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20《拨浪鼓咚咚响》:即使被戳破了洞
毛豆被送到了老家,苟仁继续开着卖货的卡车,在临别之际,苟仁将拨浪鼓送给了毛豆,这是他死去的儿子最喜欢的玩具,也是他一路伴随自己的寄托,当毛豆依依不舍离开苟仁,拨浪鼓拨动着,那个被戳破的地方被苟仁用创口贴补好了,它还是发出了“咚咚响”的声音,这是一次创伤后的补救,就像两个人面对亲人的逝去一样,终于在共处中找到了最后的寄托,情感的寄托是他们同一性的体现,而追着货车的毛豆喊着:“蔬菜瓜果,米面油,日用百货,全都有;捎人,照老相,物美价廉,一模一样。”开着车的苟仁则放出了卖货的广播,两种声音也交错在一起,成为他们对这一段旅程的共同记忆。
一个是失去了儿子的父亲,一个是失去了父亲的儿子,导演白志强一开始就简单设置了人物的身份,这一种身份展开的故事以公路片的方式上演,叙事其实就有了一个很人为的预设,沿着这样的预设,故事的讲述方式没有太多意外,但是,白志强在结构上却以情感的变化为轨迹,从矛盾到相处再到融合,经历了从同一性到互补性再到同一性的过程,这一情感的变化,叙事的过程,体现在“拨浪鼓”这一意象中,挂在苟仁车头的拨浪鼓是儿子赖赖的信物,它伴随着苟仁,也成为他唯一的寄托,而实际上这个破浪鼓已经破旧,就像他遭遇的创伤一样,而当小孩毛豆坐上了这两卡车,在两个人共同的寻找中,毛豆不小心用钉子戳破了拨浪鼓,这是另一道创伤的见证,代表着毛豆的悲苦命运,而最后拨浪鼓成为了苟仁送给毛豆的礼物,他以移情的方式书写了新的父子关系。
破旧的拨浪鼓,戳破的拨浪鼓,但还是能发出声音的拨浪鼓,这就是白志强对情感的重塑。两个人的故事是从悲剧意义的同一性开始的:苟仁开着车在小村里卖货,卖完货他给儿子烧钱,然后在上坡上注视着他要寻找的白明明家的情况;毛豆的奶奶在苟仁那里买了一张照片,而一旁的毛豆问奶奶:“我都考了两个一百了,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于是他每天坐在上坡上望着进村的那条路,等待着父亲回家。苟仁坐在山坡上,毛豆也坐在山坡上,这是他们行动的同一性;两个陌生人保持着同样的动作,是因为他们都在寻找,而寻找的背后则是失去:苟仁因为听从白明明的谎话,被骗走了钱,延误了儿子治病的机会,他失去了最心爱的儿子,很多次梦中他都看见拿着拨浪鼓的赖赖在奔跑,只是转过那道石柱,赖赖就不见了;毛豆等待父亲回来,看着镜框里父亲的照片,而实际上他早就失去了父亲,因为奶奶过世的时候他都没有回来。
导演: 白志强 |
他们失去了最亲的人,他们还在寻找着机会,这就是两个人最初拥有的同一性,而当苟仁口中的“神木”成为毛豆寻找父亲的地点,两个人相遇了,只不过这种相遇是以矛盾开场的,苟仁开着车发现车厢弥漫了烟雾,下车查看才发现货箱里的鞭炮在燃烧,他发现这个叫毛豆的孩子是肇事者,毛豆不小心点燃了鞭炮,于是苟仁愤怒地打了毛豆,并要他赔偿4000所元的损失,而毛豆父亲不在奶奶去世,苟仁来到村子里找到了村长,村长也无能为力,于是为了让毛豆赔偿损失,他带着毛豆踏上了寻找毛豆父亲毛厚的旅程,两个人,一辆货车,构成了他们寻找的同一性。
