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20《矿民、马夫、尘肺病》:隐秘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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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品凤死了。2018年5月11日,半年前过完50岁生日的他走向了生命的终结,那天晚上,尘肺病晚期的他开始呼吸困难,但是因为村里停电,一直依赖呼吸机吸氧的他终于未能接上最后一口气而撒手人寰。对于患病20多年的赵品凤来说,抱着“过一个月是一个月”的宿命论的他几乎就是靠着这一台吸氧机而活着的,当停电这一在这个贫困村习以为常的事故发生,其实意味着一个生命的可能逝去,而当赵品凤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也最终消失在蒋能杰跟拍了两年的镜头里。

佝偻着身体的老母亲沉浸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中,年幼的儿子和女儿,以及智力低下的妻子,他们披麻戴孝磕头跪拜着把父亲送上了山,唢呐声起、鞭炮鸣响、哭声震天,哀乐打破了这个村子的沉寂。入殓,下葬,入土,这是赵品凤生命中最后的仪式,也是蒋能杰最后一个镜头,当这一场葬礼结束,字幕被打出:“目前中国累计尘肺病患者高达600万,居职业病首位……”赵品凤无疑是这个中国最大职业病患病群体中一员,这个在矿山开矿20年的矿民,2015年底检查时被确诊,那时已经是晚期了,在两年多已经被判死刑的日子里,赵品凤几乎就是靠着那一台吸氧机延续着生命,他无法干重活,爬楼梯要歇好几次,每天只是坐在屋前的走廊上,和村里人聊着天,说着关于低保的政策。

36岁才娶了妻子,有一个正读初中的女儿和一个11岁的儿子,对于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赵品凤来说,最牵挂的是家人的生活:佝偻着身体的母亲,弱智的妻子,都已经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而11岁的儿子前不久也刚出院,他被查出高血压、血尿症、肾炎等多种疾病,“自己如果死了就麻烦了,孩子们太可怜了。”赵品凤曾经对着镜头这样说,但是在这样的生活中,他也无能为力。而在这个贫困村,像赵品凤一样陷入泥潭的人并不少,他们常聚在一起讨论的是低保政策,有人去申请却因为材料不足被退回,有人和村干部干了起来,“这些都是骗骗老百姓的。”当广播里正播发关于领导重视扶贫工作,落实扶贫资金时,村人发出了一声感慨。坐在一旁,赵品凤也只是笑笑,在镜头前,他和家人拍下了最后一张合影,他最后一次送女儿去报名,也过了人生最后一个生日——2017年冬,过完50岁生日不久,赵品凤就吐了一次血,呼吸更为困难了,而不到半年的时间,随着病情的加重,赵品凤终于在一次小小的停电事故中被夺去了生命。

导演: 蒋能杰
编剧: 蒋能杰
主演: 赵品凤 / 蒋美林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湖南本土方言
上映日期: 2019-12
片长: 81分钟
又名: Miners, Groom, Pneumoconiosis / Kuang Min · Ma Fu · Chen Fei Bing

赵品凤是中国600万尘肺病人的一个样本,患上尘肺病之后,病人的肺部会逐渐纤维化,发烧、胸痛、呼吸短促甚至呼吸衰竭,最后很小的病症都可能夺取他们宝贵的生命。而和赵品凤一样,蒋能杰镜头下的湘西地区是尘肺病的高发地区,这里高发的原因则是非法采矿。2016年冬,赵品凤已经被诊断为尘肺病晚期,那时有一个叫蒋美林的人骑着摩托车来看望他,和赵品凤不同的是,蒋美林虽然也患有尘肺病,但是因为发现得早才没有进一步恶化,而蒋美林之所以能逃离赵品凤那样的厄运,有两个原因:一是蒋美林非法开矿的时间不长,从2007广东辞职回乡之后他就购买了马匹,一边开矿一边运送矿物——在蒋能杰的镜头里,1960年的生的蒋美林凌晨起床,他将物品放置在马匹身上,然后趁着夜色出发,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走,他们将翻越越城岭山脉——位于两省三县交界处的山脉,1934年曾留下红军长征的脚印。作为马夫,其实就是慢慢远离了矿洞,慢慢远离了矿尘;另一方面,由于政府对非法开矿的整顿,2012年开始很多矿洞就被关闭,甚至从那时候开始,蒋美林就没有再上山,也再没有进入矿洞——和蒋美林一样,矿洞小老板小刘,外号“牵牛”,就因为矿洞关闭只能进城务工,他成了长沙的一名快递员,虽然没有奖金,没有节假日,但是对于非法采矿的小刘来说,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于政府的整顿,也不用担心尘肺病的侵袭。

