的庄稼汉轮奸了她,在他们看来,卢德米拉被死了魔法,尤其是在大腿间被注入了邪火,于是,“在其他人喧闹沙哑的笑声和鼓励声中,她在卢德米拉的双腿中间跪下,把那整个瓶子硬塞进丁卢德米拉腿间那饱受凌辱和强暴的裂缝之中。”最后“傻娘儿卢德米拉”被活活折磨而死;木匠的妻子吧招来闪电的黑头发看成是“魔鬼的跳蚤”,他也曾经把一只只生病的猫放进袋子里,然后投向“鼠海”之中,而最后木匠却死在自己设计的游戏中,“木匠的身体只有一部分露在外面,他的脸和一半的手臂已没入鼠海之中。一群一群的老鼠正爬在他的肚子和两腿之上。他完全被老鼠湮灭了,鼠海翻腾得更猛烈了。”最后鼠海表面只剩下一具完完全全的骷髅。

头发是妖法,招来闪电是“魔鬼的跳蚤”,偷情、性欲也都是魔鬼的一部分,只有去除了附在身上的那些魔鬼,才能让上帝接纳,在我所经过的村子里,那些磨坊主、木匠、农民构成了一个愚昧的体系,他们建立了魔鬼和上帝对立的系统,这是一种善与恶的对立,但是在上帝没有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带着魔鬼的气息,甚至在他们的现实里,上帝似乎从来没有露面,而这也残酷地把所有人都推向了恶魔统治的世界。而在这样一个被异化的神话所构筑的巫术世界里,尽管我在其中逐渐获得了知识,逐渐看见了希望,逐渐拥有了人的意识:在玛尔塔那里,我知道了人不应该向疾病和痛苦屈服,千方百计和它们进行不懈的斗争;在奥尔加那里,我知道了必须了解动物和植物,才能熟悉毒物和药草;知道了火的涌出,当有一个自己的“彗星”就可以化解很多困难;在磨坊主的暴力中,我想象了没有眼睛的生活,它一样可以通往自由,“说不定失去了眼睛之后,那小伙子会看见一个全新的更迷人的世界哩,谁知道呢!”而在莱克的鸟世界里,知道了各种鸟生活的知识,更重要的是第一次知道了“被涂污的鸟”的命运:起先是鹳鸟家族的样本,因为莱克被鹳鸟欺负,于是他把一枚鹅蛋放进去,从而引起了鹳鸟家族的矛盾,甚至变成了屠杀——母鹳鸟被怀疑通奸,于是鹳鸟家族用喙子和翅膀的猛攻不忠的母鹳鸟,直到最后被折磨而死;那一只被涂污的鸟,拥有了彩色的羽毛,但是回归鸟群之后变成了异类,于是在众鸟的攻击中,菜鸟孤独地死去。

知识、希望和人的意识,是对于恶魔现实和巫术世界的一种告别,也正是因为在那里有着太多的暴力和死亡,才使得我不断逃离——逃离神话世界构成了前七章的一个主题,而当那个富有时代特色的“德国老兵”出现之后,似乎科辛斯基才开始在现实中说话,和人有关的因素不断增多,和时代相关的场景不断出现:那是一个德国分遣队经常到来的村子,这是纳粹针对村民实施暴力的世界,这也是我第一次被怀疑是“吉普赛人”的阶段。所以流浪成为了我经历的主题,在流浪中,我也不断进入到人类世界:在冬天,我在森林中歇宿,用“彗星”的光照亮和温暖我自己;我在农民面前背诵诗歌,还用所谓的导火索和“肥皂”砸毁了那一个牲口棚;我在德国士兵经常光顾的村子里,发现在路堤边、铁轨间,有无数的碎纸片、笔记本、日历、全家合影照、印制的身份证、旧护照和日记……

耶日·科辛斯基:我用想象自我囚禁

当那个德国老兵在森林里将我放走,似乎我还见到了人性,尽管那个名叫“彩虹”的犹太女孩被德国士兵活活弄死,但是在这个远离了曾经的巫术世界里,一张可能的秩序正在产生。人性之外,还有上帝,神父把我带到了村里,收留我直到战争结束,虽然加波斯不断毒打我,虽然我被骂成是“吉普赛吸血鬼”,尽管被扔进了满是污秽物的粪坑,但是神父眼中的上帝毕竟不在是巫术世界里的存在,我了解了圣器的含义,直到了清晨弥撒和晚祷的意义,甚至想要用背诵祷辞的方式挣来最多的免罪日,十岁的我告别了原始意义的懵懂,“我过去太蠢了,不理解主宰人、动物和事件的世界的原则。现在人间有了秩序,也有了正义。”而在宗教之外,我的欲望世界也被打开了,马卡尔的农夫有一个叫尤卡的女儿,她用她的肉体让我变成了一个男人:“我经常紧贴她的小腿,开始从两个脚踝慢慢地吻,先只是用双唇触碰它们,用手轻抚那绷紧的肌肉,然后亲吻她膝盖后的凹窝,接着是她光滑白滑的大腿。渐渐地我撩起了她的裙子。”

人性、宗教和欲望,都让我不断接近人类的存在,当从神话世界脱离出来,我作为一个人的特征似乎也越来越明显。而在人类存在之后,我进入的则是一个政治世界:我的身上有了身份:可怜的吉普赛佬或者犹太弃儿,也正因为如此,在那场战争结束之后,我被“苏维埃人民委员会”接纳,听说了红军击败了卡尔梅克匪徒,知道了德国纳粹被击败了,而从医院出来之后,加夫里拉和米特卡照看我,加夫里拉是政治官员,他让我读书,米特卡是个狙击手,他则引导我学习诗歌为我唱歌。但是这个政治世界依然有许多陌生,甚至有许多潜在的规则,比如加夫里拉说:“按照人类历史的法则之一,时不时地会有一个人从无名的广大民众之中升起;这么一个人希望其他的人也过得幸福安乐。”而这个男人就叫作斯大林。而在孤儿院里,那些士兵还砸烂了院长的办公室,还追着护理员,“扇她们耳光,拧她们的屁股。”

神话世界、人类现实和政治生活,构成了我人生经历的三个阶段,在里面有不同的暴力,有各异的死亡,无论诡异也好,残忍也罢,也无论我的存在是幸运也好,是传说的一部分也罢,总之,我活着,没有成为那只“被涂污的鸟”,但是在所有过程里,我是见证者,但是却是沉默的,也从来没有过主动,即使逃跑,也是迫不得已,也是受尽屈辱,即使在孤儿院里我的父母终于来到我身边,让我不再是一个孤儿,但是我似乎还没有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我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成为某个人的真正的儿子——被抚爱、被照顾,不得不顺从别人,不是由于他们更强壮并且能伤害我,而是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并且具有别人没法剥夺的权利。”所以沉默而不说话成为我“非人类”的一个标志,而终于那个照看我的滑雪教练让我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是人证明其为人的唯一理由,是对于世界的唯一态度,是活着的唯一理由。

没有被囚禁的孩子,是可以自由说话的孩子,没有死去的孩子,是可以越说越快的孩子,没有丧失生活的希望,是向自己证实又能说话了的孩子——当说话成为人活着、获得尊严、不是被涂污的鸟的一种证明,这个隐喻的世界是狭窄的,是脆弱的,甚至是封闭的,而科辛斯基所谓“所有人都能进入的小说世界”只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一个人仅仅说话,以为像上帝一样言说,其实依然是一只被涂污的鸟,“我只能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它遭受劫难。”

星形广场

编号:C38·2190421·1564
作者:【法】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17年08月第1版
定价:38.00元当当17.60元
ISBN:9787020127313
页数:180页

“他用记忆的艺术再现了不可捉摸的人类命运”。2014年帕特里克·莫迪亚诺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文学奖委员会这样描述他的作品。《星形广场》出版于1968年,是莫迪亚诺的处女作,获当年的罗热-尼米埃奖和费内翁奖。小说通过叙述者拉斐尔·什勒米洛维奇的谵妄幻觉展开,这位主人公变换千百种怪诞离奇而又互相矛盾的犹太身份,却将痛苦的悲剧隐藏于诙谐之下,于是我们看到诸多或真实或虚构的人物鱼贯而行:莫里斯·萨克斯与奥托·阿贝茨,列维-旺多姆与路易-费迪南·塞利纳医生,马塞尔·普鲁斯特与法国盖世太保,德雷福斯上尉,弗洛伊德,希特勒及其情人爱娃……有如旋转木马一般在时空中疯狂地转动,而当我们合上书,星形广场就镌刻在“痛苦之都”的中心位置。


《星形广场》:我总是杀掉我爱的人

我的孩子,没有人想害您,大家只想同您和睦相处。现在我们生活在清平世界。希姆莱已经死了,当时您还没有出生,怎么可能记得这些事情。好了,理智一点儿吧,我恳求,我祈求您了,请您……
——《四》

出生,是生命的起点,是记忆的进口,也是历史的开端,当一个人出生,另一个人已经死去,在这交错的时间里,历史如何可能被延续?那只不过是一段“前历史”,而从前历史延续到个体生命的开端,再书写一段后历史,前与后其实构成了一种背叛和颠覆:真实是虚构的背叛,理性是疯狂的颠覆,当然,死也成为生的反面。

在这生的反面里,生是不是就变成了妄想?“您并不是犹太人。在芸芸众生中,您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再向您重复一遍,您不是犹太人,您在昏迷狂乱中,仅仅产生一些幻觉、幻视,不过如此,一种非常轻微的妄想狂……”被否定的犹太身份,被还原的普通人,弗洛伊德大夫摸着什勒米洛维奇秃顶,温情地说,幻觉、幻听是一种病,妄想狂是一种病,当弗洛伊德将他从死亡的噩梦中唤醒的时候,似乎是精神分析所代表的科学、理性的回归:你是一个普通人,你是没人会伤害的孩子,你活在清平世界里,每个人都会和你和睦相处。而在被唤醒的时候开始,我,一个名叫什勒米洛维奇的犹太人甚至想到由弗洛伊德大夫精心治疗,一切的病症都会治好,“在诊所门口,男男女女都以热切而友好的目光等待我。世界上处处都是令人赞叹的建筑工地、嗡嗡作响的蜂房。美丽的波茨兰村公园,就在近前,绿树成荫,小路撒着阳光……”

世界开启了和平的曙光,并且会沿着这条路通向光明的未来,我当然也能茁壮成长,但——我为什么要溜到精神分析医师的背后,对他说:“我很累,非常累……”和光明前景形成了一种矛盾,是不是这意味着我拥有一种真实身份之后,也还是难以走出噩梦,难以消除妄想,难以享受清平?或者说,我之出生并没有减少对于时代的恐惧,甚至那个弗洛伊德大夫口中说出的希姆莱并没有真正死去。希姆莱是谁?是纳粹党卫队队长、党卫队帝国长官、纳粹德国秘密警察首脑、警察总监、内政部长,是对欧洲600万犹太人实施大屠杀倡导者和鼓动者,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刽子手”……

所以,当我感觉到累,时间仿佛又从现时回到了历史,回到了出生之前的前历史,回到了和个体无关的虚构历史,而我也成为了以马塞尔·普鲁斯特自居的作家,于是,在从出生到死亡,从死亡再回到出生的“追忆逝水年华”里,那场妄想的梦还在继续,那种幻觉幻听还在继续,或者说,关于战争的罪恶、被审判的恐惧、被枪杀的血腥还没有被抹除,如此,令人赞叹的建筑工地、嗡嗡作响的蜂房、美丽的波茨兰村公园便也成为时间里不真实的存在。

“那段时间,我正挥霍在委内瑞拉继承的遗产。”记忆是从第一句开始编织的,作为一个犹太人,挥霍遗产成为什勒米洛维奇在时间内部的一种常态,它构成了身为犹太人的一种“恶”,而当时拉巴泰特和巴尔达姆在报刊杂志上对我进行了谩骂,说我是犹太人街的烂货,是茅坑里的大蛆,是鸟玩意儿,“这个犹太人,拖着他的神经官能症和癫痫,从勒图凯到昂蒂布角,从拉博尔到艾克斯莱班,还不受惩罚,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这个社会都是对犹太人的敌视,我仿佛生活在外省,即使那里有海滩,有英国保姆,有照顾我的母亲,甚至有前国王菲鲁兹请我吃夹开心果的果汁冰糕,对我来说,在一个反犹主义的社会里,依然是一种痛苦的存在。

贵族青年埃萨尔和莫里斯·萨克斯仿佛是我走向另一个世界的引导者,埃萨尔离开法国是因为不想服兵役,所以选择了永远的逃避,而莫里斯做得更为极端,从一九四五年起,他就彻底失踪了,““从一九四五年以后,我就苟延于世了,我本应该在好时候死去,就像德里厄·拉罗歇尔那样。只不过问题在于:我是犹太人,有老鼠那种持久力。”身上带着犹太人的标记,都逃离了战场,甚至逃离了时间,所以我也仿效他们开始了我失踪的生涯,我化名为“雅各布·X”,给左派报纸写了一份匿名声明:拒绝作为二等兵入伍服役,还敦请法国犹太青年追随我的榜样——当我以如此方式决绝于作为一个犹太人身份的“逃离”,我也成为继德雷福斯案件和菲纳利案件后,法国第三例犹太人案件。

逃离战场,逃离兵役,逃离命运,或许是犹太人对种族主义的某种反抗,之后我厌倦了做记者,开始“决定做一个通敌合作的犹太人”,在一九四四年的时候,又同自卫队逃往德国锡格马林根城,而这一切构成了我在战争期间成为“变色龙”的经历,正如莫里斯对我的评论:“灵活一点儿吧:大家可以随便改角色!改变肤色!变色龙万岁!对了,我可以立刻变成大流氓!挪威人!巴塔哥尼亚人!只要变一下戏法就行了!念一句咒语!”改变角色,改变肤色,改变名字,改变立场,这一切都在我的妄想中轻而易举完成了。

改变是为了一种新的开始,当我完成那一幕悲喜剧的剧本,我其实已经变成了那段“前历史”真正的作者,在这个从头至尾痛骂犹太人眼中异教徒的剧本中,我以挑衅的方式“将我的神经官能症和我的种族主义搬上舞台”,而接下去以纳粹的方式反纳粹,以种族主义的方式反种族主义,都变成了我的“剧本”:父亲在战争期间将枫丹白露卖给了德国,移居美国后成立了“万花筒公司”,而我却在安德烈·布勒东《如何杀掉你们的父亲》里获得灵感,开始了“杀死父亲”的准备,“把人强暴了再杀害,但是也更有助于宏图伟业:号召全世界无产者来解决一个家庭纠纷。”——这是一种对于出生的扼杀;在编辑伪文学长达四十年的夏尔·列维-旺多姆子爵启示下,我开始“贩卖白种女人”,按照子爵的说法,这是一种报仇行为——就在T镇,我假装是爱好登山的青年,把佩拉什神甫的侄女洛依佳勾引到手,然后卖到了日内瓦,把阿莉艾诺·德·阿基坦变成了窑姐儿,以繁荣巴西的色情业,在侯爵夫人家里搞乱每一个女人,兴奋的侯爵夫人说:“今天晚上,法兰西的所有王后,全是你的婊子!……”

自称是普鲁斯特,仿照着他的作品我写作了《在富热尔-朱斯加姆家这边》,但是这里根本不存在爱情,没有童年的仙女,没有林中的睡美人,有的只是赤裸裸的贩卖,是肉体组成的田园诗,是贵族沦落为街头妓女的绝唱,“侯爵夫人不断地换装,以便唤醒他的欲望。除了法兰西那些王后,他还强奸舍夫勒兹夫人、贝里公爵夫人、埃翁骑士、博须埃、圣易、巴雅尔、杜盖斯兰、贞德、图卢兹伯爵和布朗瑞将军。”而这一切仿佛是我“前历史”剧本的一部分:混乱、淫荡、消除一切的等级和出身。而当子爵的地位受到威胁要把我开除,我更是变成了种族主义的集大成者:一方面按照子爵的说法,犹太人是上帝的实体,非犹太人就是畜生,所以,“凡是犹太人,每天要诅咒三遍基督教人民,祈求上帝把他们连同他们的国王和王公统统消灭。一个犹太男人强奸或者腐蚀一名非犹太人女子,甚至杀了她,也不应该判罪,因为他仅仅残害了一匹骒马。”犹太人成为新的上帝,成为统治者,那么他所要清除的是非犹太人,是犹太人中的异教徒;而另一方面,犹太人要有真正的作为,就必须成为刽子手,必须学会纳粹的那一套——于是,我成为了爱娃·布劳恩的情夫,成为希特勒的心腹,成为被第三帝国官方承认的犹太人。

成为种族主义者,成为纳粹,这是犹太人在“前历史”的转身,而这种走向极端的行为其核心是消灭爱,“我总是杀掉我爱的人”:我惹了母亲致使她忧伤而死;女友达尼娅请求我保护她,“我却递给她一个吉列牌特种钢刮胡刀片”;埃萨尔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却破坏了他的刹车让他在车祸中丧命;而我和妓女伊尔达鬼混,在她的私人公馆里,开设了我的“什勒米洛维奇公司”,从事“淫媒业”……一切都是疯狂,都是极端的,都是为了让犹太人这个标签在反其道而行的“前历史”中成为反犹太的强力武器,甚至成为一种暴力的代名词。

在真实的历史中,犹太人被集体屠杀,这是战争带来的罪恶,而在我书写的剧本里,我打着种族主义的旗号反对那些非犹太人和异教徒,成为一种虚构的历史。但是这样一种狂妄真的能消除战争的阴影?或者说,作为一个犹太人真的能在虚构中改变历史?当国家秘密警察布洛克将手铐戴在我的手上时,我依旧是“法国犹太人”,依旧是种族主义下的牺牲品——在星形广场,我以一种被献祭的方式成为前历史的死者:他们在凯旋门前给我拍照,把我的头按进冷水中,当我的头脑中闪过那些我深爱过的面孔,我杀掉的那些爱人,似乎反过来又对我实施了精神上的杀戮。

而他们对我的处罚,是因为我是一个犹太人,而且是一个纳粹式的犹太人——这是一种背反,犹太人是被纳粹残害的民族,犹太人成为纳粹无非是妄想的产物,甚至是加剧了前历史的残酷,“那您就向我保证,永不再读普鲁斯特、卡卡及其一伙的作品了,别再垂涎莫迪里阿尼和苏丁的复制品,别再想卓别林、斯特罗海姆,也别再想马克斯弟,彻底忘了有史以来最阴险的犹太人,路易—费迪南·塞利纳!”将军想要我清除和犹太有关的反对声音,但是身着党卫军服装的我却又被反犹者侮辱:富热尔-朱斯加姆伯爵夫人将水貂大衣裹在我身上,对我说的是:“这将是你的裹尸布。别了,我的天使。”而子爵则把枪口对准我:“您就穿着党卫军服死吧,您很感人,什勒米洛维奇,非常感人!”

枪响了,死亡降临了,前历史的剧本似乎也合拢了,“我的脑袋爆开,但不清楚是子弹打的,还是乐开了花。”夹杂着痛苦和兴奋而死去,对于我来说,仿佛是那一段历史被埋葬了,而“追忆水水年华”中,我有着和艾娃·秘密的爱情,有着身穿党卫军服在巴黎散步的情景,有着用装甲车碾过乌克兰麦田的记忆,有着跟随隆美尔驰骋沙漠的故事,有着在斯大林格勒受伤的经历,也有着在追随纳粹领袖的荣耀——这一切其实和犹太人的身份无关,而是一种身份被取消之后对于历史的颠覆和虚构,唯一的意义是:当历史如此被书写,是不是恐惧就会消除?

反历史,是一种妄想,是幻听和幻觉,是生之前早已发生的死,在一种没有了真实记忆、真实身份、真实历史的故事里,所有一切都在那个“星形广场”里成为一种祭祀:一九四二年六月,当一名德国军官走向一个青年,他问青年:“星形广场在哪儿?”青年指了指他的左边。一个犹太人的故事,当青年把德国士兵指向了“左边”,那是被占领巴黎的一种密语,沉默而有所指向,谁都无法预知战争会带来多少伤害,带来多少爱的死亡,而所有的妄想症即使在前历史已死的时候也变成了无法挣脱的疾病,每个人都是普通人?世界已经变得清平?人们开始和睦相处?唤醒每一个人,让他们看见“绿树成荫,小路撒着阳光”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大夫不正是那个无法被改编的历史的真正受害者?

同一与差异

编号:B84·2190421·1563
作者:【德】海德格尔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4年04月第1版
定价:48.00元当当22.30元
ISBN:9787100094276
页数:180页

海德格尔是二十世纪重要的哲学家。海德格尔对同一性问题曾经沉思数年之久,在他的著作中一次又一次提到这个命题。他曾指出《同一与差异》是他发表《存在与时间》以来最重要的论著,是海德格尔集中讨论“本有”(Ereignis)的最重要的一个文本。虽然在今天“本有”已经被当做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的核心词汇,但在1898年《哲学论稿(从本有而来)》面世之前,《同一与差异》并没有获得足够的重视,这和海德格尔自我压抑“本有”之思20年之久也有密切关系。《同一与差异》分为三编。第一编由作于50年代中后期的三个思想深刻的演讲文本构成,即“这是什么——哲学?”“同一律”“形而上学的存在-神-逻辑学”,其中后两者曾以《同一与差异》为名于1957年出版。第二编收录了两篇演讲,第三编收录了两封书信。


《同一与差异》:释放到一种面对之中

上帝是活着还是死了,这不能通过人的虔诚来决定,更不能通过哲学和自然科学的神学抱负来决定。上帝是不是上帝,这是根据存在之情势并且在这种情势内部发生的。
——《转向》

上帝是活着,还是死了,这是一个神学问题还是一个哲学问题?这是人做出的决定还是人思想的产物?当“上帝”面临生和死的不同可能,它导向如何一种“转向”?海德格尔似乎已经很明确了,上帝之生和死,不是人的虔诚决定的,也不是哲学和自然科学的神学抱负来决定的,甚至在上帝面前,人是可以忽略的一种选项,他把上帝归于一种存在,并且是在“情势内部发生的”。

其实,在这里,上帝的生和死,在并置的状态中,被言说的存在就是两种可能:存在之被遗忘状态和存在之本质的守护状态,一方面,存在的本质是存在之所需要,把存在之本质守护于它的真理之中,是上帝的生,这种生也是人类的伟大本质,但是存在之被遗忘状态却并非是一种死,它是对存在之本质的守护的转向,用一个比喻就是:“如果危险作为危险而存在,那么,危险本身就是救渡。”所以在海德格尔那里,“转向”的意义就是:“存在之本质的澄明突然照亮自身。”这种照亮便是闪烁。闪烁而照亮,是一种转投,并且以“观入”的方是进入存在之真理,所以观入存在着的东西,就是在存在中的转向之“本有”,就是从对存在之本质的拒绝转向存在之守护的居有。

存在之被遗忘状态转投为存在之本质的守护状态,存在之本质的拒绝转向存在之守护的具有,从生到死,也从死到生,从危险到救渡,从救渡到危险,所以人类就是在观入中被观看者,只有在观入中,最切近者才是一切临近者——“当它使存在之真理接近人类、并且因此使人归本于本有时,它就临近了。”上帝的问题忽略了人的选择,其实是走向人的存在的居有本质,但是转向如何发生,观入如何可能,在技术开创了欧洲现代自然科学历史的时代,人类如何能照亮自身?在《致小岛武彦的信》中,海德格尔将这个问题具体化:“什么叫世界的欧洲化?”在他看来,欧洲指的是现代西方,而现代则是“欧洲以往历史的最后时期”,也就是说,当现代成为欧洲历史的终点,如何从科学形成的那个现代开端看到“世界欧洲化”的最初出路?

从终端看到开端,似乎是一种回返,但是在回返过程中,海德格尔更需要寻找到技术改变了欧洲什么?他把技术的特性称作“置造”,就是以一种独一无二的方式在“欧洲-西方”历史范畴内通过现代数学等自然科学的展开而得以完成,置造是独一无二的方式,就是把某种此前尚未作在场者呈现出来的东西“置入可敞开的、可通达的和可支配的东西之中”,所以技术的意义便是“精通于置造”。置造或者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置入和创造,而技术看起来更是一种创造的成果,但是其关键的却是“置入”,而这置入在海德格尔那里是“摆置”,如何摆置?似乎摆置的主体是人,甚至在技术时代,摆置的客体也变成了人——人成为技术的奴隶,所以海德格尔认为,摆置的主体就是技术本身,技术甚至是一种“集置”——一种于自身中聚集起来的摆置,是为了解决摆置本身被遗忘而后置于本质真理的可能——从集置这个词,海德格尔创造出了一系列的词簇:摆置、后置、订置、伪置……“由于这一后置展开自身为对作为持存物的一切在场者的订置,在其中设置自身,并作为这种持存物而起支配作用,由此便伪置了自身。”

那些词簇是海德格尔为了厘清“摆置”在技术中的可能和危险而生造的,摆置在存在的意义上由技术本身而来,所以危险也有其必然性,但不管有没有危险,都是存在本身,所以,海德格尔说:“技术就绝不能通过一种单单凭靠自身的人类行为而得到掌控,无论是积极地还是消极地。以存在本身为其本质的技术,绝不能通过人类而被克服。倘若能,就意味着人类是存在的主人了。”技术似乎和上帝一样,和人无关,所以摆置的权力也不再是人类制作物,但是对于人类自身解决存在本质的危险,却有其意义,那就是,用摆置之权力,让人类进入到“敞开的反对”中,通过“沉思之步伐”,以追问的方式通达其使命的本己因素,无论是沉思之步伐,还是进入“敞开的反对”中,其实在摆置的权力运用中,人类都是为了闪烁照亮自身,为了观入存在的真理,为了在人性中找到栖居之所,所以在这个技术本身作为摆置之权力运用,人在欧洲-西方的现代终端,要做的是无非只有一件:“不再注视着技术世界,而是要在摆置之支配作用面前退缩。”

退缩而观入,观入而返回,海德格尔在技术的“置造”中寻找人类思想的“置造”,“返回步伐”无疑是他提出的一种思想方法论,“通过返回步伐,我们把思想的实事,即作为差异的存在,释放到一种面对之中,这种面对能够保持为完全非对象性的。”返回而把思想作为差异存在,差异存在才能建立一种“面对”,差异的差异是追寻差异的本质,所以面对能够保持为完全的非对象性,但是在他看来,返回步伐本身并没有被实行,它所开启和指引的道路还没有被踏上,也就是说,思想的实事还不是一种差异的存在,还没有进入面对之中,而一切的困难就在于语言。海德格尔认为,西方的语言是形而上学思想的语言,“是否西方的语言本身仅仅是形而上学的,并且因此之故最终为存在一神一逻辑学所烙印了,或者,是否这些语言允诺出道说的另一些可能性,同时也即道说着的不道说的另一些可能性——这些问题,必定还是悬而未决的。”

悬而未决也是一种困难,它无法“返回步伐”,甚至无法从形而上学而来进入形而上学之本质中。所以面对这种困难,海德格尔考察了黑格尔形而上学整体,他从黑格尔的《逻辑学》存在学说的那篇开头进入探讨世界:“必须用什么作科学的开端?”在他看来,当黑格尔如此发问的时候,已经证明:开端具有“思辨的本性”,在这个本性里,开端既不是直接的东西,也不是间接的东西,他就是思辨本身。黑格尔的形而上学整体是什么?海德格尔认为,形而上学是一种神学,因为上帝进入哲学中,是哲学自发地要求上帝进入其中,并规定着上帝如何进入它之中;黑格尔认为观念,是某种决定性的东西,存在显示自身为观念,“存在者之存在揭示自身为那个自我探究和自我论证的根据。”所以是一种逻辑学——形而上学是存在的逻辑学,也是神的逻辑学,它的本质机制根植于普遍的和最高的存在者只为存在者的统一性中。

但是从黑格尔的形而上学整体,在到我们需要的思想之实事之间,存在某种区别,海德格尔认为,黑格尔的实事是作为绝对概念的观念,而我们的事实,是作为差异的差异;黑格尔与哲学史的对话尺度是进入先前的思想家之所思力量和范围之中,而我们的对话尺度是和历史传统同一的,也就是要进入早先思想的力量之中;黑格尔的对话方式是扬弃,在绝对建立意义上对中介性概念进行理解,而我们与思想史的对方方式不是扬弃,是返回步伐——返回步伐就是从那个差异之为差异的“未被思的东西”进入有待思的东西之中。所以,在区别于黑格尔绝对观念的思想实事之后,却吸取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基础上,海德格尔对于“思”提出了原则。

“‘思想的原则’首先意味着:为思想的规律。思想连同它所有的判断、概念和推论,都服从于这些规律,受这些规律制约。”思想的过程是一种思辨,所以是辩证中的运动,“通过辩证法,思想赢获了那个区域,在此区域范围内,思想才能完全地思考自身。由此,思想才达到它自身。”所以它不是空洞的规律,不是原则之为原则的绝对概念,它是纯粹的,是本质的,是可以返回而在差异中将未被思的东西变成待思的东西,继而成为思想的实事,继而在摆置中成为存在者之存在本质,观入而照亮,“真正关涉我们的,也即在本质上关涉我们的,乃是现实的东西。”当思想思考自身并达到自身,是不是思想的实事就成为一种“同一”的存在?

