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30《搭档》:空镜头里的“我们”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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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他和他,一个开始爬到窗户上,然后沿着墙壁走开了,声音传来:“他们在假装,他们没看见你。”从画面上消失的他然后说:“贾科布,他们在假装没看见你,因为他们害怕你会改变主意。”屋子里还留着“贾科布”,他让外面的亚克比闭嘴,亚克比的声音传来:“是你教我的,你必须跳下去,为了让他们开心,就在跳吧。他们不会等得太久,他们还会抬起头来尖叫着你让跳下去。”于是“贾科布”也爬上了窗户,也沿着窗户,“如果你跳我也跳。”

亚克力从窗户中出去消失在画面里,贾科布也从窗户中出去消失在画面里。已经是空镜头了,声音却还是从窗外传来:

——贾科布,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我不知道,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他们真的背叛了我们吗?
——我不知道,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贾科布,我还是不知道,如果我们两个是一个或两个,我不知道,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两个人消失了?“我们”消失了,贾科布和亚克力消失了,当一切变成了空镜头,声音还在,问答还在对话还在,甚至“我们还在”。空镜头不是空无,它充满了声音,发出声音的是“我们”,而我们所面对的是“他们”——我们和他们相对峙,是不是意味着一场平等的对话,甚至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会开始?可是,在对话的最后,却传来了最后一句话:“我有个主意!”说话的人是谁?贾科布还是亚克力?两个穿着一样衣服的人,两个长着一模一样的人,两个做着同样动作的人,两个面对他们的人,当最后变成“我有个主意”的我,在第一人称单数的空镜头里,是不是一种回归?

从“我们”到我,从第一人称复数到第一人称单数,在空镜头里发生的一切,是不是解构了集体主义,解构了在场的戏剧,解构了想象和虚构,甚至解构了冲突和战争?“我有一个主意”指向的计划是会将他们都消灭,还是重新让自己变成“我们”?在爬到窗户之前,贾科布似乎已经把头放进了自己设计好的断头台上,锋利的刀刃正指向那个头颅,贾科布的手上还拿着一根绳子,他上下拉扯着,刀刃也接近或离开脖子——如果有意为之,贾科布就可以轻易杀死自己,甚至拉着绳子的手不小心松了一下,生命也会瞬间呜呼。但是这这是一个游戏,爬上窗户也是一个游戏,跳下去也是一个游戏,而“我有一个主意”更是一个走向“我们”的循环游戏。

没有把自己送上断头台,是因为这个立在越南国旗中间的断头台是用来出发“他们”的。在“我们”变成“我”之前,其实他们一直存在,其实他们永远是敌人。他们是谁?他们是贾科布走进教授房间在舞会上翩翩起舞而被架出来的他们?他们是在教室里学习戏剧表演却最后同流合污的他们?他们是在广场在街上蒙着红布的他们?或者他们就是在看着“我们”用行为艺术的跳楼走向死亡的他们?当贾科布和亚克力面对被围观的他们,他们其实无处不在:他们也是说出“数字包含暴力意义”的老教授,他们也是在课堂上给闯进来的老师,他们也是卖给男人洗衣用品的女人,他们也是重新用面巾纸代替面具的学生。

导演: 贝纳尔多·贝托鲁奇
编剧: 贝纳尔多·贝托鲁奇/Gianni Amico/陀思妥耶夫斯基
主演: Pierre Clémenti / Tina Aumont / Sergio Tofano / Giulio Cesare Castello
制片国家/地区: 意大利
上映日期: 1968-09-23
片长: 105 分钟
又名: 同伴 / Partner

他们无处不在,他们指向每一个被解构的现实,当“数字包含暴力意义”,贾科布便说:“等教室的秩序恢复我才开始讲。”当教室里会闯进来老师,贾科布对同学说:“道德是一个瓶子,用三分之一的啥子,一包洗衣粉,再加上伏特加,用棉花蘸上脂肪,它就会爆炸”当买洗粉的女人向他推销,贾科布在泡沫中脱光了她的衣服,然后亲手将她扼死,当学生们用面巾纸代替面具,贾科布离开并融入了现实生活中……他们和艺术有关,和哲学有关,和戏剧有关,和革命有关,但是当一切变成集体行动,对于贾科布来说,是不是对于“我”的一种湮没和吞噬?

但是,我也可以成为“我们”,这才是抵抗“他们”最有效的手段,在暴力的数字面前,在苏格拉底为代表的哲学家服毒面前,在“大自然不再自然”的现实面前,在“现在已经没有题词人”的表演面前,贾科布找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叫亚力克的人,他们在一起,他们成为了“我们”:“我们现在可以所向无敌了。”这是一个假象的自己,这是一个镜像的自己?但是对于贾科布来说,这是“我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一种自我的联盟,是可以摧毁暴力、罪恶、愚蠢、谎言的统一体——就像生活中的一次即兴创作,“如何使空间说话?那就把一切都填满!”

