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28 《走近蓝色海岸》:伊甸园是有的
2017年,已经快90岁的阿涅斯·瓦尔达坐在安静的湖边,即使眼前的JR已经脱掉了墨镜,呈现出他真实的面庞,即使她望着远处的水,陷于沉思,但是时间已经遥远,这里已经没有戈达尔,没有安娜,没有自己的丈夫雅克,当然也没有了泛起波浪的大海,没有了蓝色海岸,没有了那幢可以聊起电影、生活甚至爱情的海岸别墅,时间已远,1958年的蓝色海岸已远,1961年的33岁已远,那个清晰的世界也已远。
2017年的瓦尔达和街头摄影师JR一起完成了纪录片《脸庞·村庄》的拍摄,本来期望去探望戈达尔,但是总是戴着墨镜的戈达尔以闭门不出的方式拒绝了拜访,在罗尔小镇,戈达尔留给瓦尔达的是一张写着“在杜阿尔纳镇,走近蓝色海岸”的纸条,这张只有瓦尔达能读懂的纸条其实就是把她带向了1961年开始的时光,在那间蓝色海岸的房子里,她、戈达尔、戈达尔的妻子安娜以及自己的丈夫雅克总是聚在一起,谈论电影,谈论生活,享受青春和激情,但是现实已经闭门谢客,现实永远戴着一副墨镜,即使到了只能怀念的暮年,蓝色海岸也泛不出一丝的涟漪,瓦尔达最后留给戈达尔的另一句话:“感谢你,但是不感谢你紧锁的大门,我很爱你,你是个大混蛋。”
曾经走近并且走进,现在离开并且离别,1961年和2017年,被隔离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海岸,而这样一种疏离的心境或许在1958年的这部《走近蓝色海岸》中就已经显露了某种伤感。这是“所有人的远方”,这是“异国的异国”,这是白天的奇幻和夜晚的狂欢组成的伊甸园,法国南岸有着漫长的蓝色海岸线,从尼斯到芒道,延伸开来,不是隔离了那片海和岸,而是在驻留和远望中收获诗歌、爱情和浪漫。
| 导演: 阿涅斯·瓦尔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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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蓝色,蓝色,蓝色!”重复着的蓝色,是丰富的蓝色,是迷人的蓝色,是梦幻的蓝色,蓝色是远处大海的颜色,蓝色是近处美女的衣着,蓝色是放松的心境,“蓝色赢了。”当蓝色海岸成为伊甸园的代名词,它是青春,是活力,是诗歌,是一切存在着的美。当罗马皇后因健康原因来这里疗养,她成为了蓝色海岸第一个女游客,当年届五旬的红衣主教莫里斯和14岁公主在这里结婚的时候,他成为蓝色海岸第一个男游客,从此以后,“燕子式旅行”成为时尚,于是,那些男人,那些女人,都开始在蓝色海岸寻找属于他们的传奇。
40年来,尼斯的居民扩大了数倍,许多年后,沿线的城市快速发展,所有人都在蓝色海岸里书写着自己的故事。“拜英格兰人所赐,是海岸名声远播。”央格鲁人街道、央格鲁人酒店、英格兰教堂,英格兰药房,这些历史遗迹有着明显的战争印记,但是在时光的磨砺中,它们也都成为了风景,再加上具有非洲风情、波斯特色、中国风格的各种建筑,蓝色海岸成为一个奇异花园,成为“异国中的异国”。但是当那些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占据了蓝色海岸的时候,瓦尔达的疑问社会:他们来蓝色海岸寻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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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蓝色海岸》电影海报 |
英国公爵来过,俄国大公来过,意大利领事来过,作家左拉在这里休养,尼采在这里完成了《扎拉特斯图拉如是说》的第三卷,一个像阿波利奈尔的学生行走在海岸上,碧姬·芭铎、索菲娅·罗兰在这里留下影像,作家、诗人、画家在这里寻找灵感。如果名人是效应,那么那些普通的旅行者、观光客,则完全把这里当成了天堂,在裸体主义者独占的岛屿上,马儿在海边悠然踱步,游人赤身裸体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实际上,当蓝色海岸成为游客追逐的目标,真正的风景却被湮没了,而人成为这里的“风景”:修建的那些别墅占据了海岸的重要位置,即使现在有的人去楼空,也体现着人类对于美梦无休止的渴望;植物是缄默的,但是当人们在仙人掌上刻写名字和句子,“不是让人们认识了植物,而是让植物认识了他们。”还有成片的墓地,是蓝色海岸不仅被称为法国最美丽的墓地,也成为最昂贵的墓地……别墅、墓地,还有被游客占领的海滩,这里还有什么远方,还有什么蓝色,还有什么是永恒的风景?
所以在瓦尔达看来,他们“走近蓝色海岸”就意味“走进蓝色海岸”,意味着侵占,意味着瓜分,意味着人造,那一只爬上榆树的猫,那一个裸着身体看着妖艳的女人进出的小男孩,或许才是最后的风景,所以她的疑问时,蓝色海岸是不是还是那个“天堂”?天堂是伊甸园,EDEN,而在蓝色海岸,这样的命名随处可见,它们是酒店,是别墅,是聚会的场所,是夜晚的狂欢,当人群点燃了纸人,在大火燃尽之后,一场狂欢也结束,而这就意味着寂静的开始——这像是一场错觉,而其实是必然,蓝色海岸存在于人们的激情、浪漫和想象中,但是当人成为风景,就意味着天堂的丧失。
“忘记附近的大海,池塘是一曲悲歌,睡莲是一声叹息,他们是冒牌的夏娃、亚当、丘比特,他们是骗人的维纳斯,假的岩洞和少女,他们是幻想的集中,但花园不属于大众,这座虚假的伊甸园也不是和我们,更不是伊甸园本身。”在瓦尔达看来,伊甸园是有的,只不过不在那蓝色海岸,而在那一座孤岛上,一座安静甚至寂静的岛,一座原始淳朴的岛,以及一座心灵的岛。在那里,有海浪和海鸟,有树木和流水,有倒伏在沙滩上的枯枝,有延伸到远处的根系,有没有人坐在上面的马车,有在浅水处嬉戏厮磨的两匹马,即使有两双鞋,两个人,他们也是赤裸着,不说话,不狂欢,静静得融入在大海之边,融入在蓝色的世界里。
天堂里有人,伊甸园里有浪漫和诗歌,“天堂曾是一片海滩和一颗松果,但伊甸园怀念的是一座花园,这不再是一座蓝色海岸,而是一座移植的花园,一个关于花园的理念。”这才是真正的远方,真正的诗意,真正的美,所以瓦尔达走近的是孤岛世界,走近的是1958年的纯粹,即使在1961年走近的是那个蓝色海岸别墅,和那些游客一样制造了人为的浪漫,在她心里,这仍然是一片纯净的伊甸园。但是想象和回忆构筑的伊甸园,依然会在现实中慢慢解构,当那些别墅的铁门慢慢关上,当海滩上的遮阳伞慢慢收拢,当桌子边不再有聊天的游客,世界已经慢慢合拢了,没有远方,只有关闭,没有想象,只有现实。
所以当2017年的那扇门也向她关闭的时候,一切都变成了在时间里的陈设,池塘是一曲悲歌,睡莲是一声叹息,海也只是无边无际地扩展到它必须去的远方,像时间,义无反顾地再也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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