同一似乎是在同一律中构建的关系,“A=A”是流行的公式,但是不是同一律就是说:“一个A等于另一个A”?海德格尔显然否认了这种说法,因为思想的原则不是空洞的公式,所以“A=A”只不过是逻辑意义的等同性,它掩盖了同一律最重要的东西:每个A本身都是同一的,甚至不仅仅A本身是同一的,而且每一个A本身都是与其自身同一的。也就是说,同一律是一种关联,是一种综合,是一种终结,它的真正核心意义是:“A是A。”加点的“是”,是“ist”,它让A和自身建立了同一性关系,也就是说,同一律指向的是存在者之存在这个本质问题,当“A是A”的时候,一种统一性的统一过程已经变成了一种动态,它在说话,它在应合——它是一种相互归属,“从这种尚未得到切近考的相互归属中,人与存在才首先得到了那些本质规定,在其中,人与存在通过哲学被形而上学地理解了。”

所以同一的“是”,是要思想达到自身,是要存在者存在,这种自身而存在就是一种“本有”,它是自身中颤动着的领域,“通过这个领域,人与存在丧失了形而上学曾经赋予它们的那些规定性,从而相互在它们的本质中通达,获得它们的本质性的东西。”从差异存在的思想出发,在未思和待思中“返回步伐”,最后在同一性中通达自身,这便是海德格尔“同一与差异”的思想原则,它是辩证的,差异与同一的辩证,表象和本质的辩证,历史和现实的辩证,所以,当现代是“欧洲以往历史的最后时期”,从现代再深入历史这个“曾在之物的到达”,则可以在返回步伐的道路上,突破语言的困难,在“作为对开端之物的指望将来”中寻找“什么叫世界的欧洲化?”的答案。

1955年8月28日,海德格尔在瑟里西拉萨勒/诺曼底作的演讲中,提出的“这是什么——哲学?”这个问题,无疑可以看成是从思想原则中寻找欧洲世界化道路的努力。“这是什么——哲学?”这个问题被问出来的时候,海德格尔将将其纳入到哲学之中,只有站在哲学之上,进入哲学之中,逗留于哲学中,并以哲学的方式来活动,才能追问。所以这是一种本质的思考,而且是与我们本身相关涉的,是触动我们的。进入哲学,用哲学的话语,海德格尔对这个哲思问题的规定性就在于:哲学是什么?哲学是爱智慧,是来自希腊、决定着希腊人实存的东西,所以在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回到“希腊”:“不光我们所要问的什么,即哲学,按其起源来看是希腊的,而且我们如何追问的方式也是希腊的;就连我们今天的提问方式也是希腊的。”回到本质就是回到源头,哲学在“希腊”的词语里,就是存在这被聚集于存在,就是存在者显示于存在,“希腊人最早而且也唯有希腊人才惊讶于此。”所以进一步,只要思想成为哲学,就必须回答存在是什么?

存在是存在者的存在,哲学就是“行进在通向存在者之存在的途中”,也就是着眼于存在而通达存在者,行进是为了通达,通达自身便是一种“应合”:“我们本身必定通过我们的思想而与哲学向之行进的那个东西相遇。”应合是始终如一的应合,是“向来或这样或那样地被安排”的情调,所以这个问题变成了这样一种解说:“哲学以应合方式存,应合乃是与存在者之存在的声音相协调。”当哲学是应合,当存在者之存在的声音是哲学的情调。所以,在返回步伐中,思又回到了开端——希腊,从终端到开端,从摆置到自身,从思想回到存在,应合而面对,面对而本有,本有而关涉现实,于是《致小岛武彦的信》里的那个问题在古希腊中找到了答案:亚里士多德说:“存在之为存在多样地闪现出来。”

理论之后

编号:B84·2190421·1562
作者:【英】特里·伊格尔顿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09年07月第1版
定价:16.00元当当7.40元
ISBN:9787100064910
页数:218页

当命运让罗兰·巴特丧生于巴黎的洗衣货车之下,让米歇尔·福柯感染了艾滋病,把路易·阿尔都塞因谋杀妻子打发进了精神病院,还召回了拉康、威廉斯、布迪厄……伊格尔顿说:“看来,上帝并非结构主义者。”是不是在理论终结之后,就应该回到“前理论”的天真时代?全部回到费迪德·索绪尔出世以前,当然是一种错误,“如果理论意味着对我们指导性假设进行一番顺理成章的思索,那么它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可或缺。”所以伊格尔顿认为,《理论之后》主要为对文化理论现状感兴趣的学生和一般读者而作,但他希望对这一领域的专家们也会有用,其重要原因是它驳斥了所认为现今正统的文化理论,“正统的文化理论没有致力于解决那些足够敏锐的问题,以适应我们政治局势的要求。”


《理论之后》:文化是我们的本能

通过我们咄咄逼人的世俗化行动,我们踢开了自己的形而上基础,谋杀上帝的正是我们自己。这一切也是隐匿上帝尸体的理由。
——《第七章 革命、基础和基要主义者》

一个侧面而已——当《以赛亚书》被丢落在旅馆房间而无人问津,当尼采喊出“上帝已死”摧毁了宗教的虚伪面目,这看起来的确像是走向了革命,而且是走向了一个后革命时代。但是,在打碎枷锁的同时,革命是不是可以建立一个充满人本主义思想的现实?是不是可以在改进中把历史当成一个整体?甚至是不是可以命名另一种宏大叙事?

答案似乎是否定的,特里·伊格尔顿从“基础”这个关键词出发,考察后革命时代的扼杀行为。基础是什么?基础是一种文化,在尼采那里是权力,在反理论派那里,则是信仰。但其实,文化的权力化或信仰化都不是真正的基础,“基础的问题是,总有可能在基础底下再塞进一个基础。你一给它下了定义,它似乎就失去了它的最终性。”世界支撑在大象上,大象靠在海龟上,海龟在红色剪草机,伊格尔顿引用了巴塞尔姆小说中的例子来探讨这个失去了最终性的基础问题,巴塞尔姆在《看见月亮吗?》中有一段关于和红衣主教Y的对话,在一问一答中,红色剪草机并不是最终的基础,看上去这种深挖是建立在价值之上的,但是价值却是一具有偶然性:“如果有任何价值具有价值,那么它必定处于发生并且是这情况之物的范围以外,因为发生并且是这情况的一切都是偶然的。”

巴塞尔姆可以把白雪公主头朝下扔下去,他的文本具有后革命时代的典型特征,在这个意义上,伊格尔顿用大象的比喻阐述偶然性似乎是一种回应,“一路下去全是海龟;但一直到哪里结束?”无限循环,其实是取消了真正的基础,也就取消了终极性,帕斯卡尔在《思想录》中也说:任何人都看得出,那些被认为是最终的基本原理都不能独立地站住脚,而是要依靠别的原理,而别的原理还要依赖别的原理,这样就永远不可能有终极性。”理想的思想录和后现代的小说,同样给了基础一个尴尬的位置,它是偶然的,它是无限的,它是无法成为终极的。但是,上帝出现了,作为原因中的原因,基础中的基础,上帝以“不能再进一步深入”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上帝是必然,上帝是终极,上帝是基础。

但是,在后革命时代,上帝本身就是一个彻底打碎的符号,而在打碎之前,革命的需求已经让上帝变成了人本身的一种投射:“人类的来由就是上帝自己的形象。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类才以上帝的相貌得以塑造”。但是这种革命是不彻底的,上帝没有卵巢,也没有趾甲,它只是人类的一个古怪主张,甚至在尼采喊出“上帝死了”的时候,他踢开的就是一个形而上的上帝——这个上帝是不是正是我们自己?但是伊格尔顿说:“尼采一心要驱逐的正是教主形象的上帝,并没意识到这就是再次杀死上帝。”所以关于上帝的基础性意义就转向了另一面,在伊格尔顿看来,就是那些基要主义者:他们心怀某些信念,他们将之视为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从未想到摆脱符号化的自己,最后基要主义变成了文体有关的一个符号——就像耶和华证人会,“他们相信《圣经》的每一个都是千真万确;这肯定可以说是基要主义唯一真正被大家接受的定义。”他们在语言中获得明晰性,他们在文本中感受神圣,“对基要主义者来说,不存在着文字的缺失,他想用死亡来支撑生命——用死的文字(dead letter)来支撑活的文字。”

以上帝的相貌塑造人类,在上帝的文本中取消自我,两种维度探寻的基础意义似乎就是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区别,而在真正的革命意义上,基要主义者是一种病态的保守,他们只是飘荡在社会生活的崎岖地面上,他们的存在只是一种混乱,当上帝的尸体被藏匿,当神圣的文本支撑活的文字,文化是不是需要重建?理论是不是需要革命?那个一切的基础问题是不是可以从上帝的圈套中回归本质?一切的问题其实在伊格尔顿那里归结为这样一个现实:“文化理论的黄金时期已消失。”

罗兰·巴特丧生在巴黎的洗衣货车之下,米歇尔·福柯感染了艾滋病,拉康、威廉斯、布尔迪厄被命运召回,路易·阿尔都塞因谋杀妻子而进了精神病医院,“看来,上帝并非结构主义者。”当这个时代来临,理论是不是真的已经走到了一种终极?但是伊格尔顿首先肯定的是:理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可或缺”,正是这个前提变成了阐述的基础,也否定了所谓的偶然性,否定了无限循环的游戏,只是“理论之后”需要的是一个方向:“新的时代要求有什么样的新思维呢?”

这的确是一个新的时代,学问已经不再是象牙塔之事,它属于传媒世界、购物中心、香闺密室和秦楼楚馆,回归到日常生活注定会失去批评的一部分理论意义,但是在这个时代,伊格尔顿担心的不是回归日常生活之后的钝化,而是我们的思想中心在历史漩涡中“拽偏”了:当性和大众文化成为新的领域,批评却对此不屑一顾。一方面是那些清教主义者,他们认为性和大众文化终结了强大的神话,批评不再严肃;另一方面,当第三世界让位于后殖民主义,当现代主义变成后现代主义,非规范成了规范,性和大众文化变成了破坏的目标,甚至在最后无东西可破坏的情况下,彻底取消了个人意义,“后现代主义不相信个人主义,因为它不相信个人,不过它也不太信赖工人阶级。相反,它信任多元主义,——信任一种囊括一切种类纷呈的社会体系。”

这是一个“遗忘的政治”的时代,既没有了严肃也没有了乐趣;这是一个理论衰退的时代,文化理论的虚幻想象似乎也不存在了。但是,当电影、形象、时尚、生活方式、促销、广告和通讯传媒取代文化,当愉悦、欲望、艺术、语言、传媒、躯体、性别、族群变成文化,其实是开启了通向无限可能性的国度的入口,在伊格尔顿看来,文化讨论的是价值而不是价格,是道德而不是物质,它所讨论的是“作为目的本身来开发人的力量”,而不是某个功利动机,它需要的是提出主张和见解,而不是分类,“同时置于一个位置的内部和外部——占据一块领土,同时才又在边境上狐疑地踯躅——通常能产生最富独创性的思想。”所以伊格尔顿认为,真正的理论是一种自我反省,“这种理论诞生于我们被迫对我们正在从事的活动有了新的自我意识之时。”

新的自我意识从何而来?自我反省如何在新的时代成为可能?分析一种现实,剖析一种误解,伊格尔顿在“通往后现代主义之路”上着力建设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化理论。在他看来,后殖民主义的出现,使得“文化政治学”成为一种显学,但是这个词是含混不清的,甚至是危险的,尤其是在用马克思主义武器来反对资本主义物质世界上,极易走向一种歧路。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文化、经济生产、政治优势、意识形态宣传似乎都汇成了一个没有特色的单一整体。”而马克思主义的“文化政治学”在反对这个整体的时候,却成为了内部权力斗争的武器,它以一种乌托邦方式表现出来,从而让真正的文化实践缺席,所有这一切就是因为,文化理论没有真正“证明自己的生活方式正确”,没有解释行为。

现代主义把文化看成是一种“被铆牢在坚实的地方”的存在,它和上帝、自然、理性一样,即使如尼采所说杀死了上帝,但是还是藏起了遗体,坚持表现出他似乎还活着的样子,而后现代主义则在这样一种基础的坍塌中,“我们现在能做我们所想的事情,不用手提着许多笨重的玄学行李,四处奔波来解释它。交出了行李之后,我们的双手就自由了。”而真正的文化是一套自发的习惯,是深深扎根在思想中的东西,或者就是它自身,所以真正的文化理论是在反思中超越,“不可避免的结论就是,文化理论必须重新积极进取地思考,这并不是为了能给予西方世界的生存以合法性,而是为了能够寻求理解它深陷其中的宏大叙事。”

“文化理论既非无动于衷也非残酷无情。它并不试图破坏人类精神,而是试图使其脚踏实地。”文化理论如何能脚踏实地进入文化实践?伊格尔顿提出了“绝对真理”这个概念,它不是特殊真理,不是脱离了时间与变化的真理,也不是狂热盲信,而是这样一种真理:“只是意味着如果某事已经被确认为是真理——这通常是项繁重又困难的工作,而且永远是可以进行修正的——那么关于这件事就不可能有两种观点。”可修正便是一种变化,但却是一种普遍性存在,这就是真理的客观性,“真理确确实实存在。”这种启蒙主义式的口吻在伊格尔顿那里就外化为真理的主体:人。什么是人类可修正却具是普遍性存在的东西?在他看来就是德性。亚里士多德提出这个概念指向的是“如何做人的技巧和技能”,只有人能观察自己的生活,检视自己的感受,在更宽阔的背景下,便是一种“政治”——“能否过上道德的生活,也就是说人类独有的一种臻于完善的生活,最终取决于政治。”

亚里士多德没有严格区分政治学和伦理学,在伊格尔顿看来,就是因为它们具有客观性这个共同点,客观性是“反驳那些坚持认为只要自己感觉良好就万事大吉的人的手段”,客观性是“表示对他人需求的无私和坦诚”,客观性并不局限于自身之外的皇框,“客观性,其形式表现为自知之明,乃是所有成功生活的先决条件。”所以客观性是绝对真理的重要标准,是德性的体现,是自我反省的文化批评的道德基础。在这个意义上,伊格尔顿重新考察文化理论中的道德评判,在自我反思的人本意义上寻找“理论之后”的理论。

人需要道德,但是道德不是如马克思所说的意识形态,不是文化理论家那里的“道德说教”,“事实上,自然与人类、物质与意义之间的联系,就是道德。”而道德躯体,在物质性意义和价值交汇之处,他通过文化生存和繁衍,所以回归自我,反省自我,文化便成为我们的本能,在这个本能里,身体是个人化的,却不是一种私人财产,身体和我们亲密无间,却无法理解它们——非个人性和匿名性是身体的最重要特点,而道德躯体也在非个人性和匿名性中具有德性的互惠意义,而这种互惠在政治上的对应,则是真正的“社会主义”。

很明显,伊格尔顿从文化理论的建构出发,通向的是不再有上帝的德性之路,是一种道德式的非个人性和匿名性,最终走向的是互惠的“社会主义”——理论之后,重回理论,是基于人的普遍存在而言,是反省人生的文化构建,也是直入这个时代所拥有的永恒,“如维特根斯坦所见,永恒,如果确实存在,那就是此时此地。”

黑色方尖碑

编号:C38·2190418·1561
作者:【德】埃里希·玛丽亚·雷马克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9年01月第1版
定价:65.00元当当29.90元
ISBN:9787208156005
页数:416页

1923年,德国正处于战后的恶性通货膨胀中,小说主人公路德维希25岁,热爱艺术和诗歌,他17岁时便应征入伍,和许多同辈一样参加过“一战”,如今在一家墓碑公司里工作,黑色方尖碑是这家公司最有历史也最值钱的纪念碑。通过路德维希的视角,书中展现了通货膨胀下不同阶层人士的生活状态和荒谬现实,小说最后一章用简短的篇幅叙述了当路德维希再回去时已是二战之后,人们的命运被动荡的时代裹挟着,走向了不同的结局。战争对这一代人的影响不仅体现在战场上,更体现在战后的艰难生活中,正如本书副标题所揭示的,这是一个关于“被耽搁的青年时代的故事”,这一代人的青春由于他们参加战争和战后过着迷茫的生活而被耽误了。


《黑色方尖碑》:如果完全漆黑,镜子就死了

唯一没有遭受任何破坏的两座建筑物,就是精神病医院和产科医院——其原因主要是它们坐落在城外。这两所医院战后立即住满了人,现在依然如此。它们的规模甚至明显有所扩大。
——《26》

最后的第26章,是最后的结局,最后的结局里,死亡成为最后的主题:维利死于1942年,奥托·巴姆布斯于1945年,卡尔·布里尔于1944年阵亡,屠马人瓦策克的妻子莉萨在一次空袭时被炸身亡,克罗尔老太太也遭同样厄运,退伍老上士克诺普夫在夜里被汽车压死——不同方式的死,不同时间的死,但几乎都和战争有关,而那个城市,也成为了一片废墟,“我寻找旧时的街道,但是在我住过那么久的城市里,我竟迷了路。除了瓦砾,什么也没留下,昔日的人,我一个也没找到。”

但是死亡并非是所有人的命运,我曾经工作过的墓碑公司老板却走向了两种不同的结局:格奥尔格·克罗尔死了,他和莉萨保持的不正当关系让他们一起走向死亡;而海因里希·克罗尔却和掮客奥斯卡合伙成立了一个新公司,依然是在卖墓碑,生意比战争期间更为兴隆,“墓碑在当时几乎同面包一样受到欢迎”——两兄弟同样面对战争,一个是在废墟中无声无息,一个是大发战争财,一个是生,一个是死,血脉相连的兄弟走向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而这个因为战争而开启的荒诞结局,是不是还有更为戏谑的假设:格奥尔格·克罗尔死亡之后是不是用了海因里希·克罗尔公司的墓碑?或者说,海因里希在战争中生存是不是得意于像格奥尔格一样无数死去的人?

这个戏谑的假设其实并非是假设,当我——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幸存下来的路德维希··博德默尔——再次回到德国的时候,虽然那些城市变成了废墟,虽然旧日的地方再没有认识的人,虽然迷失在街道上,但是却发现没有受到任何破坏的两座建筑,精神病医院和产科医院完好地保存着,它们作为一种象征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精神病医院里住着那些患病的人,他们虽然是在现实生活中失去了理性而变成了疯子,但是他们却还活着,甚至博登迪克和韦尼克在战争期间还把几个犹太人藏在医院里——这是一种庇护所式的存在,它避开了必然的死;而产科医院更是生命的象征,当它的规模比以前扩大,一种生的希望以集体的方式得以维持。

但是,在精神病院和产科医院书写着生命的传奇,并没有消解死亡带来的阴影,我离开,我回来,在最后的结局面前,我是一个见证者,但是这场新的战争却是无数旧的战争的续写,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我却亲历了死亡,体验了生与死的考验:在战场上我见过一个战友,他的肚子被炸开,“跟肉铺子一样”,当他被送到野战医院的时候,他在挣扎,他在痛苦,他恳求人们用枪把他打死——就这样痛苦地号叫了三天,最后“像牲畜一样死去”,“对于所有这些人,本来完全可以注射一针让他们解脱的。”死去没有任何尊严,从12岁看见第一个死人,到战场上见证惨烈地毫无人性的死亡,至少,死亡对于我来说应该是悲壮的,但是,在我的见证之外呢,在另外的战场上发生的死亡,它甚至变成了一串冰冷的数字,“我们之中有两百多万人无谓地战死了,为什么现在却为一个人动心,并且几乎把这两百万人遗忘了?但事情可能是这样,为个别人的死总是死,而两百万只不过是个统计数字。”

看见了死,我也追求着生,在战场上我开始写诗,这样做的唯一意义是将我从目睹的事情中引开,“它是一种反抗,是对有某些事物会超然于破坏和死亡之外的信念的小小庇护所。”小心地维护着,是为了不看见像牲畜一样的死,是为了在诗歌里活着,而即使到了战后,我依然喜欢到精神病医院的园子里去,因为这宁静的园子让也让我远离了现实,“我在这儿无须和什么人谈论战争、政治和通货膨胀。”经历了死亡,寻找着反抗的力量,生与死至少对于我来说不是断裂的,它是一种在人性意义上的连接,但是,这是战争带来的全部启示?真正对于生与死的思考,真正关于人性的疑问,其实并非发生在战场上,我的幸存是一种开始,我的离开是另一种开始,夹在两次战争中间的时期叫和平,但是和平真的能换来生的尊严,换来对死的尊重?

“维护世界和平!关于它,从来没有比我们的时代谈论得更多,而为了它,却从来没有比我们的时代做得更少。”和平只不过是没有了直接的战场,但是在这个所谓的进步的、技术的、文明的、民众文化和大规模屠杀还存在的世纪,它其实是更多的谎言,更多的死亡,更多的破坏以及更多的眼泪——在死亡和死亡中间活着,到底意味这什么?“什么东西能把它填满?是渴望吗?是绝望吗?是幸福吗?哪一样?疲乏?悲观?死亡?我为什么活着?是的,我为什么活着?”

“我为什么活着”变成一个关于生命的真正命题,在1923年,这个命题就像那只停在十字架墓碑尖顶上的画眉,它在那里唱起歌来,但是脚下却是为死亡竖立的墓碑——在死亡之上唱歌,歌声是不是也会成为黑色死亡的一部分?1923年的时候,战火已经熄灭,那些死亡已经成为了渐渐模糊的记忆,而我也成为海因里希·克罗尔父子墓碑公司的一个员工。墓碑公司作为一种存在,其意义是复杂的,一方面它指向的是死亡,只有死亡发生墓碑公司才会将他们的名字刻上去,然后埋葬让后来者缅怀,公司事业心最强的代理商利伯曼,已经八十岁了,他的双手曾经掩埋过一万多具尸体;另一方面它必然指向钱,这里的员工讨厌和他们保持不正当竞争的火葬场,他们把悲哀、寒冷和饥饿排除在生意伙伴之外,正像奥格尔格所说:“战争已经过去四年半,当时我们经历无穷的不幸才变成人。今天,无耻地追猎财产又重新使我们变成强盗。为了伪装,我们又需要某些规矩作为装饰。”

对于墓碑公司来说,死亡是为了生存,这样一种生存论透露着荒诞,钱和死亡构成了荒诞现实的两面,在那个战争结束却没有走向正规的时代,通货膨胀变成最大的经济问题,那张十马克的钞票变成了点雪茄的火源,“通货膨胀现在如此迅猛,帝国银行连印钞票都来不及。新的十万面额钞票才流通了两星期,如今很快就得印百万的钞票。我们什么时候用十亿的?”当初用五万马克买进来成为公司标志的黑色方尖碑变成了七十五万马克,一个普通死者的墓碑要花费十万马克,最后一万亿通货膨胀的马克只相当于一个金马克……在这个时代,钱只是一种假象,而实物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在物价飞涨的现实面前,墓碑的价值甚至超越了金钱,它变成了经济衰退、政府无能和国家混乱的实物证明,“只要这种情况存在,通货膨胀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直至彻底的毁灭。”

这是墓碑所隐含的另一种死亡意义,但是在实物层面,墓碑本身具有的死亡象征更为直接,也更为荒诞。这个时代,虽然没有了像战争时期一样直接而集体的死亡,但是正像棺材木匠维尔克所说:“争夺死者的斗争是无情的,刀对刀,刃对刃。”那个妇人的丈夫死了,因为无法忍受生活而自杀身亡,当我告诉她墓碑售价十万马克的时候,她说:“这我们付不起。这太贵了,超出……”晨报报道了三起自杀事件,自杀的人生前都是领取少量养老金的人,他们都采用穷人惯用的自杀方式:打开煤气开关;一对老夫妻吊在衣橱的晾衣架上死了,他们留下的遗书中说本来是想用煤气来自杀,但是因为付不起煤气费,煤气公司把他们的煤气关了……

雷马克:谁来绞死上帝?

死亡依然在发生,并且以更缺少尊严的方式发生,不管是战争期间还是在和平时期,似乎那种“刀对刀,刃对刃”争夺死者的斗争永远不会结束,在死亡面前,似乎任何人都一样。维斯特林根村为那座阵亡士兵纪念碑举行揭幕仪式,似乎是对于战争中的死者一种尊严,但是镇长想让儿子的名字刻上去,他在1918年在后备军野战医院里患流行性感冒死去,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本没有得到这份荣誉的机会,但是镇长的解释是:死毕竟是死,土兵毕竟是士兵。于是镇长的儿子成了阵亡士兵,而牲口贩子列维的两个儿子死在战场上却因为是犹太人,所以只能占据纪念碑反面最下面的两个位置,“狗撒起尿来大概还够得到呢”——当他们的名字刻在纪念碑上,谁是英雄谁是卑微者已经没有了区别,它只不过是生者谎言编织下的一个骗局。

所以,回到我的那个“我为什么活着”的疑问,答案似乎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当所有人都没有经历死亡,在生者的意义上他们可能会追逐金钱,为了满足欲望,或者仅仅是活着。格奥尔格提出的一个问题是:人生最宝贵的三样东西是什么?在他看来,是道德,是单纯,是青春——似乎都通向一种希望;而在经历了战争见证了死亡的我来说,是贫困,是疾病,是寂寞;对于三十二岁做着美梦的巴赫来说,则是“睡觉、吃饭和搞女人”。三种回答似乎是从高尚到卑微,从精神到物质,从希望到绝望,但是当现实真正呈现它的残酷性的时候,生命的意义都变成了一种怀疑:它在归宿之路上是不是会被上帝抛弃?

夜总会、妓院组成了欲望的世界,它是通向上帝之路上禁止的东西,但是能让生命暂时达到满足,这是一种矛盾,但实际上这是一种欲望之生也是一种欲望之死,1920年在大雷雨的时候被劈死的那些人就在妓院里,而现在棺材又成了做爱的场所,我看见四对情人就在墓碑丛中,“谁在墓碑之间谈情说爱,对棺材也不害怕。于是,在涂了碘酒,贴上药膏和喝口浓甜葡萄酒以后,那口巨人棺材也确实发挥了作用。”欲望的毛孔张开了,墓碑具有的死亡象征被解构了,而老上士克诺普夫保持着在方尖墓碑前撒尿的习惯,也像在棺材里做爱,以最原始的生取消死的符号意义——但是它却通向了另一种死亡,我通过管子对克诺普夫喊话:“立正,你这不知羞耻的尿墓碑的家伙!”并且威胁他如果再发现就降级、割除生殖器,终于在那个晚上,“他像只青蛙用四肢围着黑色方尖碑,把身子紧贴在这块花岗岩上号叫起来。”喝了酒的克诺普夫疯了,而医生的诊断是:“一切都坏了。一两天后就完了。”尽管他之后以“幽灵”的方式出现,生命似乎也延长了不少,甚至他从来没有过死这个念头,但是当通货膨胀加剧,当自己再无力购买墓碑,他才滑向了死亡——撒尿、喝酒和疯癫的体验让活在生命的最底端,也让他远离死亡,但是当墓碑再无法刻上自己的名字,三个月后他便死了。

一种讽刺,一种戏谑,死亡似乎离每个人很远,却又离每个人很近,而在这个死亡必然发生的时代,真正拷问的是:死亡会带我们去向何方?墓碑上刻着名字,大地下埋着肉体,这是一种实物意义上的死,但是在精神意义,在宗教意义上呢?那个上帝真的会带走他们?牧师博登迪克说:“对于督信徒来说,死亡是不成问题的。他根本无须去享受,但是他立即会了解它。死亡是通向永生的入口。那没什么可怕的。对许多人来说,那是一种解脱。”死亡变成解脱,是为了走向上帝开启的永生入口,但是为什么那个自杀的男人不能进入天主教公墓?因为是自杀,违背了教义,所以如若被安葬在天主教公墓,必须在地狱里永遭火炼,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得救,也就是说,只有经过几十万年净罪火炼才能逃脱。

所以这个博登迪克口中的“永生入口”的死亡是不是变成了另一种谎言?生在这边,死在那边,当没有人从死亡中返回告诉别人死亡的真正感受,死亡就变成了一种镜像。伊莎贝尔拿出一个杯子,杯子里盛满了水,告诉我的是,“夜里你把一个盛满水的玻璃杯端出窗外,像这样。然后月亮就在里面了。你可以看到玻璃杯变亮。”然而我提出的问题是:“如果完全漆黑,镜子就死了。”所以当死亡到来的时候,只有上帝的那束光能够照亮灵魂,“当光线重新到来,它们也醒过来。”现在的疑问是:上帝真的会照亮灵魂让镜子醒过来?当那些人被排除在教会公募,当他们还要经受火炼,是不是意味着上帝也在制造着另一片苦海?