寻找毛厚,是苟仁的目标,也是毛豆的希望,但是在寻找开始之后,两个人不同的身份又让这段关系从同一性构筑变成了互补性演绎。从这一处工地到另一处工地,从这个小镇到另一个小镇,都没有毛厚的踪迹,“寻找”就像是一个无意义的行动,但是在寻找过程中,一个成人和一个孩子,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和一个失去父亲的儿子,就慢慢建立了互补性的关系。起初苟仁几乎将毛豆当成“人质”,车烧毁了要赔钱,毛豆打破了别人的车玻璃要赔钱,他在明细账目中让毛豆按下手印,这是完全对立的关系;带着一个孩子,当他肚子饿了总要给他吃的,当他要睡觉了总要找个住处,即使苟仁付的钱依然记在账目上,但是关系慢慢缓解了;在一次车陷泥潭的时候,两个人在荒山野岭无法解决问题,于是在寒冷的夜里相依为命,这是他们情感发生变化的开始;后来在二郎山庙会摆摊,毛豆发现有人偷钱,苟仁又被人挨揍,两个人在小混混面前结成了命运共同体;之后在工地上毛豆吆喝又帮助苟仁卖货,赚了很多钱,两个人的关系更为紧密,苟仁还夸海口自己曾经一下子踹到三个,毛豆则认为他说大话;后来毛豆坚决不肯回家,拉开车门就跑了,苟仁没有去追,“你又不是我儿子。”但是他开除了一段路又调转车头,把孤身一人的毛豆拉上了车,毛豆哭喊着:“我不回去,我没有亲人了,爸爸,奶奶都不在了……”苟仁则想起了死去的儿子,“失去”的共同困境让两个人产生了最大的共鸣;从此失去父亲的毛豆在苟仁那里找到了父爱,失去了儿子的苟仁则在毛豆身上看到了儿子的影子,父与子关系的重建在替换和共鸣中完成。
《拨浪鼓咚咚响》电影海报
互补的意义是消弭了个体的悲痛,是看见了活着的希望,虽然父与子关系完成的是简单甚至机械式的重建,但是却通向了情感意义上的另一种同一性:苟仁找到了白明明,白明明认罪,说自己该死,但是苟仁不再拿出刀要为儿子报仇,儿子失去了需要自己往前看,需要重新生活;毛豆找到了“毛厚”,但那只不过是冒充他父亲的人,其实毛厚已经死了,毛豆也知道了这一结局。在失去无法改变的现实面前,两个人都需要发现生活的希望:苟仁给毛豆买了新衣服,为他剪去了头发,让他洗了个热水澡,给他住了豪华的套房,最后架在脖子上带他看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在璀璨的烟花中,毛豆哭了,苟仁也湿了眼眶,“父与子”在那一瞬间完成了同一性的命名。
从共同到遭遇出发,在互补中发现情感的需求,最后共同树立生活的信心,这就是这一对父子关系重建的目的,也是“拨浪鼓”具有的象征意义,就像苟仁安慰受伤的毛豆,“我以前这儿也受过伤,我以为我会死,但是伤慢慢慢慢就好了。”当然,白志强完成这一几乎落入俗套的故事,并非只是对个体进行叙事,不论是四处漂泊的苟仁,还是无依无靠的毛豆,他们都是遭遇了命运悲苦的小人物,而处在这样生活的小人物并不只是他们:村子里那个叫憨憨的傻子,是小人物;饭店门口的乞讨者,是小人物;为生活所迫的白明明,也是小人物;那些工地上挂出讨薪横幅的农民工,也是小人物;还有再也无法回家的毛厚更是缺席的小人物。在对小人物的困境展示中,白志强将叙事纳入到和宏大主题的对比之中:苟仁开着那辆火车在乡村里行驶,广播里播报的消息是关于北京奥运会的,在2008年的腊月,这是对国家主义的一次期盼;在苟仁和毛豆寻找的过程中,总是回响起奥运会的主题歌《我和你》。
北京奥运会阐述的是宏大意义的“我和你”,而每个人在命运的泥沼中体味的是微观的“我和你”,白志强更是在影像的温情传递中重建被“拨浪鼓”连接的“我和你”,咚咚响的声音可能沉闷,但一定撞击到了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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