深夜赶着马匹运送物质,出现在蒋能杰的镜头里;矿民们在矿洞里开采矿石,出现在蒋能杰的镜头里;矿山在整顿中被关闭,出现在蒋能杰的镜头里;尘肺病人喘着气咳嗽着以及最后走向死亡,出现在蒋能杰的镜头里……从2010年冬的第一个镜头,到2018年5月赵品凤病逝下葬的最后一个镜头,蒋能杰用近10年的时间跟踪拍摄,绘制了“矿民、马夫、尘肺病”的群像,发出了“目前中国累计尘肺病患者高达600万,居职业病首位……”的警示,“影片中的马夫是我的父亲,矿民小刘就是我的堂弟。我希望自己能通过影像为他们的苦难发声,患上这个病太难受,会丧失劳动能力,好多家庭因病致贫,同时也希望能有更多人关注他们这个群体。”蒋能杰如是说。

蒋能杰意欲通过自己的私影像唤起全社会对尘肺病人的关注,但是,在近十年周期的记录中,主题并不集中,甚至有些散乱,从2010年冬跨越越城岭山脉的马夫,到之后非法采矿的矿民,其实这个群体是游离于主题之外的,虽然尘肺病的致病原因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非法开采,但是在前期的镜头记录中,蒋能杰侧重的是这些矿民和马夫的日常生活,尘肺病几乎没有被提及,只是从他们的谈话中偶尔说起有人因为开矿患了矽肺,最后是矿山被政府关闭之后蒋美林下山,在重新开矿无望的情况下去看望了赵品凤,在这个有些随意的连接之后,蒋能杰之后将镜头对准了赵品凤,一直到他病逝——从后半段对赵品凤的记录来看,主体集中,影像生动,也在情感的渲染中,对现实的反思中起到了蒋能杰所说的唤醒意识,但是当前半段凸显的是马夫和矿民的生活,后半段重点交代尘肺病的现状,两部分之间是割裂的,而这部纪录片最后打动观众引发社会性思考的也只有在后半段,所以蒋能杰自己也承认:“可能题材分比较多,我自己给自己打七分多,很多观众可能是抱着情绪打。”

《矿民、马夫、尘肺病》电影海报

实际上,蒋能杰的这部纪录片内在的叙事硬伤,可以通过一个关键词整合在一起,那就是“隐秘”。隐秘的一重意义在于无论是马夫还是矿民,他们都是在合法视野之外的隐秘人群,他们所从事的就是非法采矿业。蒋美林要凌晨起床运货,是一种隐秘;小刘新开了矿招收了广西的矿工,是一种隐秘;他们无法购买到正规的炸药,只能用“假炸药”来炸矿洞,也是一种隐秘,而这种隐秘在非法中展开,意味着他们命运的被漠视:因为使用了假炸药,所以很容易发生气体中毒事件,很多在矿洞里的矿民就因为吸入了这种有毒气体而丧命;因为是非法开采,即使矿工死去,也是通过非法律途径的赔偿来解决,而是通过私底下协商,有人死了被赔了几十万,有人死了只是被赔了几万;也因为他们是非法开矿,所以随时可能被整顿被关闭,他们也随时可能失去收入来源——而在蒋能杰的镜头里,这些长期居住在简易帐篷里的矿民,就是这山野之中的隐秘存在,他们每次运上山很多米和菜,然后采矿,甚至只是到了过年才下一次山,他们在夏天的燥热和冬天的冰雪中求生,他们在笑话和晕段子中想象和家人在一起,他们甚至在接收到美国之音信号之后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这就是马夫和矿民的隐秘生活,而对于尘肺病人来说,他们更是生活在隐秘的状态中,赵品凤所在的村子是偏僻的,是寂静的,无论是中央还是省市的扶贫政策、扶贫资金都很难真正落实到他们身上,身患疾病而成为被遗忘的群体,这无疑也是蒋能杰的一种讽喻,而赵品凤从被确诊到最后死去,除了在广东打工的兄弟的关心,除了蒋美林偶尔来看望,也没有政府背景的人前来了解,所以对于他来说,“过一个月是一个月”的生活正是无法主宰命运的隐秘式宿命,只是因为停电而夺走了生命的遭遇也正是生命被遗忘的写照。所以,对于高居全国职业病首位的尘肺病人来说,他们面对丧失劳动力、经济来源无法保障、高昂的医疗费用的困境,似乎只有通过蒋能杰的镜头,让这些无声无息走向死亡的故事能够被人看到,让认命等死的隐秘人群被关注。

但是,马夫、矿民和尘肺病人,这些隐秘的群体进入蒋能杰的镜头,在被记录的世界里,却一样成为隐秘的存在,这部拍摄周期近10年的纪录片,根本无法在全国公映,“我的新片,拍摄的是我父母家人,老家亲戚很多得尘肺病。本片没法公开放映和传播,也就私下分享下下载链接。”以私下分享链接的方式让隐秘的故事公开,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悲哀?镜头里的故事,故事里的人物,以及镜头和电影本身,都在隐秘的状态中,当隐秘成为电影的一个关键词,当隐秘成为无法被改变的现实,“目前中国累计尘肺病患者高达600万,居职业病首位……”的字幕或许真的是一个让人足以悲伤却无可奈何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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