这似乎涉及到上帝的正义问题,“谁在现世受到轻视,在来世就受到尊敬。上帝就是搞正义的平衡。”博登迪克把上帝的正义延伸到现实,而现实本身就划分了不同的人,无论是为了满足最低层次的欲望,还是编织所谓高尚的谎言,无论是生活窘迫的人,还是大发战争横财的人,谁是上帝正义世界里的代表?当有人在1918年的时候是和平主义者,但是现在却成为了极端国家主义者,上帝会支持谁?人们祈祷上帝是因为害怕保不住幸福,但是当所有人都幸福,是不是就不需要上帝了?同样的说法,上帝使我们受苦所以惩罚我们,但是上帝为什么要让人受苦?或者说上帝是不是也会让自己受苦?“谁来绞死上帝?”

种种的疑问,其实上帝被解构了,就像在战场上的将军,他用自己的信仰来要求别人的信仰,他用训练守则来建立威望,和教士一样,“一个有资格见上帝,另一个可以见皇帝。”无非是权力的游戏,何来信仰,何来救赎?我说起一个妇女,在得了癌症动了六次手术以及两个孩子死去之后,她终于对上帝绝望了,“她再也不去做弥撒、忏悔和受圣餐,按照教规,她是犯了大罪而死的。按照同一种条规,她现在正在慈爱的上帝所创造的地狱里遭受火炼。这就是正义,是不是?”正义是一个悖论,而在荒诞的现实里,它更是“一个虚构的天堂的诺言”,在这里没有正义的上帝,没有尊严的死亡,没有有最后的救赎,那束光永远照不进来,镜子永远漆黑——“黑夜笼罩着德国,我离开它,我再来时,它已成了一片废墟。”

爱与死的年代

编号:C38·2190418·1560
作者:【德】埃里希·玛丽亚·雷马克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9年01月第1版
定价:59.00元当当27.10元
ISBN:9787208128798
页数:388页

恩斯特·格雷贝尔是一名德国士兵,在1944年的苏联战场上,部队却遭遇了寒冷与失败。在苏联前线待了多年的格雷贝尔终于幸运地获得了三周假期,在后方他亲眼目睹了战争给无辜者带来的灾难。他重识了童年时代的旧友伊丽莎白,两个孤独无依的年轻人成为了彼此的慰藉,随即陷入爱河并迅速登记结婚,除了时常被空袭打扰之外,两人的生活也算幸福。很快,带着牵挂与慰藉的格雷贝尔重新回到前线,战况依旧令人绝望,德军还在不断后撤,经历了爱情洗礼的格雷贝尔更加痛恨纳粹蛊惑人心的残酷的统治,厌倦了这场看似永无止境的战争,厌倦了自己像野兽一样活着,麻木地杀人,麻木地被仇恨。终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他鼓起勇气开枪打死了笃信德国必胜的党卫队员施丹勃雷纳,放走了苏联俘虏,而他自己也静悄悄地死在了苏联游击队员枪口之下。


《爱与死的年代》:战争是老早已经失败了

这棵植物摆动着,随即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映衬着他那沉下去的脑袋所感知到的缩小了的视野,沉寂而且分明,带着微小事物那种整洁样子所能给予的安慰和所有的宁静。它越来越大,直到它充塞了整个的天空,于是他的眼睛闭上了。
——《27》

如果不闭上眼睛,也许可以看见更广阔的天空,可以看见更宽厚的大地,可以看见所谓的和平,看见已经告别的妻子,甚至看见失去联系的父母,但是,闭上了眼睛,一切都闭合了,仅凭着最后的想象——而这是最后的生,想象也在那闭上眼睛的一刻停止。

想象在停止之前却成为最后的希望,是一株草,一株被踩到一半的草,一株留着淡红色草梗和纤细狭长叶片的草,一株带着整洁样子没有死去的草。就像自己,被踩到了一半却还支撑着立起来,随风摆动却孤零零立在那儿,但最后,沉寂而分明,安慰而宁静,微小事物便充塞了整个天空,是生之死,是死之生,在没有边际的世界里最后成为一种意象:渴望成长,渴望被看见,渴望最后迎来那一丝的和平。

最后一章,最后一句话,最后的死亡。对于格雷贝尔来说,当死亡在最后一刻降临的时候,他其实没有了恐惧和不安,而是在一株草的闪现中得到了安慰和宁静。是谁制造了死亡?苏联人,他没有完全撤退,身前已经站着那些敌人,但是,当那一把步枪对准他的时候,他除了看见枪口的黑洞,他还听见了内心的呼唤,“他有很多的话要迅速地、大声地说出来……”他想对他们说,他想对自己说,而之前,他已经对他们说出了他最后一句话:“走吧,走吧。”因为没有想到是自己最后一句话,所以他面对枪口的时候还想说更多的话,但是子弹终止了他的话,枪声覆盖了他的声音。

死在面对面的敌人之手,死在不眨眼睛的枪口之下,这是格雷贝尔作为一个德国士兵在战场上必然的命运,但是当他扔掉了步枪,当他说出“走吧,走吧”的时候,他是制造了和平的曙光,放弃武器,友好地放走她们,这是他想要结束战争的做法,但似乎只是一种个体的努力,终于他没有换来苏联人的理解,一把枪放下就意味着另一把枪拿起。而在之前,他却射出了子弹,当战友施泰因布伦纳准备摸出枪的时候,格雷贝尔甚至没有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作为战友的施泰因布伦纳在他的枪口下倒下了,作为敌人的苏联人却得到了让他们走的机会,格雷贝尔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该杀的,放走该活的。

一种战争的伦理观被颠覆了,在战火弥漫的战场上,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格雷贝尔做出如此的选择是为了什么?在撤退之前,他说的一句话是:“我一生只希望爱想什么就想什么,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因为我们有各式各样的救世主,那样做,罪孽就比杀人更大了。”一生崇尚的是自由主义,但是在战场这个泾渭分明的地带,个人从来不属于自己,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和国家有关,但是当自己违心去杀人,是不是变成另一种罪孽:忠诚于国家却违逆于个人?当自己为命运做出最后的抉择,是不是变成另一种解脱,像一株草一样最后充塞了整片天空?

其实,格雷贝尔的选择和死亡,都在寻找战争之外的一些东西,可是他的悲剧在于:他永远活在你死我活的战场里,即使休假回到家乡,即使未了保护而去爱,他都无法改变战争的法则——战场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立场来划分,战争也不是用自己的爱来化解,所以在最后必然的死亡中,“各式各样的救世主”让人分不清罪恶和救赎,那个“爱与死的年代”永远交错在一起——而他的死早就是无数死亡中的一个,在别人的经验里演绎,最后成为了自己的归宿。

“死的味道在苏联跟在非洲不一样。”死亡从最初就开始了,那时的雪在融化,那时的大地一片沉寂,在苏联的土地上,他们看见的是不分彼此的死亡,“他转过身。死尸,那真是太多了。起初是别人,主要是别人。可是后来,死神逐渐侵犯到了他们自己的队伍。”别人是苏联人,他们的尸体露出来之后直接扔到了露天的围场上,而德国人的尸体却要被埋葬起来,不同的处理方法,明显是一种敌我的分界,但是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平等的,不同的处理方式或许只是自我安慰而已。格雷贝尔那时已经看见了眼睛闭上的那些死亡,“有些尸体一搁到阳光里,眼睛总是先烂。它们会失去玻璃似的光辉,眼珠子会变成胶冻,里头的冰融化了,慢慢地从眼睛里淌下来——好像在哭泣。”他们也再也看不见天空和大地,腐烂的肉体对于死者来说,不管是被埋葬还是被扔掉,其实都没有了尊严。

所以死亡是平等的,而这种平等所传递的是战争的非人性。而对于看见了闭着眼睛且腐烂地“好像在哭泣”的死者的生者来说,战争的残酷性才是瓦解生命意义的终极所在。格雷贝尔看见了死去的德国人,也看见了死去的苏联人,听见队友们在说苏联布尔什维克的暴力,也听见了党卫队的残酷,而在那个冬天,他不仅看见了已经腐烂的死者,也看见了活生生的战俘变成了死者——那四个苏联战俘被处决的时候,他们说到了家里的孩子,他们发出了哭泣的声音,但是一阵枪响之后,所有的声音和故事,和尸体一起被掩埋了——“把他们放进去,埋好。”或许是最后体现的人道主义。

当死神从他们侵犯到我们,仅有被埋葬的人道主义又有什么意义?当伊默曼说:“到那边去弄一个石头的十字架来,立在这儿。那么,你这个卑贱的灵魂可以得到安息了。”有人的质疑是:“一个苏联人的十字架?”伊默曼说,因为上帝是国际的。但那只不过是谎言,何来国际的的上帝,何来普遍的人道主义?对于他们来说,苏联人就是背信弃义的,德国人就该高喊“希特勒万岁!”但是,对于苏联人的指责,其实是回到了战争的本性问题,弗雷堡说的那句话几乎可以定义这个“爱与死的年代”真正的罪恶:“秘密警察,说谎者和骗子,盲从信徒,凶手和疯子——仅仅为了他们,我们才继续在打仗。这样,他们可以再当一年的权。为了这个,绝不是为了别的。战争是老早已经失败了。”

“为了他们”,是为了那个指挥战争的权力体系,是为了一种帝国统治,所以奔赴在一线的那些人,无论是德国人还是苏联人,都只是工具而已,他们的悲哀更在于被“秘密警察,说谎者和骗子,盲从信徒,凶手和疯子”所控制,而在现场,施泰因布伦纳就是其中之一,作为希特勒青年团的金质徽章获得者,他在连队里的角色就是情报员和秘密警察。秘密警察在战场上监视着那些直接面对敌人和面对死亡的战士,而当格雷贝尔休假回到家乡,那一双双眼睛也没有从他的身上移除,所以当死亡处处发生的时候,罪恶也渗透到各个地方,而战争也成为这个年代的常态。

两年里第一次休假,对于格雷贝尔来说,也是幸运的,而当他乘坐火车,他的内心是充满希望的,因为在他看来,离开战场就意味着去往一个和平之地:“它们通往家庭、安全、温暖与和平,通往那唯一留剩下来的东西。”一路上的确不再有弹坑,不再有破坏,不再有战壕和防空洞,“完整的屋面,没有毁坏的房子,枝枝丫丫的树木,像像样样的街道,正在上学的孩子。”但是当他回到哈肯街,家所在的十八号却变成了废墟,昨晚遭到了空袭,像是战争的延伸,而这一切和没有休假之前的战场上有何不同:“他父母一定倒在这堆废墟底下,他们一定还活着,在封闭在黑暗里,而且他们一定在用一双绝望的、脱了皮的手抓着,为他而呜咽着……”

父母已经找不到了,而曾经的邻居、同学和朋友,似乎也零落在各处,对于格雷贝尔来说,回家休假的意义,一方面是离开了直接的战场,距离死亡远了一些,另一方面则是在这里他发现了爱,一种是和伊丽莎白在患难中看见的爱情,另一种则是在老师波尔曼那里理解的上帝之爱。伊丽莎白是格雷贝尔父亲朋友的女儿,当格雷贝尔在父母杳无音讯的时候去找齐格勒的时候,看见了伊丽莎白,但是伊丽莎白告诉他,父亲被抓进了集中营,而这一命运的降临,是因为家里有一个情报员,“外面那个女人在偷听,她是一个情报员,我开留声机就是这个原因。”

依然是被监视的生活,这就是另一种战争。在和伊莉莎白相处的时间里,格雷贝尔看见了生活的希望,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可以保护一个女人不受侵害,而这正是战争带来的一种自救行为:“家庭、安全、躲避、舒适吗?也许是。可是希望的岛屿好久以来就已经悄悄地沉没在毫无意义的死亡的孤寂底下了,前线已经崩溃,到处都是战争,到处,甚至在头脑里和心坎上。”也是在这个意义上,他开始审视战争的罪恶,“我是说,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别人做的,自然就不是了。我们轰炸一个城市,那是战略上的需要;别人轰炸了,那就是一种可怕的罪恶。”并非是战争的性质发生了改变,而是战争改变了一切的规则,“什么是真理?”当他面对波尔曼的时候,他提出的是这个关于人类的信仰问题。谎言、压迫、不义、使用暴力引起了战争,当战争出现,是不是在其中的人会成为同谋?而另一部人则成为殉教者?

“一般人所说的英雄主义,什么时候才变成凶杀呢?什么时候你才不再相信它的道理或是它的目的呢?它们的分界线在哪里?”这也许就是格雷贝尔的疑惑,为什么苏联人起先是同盟者后来就成为了敌人?为什么没有“国际”的上帝?为什么轰炸有时候是一种需要有时候又成为了罪恶?它们是不是在扭曲的战争中都不再有唯一的真理?而波尔曼对引用的那句话是:“凯撒的物当归给凯撒,上帝的物当归给上帝”——暴力和爱是界限分明的,它在心中。所以在波尔曼的真理观面前,格雷贝尔看见了废墟中的那株菩提树,看到了火光中伊丽莎白的眼神。“作为士兵的妻子,你会受到保护的。”于是,他向伊丽莎白表达了结婚的意愿。

为什么结婚?是抵抗孤独?是消除恐惧?是一起保护彼此?是不再被监视?但其实,在这个动荡的年代,爱情以及婚姻都是脆弱的,就连为了结婚要各种证明以及需要证婚人,都变成了一种障碍,甚至一种危险,“我还一心以为结婚对她是一种保护,而现在却反而成了一种危险。”因为伊丽莎白的身份里隐藏着父亲关在集中营的事实,而这一切都会引发怀疑。而这或许也不是最主要的,“说也奇怪,恐惧的基础多么薄弱哪。”这才是真正无法逃避的现实,总是有各种爆炸,总是有门外的监听,总是会被分散,而当结婚五天,格雷贝尔看着身边的伊丽莎白感觉到一种幸福,“他想到有时候在战场上,人们谈起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这也是其中的一种——有一间房、一张床、一个女人和一个幽静的夜。”却谈到想要孩子的时候,无处不在的战争却又变成新的梦魇:“一个孩子!等他长大,恰好逢上一次新的战争,正如我们逢上这战争一样。想想看,他生下以后会遭到的那种种苦难!”

或许和这个国家一样,总是让人看不到希望,这正是泛化的战争所引起的真正恐慌:在不是直接战场的后方,伊丽莎白被监视,波尔曼被逮捕,宾丁被炸死,这和战场上有什么区别?而休假结束,格雷贝尔必须回去,仅仅是因为不回去就可能被枪毙。怕被枪毙对于格雷贝尔来说意味着还保存着一种生的死亡:从战场上必须活着回来。但是火车站看见远处的伊丽莎白,没有说完那些话就分隔,似乎就是格雷贝尔命运的一种写照:他的爱留在未知的世界里,而他回去可能意味着真正的死。

“米勒阵亡了,迈内克和施罗德住在医院里。米克腹部中了一枪。他们说他已经在华沙死了。那批老伙伴谁还在这儿呢?对了,贝尔宁——他被打断了右腿,出血死了。”休假两周,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变成了死亡的符号,希施兰是幸运的,因为情报部门给他母亲的信里说他已经阵亡了,但是格雷贝尔却看见他还活着,也许下次可以写给母亲的信里报告自己还活着的——但是当苏联人开始进攻,一场战役打响的时候,子弹把希施兰的胸部都炸开了,“现在,再也没有必要写信告诉他母亲说他还活着了。”生死总是充满意外,却也总是脆弱,也许在那一刻,格雷贝尔体味到了什么是生命的超脱:不执著于谁是敌人谁是战友,不执著于和平终会降临,也不执着于死亡总是痛苦的。

所以,他又回到了自己做出判断的“爱与死的年代”:口袋里是伊丽莎白的信,带给他的是温暖;面前的是进攻的苏联人,他可以趁机杀死他们却放下了枪;命令他的是党卫队情报人员施泰因布伦纳,他先下手仿佛扼杀了罪恶——可是,这依然是战场,从战场回到家乡,是让他体味到了爱的珍贵,而从家乡又回到战场,死亡是直接的,赤裸的,“战争是老早已经失败了”,弗雷堡的声音在他那里变成了最后的告别:倒下,却带着某种安慰和宁静,“生活——不会死——只是被俘——”

奥古斯都

编号:C55·2190418·1559
作者:【美】约翰·威廉斯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8年05月第1版
定价:56.00元当当25.80元
ISBN:9787208148536
页数:374页

奥古斯都本名屋大维,是恺撒的甥孙。公元前44年,恺撒遇刺身亡,遗嘱指定屋大维为其养子和继承人。这个男孩纤瘦的身影在空旷的操场上缓缓而行,方向不定,好像要找出一条路来——他向谋杀者施援,与旧友为敌,和对手结盟,使派系之争横行的罗马恢复了自由。36岁时,屋大维获得尊号“奥古斯都”。奥古斯都全力维护着罗马的秩序与和平,甚至将自己的独生女称作“我的小罗马”。凭着对这二者的爱,他在权谋倾轧的罗马世界中义无反顾地前行着……约翰·威廉斯的《奥古斯都》以书信体形式写成,其中也夹杂了日记、回忆录、会议记录、军事传单等,借罗马众人之笔描绘出罗马皇帝奥古斯都的一生。该书曾获获美国国家图书奖,是约翰·威廉斯一生创作的四部小说之一。


《奥古斯都》:世界是我的权力之诗

我先前那些绝望之词,现在看来与我的成就并不相符。罗马不是永恒的,这无妨。罗马将会沦陷,这无妨。野蛮人会来征服,这无妨。曾经有过罗马的一瞬,它将来不会完全死灭;野蛮人将会变成他征服的罗马;那语言将会驯服他粗野的土话;他毁掉的景象将会在他血里流淌。盐海不舍昼夜载着我这孤舟浮沉,和它一样不知止息的时间里,那代价是无有的,小于无有。
——《BOOK Ⅲ》

公元14年,已经七十六岁的屋大维·奥古斯都逗留在意大利南部的卡普里,他静静地坐着,目光有时凝视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有时朝向东方看见东边的海岸,脸上是沉静的微笑,在点头中仿佛激起了什么。远离罗马,对于他来说,才第一次有机会真正面对自己,在过去的岁月中,他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争,从一个初出茅驴的男孩变身为大权在握的男人;在过去的时间里,他冲杀在遍布世界的海域与陆地,两次小凯旋仪式、三次大凯旋仪式,以及二十一次被敬称为胜利大元帅的功绩让他成为罗马帝国最伟大的统治者。

但是,当一切都已经过去,他分明看见了那个陌生的自己,“我已经来日无多,必须预做准备,让世界能够承受我撒手人寰时一定会出现的混乱。”在写给大马士革的尼古拉乌斯的信中他这样说,来日无多的日子必将带他走向死亡,而在死亡日益迫近的时候,他又一次看见了罗马可能出现的混乱,三天前,他存放在维斯塔贞女神殿的四份文件或许将指明罗马今后的命运:一封是写有将三分之二的私人地产和财富赠予养子提比略·尼禄的遗嘱,一份是关于自己葬礼的程序,一份是关于帝国情况的陈述,而最后一份文件,将交给圣殿里那些尊贵的女子保存,“它交代了我对罗马及其帝国做过的事情和事务,同时指令,这份陈述要刻写在铜表上。”

前三份文件或者还指向一个作为罗马统治者的奥古斯都,而最后交给尊贵的女人保管、将被刻写在铜表上的文件似乎将打开这个男人最隐秘的心事,面对自己,却依然是一个在权力世界里陌生的自己,“因为如今在我看来,我读到这些书,写出我的词句,我读的写的仿佛是一个挂名是我,却很难让我了解的人。”他到底是谁?他活着的真相是什么?当游离于权力之外的时候,他真实的身份是什么?他是继承了尤利乌斯·恺撒名声和遗产的人,他是用自己的力量和计谋结束罗马党争的人,他是罗马帝国最伟大的统治者之一,“我先前说过,我的命运是改变世界。也许我应当说世界是我的诗,我承担任务将它的零件组合成一个整体,将这个集团归于那个集团之下,用与其相称的各种美感将它装饰起来。”但是在这篇关于国家的诗歌里,在用美感装饰起来的整体中,他也让自己活在永远的隐秘中。

“我在隐秘中度过了大半的人生。透露心迹于我从来不是上策。”当公元14年的这封信第一次回到了“我”的世界,对于奥古斯都来说,却也是一种荒诞,甚至是一种损失:血肉之躯有着真实情感的自己被架空了,非同寻常的妻子在野心世界里成为生活中的疏远者,最爱的女儿尤利娅在自己制定的律法中成为放逐者……那些诗篇里还有什么能让自己动容,还有什么能让自己留恋?当远离了权力向着南边的卡普里漂流的时候,奥古斯都已经看见了自己最后的命运:权力不在身边,亲人也永远不在身边,那些朋友也早已经先他而去,“我比朋友们都长寿得多,然而却是在他们身上,我比较完全地生活过。所有人都死了,我那些早年的朋友。”

第一次感觉到隐秘人生的荒诞,第一次体味到被掩盖了真相的虚伪,第一次发现了权力的无力,也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愚蠢和荏弱,“因此,我决意改变世界,并不是怀有轻松的理想,以为正义在手,舍我其谁,这种心态必然会招致失败;我决意改变世界,也不是为了增加个人的财富与权力;我一向觉得超出个人安适的财富是最乏味的资产,超出实用的权力则是最可鄙的。”但是,这并不是这个七十六岁的罗马皇帝最后的醒悟,当他再一次凝视罗马,当他希望在驾崩是打开封尘的文件,其实他依然活在自己的权力王国中,依然作为罗马的国家符号出现:罗马有可能会沦陷,罗马不可能永恒,罗马会被征服,但是不管如何,罗马依然需要一种权力来维系,就像曾经的他编织的这首整体之诗,在他看来,便是以正义的方式被书写。

一个是血肉之躯的真实奥古斯,一个是活在国家主义中的奥古斯都,他是矛盾的:凝视着靴形意大利的足尖上的雷吉奥,他想到了被流放的女儿尤利娅,十五年了没有见过她,也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及过她,而他更不许别人当着自己的面说他还活着,“那对于我太过痛苦。但是那沉默只坐实了又一个将我困圃于自己一生的角色。”这是作为父亲的悲痛,但是,他又是无悔的,如果没有自己制定有关惩处通奸者的法律,如果在交困的时候不将女儿流放到潘达特里亚,整个罗马又可能因为这一件家族私事而重新陷入党争,所以不曾后悔的奥古斯都说:“因为是这法律救了我女儿的性命。”而这便是权力的效用,而他始终相信明智和力量组成的权力会永远让世界书写关于秩序的诗篇。

有用的权力,来源于明智,奥古斯都到死也都没有改变这样的权力观,或许这样的权力观对于罗马不陷入混乱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公元55年,雅典的菲利普斯致卢基乌斯·阿奈乌斯·塞涅卡的一封信似乎印证了奥古斯都临死之前的遗愿:“他开创的罗马帝国禁受了提比略的冷酷无情、卡利古拉的残暴不公,以及克劳狄乌斯的昏庸无能而依然存续。”而菲利普斯也希望在尼禄君临世界的年代,“罗马终将实现屋大维·恺撒的梦想。”一种赓续,有着最美好的寄托,但是对于越来越陷入争权夺利的罗马来说,这仅仅是美好的期望而已,而七十六岁来日无多时的奥古斯都难道没有看见这宛如轮回的宿命?当向南漂流到卡普里岛的时候,他看到了;当在卡普里逗留的时候,他看到了——甚至当他驾崩,历史也像是走向了一种循环:就是在七十二年前,他的生父老屋大维在他离世的同一个房间离世。

命运不是巧合,历史当然也不是轮回,而是在权力世界里,在效用论的支配中,在“小于无有”的代价里,所有的统治者都面对一个难题:谁能真正改变世界却又不失去自我?谁能用诗篇装饰国家却又不成为权力的奴隶?奥古斯都一生都在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是当他站在历史的风口浪尖试图书写一种权力的文本,到底有多少无奈有多少隐情?无论是西塞罗的书信,还是《奥古斯都功业录》里的记载,无论是李维《罗马史》中的史料,还是老塞涅卡的著作,这些文本中的奥古斯都永远是流传下来的那个皇帝,那个统治者,甚至也都是用所谓的正义改变世界的那个王者,用诗篇装饰了整体国家的君主,但是这就是历史之真?

“如果本书中有真实,那是小说之真,不是历史之真。”约翰·威廉斯用这句话所要揭示的就是一个从被叙述的历史文本中走向真实世界的奥古斯都,但是“小说之真”一方面要修正历史,另一方面又试图还原历史,这无疑是矛盾的,所以在这个矛盾的甚至悖论的叙述结构里,威廉斯一方面让奥古斯都在“小说”的文本里活过来,通过他人的书信、回忆录、日志草稿接近一个具体存在的历史人物,同时又让他封闭在那里,作为“他者”而背向文本,隐秘的世界是复杂的,那里有他的欲望和悲伤,有他作为一个儿子、丈夫和父亲的喜怒哀乐,但是在无法走近的心路历程中,他的爱与恨才更具有悲剧意义,直到最后一章从“他者”的文本中真正走出,他才是真正鲜活的,真正痛苦的,真正具有启示意义。

所有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历史”之中,“将小伙子送到阿波罗尼亚来。”公元前45年,当“尤利乌斯·恺撒致阿提娅”的信中说出这句话,这个快十八岁的男孩的一生似乎就被推向了历史,尤利乌斯·恺撒作为罗马的“三雄”之一,同样是一个权力的符号,他俯视着正在成长的屋大维,并用超过他年龄的重压让他成为一个男人,“你必须稍微松开你的缰绳,让的孩儿真正变成他在法律上已经成为的男子。”从男孩到男子,不仅仅是一个被晋升的名字,不仅仅是象征权力的遗产,更多是争斗中的危险,是政治中的阴谋,更多是权力世界里的异化。但是,奥古斯都的特殊性就在于,他从一开始就确定了自己的使命,“那么,我们就不是为了胜利而战,我们是为了生存而战。”根据公元前13年马尔库斯·阿格里帕回忆录残片来看,这一使命就是为了罗马光明的未来:“回想当年,罗马因党争而撕裂流血,屋大维·恺撒宰杀了作乱的野兽,抛弃它奄奄一息的躯体,又治愈了罗马的创伤,使它重新健全,能够在世界的边疆抖擞而行。”

参加了西班牙战争,训练了他面对战争的冷静,乘坐一条发臭的渔船去阿波罗尼亚,开启了陷于分裂的罗马帝国新的征程,马尔库斯·维普撒尼乌斯·阿格里帕、昆图斯·萨尔维迭努斯·鲁弗斯、盖乌斯·奇尔尼乌斯·梅赛纳斯三位朋友形成的坚强后盾,也终于在恺撒被刺杀之后,从巨大的漩涡中掌握了化解矛盾的权力。曾经是个男孩,初出茅庐的他在元老院成员、参与刺杀尤利乌斯·恺撒的马尔库斯·尤尼乌斯·布鲁图斯看来是“没有心机的小伙”,是“丝毫不懂政治”的莽夫,在恺撒的政敌马克·安东尼眼里是“平平无奇却妄自尊大的小家伙”,但是就像奥古斯都这一生的写照一样,他在隐秘的世界里集聚力量,在封闭自我中寻找机会,“我舅公有一次跟我说,太审慎可能会像太鲁莽一样,是确定无疑的死亡之路。”所以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一条由恺撒传授给他的原则:必须直接抵达任何东西。

正是有着直接的目的,他听从了舅公恺撒的召唤“将那名字和财富一并接受下来”,他进入了罗马的权力核心处理了刺杀恺撒的党羽,他让安东尼相信自己的错觉在党争中取得了有利的地位,在一系列行动中掌握了主动分化了政敌,所有这一切,展示了奥古斯都日后作为罗马统治者的真正智慧,公元14年《恺撒·奥古斯都功业录》中的那句话看起来真的像是奥古斯都在走向自己权力世界时的自语:“九岁时,我用私人财产自行组建军队,用它来使派系之争横行的共和国恢复了自由。”没有钱,没有威望,没有权力,他就是用“断然的决心”一步步走向神坛,一步步消灭异己,一步步走向巅峰,在他看来,罗马需要成为一个自由国家,而造就只有国家需要的是直至核心的勇气和计谋。

与奥古斯都相比,安东尼是自负的,是愚蠢的,他不断犯下的错误终于让他走向了终点,而这个错误就是对于权力的无限觊觎,马尔库斯·阿格里帕在回忆录残片中写道:“因此,正当安东尼在遥远的东方追击野蛮的帕提亚部落时,恺撒·奥古斯都在意大利专心巩固因连年内乱而疏于整顿的本土边疆。”安东尼在追逐自己的权力时失去了生命,而这也造就了奥古斯都的伟业,当屋大维返回罗马的时候,他三十三岁,他领受了三重凯旋式的他,开启了第五个执政官任期,而这一切的成功也将他推向了事业的巅峰。

“我逐渐明白罗马人何以蔑视哲学了。他们的世界是个直接的世界——讲求成因与后果、流言与事实、得利与失势。”希腊裔的地理学家、哲学家和历史学家斯特拉波曾经这样说过,而这个直接的世界也是奥古斯都的世界,当他终于以罗马统治者的身份掌控这个直接的世界,其实个人的悲剧性也开始显露,很久以前,母亲阿提娅在给他的信中就提出了警告:“那是罗马的世界,那里没有人了解自己的敌人或朋友,那里特权比美德更受到敬仰,那里原则已经成了私利的奴仆。”进入罗马,走向权力,最后将面对的唯一结局便是:“你会是孤家寡人”,因为,“你拥有的名字会是一个空洞的荣誉,拥有的财富会是你不需要的”。为了直接的目的走向权力的巅峰,对与奥古斯都来说,他慢慢变成了一个符号:为什么会和妻子斯桂波尼娅离婚而娶了“身孕犹在”的李维娅结婚?为什么要将最爱的女儿尤利娅嫁给“承祧了克劳狄乌斯、尤利乌斯与屋大维三个家族的名字”的马尔凯鲁斯?又为什么要将追求自己幸福而和情人尤卢斯·安东尼在一起的尤利娅放逐?

