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4《铁骑》:世界如何被连接
当充满纪念意义的金道钉被敲下枕木,当丘比特115原型机车车头慢慢合拢,从内部拉斯加州的奥马哈延伸到西部的铁路和从加州的萨克拉门托到东部的铁路正式连接在一起,庆祝仪式现场到处是欢庆的人群,这也标志着美国铁路建设史翻开了新的一页,随着总统发出的电报上写下言简意赅的“完成”,美国历史也由此进入了铁路文明时代。而在欢庆的人群中,青梅竹马的戴维·布兰登和米利亚姆·马什也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在经历了分离之后终于让爱情也连接在一起。这是1869年5月10日的历史瞬间,也是约翰·福特电影的最后一个场景,“连接”呈现在最具象化的影像里,而作为电影的关键词,连接既是美国铁路在建设中将东西的阻隔打通,也是遭遇了挫折的男女走到一起完成了爱情的定义,更成为了1925年默片的一种“言说”方式,它将铁路建设的宏大叙事和个体生活的微观叙事相结合,将时代具有的历史性意义和将“美国人”从梦想变成现实的现实主义融合在一起。
“铁骑”,The Iron Horse,指的就是由铁轨和枕木组成的铁路、在铁路上疾驰的火车,和一般意义上的Horse相比,约翰·福特赋予了“铁骑”更多现代文明的象征,它是对肉身之马、动物之马的一次超越,在影片的“前言”中,约翰·福特就用字幕表达了“铁骑时代”到来的必要性,“美国内战分成了南北两派,也存在着东西两派,它们被天然屏障隔开,那就是沙漠和高山……”东方和西方,被大自然的屏障所隔绝,而和南北造成的内战一样,它是国家建设和文明的最大阻碍,所以要解决东西问题就呼唤着“铁骑”出现。看起来,“铁骑”是冰冷的,但是约翰·福特赋予它一种温度甚至热度,并将其上升为一种国家意志。和美国内战同时期出现的“东西问题”,和南北问题的解决一样,它的历史使命落在了国家统帅身上,他就是亚伯拉罕·林肯,约翰·福特的这部电影就是对以林肯为代表构建的美国精神的颂扬和致敬。电影开场时的字幕是:“这部电影献给活在人们心中的林肯和所有建筑工人——那些不辞辛劳的工程师以及工人们,是他们实现了这个伟大国家的梦想。”在“序言”中,字幕再次提到了林肯,“我们应该感激的是林肯,他的远见和决心在解决南本问题时,也用鲜血和钢铁般的意志解决了东西问题。”而在最后东西部的铁轨被合拢,出现的是林肯闪着光芒的头像,配以字幕的是:“他的真理一路延续。”
林肯作为国家统帅,在解决东西问题上表现出钢铁般的意志,1862年7月,他签署授权书,同意修建通往西部的铁路,联合太平洋公司负责修建从内部拉斯加州的奥马哈到西部的铁路,中太平洋公司则负责修建从加州的萨克拉门托到东部的铁路,而就在林肯遇刺三个月后,美国历史上的第一段铁路修建完毕,所以林肯的决定,这成为对“铁骑”的一种阐述,一个国家领导人在内战期间以远见和决心缔造了伟大国家的梦想,让真理之光一路延续,这是对英雄主义的颂歌,也让充满斗争的“铁骑”具有了国家主义和人本主义的温度。在“铁骑”成为国家意志并成就国家伟大梦想的维度里,约翰·福特的叙事呈现的是这一国计民生的宏大性,在电影中更是具象为一种纪录片风格。
在林肯签署总统令之后,两家公司分头修建铁路,1863年中太平洋公司在14个月的建设后,将这一梦想变成了“奇迹”,在这一奇迹的创造过程中,大批铁路工人的劳动身影成为约翰·福特镜头下的主角,他们让马群在前面拉车,工人在后面推车,一步一步向西延伸;在修建的40英里铁路上,很多隧道是工人们徒手挖出来的;修建铁路的工人有白人劳工,也有中国等地的劳工;他们在劳动中唱起了劳动号子,“钻啊,加油,钻啊!”野牛成为他们唯一的美食……这是用信念和顽强唱出的劳动之歌,他们同样成就了国家梦想。而之后的建设更是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两家铁路公司开展了竞争,一天10英里的速度会更是创造了世界纪录,“铁骑”最终征服了高山,征服了草原,最后完成了跨时代的连接。而在这个过程中,以“夏安镇”的中心,聚集了人口,兴建了城市,完成了铁路建设连带的聚集效应,使得美国西部得到了开拓,使他们从原始、落后的状态逐渐走向文明。
导演: 约翰·福特 |
纪录片风格所体现的是铁路建设的宏大叙事,它指向的是伟大国家的梦想,但是这个伟大梦想的实现,并不是一帆风顺的,甚至充满了血与泪,在宏大叙事中,约翰·福特的政治观也是显而易见的,当铁轨不断向“处女地”延伸,当火车在广袤的原野上轰鸣,沟通南北的“铁骑”横卧在美国大地上,它是一种开拓,其实也是一种征服,当约翰·福特将这种开拓注解为国家梦想的延伸,他就必然将印第安人当做了铁路建设中的最大阻力,在电影中骑着快马的印第安人和铁路建设势不两立,肉身之马和“铁骑”构成了野蛮和文明的对立,他们爆发的冲突演变为一场战争,很多建设者死在他们的乱箭和子弹中,而那些劳工不仅要修建铁路也要拿起枪来抵御印第安人的进攻,在这场战争的展示中,约翰·福特当然站在文明的一方,这种对立性也体现了他的种族观念,而最后印第安人的溃败也归结为铁路工人的团结——不论是劳工还是退伍军人,不论是建设的管理者还是当地居民,他们都团结在一起,奋起击退印第安人,最终使得“铁骑”在西部山野轰鸣,在广袤原野疾驰。