贾科布寻找“我们”是一个并不顺利的过程。一开始他是单独的一个人,是被玻璃隔绝的一个人,是戴着耳机不接受声音的一个人,是沉浸在自我世界的一个人,是藏着一把手枪的一个人,是躲在堆满了书籍的一个人。封闭的自我绝不是他想要的选择,或者说他一开始并不是所谓的个人主义者,他想要和克拉拉的一次约会,想要和她共舞,想要吻她甚至和她做爱,所以他假装约好了找教授,假装成为舞会上的受邀者,假装和克拉拉一起跳舞,他开始对着镜子说话,不是喃喃自语,而是和另一个自己说话:“不要太紧张,血液是怎么流出来的?头现在还晕吗?……”而贾科布也在镜子前回答:“不晕了,我不害怕,我要接近克拉拉。”然后另一个自己说:“那就去啊!”于是贾科布真的进入了舞会现场,伸出手模拟抱着克拉拉的腰,然后一起跳舞。但是当他被人耻笑,当被架出来,他便把他们当成了敌人,他便开始了从我变成我们的寻找之路。双脚离开地而被架出来,贾科布便在黑暗中挥舞着拳头,对着假象的敌人乱揍一番:“放开我!吃我一拳!我是最强大的!”在一个人的表演里,即使没有真正的敌人,即使挥舞着拳头也不是胜利者,但是贾科布却在想象中完成了自我的使命。

《搭档》电影海报

但是这种想象衬托着一种惧怕,甚至连自己的影子也成为惧怕的对象,在黑暗中,远处的灯光投射到墙上,贾科布原先挥舞着拳头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时的影子是渺小的,是自我的真正投影,但是墙上却出现了另一个影子,巨大的存在,当贾科布依旧用拳头打它的时候,才发现在巨大的影子旁边还有一个挥舞着拳头的小影子,两个影子似乎也对立着。贾科布从现实中虚构的自己真正变成了一种存在,这是“我们”的雏形,于是在这个雏形的作用下,他来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他看到了另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叫他“亚力克”。亚力克说饿了,贾科布也说饿了,亚力克的鞋子穿在贾科布的脚上正合适,于是,我成为了我们。

这不是复制,这也不是代替,而是分裂成两个,受到了克拉拉的信:“晚上我们私奔吧。”于是贾科布让亚力克去和她约会,当亚力克回来告诉贾科布:“她爱你,他很爱你。”贾科布才第一次感觉到被爱,从追寻她到被她所爱,贾科布完成了一次逆转,他终于找到了“我们”具有的力量,甚至在自己出门的那一天,在公交车上和克拉拉坐在车前面,两个人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欲望,公交车成为他们私密的空间——当属于贾科布的私有故事变成公共化,预示着我们开始变成了对抗他们巨大的存在。“我有一个主意,一个伟大的想法。”他给自己蒙上了红布,于是街上的青年们都蒙上了红布,形成了一种红色的浪潮;他在教室里对学生讲课,关于戏剧,关于表演,自由指挥着学生们,还制作了“炸弹”,在炸弹作为前景的画面中,闯进教室的老师似乎也迫于学生的团结和战斗精神而悻悻离开;前来推销洗衣粉的女人,戴着假的睁开的眼睛说着:“我们生活在一个堕落的时代,氯和氨是战争的工具,肥皂粉会让事物暂时摆脱不完美的状态。”一个看见却看不见的寓言,无非是商品的一种谎言,于是在满是泡沫的洗衣间里,在嬉戏、亲吻之后,贾科布扼杀了象征商品的女人……

但是,当我成为我们,是不是有一种臆想?甚至这种联盟的力量比我的想象更成为一种暴力工具,和克拉拉约会是假想的一部分,它是另一个自己编织的谎言而已,帕特的嘴巴发出引擎的声音便是这种虚构的证明,但是贾科布显然已经把亚力克当成一种真实的存在,而在这种想象中,亚力克不仅仅只有一个亚力克,那些和他们一样蒙着红布的年轻人是不是“我们”的一员?贾科布显然已经组建了一个集体,并且将理论变成了实践,“反思的时间结束了。现在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于是他在广场上号召学生们排练一部革命戏剧:“我们要拍下人生的长镜头,我们要用枪射击每一个人,将他们斩首,将他们切成碎片。”在“我们”看来,他们无处不在,他们是每一个人,所以只有“我们”才可以消灭他们,才可以宣判他们死刑。

行动开始了,革命开始了,但是在这个假想的世界里,从“射杀钢琴师”开始,贾科布的手上就沾满了鲜血,一个孤独者不是受害者,他其实是施害者,他把一切的罪责都归罪于他们,而当“我们”变成了摧毁一切的力量,我们也变成了他们,而这正是集体主义下的迷失,这才是真正个人主义的可怕之处,当贾科布对亚力克说:“你是一个很好的搭档。”亚力克却说:“你也失败了。看看里的周围,你的前后,是无数个贾科布,所有的贾科布聚集起来,就是黑手党,就是军队。”他们让数字充满暴力,“我们”把教室变成暴力场所,他们毁坏了自然,“我们”毁灭了艺术,他们让广告变成“法西斯的工具”,“我们”却扼杀了一切的商品,他们戴上了面具,“我们”则把虚幻的戏剧带入了现实……

他们不是他们,“我们”也不是我们,他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他们,在这个没有敌我分界的世界里,在这个充满迷失的现实里,自己无法拯救自己,集体也无法拯救自己,即使他们和“我们”都消失在空镜头里,也还有声音制造着可怕的现实,因为“空间会说话”:一切会重新开始,好主意会层出不穷,革命和谋杀会循环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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