因为为了更稳固的地位,为了更大的权力,为了更直接的目的,“据我观察,在您生活的圈子,房事已经成了取得权力的方便之门,无论是交际上还是政治上的权力;一个通奸者可能比一个密谋者更加危险,对于您和国家皆然;一种本来以欢情为终点的行为,成了通往野心的危险途径。”图斯·贺拉斯·弗拉库斯曾经在给屋大维·恺撒的信中这样说,而在这个“权力的方便之门”里,尤利娅无疑是牺牲品,这个曾经是女神、曾经是罗马排行第二的夫人,在和权力有关的婚姻里失去了女人的一切权利,三个丈夫都没有给她带来爱,而当她终于勇敢地走向自己走向爱情,迎接她的却是放逐,——制定这一放逐法律的正是父亲奥古斯都。

尤利娅问:“所以我为了罗马的快乐,要再做一次生崽的母猪。”奥古斯都说:“过些日子你会习惯的。我们全都会习惯自己的人生。”尤利娅问:“父亲,这值得吗?您的权威、您拯救的这个罗马、您建造的这个罗马,值得您付出那一切吗?”奥古斯都说:“我得相信是值得的,我们俩都得相信是值得的。”尤利娅从来没有自己的选择,当她遇到尤卢斯发现了最珍贵的爱,当他再没有碰过其他的男人,她的一生也在这过于真实的现实里永远离开了罗马,“此后我没有见过我父亲。我知道他不会提起我的名字。”尽管最后是为了保护尤利娅,但是一切其实完全变成了权力的工具,而这个失去了爱和人性结局的最痛之处在于:“因为屋大维·恺撒就是罗马;这也许是他一生的悲剧。”

从男孩变成男人,奥古斯都在党争中成长起来,从没有威信的人到罗马的统治者,奥古斯都开创了一个时代,而在这条看似曲折却直接通往巅峰的道路上,奥古斯都到底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接近权力、拥有权力,也再无法挣脱权力,奥古斯都变成了权力的符号。罗马也许还会陷入争斗,还可能走向分裂,甚至还会有另一个奥古斯都出现,而当最后从隐秘的世界里走出,这个七十六岁老人的目光中才有一些伤感,他推倒了那个挂名的自己,取消了“很难让我了解的人”,甚至放弃了权力和世界,在漂流的世界里,在来日无多的感慨中,他看到了世界的真正诗篇,只是一瞬,却也将他带向了从未体验过的自由之旅:“我猜想,我敬佩诗人是因为在我看来他们是最自由,也因而最有情的人,我对他们感到亲近,是因为我看到他们给自己的与我多年前给自己的任务有几分近似。”

消费社会

编号:B83·2190418·1558
作者:【法】让·鲍德里亚 著
出版:南京大学出版社
版本:2014年10月第1版
定价:32.00元当当14.70元
ISBN:9787305133039
页数:203页

让·鲍德里亚说:“消费是用某种编码及某种与此编码相适应的竞争性合作的无意识纪律来驯化他们;这不是通过取消便利,而是相反让他们进入游戏规则。这样,消费才能只身取代一切意识形态,并同时只身担负起整个社会的一体化,就像原始社会的等级或宗教礼仪所做到的那样。”鲍德里亚的《消费社会》一书发表于1970年,鲍德里亚由现代社会中人与物的关系入手,从特殊的需求理论出发来界定社会。在这一需求理论中,消费者不是对具体的物的功用或个别的使用价值有所需求,他们实际上是对商品所赋予的意义(及意义的差异)有所需求。这部专著围绕消费这个中心对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社会进行了详尽而深刻的剖析,向人们揭示了大型技术统治集团是如何引起不可遏制的消费欲望,并在此基础上对阶级社会里的各个阶层重新进行了划分。


《消费社会》:异化是无法超越的

我们拥有的不是浪费而是“消费”,是永远的被迫消费。
——《第二章 消费理论》

封面上是铺陈着的二维码,黑白如像素世界的一部分,它倾向于一种图像识别的扫描冲动:一本《消费社会》放在堆积之物的最上层,作为一种阅读的先后次序被陈列着——如果从高处拿下来,可能有两种行为:像对待出现在任何屏幕上的二维码一样,进行扫描然后等待下一个界面的跳出;或者掠过另一扫描工具的使用,直接从触摸底部开始,然后依次打开封面、扉页,进入到一个阅读的世界。扫描和阅读,是对于一本书的两种态度,而这两种态度似乎也本质地区别了物和书。

一种对于商品的扫描行为和另一种称作阅读的行为,看起来只不过是一瞬间做出的判断,他们之间的界限有时候甚至是模糊的,但是,正是这两种区别了物和书的行为,界定了商品的消费和“个性化”需求之间的不同——即使这一本书是每月18日计划之中的购买物,即使在打开之前保持了所有商品的固有特征,即使在阅读之中参考了他人的见解,但是它还是脱离了集体的某种命令,不再是“强加”的范例,当然在某种自我意义的阅读中,也从来是财富物质性的“标准组件”所具有的幻影意义。

但是,在个性化和阅读之外,它一定在之前成为了消费的物,而按照让·鲍德里亚的说法,这些消费的物,一方面是证明了物的丰富性,而另一方面,正是因为对财富产生了欲望,而要摧毁其效用性,也就是说,“商品只有在破坏中才显得过多,而且在消失中才证明财富。”这个消费逻辑是不是一种悖论?当鲍德里亚对商品的浪费界定为一种消费,而且变成了“永远的被动消费”,实际上是运用心理学的“动因”学说,“本能诱导”变成了“客体诱导”,人这一消费的主体在物质的丰富性和摧毁效用性的冲动之间,已经被某种东西所裹挟,甚至他不再是主体,而变成了消费世界的“客体”,连同无意识的消费行为,一起在集体命令的服从和满足中,变成了社会结构的一部分。

这便是“受到物的包围”的现实,鲍德里亚指出,今天的时代,不断增长的物、服务和物质财富构成了一种惊人的消费丰盛现象,这是人类自然环境中的一种根本变化,富裕的人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人的包围,而是活在物的世界里,看到物的产生、完善和消亡的是我们自己,而一代一代人之后,存在下来的是物,是经久不衰的工具,物包围了我们,物具有了持续性,而人类却变成了一种官能性的人。根本变化无可遏制地发生了,而在其中起着作用的不是自然生态规律,而是价值交换规律。

被包围的人,在物的面前丧失了某种主体性,当然,所谓的个体化需求也慢慢蜕化成一种集体的隐喻,于是便有了“物的形式礼拜仪式”,它以节日的形象出现,在丰富性意义上,它形成了一个整套:无论是服装、器械还是化妆品,都变成了一种尚品系列,当它们以充满逻辑的方式从一个商品走向另一个商品,消费者反而被惰性制约。杂货店成为了一场独唱会,超级购物中心成为了“先贤祠”,“所有的活动,所有的工作,所有的冲突以及所有以同样抽象方式废除了的季节都汇集于此。”节日的礼拜仪式具有的是一种神圣性,它成为了期待幸福降临前的一种模型,“反映了潜在的极大、十足的富裕以及最终受到圣迹显示者背后的狂喜。”

神圣性的背后却是日常性,而在商品的包围中,在日常生活中的消费行为所具有的真正益处不再是满足需要,而是成为一种对于“奇迹”的体验,“因为即使丰盛成了司空见惯的事,它仍旧作为日常的奇迹来体验,因为它不是表现为生产出来的、抢夺而来的、征服而来的、经过历史的和社会的努力而得来的东西,而是表现为在有益的神话恳求下所赠予的东西。”我们看上去是消费的合法继承人,但其实是制造了商品的幻影——“我们从大众交流中获得的不是现实,而是对现实所产生的眩晕。”这种眩晕远离了现实,远离了真相,取而代之的则是符号构建的编码世界:它包围了变化中的人,它让消费者在“奇迹”中体验丰富性,它否定了真相和真正的日常生活,它甚至取消了消费行为具有的“参与世界”的在场证明,“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是现代社会最不寻常的集体性欺骗,是‘数字’上面的‘神术般的’操作。实际上,它掩盖了一种集体迷恋的巫术。”

神圣性当然是一种幻影,似乎任何生产出来的东西都是事实本身,都需要积极面对,所以这种幻影中的商品丰富性最后要走的一条路就是:消费,它是必然的浪费、侵吞和花费,“个人与社会一样,在浪费出现盈余或多余情况时,才会感到不仅是生存而且是生活。”浪费式的消费变成了一种日常义务,“一种类似于间接赋税的、通常无意识的强制性的指称,一种对经济秩序束缚的不自觉的参与。”这样一种消费逻辑的悖论,在鲍德里亚看来,也适用于社会权力体系。商品的丰富性对应着社会的幸福期盼,而浪费式消费的“被迫消费”行为在一种从众心理中变成了对于平等的追求,所以幸福成为了平等的神话媒介,变成了“可测之物”,它是和物、符号有关能够测出来的福利。也正是在这样的逻辑下,资产阶级有了“福利革命”,它主张的人人平等是一种神话,在未能实现的情况下便在民主原则下将平等转变成了在物意义上的社会成就和幸福所具有的符号意义上的平等,而这种所谓的平等,恰恰是特权社会自我维系的必要条件。

所以,在社会结构层面的“消费”并没有完成平等神话的构建,而成为了一种等级机构,“消费并没有使整个社会更加趋于一致,就像学校并没有使大家获得一致的教育机会一样,它甚至加剧了其分化。”它促成了消费的意识形态:物在数目、丰富、多余和形式的浪费中,在时尚游戏以及超越其纯粹功能上,模仿了社会的真正本质——地位,只有通过物才能得到拯救,所以和电视机、洗澡间、汽车等组成了财富的“标准组件”一样,人们也在这种消费的意识形态中构建了自我身份和社会地位的平等幻影,“我买它去是因为我需要它”,但是,当消费变成了被消费,这种被替换的颠倒症状使得对物的占用变成了“无目的”:“表面上以物品和享受为轴心和导向的消费行为,实际上指向的是其他完全不同的目标:即对欲望进行曲折隐喻式表达的目标、通过区别符号来生产价值社会编码的目标。”

人们进入了一个编码价值生产交换系统中,在这里,消费者不由自主地相互牵连,他不再是一个孤立的人,在意识形态的精心维护下,在平等的幻觉中,人其实被塑造成了一个“人类物种”,鲍德里亚不无忧虑地说:“消费是用某种编码及某种与此编码相适应的竞争性合作的无意识纪律来驯化人们;这不是通过取消便利,而是相反让人们进入游戏规则。”个性化自恋被“真正成为您自己”的神话所取代,一个人变成了必须服从集体命令,必须和“强加”的范例相吻合的存在。这是社会权力体系对“消费”行为的仪式化处理,而在更为具体的社会生活中,它以“大众文化”的消费行为构筑了另一个编码世界。

在社会中,每一个不想被淘汰、被疏远、被取消资格的人,他总是希望能在就业市场上成为“可利用的材料”,期待“重见天日”的一天,这种需求便产生了“进修”的欲望,而在法语里,进修一词其实也有“再循环”的意义,而“再循环”本身具有的便是物的特征。从个体的社会需求到文化呈现,鲍德里亚认为,循环而具有意义,就需要通过传媒系统得以体现,“它们被强制性地赋予了一种承接、交替的形式、一种与裙子长度及电视节目长度的组合调整相同的组合调整。”而这正是“大众文化”的消费逻辑:它取消了生产性的文化和知识,而代之以一种礼拜仪式,一套被精心抽空了意义内容的符号形式,它变成了一种物品,甚至在媚俗的意义上成为了摆设,只有摆设才会再循环,才具有仪式感,才会在消费中呈现无用性,而所有这一切取消了实用意义,取消了象征性,在游戏中变成非经济的、非象征的物,取消了艺术具有的传统崇高地位。没有灵魂,于是在大众文化的流行里,一切变得平庸——这才是当代物的“真相”:“再也不在于它的用途,而在于指涉,它再也不被当做工具而被当做符号来操纵。”

让·鲍德里亚:消费是永远的神话

大众传媒激发了对于奇迹的期待,强加到集体命令中,消费着再循环的信息,这边也是商品在现代社会中所具有的的属性:全套性,它以系列的方式取消了个体化、独特性的艺术。延伸开来,身体也成为一种消费的全套装备,在一个消费世界里,身体被出售,美丽被出售,色情被出售——身体必须“被解放、获得自由”以便它能够因为生产性的而被合理地开发,所以它就是一个物品,只有在效益经济程式中,被解构的身体、被解构的性欲才能成为最珍贵的交换材料。和身体一样,时间也被消费,“时间就是拿金钱”打印在雷明顿打字机上,却成为一种时代的隐喻,“它烙在工业的门楣之上,烙在被日常性事务奴役的时间之中,烙在变得越来越重要的‘时间预算’的概念里。”

无论是大众文化、身体和时间,在现代社会里,它们成为消费物品显示了这个社会的丰富性,包括微笑、服务、广告赠品、疗养社会,都让当代消费者“沐浴在关切的阳光中”,它赋予了社会消费的完整意义,也凸显了被消费的总体逻辑,所以鲍德里亚认为,这一种社会消费结构暴露的不再是物质的匮乏,而是脆弱性,人们只有在幻影中,在关切里,在丰盛中,在服务里,才能维系自我存在的仪式意义,才能拥有自由、幸福和平等的感觉,而实际上,这正是消费社会具有的可怕悖论,“消费社会既是关切的社会也是压制的社会、既是平静的社会也是暴力的社会。”

针对这种可怕悖论,鲍德里亚认为,消费不是普罗米修斯式的拯救,而是享乐主义,甚至是一种逆退,“它的过程不再是劳动和超越的过程,而是吸收符号及被符号吸收的过程。”这种制造符号和被符号制造的过程也就是异化,无法超越的异化“是商品社会的结构本身”。并非悲观的鲍德里亚其实希望在这种无法超越的异化世界里看见另一个自己,引用《布拉格的大学生》这部无声电影,当大学生要杀死自己的影像的时候,他杀死的却是自己本人,但是在呻吟中,他抓住了一片散落在地的碎镜片,正是从镜片里他看到了自己,“他的身体离他而去了,但就在临死前,他以这具躯体为代价找回了自己正常的人像。”

破碎的镜子就像被杀的身体一样,是自我异化的一种结果,但是就是在异化世界里,镜子制造了另一个镜像,它反而成为了返回自身的一种际遇,“证明了世界与我们之间的一种真实的相互性。”所以异化作为商品世界的总体特征,是离开了自我的身体,是“魔鬼协议”的一部分,但是在报复性行为的作用下,破碎镜子提供了最后影像却也终结了这个魔鬼协议,就像在消费社会里,消费这一客观现实背后却也隐藏着一种消费的思想,它超越日常话语,超越所谓的知识界,在自省中可能成为照见和现实具有真实性意义的那个影像,所以消费社会凸显的是人际关系的空虚,是物化生产力的吞噬,是无法超越的异化,但是在呻吟中,在破碎里,“我们期待着剧烈的突发事件和意外的分化瓦解,会用和1968年的五月事件一样无法预料但却可以肯定的方式来打碎这白色的弥撒。”

自然宗教对话录

编号:B36·2190418·1557
作者:【英】休谟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02年04月第1版
定价:10.00元当当4.60元
ISBN:9787100005197
页数:110页

《自然宗教对话录》是十八世纪英国的主观唯心主义和不可知论者休谟的晚年重要著作,首次出版于1779年。这本书的主题是驳斥当时流行的宗教假设,也就是宇宙设计论,设计论是当时宗教理论的中心支柱。休谟接受了柏克莱的观点,认为一切知识都以经验为来源,而经验是没有客观内容的。因此,在心灵面前,除了知觉以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事物了。休谟得出这样结论:世界上存在的只有心理的知觉、感觉,此外是否有真实的存在,那是不可能知道的。休谟的不可知观点是彻头彻尾的。他不仅怀疑客观实体在物质上的存在,同时也怀疑它在精神上的存在。全书共十二篇,都系对话体裁,通过论辩方式,披露他对宗教、神的存在等问题的看法,一直是讨论有关用来证明上帝存在及其属性特点的证据的性质的经典作品之一。


《自然宗教对话录》:因此就是一架机器

根据对于全部推理的严格的重新检讨,我不得不认为,斐罗的原则比第美亚的原则更有可能性;而克里安提斯的原则还要更为接近于真理。
——《第十二篇》

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斐罗和克里安提斯,谈到了“真宗教”的意义,那就是虔诚中的权威性,也就是有神论的好处,斐罗认为,承认一个最初的理智的造物主,是一切科学引导的结果,也是哲学其他部门看到的结果,“自然用最简便的方法而活动,并选择最适当的手段达到目的;天文学家常常不知不觉地为宗教和虔敬安设下这个有力的基础。”而克里安提斯加上一点,则认为,“它是唯一的宇宙构成论系统之能成为明白而完整者,它并能与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日常所见的和所经验的,自始至终保持强有力的类似。”如此,不仅要承认有宗教比没有宗教好,承认未来世界的教义对于道德是“有力而必需”的保证,也承认虽然宗教的恐怖胜过宗教的慰藉,虽然堕入地狱的人会超过成为上帝选民的人,但对于真宗教的虔诚不能因为假宗教而损害。

渴望上帝成为两个对话者共同的情绪,希望上天给予更多的启示成为对话者告别“深重的愚昧”的有力武器,所以先要拒绝做一个傲慢的独断论者,然后才能成为怀疑论者,最后才能在哲学上成为“学术人士”——这一种对于“自然宗教”的阐述其目的就是“将我们信仰的神圣对象的本性、属性和作用显示出来”,而在对话之外,则成为休谟哲学世界的一种主张,“这一个道理我很愿意提出来要求潘斐留斯的注意。我并且希望克里安提斯能原谅我在他对于他的学生的教育和教导中大胆地插入了我的意见。”我在斐罗和克里安提斯最后的讨论之外,却无时不再关注他们的对话,于是当最后克里安提斯和斐罗结束谈话,休谟之“我”认为,在这一场对话中,“斐罗的原则比第美亚的原则更有可能性;而克里安提斯的原则还要更为接近于真理。”

一个听众,在最后结束之时做了总结陈词,在某种意义上听众其实就是一个在场的表达者,休谟在前言中说到了适宜用对话体的题材,或者是对于不容争辩的学说,需要新颖的方式,需要生动的谈话,则可以在对话中显得“既不唠叨,又不累赘”;对于晦暗和不定的哲学问题,当人类理性无法给予一个确定者,也可以通过对话和交谈的方式各自阐述观点;而休谟用对话的方式讨论“自然宗教”的另一个意义则是:“把人生两件最伟大最纯洁的乐事”结合起来,那就是研究和交流。第一种着眼于讨论的修辞学意义,第三种则关注于交互方式的意义,唯独第二种是休谟选择对话体的真正用意:将晦暗不明的观点通过各自的阐释得到确定的决定,所以在最后,休谟得出的结论是:克里安提斯具有精审明辨的哲学才能,斐罗表达怀疑主义时是无所顾忌的,而第美亚强调了正统信仰却是刚强不屈的——于此,休谟要求潘斐留斯注意的是,克里安提斯的原则更接近于真理——也就是说,克里斯安提就代表了休谟自己的思想,那就是承认不可知论,但又强调渴望上帝是最自然的情绪,宗教具有建构道德的真正作用。

而在斐罗和克里安提斯“和而不同”之前,一个重要的线索是:第美亚“乘机找了一个借口离开大家了”——第一个离开,休谟的这一对话场景设计用意也是明显的:那就是在关于自然宗教的对话中,第美亚的观点是首先应该摒弃的。为什么要首先摒弃第美亚的那些观点?是不是第美亚就代表那些独断论者?在第二篇里,第美亚对于神提出了观点,他认为,人类理解力是有缺陷的,所以对于神的性质“完全”不可了解也不可知,在他看来,神作为至高心灵的本质,他的属性,他的存在方式,他持续存在的真正性质,以及关于神圣存在的一切细节,“对于人类都是神秘的”,按照墨尔布兰许神父的说法,神是“一个无限完善的存在”,他的真名是“他存在”,是无限制的“存在”,是无限而普遍的“存在”,是一种“全在”,所以在神面前,如果人类企图透入这些神圣的奥秘之地,就意味着渎神,“它们是被遮蔽在深厚的云翳之中而与人类好奇心隔离的”。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第美亚认为,“神的道路不是我们的道路。神的属性是完善的,但是不可了解的。”自然对于这场关于自然宗教的讨论,第美亚也认为,自然宗教包含着“一个伟大而不可解释的谜”,根本不需要进行所谓的讨论或推理。为此,第美亚出于挽回斐罗怀疑主义者的面子,对克里斯安提提出的“神人相似论”提出了质疑,他认为,神人相似论是“惹人讨厌”的,它包含着危险的后果,“当你说神与人的心灵或智力相似时,你实在是主张了什么。”在他看来,任何存在必须有一个存在的原因和理由,也就是说,任何事物都不可能自己产生自己,也不可能让自己成为自己存在的原因,如果神人是相似的,也就推翻了这个结论,意味着人可以成为自己存在的原因,因为从果上溯到因,一切无穷的连续第一个因必然是神,“这样一个‘存在’是有的,即是说,神是有的。”神是有的,神是一切之因,如果神人相似,那么人也会成为因,这无疑又成为一种渎神的行为。在第美亚看来,这无疑是一种悖论,而消除这个悖论就必须回到神的“全在”的地位上,而宗教的意义就是提出赎罪的办法,就是平息人内心的恐怖,就是消除人生数不清的灾难,人的痛苦和不幸是只可以通过神的无限力量和无限完善得以解决。

神是一切之因,神是无限完善的存在,人无法理解神也不需要认识神,他只需要保持神的无限权威,“你必须要根据目前的混杂的、紊乱的现象,并且只根据这些,来证明这些纯粹的、不混杂的、不可控制的属性。”反对神人相似论,似乎也是斐罗这个怀疑主义者的观点,他和第美亚站在同列就是对克里安提斯的观点提出质疑,他认为,克里斯安提的这个理论,就在于把神看成是从物质世界追溯出的一个观念世界,所以斐罗认为,这个观点的危险之一是,“我们不是有同样的理由,从那一个观念世界再追溯到另外一个观念的世界,或新的理智的原则吗?”另一个危险则是,当我们说构成至高存在的理性是根据它们的本性“安排而成秩序”,物质世界是不是也是这样“由它们自己,并根据它们自己的本性,安排而成秩序呢?”这两个危险可以归结为一点:没有经验过的观点,怎么能在没有任何已知的原因下安排而成秩序?

斐罗更进一步认为,如果相似的结果出自相似的原因,如果把这个原则假设为宗教的基础,那么同样会带来问题:“就是,根据观察,几个已知的情况是相似的,那么,可以推出,未知的情况也是相似的。”已知和未知可以通过神人相似论推出观念,那么从有限的经验推断出无限的自然,是不是变成了一个“不相称的标准”,这个不相称的标准又迫使人放弃自己的假设,接受所谓的神秘主义,从而又必须承认神性的不绝对不可理解,也就是说,神人相似论容易把自己带入一种悖论中,所以他驳斥克里安提斯:“所以你的结论,即使是根据你自己的原则,也是有缺陷而跛瘫的。”

斐罗把克里安提斯的观点看成是对于万物起源的揣测,固执于某种假定之上,所以他认为,所谓的生殖、理性,都只是自然中的某种力量或能力,它的结果是知道的,它的本质则是不可了解的。而斐罗的这种不可了解却并不像第美亚所说对于神的不可知论,而是人为一切都需要建立在经验之上,通过论证才能得到确定性。作为怀疑主义者,斐罗的观点很明确:“每一事件,在没有经验过时,都同样地困难而不可了解;每一事件,在经验过之后,都同样地平易而可了解。”在开篇的时候,被第美亚引用的那句格言就说明了怀疑主义者建立的优先次序:“学哲学的人们首先应该学逻辑,其次伦理学,再次物理学,最后才是上帝的性质。”在斐罗看来,这门自然神学的科学,是任何科学中最深奥、最玄妙的科学,必须把判断力建立在一种“训练的心灵”之上,这种训练的心灵当然不是如第美亚所说的宗教信仰,而是哲学的怀疑论:“让我们看清我们感觉本身的虚妄和错误;看清一切哲学系统中的基本原理所连带着的那些不可克服的困难;看清那些属于物质、因果、广袤、空间、时间、运动等观念的矛盾;同时,概括地来说,要看清一切种类的量,这是唯一能适当地自命为具有任何确定性和明显性的科学的对象。”

但是斐罗的怀疑论之所以在休谟看来从来具有可能性,是因为它是和日常生活相关的,在一种行动意义上具有必要性,“哲学地探讨这样一些题材,和日常生活方面的推理,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我们希望从我们的哲学中若是得不到更大的真理,总可以得到更大的稳定性,这是因为哲学在进行程序上具有更精确、更审慎的方法。”所以怀疑论需要诉诸用常识和经验,“心灵必须在两者之间保持悬而不决,而正是这种悬而不决或不相上下,就是怀疑主义的胜利。”怀疑主义者承认神的存在是一种自明的真理,而自明就在于无因而存在,宇宙也同样如此,但是,自明的神和宇宙的存在,并不是要让我们的观念和他的完善性有任何的相应,“他无限地高超于我们有限的观点与理解之上;他是寺院里礼拜的对象,而不是学院中争论的对象。”这一点似乎是和第美亚的观点一致,但是斐罗指出这种自明的意义只在于神的层面上,而不在人的意义上,所以他反对神人相似论,所以他认为要认识人类,必须通过日常的经验,“唯有经验能为他指出任何现象的真正原因。”世界的每一次变动,人类的每一种秩序,都会产生怀疑主义,但是这种怀疑又是部分地解决问题,“我不但绝不承认自然的一部分能供给我们关于自然全体起源的正确结论,我并且不容许自然的一部分作为另一部分的法则,假如后者与前者相差太远的话。”

防止人对自然的迷妄,斐罗对于人类却又充满了怀疑,“人才是人的最大的敌人。压迫、偏私、轻蔑、强横、暴虐、骚乱、诽谤、叛逆、欺诈,他们借着这一些彼此互相折磨;假如他们不是害怕他们的分裂会惹来更大的祸患,他们会立刻将他们所组成的社会拆散的。”斐罗提出了认识的可能性,但社会这种可能性又容易在没有经验的怀疑主义中成为另一种迷妄,所谓的秩序,所谓的安排,所谓的理性,又在哪里体现?对此克里安提斯认为,怀疑主义对于宗教来说,去除了对有神论和自然神学的迷信,但是对于知识则是致命的,有一种粗鄙而愚昧的怀疑主义,“它给通常人以一种抗拒他们所不易了解的事物的普遍的偏见,使他们对于每一种需要精深推理来证明和建立的原则,一概拒不接受。”而这就容易跌入另一种独断主义。他认为第美亚的神论去除了人的认识的主动性,“我能欣然承认,神具有我们所不能了解的许多力量和属性;但是假如我们的观念,就其所能及,仍然是对神的真理不正当和不合适的,与它没有相应之处,那么我不知道这个论题中还有什么值得坚持的了。”他又反对斐罗的怀疑主义,“根据经验来证明宇宙起源于心,与根据经验来证地球转动,是同样违反日常语言的。无理强辩的人尽可提出你反对我的推论的同样的反驳,来反对哥白尼的学说系统。他可能说,有没有其他的地球,他曾看见它们转动?”