约翰·福特不是把建设者描写为掠夺者,而是现代文明的开拓者,是国家意志的实践者,而印第安人奋起保卫自己的家园便成为了未开化者的野蛮和暴力,但是这其中约翰·福特似乎也在剧情的设计上淡化了两者的种族矛盾,他设计了一个“背叛者”,混在印第安人当中、唆使印第安部落反抗铁路建设的就是这个背叛者“二指白人”,这样,这场战斗部分就演变成了背叛者的道德问题,最后身为建设者的戴维用自己的拳头杀死了这个背叛者,也平息了这场战斗,而戴维之所以杀死二指白人,除了站在修建铁路的国家立场之外,还有一个私人恩怨,戴维的父亲在前期对铁路勘测时惨遭二指白人带领的印第安人诛杀,而年幼的戴维躲在树丛后面目睹了父亲被杀的惨剧,所以在十几年后再遇仇人,他则是完成了复仇——而国家立场和个体恩怨在戴维和二指叛徒之间演绎,约翰·福特的这部电影也形成了叙事意义上的一次连接。
《铁骑》电影海报
修建铁路是一种国家梦想,它需要的是国家意志,它体现的是美国精神,这样的宏大叙事在部分以纪录片风格展示之外,在电影中也表现为个体追逐梦想的微观叙事。戴维的父亲布兰登是一名勘测员,他的梦想就是修建一条铁路,邻居托马斯·马什是一名小承包商,他也讽刺了布兰登的这个梦想,“在上帝的帮助下,我一定会为修建铁路奉献全力……”布兰登带着儿子戴维踏上了修建铁路的梦想之路,而年幼的戴维和马什的女儿米利亚姆青梅竹马,当戴维和父亲离开之际,米利亚姆的眼眶湿润了,她和戴维深情拥抱,最后目送着父子离去的背影。青梅竹马的故事是这个“铁骑”故事走向个体叙事的开始,之后布兰登被二指叛徒杀死在勘测之路上,而在铁路建设正如火如荼的时候,原野上出现了印第安人追逐一名邮递员的危险画面,单枪匹马的邮递员眼看就要被印第安人追上,此时已经修建好铁轨的机车上建设者发现了邮递员,于是他们将他救起,而这名邮递员正是戴维,此时已经长大成人的戴维认出了机车上的马什和米里亚姆,恋人见面,是惊喜,但更是无奈,因为米利亚姆已经和杰夫订婚,青梅竹马的恋人只能喟叹命运的无情。
戴维和米里亚姆之间的男女之情似乎也和铁路建设的现实产生了呼应,一样有阻隔,一样有矛盾,也一样有危险,因为马什负责的这个项目资金不足,他希望走一条捷径,那就是从山口拓展铁路,但是这一行为对当地地主德诺克斯来说,则意味着利益受损,所以他贿赂了在马什手下做事的杰夫,在杰夫和戴维去考察山谷的地形时,德诺克斯让杰夫解决掉戴维,当戴维身上系着绳子从三口的山崖上向下,杰夫便用斧头砍断了绳子,然后回去报告给马什说根本没有山口,而戴维也坠崖而亡。但是戴维却被一棵树挡住奇迹活了下来,当他返回夏安镇,便戳穿了杰夫和德诺克斯的阴谋,于是,“一场战争爆发了”,这是戴维和杰夫之间的战争,也是正义和阴谋的战争,甚至和铁路建设一样,是文明和暴力之间的战争。而镇上酒吧的这场战争,约翰·福特在画面、叙事上就是明显的西部片风格:德诺克斯和杰夫正在酒吧里饮着酒,里面的人也在狂欢,此时酒吧的门忽然被推开,在场的人都转向了门口,但是在众人的注目中,镜头里只有被推开的门并没有进来的人,在寂静的等待大约几秒之后,外面的人进来了,但不是戴维,而是退伍兵卡西等人。在这个镜头里,悬念突然出现,但是紧张甚至窒息之后,却完全是一场虚惊,这样的戏剧效果正是约翰·福特在西部片中营造的惯有风格。
但是,戴维最后还是来了,在答应米利亚姆不和杰夫决斗的时候他拿掉了腰上的枪,但是一走进酒吧面对杰夫,他又无法压制住自己的愤怒,于是两个人拳脚相加,戴维最后教训了杰夫,也算是完成了个体的复仇。而当他最后杀死了二指叛徒再次完成复仇,这个和个体有关的故事便和宏大叙事结合起来,也完成了一次连接,最后戴维敲下最后一枚道钉,完成了父亲没有完成的梦想,米利亚姆也站在了他的身边,而随着东西两段铁轨正式连接在一起,男女之间的感情也相连到了一起,爱情从梦想变成了现实,父亲的梦想也变成了现实,一代人的梦想以及整个国家的梦想也都在“铁骑”被连接的轰鸣和疾驰中成为了迈向文明的最显明标志,而这当然,也是约翰·福特电影梦想的一次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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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朝圣》:只为心灵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