所以克里安提斯提出了神人相似论,在他看来,我们可以证明神的存在,但是它是和人的心灵、理智具有相似性,那些无神论者是不自知的,所以建立神人相似性的意义在于它的变动性,“一个心灵,它是完全单纯的,完全不变的;这个心灵就没有思想、没有理性、没有意志、没有意见、没有爱、没有恨;或者用一句话来说,就根本不是心灵。将这个称谓加给它乃是名词的滥用;这就等于说没有形状的有限的扩张,或者说没有组合的数目。”人类社会是在愚昧和知识、自由和奴役、富庶和贫穷之间进行不断的变革,所以不可能像斐罗所说,根据有限的经验来预测什么事会发生什么事不会发生,世界就是一个存在着“巨大的不断的变革和交替”的秩序,它是如一架机器,“世界像一架机器,因此就是一架机器,因此它就由设计而成。”

克里安提斯认为,存在着一个和人类观念相类似的神,或者说,人类的观念来自于神,但是神已经设计了人类的秩序,它是一架机器,它在运行在变动,所以,克里安提斯的有神论在于让宇宙够成为一个完整者,“它并能与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日常所见的和所经验的,自始至终保持强有力的类似。”这种类似是探讨自然科学的基础,也是建立道德世界的保证,或者说,在克里安提斯看来,这就是“真宗教”,是人类认识自然理性存在缺陷之后趋向天启真理的必由之路,它去除了独断论,也在怀疑中保持了虔诚,所以和斐罗、第美亚的观点相比,这一原则“更接近于真理。”

不可知论的休谟,具有真宗教信仰的休谟,就是在神人相似论中找到了宗教和科学的意义,“真正体会到自然理性的缺陷的人,会以极大的热心趋向天启的真理;而傲慢的独断论者,坚信他能仅借哲学之助而创立一套完全的神学系统,不屑去获得任何更多的帮助,也摈弃了这个天外飞来的教导者。”

虎变

编号:C28·2190402·1556
作者:贾勤 著
出版:作家出版社
版本:2019年01月第1版
定价:
ISBN:9787506398459
页数:310页

腰封上说:“辞典即秩序,罗列即穷尽。”当一本书被命名为“辞典的准备”,在还未开始之前如何抵达穷尽?从A到Z,当词语被罗列在那里的时候,是言说的开始还是结束?“是一种贯通经史子集的实践,亦是一种现代派写作行为,其扩展的,是‘长篇小说’乃至‘说’的疆域与抵达能力。《现代派文学辞典》之后的再一次“辞典写作”,贾勤要面对的是另一种秩序,而这种秩序所要求的是变:虎变。“大人虎变,君子豹变”,何处是变的起点,何处是变的根本,“我梦到老虎有三种颜色(绿、蓝、白),它与人类的关系十分微妙。”老虎不是那只咬人的老虎,不是有着斑斓色彩的玩具虎,它只在梦中,“睁眼之际,三只色彩变幻的虎扑向虚空,遁入记忆的丛林。”

中国形象诗学

编号:H32·2190323·1555
作者:王一川 著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8年01月第1版
定价:
ISBN:7542610740
页数:477页

副标题:1985至1995年文学新潮阐释。“艺术的力量在于形象的力量。”王一川认为,文学的力量来自于它的特殊的语言组织,这种组织能够创造出富有特殊感染效果的形象系统。所以以新的“中国形象”展现艺术力量是文学新潮的主要特点,王一川着重阐释了1985至1995年中国文学新潮中的中国形象,揭示了中国形象从古典性到现代性的演化线索及其审美与文化双重性质,提出了建立中国形象诗学和中国中国现代学的新构想,从具体而细致的本文分析入手考察中国语言形象、表征形象、神话形象、家族形象和市民形象,进而就未来中华性中国形象作了引申,“本书题为‘中国形象诗学’,其实不是标明一种诗学原理建构,而只是表示一种诗学阐释。”


《中国形象诗学》:全球多元共生的乌托邦构想

中国形象正是有关中国的理智或哲学追问陷入危机境地时的一种替换性解决方式,它要解决的正是“中国人想象中的中国”问题。
——《第一章 中国人想象之“中国”》

我说过这是一本“诡异”的书:当九品书库开始编目,当购置的图书开始入库,当书柜里的书翻来覆去被我检阅,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却似乎从来没有把这本1998年1月出版的图书纳入到书库里。1998年上海三联书店出版,按照时间线,购买应该在1998年之后,但是在早已敲好了九品书库印章之后,才发现书库根本没有将其收入,直到2019年3月才得到了一个编码——未竟之书,在迟到了二十年后才以拾遗的方式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这是不是一种找不到理由的虚位?

书的诡异命运如此,当翻开这一本书进入真正阅读状态,当在“1985至1995年文学新潮阐释”中审视“中国形象诗学”,似乎也感受到了构建中国形象的虚位问题。其实最早的疑惑是从书名开始的,在未阅读之前,对于书名的句读是“中国/形象诗学”,这是一种纯粹感官上、出于本能的理解,而其实真正的句读方式是“中国形象/诗学”,在引言里,王一川说:“本书题为‘中国形象诗学’,其实不是标明一种诗学原理建构,而只是表示一种诗学阐释。”诗学阐释所阐述的就是“中国形象”——当纠正了自己的误读,新的疑问出现了:“中国形象”关涉方方面面,指向五千年历史,对中国形象进行诗学阐释,王一川到底是想要构建怎样一个宏大主题?

但是,副标题似乎回答了这种疑惑:1985至1995年文学新潮阐释,也就是说,这里的“中国形象”只限于1985年至1995年这十年历史,“其中,尤其着重阐释80年代后期文学新潮。”也就是说,这是“当代中国形象诗学”。从句读的歧义理解,到对于中国形象宏大主题的疑惑,一本书未真正进入阅读状态,就已经存在了主观上的误读,而当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完成阅读,似乎再一次进入到问题视野:着眼于十年的文学新潮,真的能够在“中国形象”的重构中形成一种诗学体系?真的能够在形象力量的重写中完成诗学阐释?1985年至1995年是王一川审视中国形象的时间区间,在他看来,这十年在文学新潮中出现的中国形象,是对于曾经中断了的“传统”的新的复现,他认为,在20世纪中国形象创造曾出现过四次浪潮:世纪初的中国仁人志士把民族自我的文化想象倾注在“中国”上,构想未来的中国形象,形成了浪漫主义的中国形象浪潮;“五四时期”的文化启蒙运动,中国形象形成了多元化局面;到了三四时年代,对中国现实的深重失望和对它未来的诗意体验,形成了中国形象彼此对立的两极;到了五六十年代,新中国的成立和社会主义革命建设的兴起,全新的中国形象又诞生了。而中国那段特殊时期造成的断裂,在八十年代以接续的方式再次形成了新浪潮——以“莽汉主义”诗人李亚伟喊出《我是中国》,以韩少功、郑万隆、李杭育和阿城等小说家云集杭州共商文化“寻根冬季”,作为标记,开始了对于中国形象的再一次探寻。

中断而接续,这里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逻辑:1985-1995年的十年并非是独立的“中国形象”重构阶段,它只是一种延续,甚至还是站在传统的角度,只不过爱具体艺术形象的构建上有了新的语境,那么按照这样的逻辑,这时期的中国形象也只是在旧有基础上的突围,它甚至只是有关中国的理智或哲学的追问陷入到危机境地是的一种“替换性解决方式”,而这种解决方式所要解决的只是一个问题:“中国人想象中的中国”。中国人想象中的中国,这里有几条可展开的线索:第一,中国形象是关于中国的一次美学意义上的阐述,它诉诸的是如文学之类的审美体验,也就是说“中国”实际上是由符号表意系统创造的能显现事物深层意义的想象的具体可感物;第二,是“想象中的中国”,它是一种由符号创造而呈现的“中国”,甚至是一种投射;而第三点更为关键,这种想象式创造的主体是“中国人”,是中国人自己在探寻“中国像什么”这个问题。

中国人自己想象的中国,这种创造似乎是一种自我想象,但是王一川认为,完整的中国形象应该包括两方面,一方面是自我形象,另一方面则是“他者”形象,也就是说,这是由自我和他者关系构成的中国形象,这里就提供了一种双重性的背景:中国人自己的中国和西方视野下的中国,而其实这双重视野在那十年里,在王一川看来,其实都是将西方定义为真正的他者,而且“中国”这个术语关涉现代主权国家也完全是西方背景下生成的:1689年的《中俄尼布楚条约》中首次以拉丁文、满文和俄文使其成为主权国家术语,而1842年的《中英南京条约》则第一次以汉语的方式表述。不平等条约之签订,“中国”成为一个主权国家术语,都是西方这个“大他者”的强势出场有关,这意味着古典性的中国形象完全破灭,也意味着现代性的中国形象出现,这一分水岭也标志着中国自我中心的解体,而伴随而来的则是他者变成了新的中心。

当古典意义的中国/西方这种中心-边缘的关系被完全颠倒,中国形象的重建无法逃离西方这个大他者的背景,而王一川在审视“中国人想象中的中国”这个中国形象问题时,也无可改变这种模式,他认为,重建中国形象包含着两方面的过程,一方面是在西方大他者的映照下,中国的自我究竟呈现了怎样的形象,也就是说,在现实层面,用他者镜像描绘了一种自我形象,另一方面则是在西方大他者的映照下,中国自我未来可能呈现何种形象,也就是在将来时层面上,自我形如何定位?不论是现实还是未来,中国自我形象都是在西方大他者的映照中完成,自我是他者的自我,他者是统摄自我的他者,实际上,这种西方视野下的探寻变成了危机,甚至是一种痛苦式体验。

他者映照下的自我形象为什么是找寻不到真正突破口的危机?王一川抽出了五种中国形象要素:语言形象、表征形象、神话形象、家族形象和市民形象。语言形象是文学新潮流的直接现实,王一川认为,1985年以来的文学新潮鲜明地呈现出属于它们自己的语言形象,这种特点就是“正衰奇兴”:在刘勰的《文心雕龙》中区别了正体和奇体的语言范式,正体指向的“师乎圣”和“体乎经”的语言要求,是“正末归本”的结果,体现的是具有支配地位和中心权威的语言体式,而奇体则来源于“酌乎纬”和“变乎骚”,所以正体和奇体指向的中国形象是截然不同的,正体中国形象是一种中心意义的庄重和兴盛形象,而奇体的中国形象则是使人领略中国的平常难以觅见的奇异面貌或其“中心”丧失的深深感叹。但是正体和奇体并不是对立的,按照刘勰的文艺观,“奇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当两者融会贯通,才能呈现出丰富而多元的内涵,而这也正是中国文化内部发生结构性重组的契机。

具体到1985年以来的中国语言形象,王一川认为,这一时期的最突出变化是主流语言不断衰败,精英独白不断丰富,而奇语喧哗制造了更为多元更为自由的语言格局,“后朦胧诗”、“寻根文学”、“先锋小说”、“新写实”等文学新潮造就了异质的、杂多的语言的竞相齐鸣情形,其中有以王蒙为代表对于主流化语言和精英独白的突破的“立体语言”,有以王朔为代表对于主流化语言和精英独白消解的“调侃式语言”,有以贾平凹为代表对古汉语的继承和中西融合的“白描式语言”,有以于坚和韩东为代表对日常语言的引进和对精英独白的消解的“口语式语言”,有以苏童、莫言、余华为代表对当代西方语言借鉴和对精英独白消解的“间离语言”,有以孙甘露、任洪渊和刘恪为代表对于语言本身的自主性探索的“自为语言”。这六种奇语喧哗的语言形象涉及了三组取向:精英语言与俗人语言、古代语言与西方语言、高雅语言与日常口头语言,在多元化、狂欢化、陌生化和消解、整合作用下,语言的结构性重组造就了中国形象的多元化局面。

语言在喧哗,在狂欢,同样,在中国表征形象的重构中,“非非主义”、“莽汉主义”和“他们”不再相信启蒙文学的正体语言,不再相信个人的理性与意志,不再相信中国形象的巨大威力,他们将新奇的日常生活口语作为符号或象征,再现“中国形象”,伊沙的《车过黄河》消解了崇高而神圣的黄河,在“眺望”和“如厕”中完成了对于黄河的命名,韩东的《大雁塔》也不再是传统的文化象征,它是相对的,不确定的,多义的,胡东《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构建的巴黎形象是戏谑的,反文化的,是对于他者的一次消解,而于坚的《作品67号》则完全在都市平民的快活独白中解构了生命的崇高意义,“生命有无数形式/活法不止一种”……中国、黄河、大海这些中国表征形象都被颠覆,而在颠覆中形成的否定性重写在王一川看来,其实折射的是典型性危机:旧的文化想象的衰落和新的文化想象的虚位。

打破了旧有文化想象,却无法建立新的表征形象,这种虚位状态在“中国神话形象”中也普遍存在,当作家们在作品中借原始神话重构和探寻中国形象,陷入的是传统性和现代性的剧烈冲突,韩少功的《爸爸爸》是荆楚中国与意义的自行瓦解,王安忆的《小鲍庄》构建的是儒家仁义神话与正史错觉,贾平凹的《古堡》展现的是商州神话与后巫术势力,而郑义的《老井》则表现了晋地家族神话与血缘亲情,他们都在颠覆传统性意义上重写具有现代性的神话母题,但是在王一川干看来,涉及人类、民族、部落、家族或个人的原始起源或终极价值问题的中国神话形象,失去了传统性的支撑,现代性无疑是虚位的,“它使我们明白信仰的重要和迫切,然而却无法为我们指出这种信仰的具体内涵。”而中国家族形象也同样面对这个问题,从家国同构到家国通喻,中国古典文学的家族形象反映的是“家长”的权威,而新时期文学着重表现家族秩序和国家秩序的瓦解,莫言《红高粱》、张炜《古船》和贾平凹《浮躁》都给人一种总体印象: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固有权力关系正受到摇撼,而新的权力关系处在寻求建立的过程中。他们采用的精英主义、暴力主义和实用主义三种价值取向来构建一种弑父符码,是知识分子对中国当代社会权力运行机制的不同想象,但是很明显,新的权力关系并没有成功建立。和家族形象一样,中国市民形象也陷入到新生力量的权力虚位,无论是刘索拉《你别无选择》中的都市文化人,还是在“世袭”政界权势或商业财富中涌现的都市白领,无论是十分投入地享受着日常“天伦之乐”的都市平民,还是王朔笔下充满了脏话和调侃的都市嬉游者,他们作为一个群体制造了“世俗化震惊”之外,其实折射的是知识分子在日常生活中无法真正找到自我位置的痛苦体验,他们的语言狂欢只不过是制造了“语言乌托邦”。

考察1985年以来新潮文学中的语言形象、表征形象、神话形象、家族形象和市民形象,王一川认为这诸多元素组合起来的中国形象表现为一种新奇性,“奇异中国形象的出场,正是要更直接而迅速地打破正统中国形象的一统天下,为审美想象力的解放制造获胜的良机。”但是,这种出奇制胜的审美策略、文化策略,并没有达到真正的目标,“并不必然保障制胜”,也就是说,新潮文学颠覆了正体的绝对统治地位,树立起自身权威,但是正体却并没有被彻底消解,两者还处于共存的局面,而这正是现代性中国的一个显著特征:长期而复杂的发展与演化过程。但是对于这个长期过程,王一川却又急于给它们构建一个终极目标,在他看来,从鸦片战争到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现代性的第一时期,因为“把民族国家(外在主权)的生死存亡和伟大文化(内在传统)的持续生命力置于首要地位”,中国形象在这一时期表现为伟大而崇高的象征物“中国”,而从80年代开始,现代性走向了第二期,也就是“泛现代性”阶段,中国形象表现为散播、分散和平常化,所以从第二时期开始,中国形象需要另一种定位,也只有这样,在面向未来的中国形象构建中,才能找到真正的位置。

面向未来,王一川生造了一个词:中华性,这是他与张法和张颐武合作的论文《从现代性到中华性——新知识型的探寻》中首次尝试性地提出来的一种说法,在他们看来,中华性代表着新的中国形象,是一种不同于古典性和现代性的知识型内涵。暂且不论“中华性”和古典性、现代性的并列是不是一个问题,在他们的思维中,把这个中国形象再造的漫长历程急于确定一种终结性的定位,也是某种迷失,再者,中华性是不是真的能构建第三时期的中国形象?王一川阐述了“中华性”的要旨:一是要以古典中国固有的多角度和综合眼光去审视世界文化,很明显,他者不再是西方,而是古典中国;二是让中国文化为世界文化提供多样性,这是中国和世界的融合,或者说,中国文化的一种世界主义;三是从新白话语文、经济重质主义、异品同韵审美、超构思维方式、外分内合伦理五个方面,“以容纳万有的胸怀去直面现实,开放地探索最优发展道路”,也就是一种多元化视角。而这三点要旨的真正目的是建立全球多元共生的格局:“中华性要求把以西方模式为唯一标准的全球一体化指标,修正为既顾及全球普遍化问题、又以各种文化的独特个性为根本标准的全球多元共生指标。”多元共生,即显示融合性,又不湮没文化独特个性,也就是说,以一种世界眼光和全球实践,“在中国现代学框架中显露中国现代艺术所具有的堪与古典艺术媲美的独特审美品格和成就。”

将现代性中国的未来命名为中华性,体现的是一种国际视野,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消解中国形象在西方大他者的映照历史,不仅仅将中国形象变成自身创造的产物,而且还要将这种自创性变成世界形象的一个组成部分,甚至把中国形象变成世界的一个他者,或者是抽离了中国形象构建的曲折历程,或者是用一种理论化的方式避开了现实的困境,所以中华性更多是一种形象的乌托邦,在虚构的场景下,最终变成了真正的虚位,就如李亚伟《我是中国》中所写的那样,一切只不过是没有归属的空洞符号:

这块土地上的很多我,女性我,半个我
都是我以及其它的我
我是中国

小说理论

编号:H21·2190320·1554
作者:【匈牙利】卢卡奇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9年01月第1版
定价:19.00元当当8.50元
ISBN:9787100163576
页数:148页

副标题:试从历史哲学论伟大史诗的诸形式。《小说理论》是匈牙利著名哲学家卢卡奇的名著,从历史哲学论探讨了伟大史诗的诸形式。该书的主要意义在于,通过对史诗时代和现代的分析、对比和对各种不同类型小说中主人公特点的集中褒贬评论,表达了一大部分知识分子对史诗时代的怀念、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极端不满以及对未来世界的思考、探索和憧憬。此外,卢卡奇在这部著作中把时代看作是史诗和小说的承担者,把小说视为“一个时代的史诗”,“我们时代的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形式”——“因为小说的形式比其他任何形式更能使作者的想象自由驰骋”。《小说理论》的第二部分提出了小说的类型学,将小说分成三类。


《小说理论》:先验无家可归的一种表达

小说是内心自身价值的冒险活动形式;小说的内容是由此出去认识自己的心灵故事,这种心灵去寻找冒险活动,借助冒险活动去经受考验,借此证明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全部本质。
——《小说在历史哲学上的局限性和意义》

为什么要去冒险?当冒险开始,是走向更广阔的外部世界,还是更深刻地认识自我心灵?原因和方式就这样被摆放出来,以小说之名,世界似乎是被划分为外部和内部、客观和心灵的二元存在,而冒险似乎在把异质和离散的成分融合成一种有机关系的时候,仿佛在寻找另一种整体意义,只是这一种冒险缺失了先验的上帝,而上帝的缺失又把世界遗弃了,当小说承担起先验之后建设经验世界的重任,是不是可以“找到自己的全部本质”?

“小说在历史哲学上的局限性和意义”,当卢卡奇用这样的标题来解读小说的可能,其实是看见了一种封闭之后的创造意义,只要小说打开真正的心灵,借助于冒险去认识世界和自我,那么这种经受考验之后形成的经验世界,就可以弥补上帝缺失世界的破碎性,从而完成自我本质的命名。但是,这里的问题是,上帝遗弃了世界,是遗弃了世界的史诗,小说的冒险经历所得到的意义并不会充满现实,也就是说,当小说只是为了达到创作的平衡而在内容决定的道路上实现伦理上的自我修正,那种看上去使现实具有意义的做法仍然是“瓦解成无本质的虚无”——卢卡奇把小说的客观性看成是男性成熟的洞见,在上帝遗失的世界史诗里塑造了英雄,但依然需要一种真正塑造客观性的自由,而对于现实无本质的虚无最大的超越,在方法论上则是讽刺,“讽刺是小说的客观性。”卢卡奇认为,讽刺是作者对小说所拥有的一种自由,是走到了尽头的主题性被自我扬弃之后,在没有上帝的世界里“所可能有的最高自由”。

为什么上帝要遗弃世界的史诗?为什么小说的英雄应该有男性成熟的洞见?为什么只有在讽刺的客观性意义上才能达到最高自由?小说的局限性和意义,卢卡奇在回答这一系列问题的时候,设置了一个境况:历史哲学,就如副标题所示:“试从历史哲学论伟大史诗的诸形式”,他希望将小说放置在历史哲学这一背景下考察,同时希望找到伟大史诗的另一种形式,为小说的真正冒险探索一条直达心灵的道路。草拟于1914年夏天,完成于1915年冬天,在现实层面中,卢卡奇的《小说理论》似乎就在那个被上帝遗弃的世界里——1914年的世界大战爆发,所以当社会民主党发出赞同战争的态度,当德国最具胜利前景时,卢卡奇仿佛觉得自己是作了一场噩梦,这个噩梦在指向可能的未来时归结为一句话:“接下来产生的问题是:谁把我们从西方文明中拯救出来呢?”

用拯救,本身就背负着一种政治之外的人文压力,而从康德转向黑格尔的过程中,卢卡奇也正在寻找“精神科学”的方法论:如何将黑格尔哲学成果具体运用到美学问题上,“当代美学的难题同样来源于黑格尔的遗产:在历史哲学上,发展归属于决定艺术迄今为止发展进程的那些美学原则的扬弃方式。”并非是从现实政治逃避到美学形而上问题上,而是“在对世界状况持续绝望的心情中”,在“天下大乱的镜中影像”的形式难题中,找到一种“自发的存在总体”,而这便是精神科学历史化的真正意义,也是历史哲学形成中发现拯救文明的方法——1962年,当卢卡奇以回顾的方式看待这部作品时,他对这场成熟男性的冒险做了一个定论:“《小说理论》的特性不是保守的,而是突破性的,不过却是建立在非常天真、完全没有根据的乌托邦基础之上的:希望能从资本主义的崩溃中,从与这种崩溃相一致的、无生气和敌视生命的经济和社会集团的崩溃中产生出一种自然的、合乎人类尊严的生活。”

“自然的、合乎人类尊严的生活”就是历史哲学“总体化”的真正意义,无论是左的伦理学和右的方法论的融合,还是从黑格尔哲学概念演绎在个别现象中,历史哲学的发展归属一定是一个难题,尤其在文明趋向于破碎和崩溃的时候,这种心灵的冒险活动如何在缺失了上帝总体的困境中找到自己的全部本质。历史哲学走到了什么位置?为什么哲学历史化需要形式的突破?而小说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哲学其实就是思乡”,卢卡奇引用诺瓦利斯的这句话,很明显有一种归属的意义,当一种渴求希望回到故乡的时候,这个主体一定是被隔离在“外”,所以诺瓦利斯的这句话背后其实反应的是一种断裂,“哲学,无论是作为生活形式还是作为规定生活形式的东西以及给诗提供内容的东西,总是‘内’与‘外’之间断裂的征兆,是自我与世界有本质区别的标志,是心灵与行动不一致的象征。”

而在那个伟大史诗的时代,这种断裂感是不存在的,或者说,极幸福的时代是没有哲学的,从另一个意义上将,这个时代“人人都是哲学家”,而且每个人都拥有每种哲学的乌托邦目标。没有内心深处,没有外部,没有他者,“即使这种心灵本身也绝不会去孤注一掷;它也不知道它会迷失自我,也从未想要去寻找自我。”世界的史诗时代与其说是没有内外的断裂,不如说史诗已经在精神的历史进程中,在提出问题之前已经找到了答案,而这正是希腊文化的完美呈现:“希腊人只知回答而不知提问,只知谜底(尽管是神秘的)而不知谜面,只知形式而不知混乱。”这是不是一种自明的状态,是不是先验地存在?而当世界有了外部,有了他者,有了心灵深处的主体,精神的创造性打开了世界的宽度,但是无限之大的世界却隐藏着比希腊世界更多的危险,而这种危险就是扬弃了最重要的东西:总体。

什么是总体?卢卡奇认为,总体就是不受时代限制的伟大典范,“只有在一切东西被诸形式包容进去之前就已经是同质的地方,只有在诸形式不是一种强制而只是有所意识,只是万物(它们在应被赋形者的内部作为模糊的渴望尚未显示出来)趋向表面的地方,只有在知识就是美德、美德就是幸福的地方,只有在美使世界的意义变得显而易见的地方,存在的总体才是可能的。”其表现形式是史诗,而史诗试图回答的问题是:生活如何会成为本质的?当艺术开始独立,不再摹写就意味着没有了范本,看上去是创造,但其实这种总体也是一种创造出来的幻想现实,教堂成为了新的城邦,末日审判成为现实的一部分,美学再度走向了形而上学,后希腊时代对于文化的复活变成了一种假设,一种歪曲。

有了和旧目标不同的新目标,诸先验定向点变得多元,主体结构和形式世界结构的平行关系被破坏,于是,艺术创作的最后基础“变得无家可归”,而小说这一形式,也变成了“先验无家可归的一种表达”——作为表现世界总体的史诗消失了,小说所承担的哲学意义就走向了内心世界,这种内心世界在现代英雄的狂欢形式中其实变成了孤独,“这种孤独不仅是戏剧性的,而且也是心理上的,因为它不单单是所有戏剧人物的先天性,而且还是变成英雄的凡人的经历;而如果心理活动在戏剧中仍旧未经加工的素材,那么它就只能作为心灵抒情诗表露出来。”而且极易走向一种乌托邦。在外部和内心的矛盾中,在史诗向小说形式的过渡中,自我已经从先验主体变成了经验的人——在这样的转变中,需要的是一种赋形行为,“即在创造对象占统治地位的活动中的这种独立性,是没有总体的诸史诗形式的抒情诗。”

是一首抒情时,但是却有着史诗具有的总体性和创造后的独立性,“它不是某种孤独的自我在其自身脱离对象的冥想中的沉迷,不是客体在感觉和情绪中的消解,而是它产生出标准、创造出形式、承载着所有被塑造者的生存。”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变成纯粹接纳实际的“器官”,才能分享对整体的揭示。这样一种从史诗到小说的转变过程,其实是“伟大史诗”这种具有总体意义的历史哲学的赋形行为,或者说,它在开启另一种总体,“在此岸世界里,总体要么是易碎的总体,要么是为人所渴望的总体。”所以史诗中的个人,是一种共同体命运的体现,是一种具体总体,“共同体是一群内心有着无限丰富生活的人,这些人有相同或类似的人们作为兄弟或邻居。”而小说则“以塑造的方式揭示并构建隐蔽的生活总体”,它用一致性超越差别,就像但丁的作品,“因为他的主人公的经历就是人类命运本身的象征性统一。”

很明显,史诗是一种没有哲学的乌托邦,而当没有史诗的时代过渡到小说,危险不可避免:或者它变成抒情诗或戏剧,或者把总体压缩为田园诗,或者降低到纯粹消遣性读物的水平上。但是危险之存在,也意味着希望之所在,与史诗的“单纯天真”相比,小说却是成熟男性的形式,它“表现为某种形成着的东西,表现为一种过程”。一方面是扬弃现实中的并不美好的东西,于是变成了早期浪漫派的“反讽”,另一方面在冒险中寻找主观中美好的一面,并以此探寻没有上帝的自由之路,所以,“小说创作就是把异质的和离散的一些成分奇特地融合成一种一再被宣布废除的有机关系。”卢卡奇从小说形式着手,将其分为抽象的理想主义和幻灭的浪漫主义两种,抽象的理想主义类型表现为心灵比外部世界狭隘,它在一种“着魔状态”中,“完全缺少内心深处的体验这一困难,把心灵变成了纯粹的积极活动。”看上去这样的小说就是一篇长篇童话,超验性没有成为内在的东西,它只是以影子的方式“装饰性地充满了尘世生活的裂缝和深渊”,所以在文本意义上,它同样是“由阴影编织的实体”。

另一种幻灭的浪漫主义的类型则是“心灵比生活能够给它提供的命运范围更宽广”,外部世界是被习俗控制的世界,和内心世界其实没有任何联系,所以社会生活形成的客体化,对心灵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当心灵拒绝外部世界,并非是想逃避到自身之中,而是想用征服的方式“选取一些碎片”——于是幻灭必然产生,“这是存在应有者面对生活过高和过多的贪欲以及对这种徒劳渴望的绝望洞察;这是一种从一开始就具有坏的良心和确信失败的乌托邦。”最后变成了一种绝望的悲观主义。但是在抽象的理想主义和幻灭的浪漫主义之间,作为一种综合性的尝试,卢卡奇认为还有介于其中的另一种小说类型,“它的主题是难以解决的、由体验的理想所引导的。”而这种小说的具体表现就是“人与具体社会现实的和解”。这种和解有时是在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之间做出妥协,有时是对妥协予以拒绝——很明显,在这样一种小说类型中,主人公的中心地位是偶然的,但是当他被置于中心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在寻求和发现中把世界整体性揭示了出来。

第三条道路或者并不是小说真正的出路,但是卢卡奇的立场很明确,既不需要在抽象的理想主义中把世界变成一种幻影,也不应该在幻灭的浪漫主义的乌托邦中“选取一些碎片”,小说的真正意义是在史诗时代终结的时代寻找到自身表达的自由:超越并构建总体的实体性,他认为,19世纪的托尔斯泰正是朝着这一方向寻求“小说形式的伟大思想”:“在于追求—种基于同感的、简单的、与自然紧密联系着的人类共同体的生活,这种生活依赖于大自然节律,在其产生和消失的节奏中运动,并把非自然形式的一切狭隘和分离的事情、瓦解着和僵化着的东西排除出自身之外。”要让小说具有史诗形式,必须表现为一种共同体命运,一种“史诗的现实本身”。

史诗把塑造乌托邦作为一种尝试,最后必然是以对形式的破坏而告终,真正的现实无法在形态学上被创造,而当这个史诗时代终结,小说必将是“罪大恶极时代”的形式,“只要世界处在这些日月星辰的统治之下,小说就一定仍然是占统治地位的形式。”所以重要的是回到人这个主体,回到人性这个基点,而这或者也是在断裂甚至绝望的时代寻找精神科学的意义,是在哲学的历史化中看清文明的拯救路径——只是1914年还笼罩在某种未知中,还在梦魇未醒时,所以在这“先验无家可归”的困惑中,卢卡奇也只能给小说投以微弱的目光:

于是,从历史哲学上解释预兆的任务,只能是说出我们是否真正开始离开罪大恶极的状况,或者是否只有纯粹的希望才能宣告新事物的到来;新事物来临的征兆还如此微弱,以致它会被只是存在者的无益政权随时轻而易举地扼杀。

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

编号:B36·2190320·1553
作者:【德】胡塞尔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9年01月第1版
定价:12.00元当当6.00元
ISBN:9787100071949
页数:140页

“所有那些——心理现象的东西,自在和自为地看,都只是现象,而不是自然。”胡塞尔在《逻辑研究》完成了对心理主义的有力抨击之后,《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又开始在两条站线上作战:一方面是与自然主义,另一方面是与历史主义,前者主要表现在当时盛行的实验心理学的各种学说之中,后者则主要是指为狄尔泰等人所倡导的历史学派,胡塞尔的批判在很大程度上是《逻辑研究》中对心理主义批判的继续,他仍然在坚持不懈地提示这些学说的相对主义和主义之最终结局。除此之外,由于胡塞尔在这篇文章中公开表露了他与狄尔泰思想的分歧,因而这篇文字对后人理解现象学与解释学之间的关系也不无启迪作用。


《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要将它转变为一种秩序

自然主义者们和历史主义者们在为世界观而战,但他们是在两个不同的方面从事这项工作:将观念转释为事实并且将所有的现实、所有的生活都转变为一个不可理解的、无观念的“事实”混合物。他们两者的共同之处就在于对事实的迷信。
——《历史主义与世界观哲学》

科学是非人格的,科学只相信“合理性”,科学标识着绝对的、无时间的价值,科学的态度是对含糊的“观点”予以蔑视的拒绝,为什么哲学是而且必须是“严格的科学”?当胡塞尔要把哲学纳入到精神科学的体系里,是不是一种冒险?或许这种冒险所能抓住的机会就在于如何从自然主义和历史主义的窠臼中解脱出来,就在于如何从“为世界观而战”变成为“绝对的、无时间的价值”而战,意味着将观念变成一种秩序——似乎一直以来哲学和科学就走在分叉的道路上,而胡塞尔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种分叉就在于对事实本质界定的混淆,而冒险之正途也就是找到误入歧途的那个起点:“困境在这里是起源于科学。但唯有科学才能最终克服这个起源于科学的困境。”

困境之前,或者胡塞尔之前,哲学都被当成了一种“世界观”,这种危险并不在于对于哲学的构建会陷入对事实的迷信,更重要的是在所谓的纯粹理性支配下,哲学永远会变成一种哲思,甚至在“放弃了一切绝对观念性和有效客观性的怀疑”中,使哲学变成了一种怀疑论,最终失去对一门绝对哲学的总体信任。实际上,这种危险是改变了理性的意义,所以胡塞尔才会把矛头对准自然主义和历史主义,正是它们作为启蒙运动的产物,使理性规范支配生活称为可能,甚至在18世纪的时候,成为随着精确科学的强大而引发的诸多反应之最显著一种,并获得了强有力的推动。所以当胡塞尔剑指“对事实迷信”的自然主义和历史主义的时候,他的目的就是要把哲学带入“总体信任”中,就是要构建未来的哲学“体系”,就是要让哲学成为关于真正开端、关于起源、关于万物之本的科学。

这里涉及到的是“哲学作为严格科学”的必要性和可能性问题。必要性意义上,胡塞尔回顾了哲学发展简史,认为,哲学的历史目的就在于“成为所有科学中最高的和最严格的的科学”,因为“它代表了人类对纯粹而绝对的认识之不懈追求”,对纯粹而绝对的评价和意愿的不懈追求,也就是说,它可以满足最高的理论需求,“并且在伦理-宗教方面可以使一种受纯粹理性规范支配的生活成为可能。”胡塞尔突出了纯粹理性规范的意义,但是从其开端开始,似乎就没能做到这一点,在康德那里,哲学甚至被表述成一种哲思,所以哲学这一境况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为未来的哲学体系提供一种变革的力量——不仅仅是未来哲学需要在变革中构建体系,更重要的是现在如何具有让哲学成为严格科学的信念。

问题就在于发现哲学要进步的变革力量,“在这种变革中,通过对以往哲学所遵循的那种被误认为是科学进程的批判,这些哲学要求成为科学的主张便得到瓦解,而在严格科学意义上彻底地重新构建哲学,这个充分被意识到的意愿现在便是主导性的意愿,并且是决定着工作顺序的意愿。”所以要构建未来之哲学,必须批判过去之哲学,纠正现在之哲学。18世纪随着精确科学的强大而出现的自然主义,看起来它的目的是将哲学建立在严格科学的基础上,但是胡塞尔认为,自然主义的方法和目的都是不可信的,而且正是有一种将哲学变成实证科学的观念,使得它走向了将意识自然化,继而将观念自然化、规范自然化,最后扬弃的自身反而走向了科学的反面。

自然主义似乎是对于自然的一种观念,但是它绝不等同于自然科学中的观念,胡塞尔认为,自然科学的目的在于“以客观有效的、严格科学的方式来认识这种自明的被给予性”,自然科学的出发点是素朴的,他所认识的事物是不言自明的,“作为静止的、运动的、变化的事物而存在于无限的空间之中,并且作为时间性的事物而存在于无限的时间之中。”自然是按照精确的自然规律在空间、时间上存在的统一意义上的自然,自然主义也应该是对自然发现的结果现象,但是当对自然的发现变成一种主义,变成一种观念,其实陷入了背谬的困境中,那便是“扬弃自身”——它在教诲、在布道、在训导、在改造,当否认的东西是为了自身要求而预设,那么就是将意识自然化了,进而在观念和规范上进行了自然化。

胡塞尔举心理学为例,在他看来,心理物理的心理学,尤其是实验心理学,是一门具有严格科学地位的哲学,甚至在他看来,“严格的心理学不言而喻地是所有精神科学的基础,同样也是形而上学的基础。”因为心理学的任务就是科学探究心理因素,客观有效地规定心理因素,发现它们的构成和变化、形成与消失的和规律性,也就是说,每一个心理物理的判断都包含着对物理自然的“实存设定”。所以在心理学中,是否是一种科学,其核心的问题是意识和存在之间的关系,一般来说,存在是意识的“相关项”,也就是说是合乎意识的“被意指之物”,它是被感知之物,、被回忆之物、被期待之物、被想象之物……诸如此类,但是只要是理性话语的客体,而且在认识中,它就能在意识中显示自身,“并且根据所有认识的意义而成为被给予性。”同样,意识的经验也能给予或切中一个对象:

经验如何能够通过经验来相互证明或相互纠正,而不仅仅只是主观扬弃自身或主观地加强自身;一个经验逻辑意识的游戏如何会意味着客观的有效,意味着对自在、自为存在事物的有效;意识有趣的游戏规则为何对事物并非无关紧要;为什么自然科学应当在任何一个方面都是可以被理解的,只要它以为在其每一个步骤中都设定了并认识了自在存在的自然——相对于意识的主观河流而言的自在存在——一旦反思严肃地朝向这些问题,它们便都变成了谜。

对象是可以存在的,但必须在认识上能表明自身存在,“而且是如此地存在着”,这种表明自身“而且是如此存在”,在胡塞尔看来,就是一种“被给予性”,这是关于意识的科学,时意识的现象学,但是心理学却并不是如此,胡塞尔认为,心理学与“经验意识”有关,于经验观点中的意识有关,而这种意识是自然联系中的“此在者”,所以心理学虽然所持的是自然主义观点,却在背谬中将意识自然化了,这种自然化带来了心理学判断中的概念变得混乱,而此基础上,所谓的“经验”也不再具有被给予性,不再是一种客观,因为个体此在、心理因素都变成了第二意义的自然。

如何消除背谬?如何被给予客观的经验,如何发现本己意义的客体?胡塞尔自然认为现象学是构建这一科学的不二法门。在他看来,经验的被给予性要得到客观的规定,必须回溯到经验的本己意义,经验要成为被经验到的东西,就必须被纳入到包容性的联系之中,这是一条现象流,是带着一条贯穿的意向主线,“就像它们自身给予的那样”:“作为它们之所是的这个流动着的意识到、意指、显现,作为这个前景意识到和背景意识到,作为意识到的当下呈现之物或前当下呈现之物,作为被想象之物或被符号化之物或被映像之物,作为直观性的东西或空乏表象性的东西,如此等等。”而心理学所谓的现象是一种观念化的经验,它不是“永远是它之所是”的自然,当然也不是自然主义构建下的客观存在。

现象学是一条现象之流,是“对极为错综复杂的意识问题的完全献身中、在完全自由的、不为任何自然主义成见所迷惑的精神中进行的现象学”,只有它才能提供对“心理”的理解,所以胡塞尔认为,在现象学之上的认识论才能构成哲学的基础,才能使哲学成为严格的科学。同样,胡塞尔认为以兰克、伏尔泰等人为代表的历史主义者,也和自然主义犯了同样的错误。历史主义强调知识的历史性,主张用历史理性来取代纯粹理性的优先地位,所以历史的价值就变成了一种观念,一种“熟识”,“通过对一个历史地被再构的精神构形的熟识,对在它之中起制约作用的意见或意指的熟识,以及对从属的动机联系的熟识,我们不仅能够理解这个精神构形的内部意义,而且也能够评判它的相对价值。”在这个意义上,规定着的思维便产生了世界观哲学,这种哲学是为生活和世界提供相对而言最完善的回答,也就是说,即使用最佳可能澄清了不确定性,依然是一种相对主义,看起来是实现了一种“自然化”,但最后陷入的是一种怀疑主义困境中。

胡塞尔认为,历史的东西也是一种存在,而且是精神的存在,是“可理解的”、“可解释的”,这种意义的存在就需要各个内部自身达到统一,而统一需要从认识的源泉来论证——返回“历史”事实,就是回溯到那个伟大的、独一无二的精神领域,这个精神是“活着的、内在最丰富的、但自身仍然含混的、未被理解的智慧”,也只有从这种状态出发,才能开启逻辑加工的可能性,继而完成在严格科学中的逻辑方法学——科学标识着绝对的、无时间的价值,科学拒绝含糊的观点,科学清除对事实的迷信,而科学也是非人格的——科学的合作者不需要智慧,不需要深邃,它需要的是一种秩序,一种简单的、完全清晰的、被阐明的秩序。

秩序是为了合理性目的而存在的,所以在胡塞尔看来,哲学的终极的、极端的态度就是科学:“我们不接受任何现有的东西,不承认任何传统的东西为开端,并且不为任何哪怕是伟大的名字所迷惑,而毋宁是在对问题本身以及从它们中所产生的要求的自由献身中来试图获取开端。”它是真正的开端和起源,它关于万物之本:

只要哲学是在向最终的起源进行回溯,它的本质便恰恰在于:它的科学工作是在直接直观的领域中进行;而我们这个时代所迈出的最大一个步伐便是,它认识到,借助于正当意义上的哲学直观,借助于现象学的本质把握,一个无限的工作领域便显露出来,一门科学便显露出来,它不带有任何间接的符号化和数学化的方法,不带有推理和证明的辅助,但却获得大量最严格的并且对所有进一步的哲学来说决定性的认识。

让哲学成为科学,在胡塞尔看来,就是让哲学“回到”科学:回到意识本身,回到被给予性的经验,回到事实的本质直观,回到精神科学既有的秩序,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回到纯粹理性规范,“现象学的方法是一条通向科学的理性理论的真正道路,也是一条通向充分的心理学的真正道路。”但是当哲学的困境起源于科学,当对含糊的“观点”予以蔑视的拒绝取决于意识,当深邃和智慧成为哲学的另一种追求,规范理性批判会不会变成一个伪命题?或者胡塞尔、现象学会不会只是个体此在的一种认识论标签?

实践理性批判

编号:B36·2190320·1552
作者:【德】康德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9年05月第1版
定价:20.00元当当10.00元
ISBN:9787100026994
页数:200页

《实践理性批判》是德国哲学家康德创作的哲学著作,该书首次出版于1788年,是康德的哲学巨著三部曲中的第二部,实践理性在康德整个哲学体系中居主导和领先的地位。他认为,道德高于认识,伦理学高于认识论,行高于知,只有人心中的实践理性所规定的道德法则才具有客观的普遍有效性,才能成为普遍的必然的道德准则。在该书中,康德首次确定了精神的永存和上帝的存在,书中讨论了生活中的至善问题,康德认为人在绝对服从道德律令的情况下,不应该只是去寻找快乐,而应该去寻找上帝赐予人们的幸福。该书的重要理论意义在于,它把人的主体性问题突出出来,强调了人格的尊严与崇高,表现了强烈的人本主义精神。也有人认为,《实践理性批判》实质上是一种信仰主义和神学学说,是近代资产阶级“唯动机论”道德学的典型论著。


《实践理性批判》:凭借其自由的自律

他之所以能够做某事,乃是由于他意识到他应当做这事,并且在自身之中认识到自由,而如无道德法则自由原本是不会被他认识到的。
——《纯粹实践理性原理》

被引证的“他”,是一个在经验中的人:一个男人据说有淫欲的禀好,只要满足以下两个条件,他就可能会去实施:有可爱的对象,有行淫的机会,一种不能克制的欲望出现,或者最后实施,是被禀好驾驭了;但是,如果在他面前有满足这两个条件的机会,但是他看到他的房屋前竖起了一座绞刑架,而且有规定当他宣泄了淫欲之后将会被吊在上面,那么很明显,他一定会抑制这种禀好,放弃这种机会,当然也会终止这种行动——在经验意义上,他知道那架绞刑架对他意味着什么。

经验证实了我们心中各种概念的秩序,但是如果这个被引证的“他”面对另一种选择:如果他的君主想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处死一个正人君子,要让他提出伪证来控告这个正人君子,那么这个男人会如何选择?会克服他贪生的念头,还是会进入到君主设计的阴谋中?在这个充满冒险的故事里,即使他最后选择了为君主作了伪证,甚至眼睁睁看着正人君子死在那里,对于他来说,克服贪生的念头“原是可能的”,也就是说,当他在心里承认可能做某事,即使没有选择去行动,也完全“在自身之中认识到了自由”,这种自由并不是在经验意义上得到机会,而是在内心深处遵循了一个道德法则,这个道德法则让他认识到自由——即使没有冒险成为一种实践理性。

德行揭示了自由概念,实践理性像思辨理性提出了最难解决的问题,这一困境或者是思辨理性在二律背反中陷入无可理喻地步的一个原因,但是当一个人意识到“原有可能”,道德法则其实就已经导向了自由概念,只是所谓的意志没有变成自由行动,没有防范以经验为条件的理性,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实践理性需要一种普遍的法则,康德说:“这样行动:你意志的准则始终能够同时用作普遍立法的原则。”——人们能够做某事,人们应当做某事,在这些“此在”的命题之外,需要一种无条件的实践规则,需要意志绝对的和直接地规定,“因为纯粹而自在地实践的理性在这里是直接地立法的。”

“纯粹而自在地实践的理性”在哪里?又在何处体现?在“纯粹理性批判”的世界里,康德已经毫不手软地在形而上学身体上画出了一个口子,已经将经验的迷信送入了坟墓,已经将上帝的本体推下了悬崖,当天国被袭击,当上帝倒在血泊之中,面对贴身仆人老兰培,康德却有想给他一个“幸福的理由”,“我不得不悬置知识,以便给信仰腾出位置”,给信仰腾出位置,就是在纯粹理性之外找到实践理性的意义:里面有上帝不朽,有灵魂不灭,有自由,所以这便成为了理性在实践意义上的任务——在《序言》中,康德开门见山就指出:“这个批判应当单单阐明纯粹实践理性是存在的,并且出于这个意图批判理性的全部实践能力。”理性的全部实践能力,需要将纯粹理性看成是“现实地实践的”,也就是说,必须证明理性具有实在性,包括概念的实在性和行动的实在性,而实践理性一条无可争辩的法则证明自由具有实在性,正是这种实在性使得它成为整个理性体系建筑的“拱顶石”,通过自由理念,道德法则才能展现自己,也只有在这个意义上,作为纯粹理性在实践应用的条件,上帝和不朽的理念才能成为被道德法则所决定的意志的必然客体的条件。

必然客体的条件,如何能使自由、上帝和灵魂不朽具有一种必然的普遍性?那就是要有理性的“客观有效性”,这种客观有效性当然要排除经验主义“感觉到的必然性”这一基础,必然要防范以经验为条件的理性“想要单独给出意志决定根据的狂妄要求”,所以在实践理性的阐述中,康德首先提出了实践理性的“要素论”,而这种要素论是从实践理性的原理出发的。要决定意志,要具有客观有效性,就必须有一个实践法则,康德把主体只对自己意志有效的主观原理称作是准则,而把“对每一个理性存在者的意志都有效”的客观原理称作实践法则——它是一种“决定作为意志的意志本身”定言命令,它具有实践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必须独立于本能的、从而偶然地粘在意志上的条件。”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康德提出了两个定理:“凡是把欲求能力的客体(质料)作为意志决定根据的先决条件的原则,一概都是经验的,并且不能给出任何实践法则。”建立在欲求能力上的客体,是一种经验意义上的客体,所以不是实践法则;“一切质料的实践原则本身皆为同一种类,并且从属于自爱或个人幸福的普遍原则。”这种原理是出于自爱或个人幸福的目的。经验的条件成为一种欲求能力的客体,自爱或个人幸福的普遍原则,都将意志的决定根据置于低级的欲求能力之中,只是一种禀好而已,它无法展现真正高级的欲求能力,它是偶然的,个体的——当然,也无法趋向于自由。

所以在两个定理之后,康德提出了第三个定理:“如果一个理性存在者应当将他的准则思想为普遍的实践法则,那么,他只能把这些准则思想为这样一种原则,它们不是依照质料而是依照形式包含着意志的决定根据。”要证明这个定理,就必须完成两个任务:设定唯有准则的单纯立法形式是意志充足的决定根据;设定一个意志是自由的:试发现唯一适宜于必然地决定它的那个法则。法则的单纯形式只能有理性来表象,这样的意志是自由意志,而自由意志是独立于经验的,在这个意义上,“正是我们直接意识到的道德法则首先展现在我们面前,而且由于理性把它呈现为不让任何感性条件占上风的、确实完全独立于它们的决定根据,所以道德法则就径直导致自由概念。”所以在这个论述过程中,康德绘制出了一条实践理性的产生轨迹:纯粹理性在自为地实践意义上,“并且给予(人)一条我们称为道德法则的普遍法则”,那么在这个法则之下,纯粹理性宣布自己是“源始地立法的”,而在这样的法则之下的意志才是“我的意志和命令”,这种意志又担保了我的行动,“sic sicvolo, sic iubeo”。如此,道德法则便成为一种无条件的定言命令,它在意志上就体现为一种强制性,实践理性在道德强制性中抵抗着本能的刺激,又成为一种理智的约束,所以康德认为具有强制性的道德法则是一种纯粹意志,也是一种神圣意志,而要真正在道德法则之下,实践理性成为自为地实践的理性,就需要一种意志自律,而这也构成了康德的第四个定理:“意志自律是一切道德法则以及合乎这些法则的职责的独一无二的原则;与此相反,意愿的一切他律非但没有建立任何职责,反而与职责的原则,与意志的德性,正相反对。”

纯粹理性是实践的,是不依赖于任何经验自为地决定意志,“这个事实就是理性借以决定意志去践行的德性原理之中的自律。”而自律达到的自由,就使得我们能够“厕身于事物的一种理智秩序之列”。让意志变成一种自律,靠的是道德法则,康德认为,道德法则不通过演绎,也不需要通过理论、思辨的或以经验为支撑的理性来证明,所以它具有客观有效性,是自为存在,是一种必然性。在这个必然性的道德法则之上,康德就为实践理性找到了对象,他认为,这种对象概念就是“一种作为通过自由而可能的结果的客体之表象”,而这个客体必须先行具备,只有先行具备,行为的可能性必须先行,而这个先行具备的客体,是建立在道德法则之上的,所以很自然,康德说:“实践理性唯一的客体就是善和恶的客体。”善与恶的客体就是在理性原则之下的必然对象,“善或恶任何时候都意指对于意志的一种关联,只要这个意志受理性法则的决定使某种东西成为它的客体;因为意志决不受任何客体或客体表象的直接决定,相反它是使自己成为充任行为动机的理性规则(一个客体因此而成为现实的)的能力。”善与恶的客体脱离了我们愉悦或不愉悦这种经验意义上的感受,而成为一种理性能力,康德举例说,当一个要接受外科手术的人,他会觉得这个手术会让自己不愉悦,甚至是一个“祸害”,但是,“凭借理性,他以及每个人都承认它是善的。”

从道德法则出发,实践理性的对象是善与恶的客体,从而在意志上达到了自由,实际上,康德在道德法则和善与恶之间直接建立了必然性,“法则于是直接决定意志,符合法则的行为是自在地善的,一个其准则始终符合这个法则的意志,是绝对地善的,在一切方面善的,并且是一切善的无上条件。”从而排除了经验意义上的因果性,排除了感觉世界的可能性。对象问题解决之后,康德又提出了实践理性的动力问题,同样,他已经预设的道德法则,无可避免地具有一种理性动力:“它作为一个动力,在心灵上产生了更恰当地说,必须产生什么作用。”在他看来,神的意志不能产生动力,人类意志的动力也绝不可能与道德法则不同,所以不会是感觉冲动,不会是欲求,不会是禀好,而是一种“敬重”:“对于道德法则的敬重是唯一而同时无可置疑的道德动力,并且这种情感除了仅仅出于这个根据的客体之外就不指向任何客体。”敬重始终仅施于人,决不施于事物,是由法则决定意志的唯一方式,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上帝作为感觉对象,并不具备命令人对他爱的法则,而是出于一种职责,而且把上帝当成一种遵守道德法则的造物主,它是必然的,是意志趋向于自由的产物:

职责啊!好一个崇高伟大的名称。你丝毫不取悦于人,丝毫不奉承人,而要求人们服从,但也决不以任何令人自然生厌生畏的东西来行威胁,以促动人的意志,而只是树立起一条法则,这条法则自动进入心灵,甚至还赢得不情愿的尊重(无论人们如何并不经常遵守它),在这条法则面前,一切禀好尽管暗事抵制,却也无话可说:你尊贵的渊源是什么呢?人们又在何处找到你那与禀好傲然断绝一切亲缘关系的高贵谱系的根源呢?而人类唯一能够自己给予自身的那个价值的不可或缺的条件,就是出身于这个根源的。

职责是人的职责,敬重也是人的敬重,所以在造物主的道德法则构筑中,人就必然成为主体,“在全部被造物之中,人所愿欲的和他能够支配的一切东西都只能被用作手段;唯有人,以及与他一起,每一个理性的创造物,才是目的本身。”而人成为道德法则的主体,更重要的是在职责和敬重中,人具有的是一种对于自由的自律,“所以,凭借其自由的自律,他就是道德法则的主体。”自由的自律,是人作为主体的条件,只有这样,才能使得理性本身通过至上的和无条件的实践法则认识到自身,才能在自身中找到自己的人格,也才能超越感觉世界谋得“关于超感性的秩序和联结的认识”,从而在扩展中认识实践理性所必需的的范围。

实际上,当人被确定为道德法则的主体,人的自由的自律成为一种条件,很容易陷入实践理性的二律背反中:道德法则直接决定意志,凡是符合法则的行为都是自在地善,这是一种条件总体,但是当人作为主体而运用于现象时,仿佛产生了一个假象:现象变成了事物本身,也就是说,条件总体是一种无条件的事物本身,而现象是有条件者,当有条件者寻求无条件者,寻求至善这一对象,在某种意义上反而不再是通过意志自由产生的,而是成为先天的必然,比如幸福,“倘若至善依照实践规则是不可能的,那么命令去促进这种至善的道德法则也必定流于幻想,指向空洞想象的目的,从而本身就是虚妄的。”所以康德认为,德性必须产生一种克服自己禀好的意识,幸福虽然构成了至善的第二元素,但是它不是无上的善,它仅仅是以道德为条件必然的结果,所以需要对实践理性的二律背反进行批判扬弃,其目的是让无上的至善成为实践理性的“整个客体”,而且要竭尽可能促进至善的实现,只有这样,德性才能成为独立于禀好成为一种意志,才能在自由的自律中成为道德法则的主体。

但是幸福并不是就这样扬弃在实践理性之外,而是将其安置为一种基础,成为“感性原则管束的意向的关切”,于是康德在这个意义上建立了实践理性的公设:灵魂不朽、上帝存在和自由。什么是公设?康德说:“所谓公设,我理解的是一种理论的、但在其本身不可证明的命题,它不可分离地附属于无条件有效的先天实践法则。”虽然是不可证明的,但是它依然具有实践意义,而这种实践意义总是趋向于一种“至善”:只有在灵魂不朽的公设里,“对于一个理性的却有限的存在者来说,唯有趋于无穷的、从低级的道德完善性向高级的道德完善性的前进才是可能的。”而把上帝作为一种实存,是自然无上的原因,也必须为了至善而被设定,所以不朽、自由和上帝存在成为公设的意义在于:不朽成为“滥觞于与道德法则的完整实现相切合的持续性这个实践的必然条件”,自由则“滥觞于对于感性世界的独立性、以及依照理智世界的法则决定存在者意志的能力”,而上帝此在的设定,理智世界通过它而成为至善——实践理性的公设区别于纯粹理性的假设,它是一种需求,“使某种东西(至善)成为我意志的对象并竭尽全力促进它”,但是它必须有一个条件,“我必须设定对象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上帝、自由和不朽,虽然不能凭借思辨理性来证明,但在不是出于主观根据的希望出发,它却是在正当理由中认为“其手段是可能的或认定其对象是完全现实的”,也就是说,自由王国和道德王国在理性意义上一致设想为至善的可能性条件,而且又有益于道德性,“在这里决定我们判断的原则,虽然主观上作为需求,但同时也作为促进客观上(实践上)必然的东西的手段,是具有道德意图的认可之准则的根据,亦即纯粹实践的理性信仰。”

无论如何,这种理性意义上的信仰是起源于道德意向的,是具有实践意义的——即使进入人类心灵,具有主观意向,它依然是一种实践,因为它无法改变它的必然性:“现在非常清楚,唯一使准则成为真正道德的并且赋予它们以德性价值的意志的决定根据,即法则的直接表象和作为职责而对法则的客观必然的遵守,必须被表象为行为的根本动力;因为否则行为的合法性虽然可以产生,而意向的道德性却不会产生。”置入心灵而成为行善的最强大动力,只需要一个条件:这是一种德性,亦即在道德法则之下的自由意志,它在内心,是内心的自由。“我们自由的意识是提防心灵受低级的和使人败坏的冲动侵蚀的最佳的、确实唯一的守望者。”

在纯粹理性的知识世界里,天国早就不存在了,但是康德又在实践理性中建立了道德王国,知识被悬置,信仰找到了位置,而这一切是因为人作为真正的造物主需要返回自身,返回内心,返回作为理智存在者的世界。宇宙之上没有上帝只有星空,但是当以景仰和敬畏的方式进入另一个宇宙,在普遍和必然的连接中,无限的世界就在心中的那个必然的道德法则中展开了,“通过我的人格无限地提升我作为理智存在者的价值,在这个人格里面道德法则向我展现了一种独立于动物性,甚至独立于整个感性世界的生命;它至少可以从由这个法则赋予我的此在的合目的性的决定里面推得,这个决定不受此生的条件和界限的限制,而趋于无限。”

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

编号:B37·2190320·1551
作者:【德】亨利希·海涅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6年05月第1版
定价:18.00元当当9.00元
ISBN:9787100120944
页数:168页

1830年,海涅在革命后自愿流亡巴黎,从诗歌写作转向政治活动,成为国家民主运动的领导人,同时对法国和德国文化有许多评述,《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就写于流亡期间,写于1833-1834年间,是海涅的政论作品中最精彩的一本。本书的主旨是要论证:从马丁?路德以来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发展是德国社会革命的一种准备。全书分为三篇,第一篇论述了宗教史(从基督教的产生到路德宗教改革运动时的德国宗教);第二篇论述德国古典哲学的来源,介绍了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茨等人的哲学和影响;第三篇论述从康德到黑格尔的德国古典哲学的发展,偏重于表述它的革命意义。在书中他对上帝如此描述:“我记得有一次在睡梦中,看到上帝待在极其遥远的高空……”


《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但我们早就穿了丧服

正是,而且是一部古老的平常的书,这书像大自然一样谦虚,也像大自然一样自然;它好像那使我们得到温暖的太阳,又像使我们得到滋养的面包一样:贡献多,而一无所求;它像架着眼镜,颤抖着令人敬爱的双唇每天都在读着它的一位老祖母一样亲切而仁慈地望着我们——这部书可以言简意赅地就叫作“书”,Bi-bel。
——《第二版前言》

如温暖的太阳,如可口的面包,如慈祥的老祖母望着我们,当一部古老的书,一部平常的书,当成为食粮,成为寄托,成为爱,它不仅仅是一种宗教上的信仰标签,更在精神世界里成为一种面向自我的意识。“Bi-bel”,《圣经》文本所构筑的世界,是谦虚和自然,而对于从来具有人本主义宽容本性的亨利希·海涅来说,这一本书是不是就是在理性、批判和革命之外享有的幸福?就如康德身边腋下夹着雨伞、满脸淌着不安的汗水和眼泪的老兰培,终于在康德“不妨保证上帝存在”的实践理性中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第二版,是第一版之后的第二版,是1834年巴黎宣言之后的第二版,是充满革命精神之后的第二版,晚年的海涅已经皈依了宗教,当他开始面向上帝,他说:“关于许多事物,尤其是关于上帝的事物,我的看法已经起了巨大的变化,我以前的许多主张,同我现在更好的确信有了矛盾。”没有老兰培那样的不安,海涅是主动找寻到了上帝,因为有了皈依,所以在巨大的变化中,在矛盾的感受中,海涅却坚决地指向了终极:“理性批判毁灭了坎特伯雷大主教安瑟伦以来关于上帝存在所做的种种证明,但如果认为理性批判也结果了上帝的存在本身,那就不真实了。”也就是说,在他看来上帝本身是真实存在的,理性批判并不能否定这一切,理性批判所解构的只是教会关于上帝存在的那些证明,这些证明是不真实的,甚至只是一种虚构,但是上帝在那本“像自然一样谦虚,也像大自然一样自然”的书里作为一种永恒而存在,当它像老祖母一样“亲切而仁慈地望着我们”,幸福便成为人本主义宽容的一种注解。

理性批判和上帝存在,革命精神和宗教皈依,在这晚年的“第二版序言”中结合在了一起,这是不是意味着海涅的某种矛盾?甚至是一种面向自身的妥协?当他说:“在德国只要革命的原理不是从一种更为民族的更为宗教的和更为德国的哲学中引导出来,并且受到这种哲学的权力所支配,那就不可能有任何一种普遍性的革命。”一种革命精神贯穿在德国宗教和历史中,老兰培需要一个上帝,康德在实践理性批判中给了这个上帝一个位置,海涅需要一个上帝,在第二版前言中找到了上帝应有的位置,而这个上帝对于海涅来说,却依然是一种革命精神的体现,依然是置身在存在和认识的同一性中,或者说,他完成的是关于“上帝怎样在人里面达到其本身的意识”的命题——就在第二版前言里,海涅引用了圣经一开始夏娃和蛇的故事,当夏娃吃了树上的禁果,她便立即失去了天真和无邪,但是一种意识却产生了,“从而察觉到,作为她那种阶级的一个人物,作为后世那么多皇帝和国王的老祖母,未免太赤身裸体了,她就想有一件衣服。”

于是,她穿上了衣服,于是她具有了阶级性,于是她成为了一个具有道德感的人,而那个曾经赤身裸体、天真无邪的人只不过是一种自然存在,她不具有人本身的意识——也正是她穿上了衣服,使得整个人类的哲学体系开始建立,而这个伟大的转变却是由一条蛇作出的,“如果你们吃认识之树的果子,你们就会和上帝一样!”它引诱夏娃,它让夏娃有了羞耻感,它使她穿上了衣服,无疑一条蛇就是天堂里的闯入者,它像一个批判者击溃了上帝的天堂,把夏娃带向了人间,所以海涅说,“这位没有脚的女学者极其精辟地指出绝对怎样置身于存在和认识的同一性中”,正是这种对于同一性开创性的贡献,这条蛇便成为了“在黑格尔诞生前六千年已经讲授了全部黑格尔哲学的小小女讲师”——引诱夏娃的蛇,是康德哲学的实践者,所以在这个“Bi-bel”里,当然有理性批判,也有上帝存在,有宗教皈依,也有革命精神——“第二版前言”开启的《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不也正是海涅的“Bi-bel”?

宗教皈依而直面矛盾,海涅在这本认识到上帝和人、存在和认识同一性的书里,其实更直面于一种“对上帝的畏惧”心理,因为他的某些篇章被窜改,在海涅看来,这种窜改并非是真的对上帝的畏惧,而是对皇帝的畏惧,“当他们小心翼翼地删掉了政治上一切危险内容的同时,却放过了有关宗教的最成问题的内容。这样,就丧失了本书原有的那种爱国的、民主的倾向,并且出现了一个面目完全不同的精神从书中阴郁地凝视着我。”删除是为了不想看见爱国和民主的倾向,是为了维护皇帝的权威,所以从另一个侧面来说,这一本书里面就有着令他们害怕的革命精神,而海涅写作这本德国宗教和历史的书,就是为了在德国精神中挖掘革命的力量,正如恩格斯所评价的那样:“正像在十八世纪的法国一样,在十九世纪的德国,哲学革命也作了政治变革的前导。……黑格尔的体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推崇为普鲁士王国的国家哲学!在这些教授后面,在他们的迂腐晦涩的言词后面,在他们的笨拙枯燥的语句里面竟能隐藏着革命吗?……但是不论政府或自由派都没有看到的东西,至少有一个人在1833年已经看到了,这个人就是亨利希·海涅。”

为法国杂志《两个世界评论》而写,是为了阐述和法国革命不一样的德国精神,海涅在第一篇中就说,因为法国人不理解德国宗教和哲学的意义,所以被看成是“默默无言的花朵”,“整个德国思想对他们仍是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哑谜。”海涅就是要让这朵“默默无言的花朵”开放,就是要让德国哑谜亮出谜面和谜底,而所有的中心词只有一个:革命——宗教的,民族的,哲学的,组成了“普遍性的革命”。在宗教意义上,从基督教到天主教再到新教,本身的宗教改革就蕴含着强大的革命理想和实践努力,当路德喊出“人们必须用圣经里的话或用理性的论据来反驳它的教义”时,德国就开始进入了一个新时代。而这个新时代的开创,和法国革命不一样,它是带着鲜明的德国民族特色,是有着德国内在的历史诉求,“基督教教会把古老的日耳曼民族宗教恶意地颠倒过来;把德国人的泛神主义世界观改造为泛鬼主义的世界观;把这个民族早先视为神圣的东西变成了讨厌的妖魔鬼怪。”

基督教所宣称的是来自天意的、神灵的和神圣的恩赐,它面向受苦受难的人们,只有在天堂上才能实现无上的幸福。无疑,这样一种观念在德国的“妖怪性格”里被置换了,“德国人就是这样,他们常常在恐惧中寻求无尚的谑趣”,当泛鬼主义的世界观取代了泛神论,在某种程度上也孕育了革命的火中,而路德所提出的是,基督教消灭肉欲追求救赎和人性是矛盾的,在现实中也无法实现,而且天主教提出的上帝和魔鬼之间的所谓妥协其实是一种精神的独裁统治,在实践中剥夺了一切权利——宗教和旧政权完全结成了不可分解的同盟。路德的宗教改革就是为了打碎这个结盟的链条,把上帝变成了人,于是,宗教变成了真理:一方面,上帝成了天上的老童男,他的儿子合法性被否定,圣母丧失了“她对天界的王冠的一切权利要求”,而另一方面,牧师可以娶妻生子,天使的翅膀被剪断了,“从这时起,尤其是从自然科学作出了巨大的进步以后,奇迹便完蛋了。”

亨利希·海涅:“幸福”的人本主义者

“人们必须用圣经里的话或用理性的论据来反驳他的教义”,理性被授予了解释圣经的权利,所谓新教,就是让理性成为宗教论争中最高的裁判者,所以海涅认为,这个时代就是德国产生精神自由和思想自由的时代——而且,路德用德语翻译圣经,也给思想一种语言,就像给精神一个肉体;他也开创了关于美的文学,“所以谁要谈论德国新文学,他就必须从路德开始”。新教不仅仅是一种宗教改革的产物,同时也导致了在宗教革命中产生的哲学革命。海涅认为,近代哲学之父是笛卡尔,他提出的“我思故我在”就是明确了人的自我意识,“此哲学用不着到神学那里乞求进行思维的批准,它现在可以作为一种独立的科学和神学相提并论了。”而德国的莱布尼茨就是继承了笛卡尔的哲学思想,“单子论是从一个哲学家头脑中想出来的一个最引人注目的假设。”斯宾诺莎更进一步,认为上帝既是物质又是精神,而且同等神圣,他对于神性的证明就是认为上帝是一个实体,“这一实体是无限的,也是绝对的。一切有限的实体都从这一实体衍生出来,都被包含在这一实体之中,并于其中浮上来沉下去。”所以海涅认为,这一观点把神我和自性结为一体,在人类中神性变成了自我意识,而这种自我意识又重新通过人类来显示神性,甚至人们可以有权利说:“人类是上帝的化身!”而莱辛用巨大的批判热情鼓舞德国民族,引发了一次健康的精神运动:“正如路德不是唯一向传统作斗争的人那样,莱辛确实也并没有孤军作战,不过他在反对字句的斗争中却战斗得最为猛烈。”

单子论的假设,上帝的实体观,健康的精神运动,或者仅仅是铺垫,1781年,当莱辛在人们的曲解、憎恨和辱骂声中死去,一本开启德国精神革命之路的著作在哥尼斯堡出版,它就是伊曼努尔·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从这本书的出现起,德国开始了一次精神革命,这次精神革命和法国发生的物质革命,有着最令人奇异的类似点,并且对一个深刻的思想家说这次革命肯定是和法国的物质革命同样重要。”这是一本“砍掉了自然神论头颅的大刀”伟大的书,而康德,“单是他的姓名已能发生驱邪的威力”的人——他的破坏性和震撼性足以改变德国之后的哲学历史:“把我们的认识能力置于一种无情的考验之下,他探测了这个能力的全部深度,并定了这个能力的一切界限。”他的伟大、他的威力,他的革命意义在哪里?海涅说,康德宣告了数学形式在哲学中的死亡,康德让现象世界围绕着理性太阳旋转,康德给思想穿上了“宫廷般冷淡的公文用语的外衣”,而最为重大的变革是:康德把上帝这一本体看成是先验观念里的虚构,是一种由自然幻觉产生的存在,也就是说,我们关于本体,关于上帝,一无所知,“到这里为止康德扮演了一个铁面无私的哲学家,他袭击了天国,杀死了天国全体守备部队,这个世界的最高主宰未经证明便倒在血泊中了,现在再也无所谓大慈大悲了,无所谓天父的恩典了,无所谓今生受苦来世善报了,灵魂不死已经到了弥留的瞬间——发出阵阵的喘息和呻吟”……

当天国被袭击,当守备部队被杀死,当上帝倒在血泊之中,思辨理性就用那把大刀砍下了自然神论的头颅,这是最后的结果,而这只是长期铺垫长期准备的结果,所以海涅说,“我们早就穿了丧服”,而这种早已有之的革命精神到了康德时代,渗透到了一切科学的批判精神中,“德国被康德引入了哲学的道路,因此哲学变成了一件民族的事业。一群出色的大思想家突然出现在德国的国土上,就像用魔法呼唤出来的一样。”而在康德的批判理性之下,腋下夹着雨伞的老兰培或许只能在实践理性的那个上帝中“享有幸福”。康德之后,费希特建立了积极的、辩证的体系,但他永远是一个唯心主义者;谢林运用直观检查人类知识的源泉,但是用的是神秘的直觉;“如果人们在康德哲学中看到恐怖主义的国民代表大会,并在费希特哲学中看到拿破仑帝国,那么在谢林先生哲学中就可以看到相继而来的复辟的反动。”而真正让德国哲学真正在巨大的“圆运动”中运行的则是哲学家黑格尔,他以一种完成的方式把哲学带入了更伟大的时代,海涅成他是“德国自莱布尼茨以来所产生的最伟大的哲学家”。

1781年《纯粹理性批判》出版的时候,人们把莱辛的死看成是一种覆灭,而海涅说丧钟却已经向他们敲响,“跪下吧一一人们正在给一个临终的上帝行临终涂油礼。”而当黑格尔临死时说:“只有一个人理解我”,但随即烦恼地加了一句:“就连这个人也不理解我。”他似乎也听到了自己身体里敲响的丧钟,但是所谓后知后觉并不是哲学革命的常态,它在发生,一直在发生,永远在发生,所以海涅说:“德国哲学是一项重大的、关系到全人类的事件,只有后代子孙才能决定,我们先完成我们的哲学,然后完成我们的革命这个事实,该受到责备还是赞扬。”只要哲学家具有一种革命情怀,只要具有理性的、批判的精神,即使晚年在上帝的荣光中看见如温暖的太阳、可口的面包的“Bi-bel”,在第二版的“幸福观”里也一样能看见那条不长脚女学者,而拥有革命力量的女学者最终会成为身披铠甲,头戴战盔,手里拿着矛枪的战斗者,他的名字就是智慧女神:

目前你们尽管是浪漫主义者,伯你们还是天生的古典主义者,所以你们是知道奥林坡斯的。你们在那些摆着琼浆玉液、珍馐美味的席前尽情欢宴的裸体的神仙和仙女中间,会看到一个女神,这个女神尽管处身于那样一种欢乐和安逸的气氛中,却始终身披铠甲,头戴战盔,手里拿着矛枪。
那就是智慧的女神。

在通向语言的途中

编号:B82·2190320·1550
作者:【德】海德格尔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04年09月第1版
定价:25.00元当当12.50元
ISBN:9787100041065
页数:285页

“语言——人们认为它是一种说话,人们把说话看作人的活动,并且相信人有说话的能力,但说话并不是一项固定财产。由于惊奇或者恐惧,人会突然失语。一个人无比惊奇,深为震动,这时,便不说话了——他沉默了。任何人都会因为一场变故而失语,这时,他不再说话,但也没有沉默,而只是喑哑无声。”海德格尔这样说。这本书是海德格尔关于语言的一个演讲集,该书由孙周兴翻译,他认为:“海德格尔这本著作出奇的难解。在貌似短小精悍的语句里,有的是晦涩曲折的义理。海德格尔喜欢做的词语游戏固然颇多机智,时时体现‘思’的严格和‘说’的庄重,但译者如我,却往往要徒唤奈何。许多时候,译者被逼到了‘不可说’的边界上。”


《在通向语言的途中》:人归属于寂静之指令

我于是哀伤地学会了弃绝:
词语破碎处,无物可存在。
——格奥尔格《词语》

“在通向语言的途中”,一本书的书名整齐地写在封面上,词语与词语之间没有空格,没有大小之分,也没有加粗,你完全可以匀速地念出每一个字,但是当你以这样的方式标示出书名,甚至作为通向语言的进口,那一定会跌入到机械式的阅读中,甚至只是读过,连知识本身也无法抵达。所以不妨从这个八个字的书名开始,从词语的关系入手,寻找词语之命名,发现词语之破碎,探讨词语之表达。

是“在-通向-语言-的-途中”?打破匀速的读法,至少可以为这些没有空格的词留下一些转换语气的机会,“在……途中”自然是一种持续的过程,海德格尔把这种状态称为“持存”,而“通向语言”则是一种到达的目标,在目标和过程展开的时候,词语是作为最小的语言单位而建立表达的意义?还是在词语被人为说出之后反而丧失了其整体性?《词语》的演讲中,海德格尔引用了诗人格奥尔格的那句诗,似乎从词语的命名中发现纯粹的意义——即存在,他说:“惟有我们能支配的词语才赋予物以存在”,但是很明显,格奥尔格却“哀伤地学会了弃绝”,弃绝了词语,那么当词语被弃绝,能够赋予物以存在的词语是不是真的破碎了?

海德格尔的引用,其实对词语和物的存在提出了两个问题:能够赋予物以存在的词语是什么?需要词语才能存在的物又是什么?似乎是对于“词语”和“物”的本体论探讨,而当格奥尔格在《词语》中表达出“哀伤地学会了弃绝”,弃绝的是词语还是物?弃绝,冒号,便是弃绝之结果:“词语破碎”,而这其实也是弃绝之开始,因为“无物可存在”。无物就是没有物,这是一重否定,而在“词语破碎处”,词语也不可支配,于是有了第二重否定,所以弃绝变成了双重否定之后的一个肯定:因为弃绝才有“学会”的可能,所以海德格尔说,“学会”便意味着获得一种洞见,“学会”也意味着我们去达到这样一种洞见——它在途中,在行进中,“上路去经验”,而这一切的经验获得是打开了“道出”的进口:“只有在词语获得允诺之处,一物才存在。”

诗人的洞明便是:“惟有词语才让一物成其为物。”同样的启示在诺瓦利斯的那篇《独自》之文中被阐释:“语言仅仅关切于自身,这正是语言的特性,却无人知晓”。”当诗人弃绝了关切于自身的词语,当词语在言说中被打碎,无人知晓之后是不是“通向语言”?在《走向语言之途》中,海德格尔写下了一个边注:“为何不是诸道路中的‘一条’呢?这个演讲试图让人体察并且命名语言的固有特性——召唤人们进入不显眼者的可疑问性中(一种隐瞒的不显眼者,它的丰富性)。”并非是诗人切近于自身的语言才是纯粹的诗,在弃绝的双重否定中,在无物可存在的破碎处,其实是一种可能性的展开:“在此我们要斗胆一试某种异乎寻常的事情,并用以下方式把它表达出来:把作为语言的语言带向语言。”作为语言的语言是一种物,当把这种物带向语言,即通向作为本质的途中时,它才是一种存在。

“把作为语言的语言带向语言”,在海德格尔那里,其最重要的意义是,语言作为语言而成其本质的方式,是一种持存的方式,“也就是在那个允诺语言入于语言之本己要素而成其本身的东西中聚集起来的方式。”这种持存地“通向语言的途中”,海德格尔称之为“道说”——取自中国道家“老子”的“道”。在海德格尔看来,“道”就是“道路”,这种“道路”是高于理性、精神、意义等形而上学的规定性,他在《语言的本质》中说,把“道”看成是理性、精神、理由、意义、逻各斯,其实是误入了形而上学的范畴,““根本上”它就意味着道路”——也正是在这“道”上才可以真正“道说”。海德格尔区分了道说和说话,在他看来,有人可以滔滔不绝地说话,但是并不一定是“道说”,而有人沉默不语,却可能在不说中道说很多,因为,道说便是语言之本质,“道说。语言说话,因为语言道说,语言显示。”而当道说在道示中抵达语言的本质,也使得人作为“终有一死者”居于其本质之中并使之能成为说话者,“大道居有人,使人进入为大道本身的用之中。如此这般居有着作为成其本身的显示之际,大道乃是使道说达乎语言的开辟道路。”

语言说话即“道说”,“道说”是在道示中成为语言的本质,使终有一死者成为说话者,那么这个“终有一死者”为什么要走上语言之大道?在之前他在哪里?海德格尔在“对特拉克尔诗歌的一个探讨”中对诗歌中的语言进行了一番阐释,也正是试图回答未被道出的诗歌如何被道说,诗人如何在异乡之路上回家。特拉克尔诗作中有一首诗说:“灵魂,大地上的异乡者。”异乡者传递的意义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异乡,他是漫游者,他在漫游之际寻找大地;但是在寻找中它听到了召唤,于是走在通向其本己家园的道路上,以便自己能够在大地上“诗意地筑造和栖居”,从而实现拯救大地只为大地这一灵魂之本质。

现在的问题是,是谁怀念着异乡人?或者说,异乡人被谁召唤?在被召唤的时候,异乡的灵魂其实还没有“带回家”,也就是说没有带入其“隐蔽本质的居所之中”,异乡人的漫游在另一种层度上甚至是“趋向没落”,“没落就是自行沦丧于蓝光的精灵的朦胧中。”通过特拉克尔的诗歌,海德格尔其实指出,正在通向他的途中的异乡人是一个孤寂者,他的回家实际上就是没落于一种“蓝光”,而这朦胧的蓝光是夜间小路,是蓝色的夜,是童年的记忆,是灵魂的飞翔,它们聚集而起成为一种精神,而孤寂者的孤寂便是“精灵的”存在,而在海德格尔看来,“精灵的”是由精神规定的,它的本质在于燃烧,燃烧而开辟道路,所以,“只有当灵魂在漫游中深入到它自己的本质——它的漫游本质的最广大范围中时,灵魂的忧郁才炽热地燃烧。”

灵魂在漫游,精神在燃烧,虽然不再是形而上学意义的“精神”,但是当孤寂者走向这条大道也只是“拥有位置之本质”,也就是说,和作诗一样,它只是在位置之本质中完成了倾听,“孤寂首先把这种倾听收集到它的悦耳之声中,借此,这悦耳之声便响彻了它在其中获得回响的那种道说。”已经有了可能,有了方向,甚至在持存着,但是是回返的第一阶段,也就是在位置之本质中开始了漫游式的应合:“跟随着道说,也即跟随着道说那孤寂之精神向诗人说出的悦耳之声。”

正如海德格尔把这个异乡者的状态叫做“孤寂”,在他看来,真正的“道说”,真正揭示语言之本质的状态叫“寂静”,无论是在特拉克尔诗歌中研究“独一之诗”,还是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手冢富雄教授关于东西方之间的语言困境、美学的危险,都是一种对话,一种“探讨”,而探讨的意义就是找寻位置之本质,像一个异乡人,被精灵所召唤通向灵魂的栖居之地,“指示位置;然后也意味着:留意位置。”位置之本质,是收集那些东西,只有洞照那些被聚集者,才能把聚集的东西释放到本质中,而整个过程才是寂静——而语言,在海德格尔看来,就是寂静之音。

所以必须回到语言的本质“道说”。语言的本质是什么?很直接的回答是:说话。人们认为,这是人的一种天性,人天生就有语言,所以在他们看来,只有语言才使得人能够成为作为人而存在的生命体,也就是说,只有作为说话者,人才是人。所以在回答语言的本质是说话的时候,人们传递的信息有几重含义:一是把说话看成是一种表达,第二则是把说话当成是人的一种活动,而在哈曼的那个论点中,语言是一种理性。但是在海德格尔看来,“语言说话”这个命题有着太多的问题:“语言说话。语言之说的情形如何?我们在何处找到这样一种说话?”或者更扩展之,什么叫说话,当人是说话者的时候,人是什么?

语言说话,如果是表达,那么说话只是“源出于某种特殊的欲望”,如果人作为说话者才称其为人,那么人就成为语言的一个保证。无论是表达还是人成为保证,最大的问题是,“在所说之话中,说话已经达乎完成了。”但实际上,海德格尔认为,“在所说之话中,说话并没有终止。在所说之话中,说话总是蔽而不显。在所说之话中,说话聚集着它的持存方式和由之而持存的东西,即它的持存,它的本质。但我们所发现的往往只是作为某种说话之消失的所说。”说话之所说,没有消失,也没有完成,当然更不是人的一种保证,“语言说话”而揭开语言之本质的意义是:“语言从这个领域而来向我们道出其本质。”这样一种命题就是:“语言是:语言”——“Die Sprache ist:Sprache。”

海德格尔从格奥尔格的《冬夜》入手阐释语言的本质,在他看来,语言的本质是一种纯粹,而诗歌就是这种纯粹,“一首诗的伟大正在于:它能够掩盖诗人这个人和诗人的名字。”诗人被掩盖,是为了在寻诗歌中真正的诗意因素,因为纯粹的诗在说话,就是诗意道出自身:是语言说话,也是语言说话——第一个“语言说话”重点在说话,“什么是说话”,第二个“语言说话”,是谁在说话——正是这两种表达道出了语言的本质。

雪花在窗外轻轻拂扬,
晚祷的钟声悠悠鸣响,
屋子已准备完好
餐桌上为众人摆下了盛筵。
只有少量漫游者,
从幽暗路径走向大门。
金光闪烁的恩惠之树
吮吸着大地中的寒露。
漫游者静静地跨进;
痛苦已把门槛化成石头。
在清澄光华的照映中
是桌上的面包和美酒。

格奥尔格的诗中,那些诗意的东西是落雪和晚钟,“雪花在窗外轻轻拂扬,/晚祷的钟声悠悠鸣响”,海德格尔认为,“此时此际在诗歌中向我们说话了”,这种说话海德格尔称之为“召唤”,而召唤的准备是“命名”:“命名在召唤。这种召唤把它所召唤的东西带到近旁。”“屋子已准备完好/餐桌上为众人摆下了盛筵。”但是众人似乎不见,因为他们是异乡人,是漫游者,但是当召唤发生,被召唤所要到达之位置便是“隐蔽人不在场中的在场”,也就是说,命名着的召唤是“令物进入这种到达”——这种令是邀请,它建立的是“使物之为物与人相关涉”的关系。

这种相关涉的令使物进入到达,海德格尔称之为“物化”,“物化之际,物展开着世界;物在世界中逗留,因而向来就是逗留之物。”而另一方面,世界也被命名,这是世界化的过程,在物化和世界化的过程中,诗歌“通过令物走向世界和令世界走向物来说话的”。但是物化和世界化并不是走向完全亲密的融合,在海德格尔看来,亲密的意义是“完全分离并且保持分离之际”,也就是说,存在着两者之“中间”,这个“中间”的状态便是“区-分”:“区-分”使世界与物向着“中间”并通过“中间”贯通为一体,“区-分”是为了让居有物进入世界之实现并衡量世界和物。

所以在这首诗里,其实是关于语言的三个过程:首先令物到来,物物化着实现世界;其次是令世界到来,世界世界化赐予物;再后,是令世界和物的“中间”到来,在亲密性分解中,有着撕裂着的痛苦,但也有面包和美酒带来的世界之明亮,所以海德格尔认为,语言说话的真正意义是:“语言令被令者,即物-世界( Ding-Welt)和世界-物( Welt-Ding),进入区-分的‘之间’中。”在“中间”,不管是物还是世界,都保持了静默,“它通过让物居于世界之恩赐中而得以静默。它通过让世界在物中得到自足而静默。”而双重静默便是“寂静”:“语言,即寂静之音,乃由于区-分之自行居有而存在。语言作为世界与物的自行居有着的区-分而成其本质。”

在这种寂静之音里,人在语言本质中,起到的只是应合的作用,“人说话,是因为人应合于语言。这种应合乃是倾听。人倾听,因为人归属于寂静之指令。”所以人作为终有一死者,是为了应合语言而存在的,也正是在应合而倾听中,人学会了在语言中栖居。终有一死者的栖居最后一定会成为一种经验,但是经验的意义不是理性,而是让“某个东西与我们遭遇、与我们照面、造访我们、震动我们、改变我们”,是让我们接受和顺从语言的要求,是“把他在语言上取得的经验特别地亦即诗意地带向语言而表达出来”,而这种经验的过程便是“在行进中、在途中通达某个东西,通过一条道路上的行进去获得某个东西”,从而“在通向语言的途中”。

斐德若篇

编号:B31·2190320·1549
作者:【古希腊】柏拉图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8年11月第1版
定价:15.00元当当7.50元
ISBN:9787100164016
页数:86页

《斐德若篇》是柏拉图的对话体著作之一,以斐德若和苏格拉底的对话为主要线索,以莱什阿斯和苏格拉底作的三篇关于爱情的文章为讨论中心,阐述了柏拉图对修辞术的看法。文章中涉及对爱情的讨论由三篇文章构成,它叙述了对话者关于爱情的意见,通过辩证法逐渐上升到关于爱情的知识或真理的过程的;与此同时它也叙述了另一种上升,即在前一种上升的基础上修辞术向辩证术的上升。《斐德若篇》在形式上的这种向知识或真理的上升,与其内容强调灵魂的爱智相得益彰地结合起来了,揭示了苏格拉底或者说柏拉图哲学的一种本质:由意见向知识或真理的上升。苏格拉底在最后一篇文章中,提出了一种截然相反的爱情观:爱情不是利害的算计和肉欲的满足,而是通过一种神圣的迷狂而达到的对于美本身的爱慕。


《斐德若篇》:只有哲学家的灵魂可以恢复羽翼

但是那另一匹马,那匹驯良的马,却和主人站在一起,受了贞洁和理性的感召,向那匹劣马进行挣扎抵抗。

一匹马是驯良的马,一匹马则是顽劣的马,两匹马是相对于主人而存在的:顽劣的马总是不受约束,总是用好话向主人说,“劝他要在一点快活事里得到许多心血的报酬”;驯良的马却只是不作声,按照主人的想法甘心做着事;当主人和两匹马在一起,主人的态度似乎也是重要的,顽劣的马和驯良的马对于主人都是出于真心,都是忠诚,但是当主人想要对两匹马有不同的态度时,便有了分歧:顽劣的马是冲动,是疯狂,它可能会破坏主人的行为,在这个时候,驯良的马就会在贞洁和理性之下,向顽劣的马发起抵抗。

一种比喻,苏格拉底引用一篇文章,实际上是在向斐德若阐述灵魂中爱的意义,顽劣的马是情人,驯良的马是爱人,出于对主人的真心,情人和爱人都有忠诚,但是顽劣的马更像是一种友谊,而驯良的马却始终和主人站在一起,只有在爱面前,那个主人才会“受到无限的崇拜”,才会“像一个神”,而只有主人成为被崇拜的神,也便在爱的征服中具有真正的灵魂。“因此,每个人选择爱的对象,都取气味相投的,那被选择的对象仿佛就是他的神,就像他所雕饰的一尊神像,备他供奉祷祝。”一种爱的理想状态?苏格拉底用驯良的马来昭示理性和贞洁,实际上是在提升灵魂意义的时候,向斐德若提出一种真正的修辞术:写文章本身没有美丑,“我想写文章可丑,是在写得坏的时候。”

从马的比喻到灵魂,再到写作的美丑和好坏,实际上苏格拉底并不是真的在阐明一种“术”,并不是在驳斥“诡辩术”的荒诞,而是在方法论中寻找真理,“所谓神灵的就是美,智,善以及一切类似的品质。”一个人如何拥有神灵的品质,又如何在灵魂意义上走向真理大草原?“这原因在人类理智须按照所谓‘理式’去运用,从杂多感觉出发,借思维反省,把它们统摄成为整一的道理。”理性、思维、哲学,都是灵魂世界走向美智善的条件,但是这个“统摄成为整一的道理”却总是在诡辩中变成了那一匹顽劣的马——就像情人,说着好话,要着心血的报酬,却让主人在坏的世界里被引诱,从而失去了研究自我认识自我的可能。

修辞术和诡辩术,驯良的马和顽劣的马,爱人和情人,美和丑,以及感性和理性,似乎都在分裂的状态下处在不同的世界,就像苏格拉底和斐德若——一个诡辩家和修辞家家的信徒,但是两个人并不是交锋,而是在“对话”中辨析灵魂、真理和美的意义。两个人相遇,两个人都不穿鞋,两个人沿着河流走,两个人来到梧桐树下,这些都是共性存在的标志,只有共性走在一起,才能展开“对话”,才能明辨是非,才能达成共识。但是先入为主一般,作为诡辩家的信徒,斐德若在遇到苏格拉底的时候,就沉浸在莱什阿斯的那篇文章里:一个美少年受人引诱,引诱他的人不是一个有爱情的人,“妙处就在这里,他很巧妙地证明应该接受的倒是没有爱情的人,而不是有爱情的人。”

斐德若称赞这篇文章是妙的,就在于它突破了一般人的理解,认为没有爱情的人比有爱情的人更有优势,也就是说,爱人应该接受没有爱情的人。莱什阿斯在文章中列举了爱情的种种毛病:有爱情的人容易得到欲望的满足,于是他们就会对所施与的恩惠感觉到后悔,于是就会计算自己所受到的损失;因为他要讨得爱人的欢心,于是得罪了全世界,而且他还会因为爱而可能抛弃现在的爱人,“如果那未来的爱人要他那样做,他会毫不犹豫地伤害现在的爱人。”有爱情的人会明目张胆追求自己的爱人,所以会招致别人的议论,而一旦爱情破裂,有爱情的人会受到更大的痛苦;另外,在爱情中人们更注重容貌而不是性格和身世,“因此,到了欲望已满足的时候,交情就保持不住。”

有爱情的种种弊端,都是为了凸显没有爱情的意义,所以,莱什阿斯又从没有爱情方面论证了好处:没有爱情的人施与恩惠并不受情欲的驱遣,而是一种自由自愿的行为,所以在顾得自己利益和地位的同时不会感到后悔;没有爱情也不会冒充为了爱而忽视自己的事业,不会算计自己的损失,当然也不会引起家庭的纠纷;当然,因为没有爱情,即使破裂了,也不会遭受痛苦,他们“先有友谊”,“目的达到了,友谊也不会冷淡起来,而且往事的追忆会保证来日的交欢。”

莱什阿斯论述了没有爱情的人比有爱情的人更自由,也更应该被人接受。当斐德若在苏格拉底面前引用了这篇文章,苏格拉底并没有直接说出文章的毛病,而只是认为这篇文章只是在辞藻和语言方面有一些问题,比如为了显示才能将一个意思用三种方式来讲述,这种修辞术在苏格拉底看来,似乎并没有达到理想的境界,“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丟掉它们就无话可说。所以我以为对于作者,不用在这方面苛求;对于这一类题目的文章,不必较量里面的意思,只消看这些意思怎样安排。”所以,苏格拉底反而以戏拟的方式,用另一种“诡辩”来阐述这个颠倒是非的主题:作者要向一个美少年献殷勤,用“一个没有爱情的人应该比一个有爱情的人更有理由得到恩宠”的观点来说服他。

苏格拉底首先确立了一种“公认的定义”,也就是:什么是爱情?他把爱情有关的动机分为两种:一种是天生追求快感的欲念,一种则是追求至善的希冀,如果是为了追求至善的希冀,在理性的控制下,就是“节制”,而在快感的欲念下违背理想就是“纵欲”,而爱情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有一种欲念,失掉了理性,压倒了求至善的希冀,浸淫于美所生的快感,尤其是受到同类欲念的火上加油,浸淫于肉体美所生的快感,那就叫作‘爱情’。”当爱情的定义明确,苏格拉底就把有爱情的人称作是被欲念控制了的“变成快感的奴隶”,为了从爱人那里得到最大限度的快感,于是他有了心病:厌恶一切与欲念作对的东西,所以他是妒忌的,不让爱人接近其他人,也不让她接近那些思想境界高尚的人,而这条通往哲学之路被阻断,于是他不再理智:“他妒忌爱人有财产,等它损失完了,他才高兴。此外,他还希望爱人长久不结婚,没有儿女,没有家庭,因为他想尽可能地长久霸占着爱人,供他自私的享乐。”但是在爱人之外,没有爱情的情人则不然,“从前他发过许多誓,说过许多好话,允许过许多好东西,借这些花言巧语勉强达到目的,爱人所以隐忍敷衍,是希望将来能得到他所允许的那些好处。”

显然,在这个有爱情的人比没有爱情的人有更多毛病的文章是建立在一种诡辩的论点之上的:爱情是一种欲望满足,是一种肉体快感,是没有理性的行为。当苏格拉底套用诡辩术来做这篇文章的时候,他说自己“心里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惶恐”,因为这是一种如伊比库斯所说“求荣于人而得罪于神”的罪过,这种罪过讲给斐德若听,其实是暗含了一种伏笔,于是他接着说,为了消除这种惶恐,“我也要劝莱什阿斯赶快另写一篇,证明在旁的情形相同时,应该给恩宠的不是没有爱情的人,而是有爱情的人。”

而在作这篇文章之前,苏格拉底开始论证爱情的真正意义,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爱情”是被一种“迷狂”所控制,它是一种被神力所控制的技术,为的是消灭清醒,而当清醒不再,灵魂似乎也迷失了。所以苏格拉底进一步指出灵魂的意义:“如果灵魂是完善的,羽毛丰满的,它就飞行上界,主宰全宇宙。如果它失去了羽冀,它就向下落,一直落到坚硬的东西上面才停,于是它就安居在那里,附上一个尘世的肉体,由于灵魂本有的动力,看去还像能自动,这灵魂和肉体的混合就叫作‘动物’,再冠上‘可朽的’那个形容词。”在这里,灵魂是一种动态过程,它需要培养一种抵达美智和善等品质的羽翼,只有理智这样一个灵魂的舵手才可以关照到它,所以灵魂需要真理,因为“那大原上长着灵魂的最高尚的部分所需要吃的草,以高举灵魂为本性的羽翼也要借这种草来滋养”。那么谁来种植真理大草原的草,那就是哲学家,“因为哲学家的灵魂常专注在这样光辉景象的回忆,而这样光辉景象的观照正是使神成其为神的。”

哲学把灵魂提升到神的位置,“就像他所雕饰的一尊神像,备他供奉祷祝”,所以爱人也是一种神,她在那匹驯良的马身边,在贞洁和理性的感召下,在驱逐顽劣的马的过程中彰显爱的灵魂。而从爱到文章的美,一样的道理,只有去除了“写得坏”的文章,才能让文章充满真理的力量,甚至这个过程也是美的——苏格拉底反问斐德若:“如果我们所追求的境界美,尽管遭遇到困难,这追求本身也还美的?”而斐德若在听了苏格拉底的论述之后,也看见了一种神力:“所说的就是我的心事,我愿馨香祷祝我能成为这样一个人。”

从成为莱什阿斯文章的读者,到以戏拟的方式暴露诡辩的问题,再到回到自己的观点,苏格拉底面前是三篇文章,就像灵魂的三种状态,一种是顽劣的马,一种是驯良的马,一种则是那个马主人,而只有驾驭马的主人才是有真正灵魂的,才能自己选择方向和目标,才能拥有理性的力量,所以灵魂必须回到“主人”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就是苏格拉底所说的“研究我自己”,在他看来,诡辩术所热衷的是解释神话,“要解释的神话多着哩,一开了头,就没有罢休,这个解释完了,那个又跟着来,马身人面兽要解释,喷火兽也要解释,我们就围困在一大群蛇发女,飞马以及其他奇形怪状的东西中间。”穿凿附会而已,而苏格拉底似乎也在这个神话体系里,得尔福神谕早就有了预言:“他是希腊人中最有智慧的。”所以苏格拉底站出来让自己成为一种靶子,他认为,自己活在神话里,却不知道自己,唯一走向自己的方式就是认识自己,不穿鞋地走在水里是认识自己,坐在梧桐树下对话是认识自己,从诡辩中反其道而发现真理也是认识自己:

所以我把神话这类问题搁在旁边,一般人怎样看它们,我也就怎样看它们;我所专心致志的不是研究神话,而是研究我自己,像我刚才所说的;我要看一看我自己是否真是比泰风还要更复杂更凶猛的一个怪物,还是一种较单纯较和善的神明之冑,呃,朋友,这不就是你要带我到的那棵梧桐树么?

萨宁

编号:C38·2190320·1548
作者: 【俄】阿尔志跋绥夫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7年08月第1版
定价:49.00元当当24.50元
ISBN:9787532163410
页数:353页

萨宁返少小离家,其性格在家庭之外养成,自由自在得像“一株生在田野中的树”,他对一切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讨厌周围几乎所有的人,甚至自己的亲人,他光明正大地追求享乐,为所欲为,却又陷入疲惫不堪的孤独和无意义的绝望中。俄国颓废主义文学流派的代表作家阿尔志跋绥夫的《萨宁》出版于一九〇七年,正好是俄国知识分子普遍感到失落与沮丧的时期,“不是阿尔志跋绥夫书写了萨宁,而是萨宁书写了阿尔志跋绥夫,萨宁塑造了与自己的形象一模一样的作者。”评论家这么说,然而因小说充满了个人主义的思想和颓废厌世的情绪,以及对情爱的描写,一度被列为禁书。第一句:“人生最重要的时期,就是受最先接触到的世界与自然的影响而形成性格的时期,而在这个时期,弗拉基米尔·萨宁却是在家庭之外度过的。”


《萨宁》:生活——是不治之症

“人真是个讨厌的东西呀!”他并非想到,而是感觉到了,因此,他想立即离开,哪怕是暂时地离开所有这些人,离开这列火车,离开污浊空气,离开烟雾和轰鸣。
——《第四十六章》

离开小镇,离开火车,离开污浊的空气,离开烟雾和轰鸣,当萨宁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是是迈着有力的大步,向着明亮、欢乐的朝霞前行,他看见的是醒来的草原,是绿色的远方,是无边的穹顶,是冉冉升起的太阳,“宛如萨宁迎着朝阳走去。”这是一种希望的开始,这是新生的预兆。决然而离开,当阿尔志跋绥夫设置了这样一个结局,似乎一切都显示出希望的色彩。

而且,是因为他的身后充满了死亡和迷惘,和他接吻享受过一种快感的季娜变成了路人,怀孕的妹妹丽达走上了没有爱和婚姻的道路,在谢苗诺夫死后他还听到了尤里将那把枪对准自己脑袋而发出的沉闷声响,“我忍让过这些人,尽我所能地忍让……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他曾对伊万诺夫这样说,所以在一个无法忍受、感到无聊的世界里,他只有离开这一切,只有朝向升起的太阳,才能寻找到生活真正的意义。

但这样的结局或者只是阿尔志跋绥夫的一种“虚构”,身后是迷惘和死亡,身前是醒来的世界,离开既是为了离开,也是为了抵达,但是对于萨宁来说,他并不是在寻找目的和意义,而是在无目的和无意义中继续滑行,早晨或者黑夜,死亡或者新生,后转或者前行,都只是一种简单的动作,甚至只是一种习惯,因为他从来认为自己的路是一成不变的,“我对生活既没有什么要求,而没有什么期待。而人生的结局也从来不会是幸福的:只有衰老和死亡,仅此而已。”

用无目的和无意义取代目的和意义,造成的假象也许是这个时代的症候,当萨宁把生活当成一种活着的状态,当他只看到最后的衰老和死亡,他的离开和他的回来一样,只是一种如物一样的简单滑行——最后一章是大踏步的离开,而第一章则是自由地回来,“没有一个人保护他或指导他;他的灵魂遂完全自由、别致地成长起来,恰如一株生在田野中的树。”当初为什么离开,现在为什么回来,在离开和回来之前发生了什么,阿尔志跋绥夫一直没有交代,对于一个在人生之路上滑行的物来说,似乎也没有交代的必要,当他回来时,母亲和妹妹丽达觉得他依然是一个陌生人,当母亲问他这些年做了什么时,他说:“喝酒,吃饭,睡觉;有的时候我去工作;有的时候,我不做什么!”而当母亲再问他以后怎样生活的时候,他的回答是:“呵!无论怎样都可以。”

把萨宁那些年的经历抽离了,把萨宁过去和未来都放在缺省状态,就是阿尔志跋绥夫对于作为物的生存状态的一种嘲讽,但是当他回来,并非是无意义的,而是在这个回返的世界里,萨宁提供了一种参考坐标,当身边的人遭遇人生的困境,当朋友和亲人面临爱的抉择,当每个人遇到道德的考验,萨宁提供了一种参照系,或者悲观或者乐观,或者生或者死,或者善或者恶,都在这面镜子的对照下,显示出这个时代的集体症候。

萨宁有着自由的灵魂,像一株在田野中生长起来的树,他的这种自由对应着母亲的观念,母亲所想要的是儿子在社会上有应得的尊贵地位,当他像流浪者一样离开,当他无所事事回来甚至无聊地面对未来,母亲一定是痛心的。这个地位观在上辈人那里得到体现,而军官扎鲁丁无疑是母亲眼中有地位的人,所以当她得知丽达和扎鲁丁恋爱之后,是满心的欢喜,以为女儿从此会有一个稳定的未来,“依照她的理想,一个人的感受、谈吐和行为方式,应该和他的教育、财产、社会地位相符,在她看来,这一点是自然而然的:人应该不仅仅是具有一切天赋个性的人,而且还是具有某种共同标准的人。”但是身为上尉的扎鲁丁,面貌漂亮的萨鲁丁,当初喜欢上丽达,更多是对于女性肉体的一种掌控,“他充满着激情地将丽达那丰满、柔软的身子紧紧地抱住,紧贴在自己的身体上,好像烙铁般滚热的接触,她仿佛被包围在一阵温暖、如梦、芳香的云雾中。”

这其实是两方面的契合,一方面是扎鲁丁代表的地位和身份,是很多人尤其是丽达母亲理想中的类型,另一方面则是丽达本身在用身体说话,“她的美貌、甜美的声音、焕发的青春气息让整个花园亮丽起来。”萨宁甚至也醉心于这种肉体美,在他回来的时候,就抱住了丽达的腰,用奇异的、半狰狞、半温柔的声调对她说:“你已经长成一个美人啦!……第一个你爱上的人将是一个多么快乐的人啊。”似乎是超出兄妹之间的亲热,而丽达身上散发着诱惑人的魅力,也是基于她的一种观念,按照萨宁的说法,丽达有着“对一切的渴望”心态,“她想知道一切,体验一切”,所以当她遇见扎鲁丁的时候,自然双方一拍即合。

丽达和扎鲁丁的行为在自由主义者的萨宁看来,是一种自然的流露,萨宁认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恶,它是偷盗,是说谎,是欺诈,是犯奸淫,“这一切都牢牢地扎根在人的身上!”性恶论在萨宁那里却也不是恶,而是一种自然和真诚,它所表现的方式就是享乐,而这种基于身体而追求享乐是人区别于动物的特征,“因此,对享乐的要求与理解,正是人有别于动物的许多特点之一。畜类,主要是畜类,不理解享乐,也不能够去得到享乐。它只是满足他的需要。我们都同意,人不是为了受苦才创造出来的,受苦并不是人类追求的理想。”所以人不需要节制,不要掩饰,就像醉汉,“他想唱歌就唱歌;他想跳舞就跳舞;他并不为自己的喜欢和快乐而感到害羞……”

性恶论其实是享乐主义,而享乐主义又是人自由的一种表现,但是当扎鲁丁拥有了丽达的肉体,萨宁为什么又感觉到忧伤,甚至悲痛?当萨宁和别的男人围着季娜,并且目光不离她那高耸的胸部和美丽的颈脖时,丽达也会嫉妒?而丽达将身体给了扎鲁丁并告诉他怀孕的时候,扎鲁丁回绝了她的时候,想要体验一切的丽达为什么又感到了被权力抛弃的痛苦?“大地在脚下飘浮;身体变得软弱无力,任人摆布,在她面前只剩下一双黑亮、可怕、无耻而诱人的双眼,由于两条粗野的赤裸的手臂的强力抚摸,她那赤裸的双腿无耻地、情欲极强地颤抖起来;渴望再一次体验这种好奇、无耻、疼痛与快乐。”她甚至想到了投河,想一死了之告别这个把她抛弃的世界?

这一切似乎都无法解决一个问题:个体的享乐主义是不是不会影响到他人?如果影响到他人,这是不是变成了一种自私的自由主义?而且在丽达和扎鲁丁之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影响因素,那就是道德。道德一方面是丽达委身于扎鲁丁之后被抛弃的羞耻感,因为这种羞耻感,丽达认为自己失去了一切,所以她像用自杀的方式毁灭一切。但是这种羞耻感在萨宁那里变成了对于美丽的亵渎,他认为,‘怀孕’这个粗俗、沉重的兽性字眼与丽达那迷人的脸庞是如此的不协调”,也就是说,萨宁对她的劝诫依然在肉体意义上,而且在他看来,怀孕也是违背自然、违背享乐的一种表现,他说起女人生孩子,“首先,生孩子是一件最无聊、最肮脏、最痛苦、最无意义的事情;其次,也是主要的,是因为人们会不断地折磨你。”只要纳入这个社会的体系里,一切都是痛苦的,都不再是个人意义上的自由。

萨宁无疑是自私的,他的这种自私甚至摧毁了丽达所谓的道德。还有一种道德,则和扎鲁丁有关,当他得知丽达怀孕之后,一个计谋在脑海中形成,他要和丽达断绝关系,让她去堕胎,结束这段恋情,这个被丽达称为“你是个畜生”的行为当然更是一种自私,当离开丽达之后看见了别的女人的身体,听到了别人谈论乳房,他又开始想念丽达的肉体,甚至无耻地想要好和丽达再次见面,当被萨宁拒绝之后,作为军官的他又想把自己当成英雄,要和萨宁对决,不想萨宁几拳就把他打翻在地,而受伤之后的扎鲁丁再也无法接受颜面失尽的耻辱,“什么完了?一切!我的一生——毁了!为什么?因为我被侮辱了——我就像一条狗那样挨了揍……一拳砸在脸上……我再不能待在军队中了……再不能了……”身份和地位,在扎鲁丁看来是至上的道德,他宁肯背负一个女人的爱,宁肯被丽达骂是“畜生”,却无法逃离这个社会规则下的道德,终于,他选择了自杀——这是“一切都完了”之后荒谬的绝望。

实际上,无论是丽达还是扎鲁丁,他们都无法逃离约束,都无法真正享乐,他们死在自己建立的所谓道德世界里,而诺维科夫似乎在身体、身份之外追求着自己的幸福,他一方面认为这个小镇让人感觉到无聊,所以他想要突围,丽达的出现是让他看到了一种美好,甚至他对于丽达并不完全觊觎他的身体,在丽达面前他勇敢地说出了“我爱你”的表白,但是丽达不喜欢便把他推向了更无聊更迷惘的境地,而当丽达怀孕被扎鲁丁抛弃之后,萨宁劝说他接受丽达,担负起保护自己所爱女人的义务,在犹豫之后,诺维科夫似乎也同意了,而丽达在放弃自杀之后之后,似乎也觉得用这样的方式可以维护自己的道德世界,在这个过程中,诺维科夫抵达了道德所谓的善?其实只是萨宁享乐主义的一种牺牲品,“他的内心是一片空虚和黑暗,只有一种由宽恕、牺牲、功勋构成的悲凉的幸福在远处闪光。”

丽达、扎鲁丁、诺维科夫之间的微妙关系其实以三种不同的道德观构筑了一个表象世界,而里面都是羞辱,都是堕落,都是荒谬,甚至是牺牲。在这个三角关系之外,以尤里为中心又衍生出了另一个道德世界。尤里本是地主尼古拉·叶戈罗维奇·斯瓦罗日奇的儿子,但是因为参与革命组织而被警察监视,之后是被捕,然后是监禁,最后流放回来。和萨宁一样,他回来也是进入到了一个和自己有些格格不入的世界;和萨宁一样,他的内心也是渴望着自由;和萨宁一样,对于未来没有任何想法;和萨宁一样,对女性的身体有着天然的爱好。但是和萨宁的性恶论、享乐主义等观点不同,尤里患得患失,尤里孤独无聊,当他在修道院野餐时进入到那个洞穴之后,遇到了漂亮的季娜,“他斜眼看了看薄薄的小俄罗斯衬衫刚能包裹得住的那高耸的乳房和滚圆的肩膀。一想到现在她真是在他的掌握中,而且不会被人听见,这念头来得太奇突,竟使他一下里眼睛晕黑起来。”

在这个时候,他的自我折磨开始了,他着迷于季娜的身体,却极力控制住自己,因为在他那里有一套社会道德规则,就像季娜说的,“因为我想,你是正派人。”他反问的一句是:“加入你看错了人呢?”季娜似乎很坚决地说:“我就投水自杀。”身体带来的是美妙的感受,但是在这一个所谓的“正派”标准之下,一切的欲望都被抹杀了,甚至“投水自杀”成为一种威胁,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季娜的这个关于纯洁、正派的表达唤醒了尤里内心的死亡观:在一个人绘画的时候,他终于在最后时刻用一把刀刮掉了画布上命名为“死亡”的那个女人,他让自己不关心个人幸福,并且用一种死亡的方式把生命献给党——但是他被监视被流放,正是因为党抛弃了他;他曾参加小组活动,但是依然困于个人的欲望之中,所以他感觉自己在斗争,但是看不到希望,“我受苦,我斗争,我克制……可后来呢?结果怎样呢?斗争的终点我这辈子赶不上了!”所以在苦闷时他拿出了那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只是扣动扳机是的那一声空枪让他的生命流了下来,但是自杀没有成功,他又觉得自己是个懦夫;他把自己的矛盾的现实归结为童年的经历,在那一刻他有一次希望用死亡来终结,“我为什么没在小时候得肺炎的时候死掉呢?如果那时死了,我现在就会更好些,更平静些……”

他或者真的爱过季娜,不管是山洞里因身体而感觉到的欲望,还是在之后接触时和她的交往,但是一直被死亡攫住的尤里,一直挣扎在道德边缘的尤里,任何的变动都会变成打击,当意识到自己再无法见到季娜之后,他终于再次拿出了枪,再次对准了自己的身体,再次不想让自己成为懦夫,也再次希望听到“咔”的声音,只是这一次,枪真的响了,“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橡树的树冠、蓝色的天空,他还看到那只不知跳到何处的黄猫在空中一闪而过。”一闪而过终于最后消失,就像他脆弱的生命——当死亡真切发生,连最后的恐惧也不存在了。

或许死亡真的是覆盖恐惧的最直接方式,谢苗诺夫死了,索罗维伊契克自杀了,扎鲁丁死了,尤里开枪自杀,在死亡之前的那一刻,有过恐惧,但是当生命定格,对他们来说反而变成了一种解脱。但是即使死了,在萨宁这个追求享乐、蔑视上帝、破坏规则、从不想未来的人来说,反而被认为是另一种懦弱,尤里的葬礼上,萨宁在众人面前真实还在讲:“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傻瓜。仅此而已!”而在尤里新坟旁的草地上,还留着他和伊万诺夫喝酒剩下的酒瓶。

他就像自己所说的醉酒的人,不需要考虑什么现在和未来,想喝酒就喝酒,想跳舞就跳舞,没有人会阻止,也没有人会指责,而尤里之死,萨宁有着很重要的原因。季娜曾经在山洞里问尤里的那个问题,很明显看出季娜生活在一种道德约束中,即使之后和尤里有过身体的接触,她都有一种灵魂已经堕落的担忧,当看见尤里患得患失的生活时,她对萨宁说:“如果一个人不满足于生活,这就是说,他是高于生活的……”而萨宁完全否定了这个观点,“人不可能高于生活”,因为人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可能是不满的,但这种不满的原因就在他本人身上,他不过是不能或不敢从丰富的生活中获取他真正需要的足够的东西。”所以他鄙视尤里,但是在季娜的身体诱惑中,他又让她解放这种道德约束,当那次他们乘坐的小船摇晃起来的时候,季娜抓住了他的手,而身体也碰到了萨宁,萨宁不是尤里,他以一种进攻的方式占有了季娜,而那时的季娜,似乎也被唤醒了内心的欲望,“她突然陷入一种莫名的软弱,她松开双手,躺了下来,什么不看,什么也不想,带着钻心的疼痛和强烈的快感,服从了那个陌生的男性的意志和力量。”即使之后说出“我随后投河”的想法,萨宁却告诉她都是生活带来的痛苦,“但是要知道,这些痛苦的原因,就在于我们的生活安排得很糟糕,人们为自己的幸福制定了价码……如果我们换一种方式生活,这个夜晚就会成为我们两人记忆中最珍贵、最有趣、最美妙的感受之一,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些感受,生活才是最可贵的……”

两种生活,两种人生,其实已经显露无疑:诺维科夫的无聊生活,丽达的体验渴望,扎鲁丁的道德败坏和畸形的荣誉观,尤里的懦弱和矛盾,以及季娜感性和理性、欲望和道德的冲突,显然在萨宁看来,都是把自己放置在从来都是产生痛苦的生活规则里,因为活在规则里,所以看不见本能,所以压抑自然,所以扼杀欲望,所以无法享乐,正如沙夫洛夫对尤里说的:“生活——是不治之症”,而人也不可能高于生活,他们只是在生活的内部痛苦地挣扎。既然生活是一种绝症,那么离开将成为一种常态,所以萨宁会在死亡不断发生时告别小镇,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活在自由的当下。

但是,离开而回来,回来再离开,萨宁只不过是活在自我安慰的世界里,当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机械滑动的物,像人生本来一样,必定会滑向衰老和死亡的终极,而在无法改变的现实里追求一种自由,何尝不是自我欺骗?如此,死亡无非是迟来而已,“我们的生命是必要的;因此,我们的死亡也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