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26《我最大的敌人》:权力无处不在

本次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有几部和伊朗有关的电影,除了《没有她们的星球》之外,还有《我最大的敌人》,同样涉及伊朗政治,同样揭露审查制度,同样是离开伊朗的导演,但是和“被连根拔起”的法拉娜兹记录伊朗女性命运不同,身为男导演的梅赫兰·塔马顿以外部对内部重新“审视”的方式进行了一场关于影像重现和演绎的实验,他提出的问题是:我最大的敌人是谁?而实验过程中得到的回答却是:他为何成为了最大的敌人。

梅赫兰·塔马顿曾经是一名建筑师,2004年执导了电影《扎赫拉天堂公墓的烈士母亲们》,这部电影成为一种罪,只有他因为政治迫害流亡法国。在法国塔马顿也成为了“被连根拔起的人”,他说思考的问题是:能否通过影像重现审查和拷问的过程,塔马顿当初的这个想法是完全基于伦理考虑的,“我本想将这段影像带回伊朗,展示给听命于政权的一位审讯者,令其正视自己的暴行,并探寻这是否可以唤醒他的良知。”也就是说,他拍摄这部纪录片,将伊朗当局审查和拷问的经过进行重现,然后让当局者“反观”,从而正视自己的暴行,并最终在良知上得到唤醒。塔马顿想把片子寄给审讯者,然后让他反思自己的行为并唤醒良知,这完全是个体意义上的道德拯救,但是很明显,塔马顿这样做,并不仅仅唤醒个体的良知,他的意识中一定是要将个体的道德困境变成对普遍制度的审视。

在塔马顿找到同样流亡法国的伊朗难民时,说出自己的想法,并让他们重现审讯过程,这其中就有人指出了,审讯者审讯所谓的嫌疑犯,并不是他个体所为,更不是因为道德被蒙蔽,而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制度的产物,或者说这是他的“工作”,他无法拒绝这种制度性安排,所以他将审讯看作是制度性行为,和个体完全没有关系,那么拍摄这部电影,即使起到了塔马顿想要的效果,真的唤起了他的良知,甚至在他忏悔中也无法改变制度本身。所以这是一个制度性的问题,甚至这是一个和政权有关的普遍性问题。但是塔马顿并没有放弃,他先是找来了穆杰塔巴、哈姆扎等人,而自己则“出演”被审讯的人,在一个偏僻的屋子里,他要求他们按照自己的经历,重演演绎审问的过程:影片拍摄的目的是什么?和谁取得了联系?谁在背后支持他?在那间逼仄的屋子里,他们对塔马顿进行审讯,塔马顿则被要求在纸上写下所有需要交代的人和事。

导演: 梅赫兰·塔马顿
编剧: 梅赫兰·塔马顿
主演: 扎拉·阿米尔·阿布拉希米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瑞士
语言: 波斯语
上映日期: 2023-02-18
片长: 81分钟
又名: My Worst Enemy

在这个过程中,审问在审讯者和被审讯者之间展开,一切元素都具备了,在某种意义上也完成了重现的过程:审讯者使用的是命令和质问的口气,被审讯者则以某种不合作的方式“对抗者”。但是这样的效果显然没有达到预期,于是塔马顿找来了《圣蛛》的女主角扎拉·阿米尔·艾布拉希米,这场审问才真正进入到“重现”之中。一开始扎拉的提问也是围绕着几个关键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在她哪里变得越来越详细,也变得越来越敏感,比如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上床了?在塔马顿并不直接回答中,扎拉又名令他脱去了外套、裤子和鞋子,然后又让他裸着上半身;最后在连续几个问题都没有明确回答后,扎拉又将他带到了二楼的卫生间,让他把内裤拖了,在塔马顿忧郁的时候,扎拉拿起冷水的喷头,然后朝着塔马顿的身上冲,冷冽的水冲在塔马顿身上,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在塔马顿并没有交代问题的情况下,扎拉又让他走到外面,本来是想让他去接学校的女儿,但是时间未到,她又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去了一处公墓,塔马顿2004年拍摄的电影《扎赫拉天堂公墓的烈士母亲们》就和公墓有关,扎拉让他说出拍摄这部电影的真正目的;塔马顿三缄其口,扎拉又将其带回到小屋,塔马顿不穿衣服、只穿内裤的裸身状态保持了24小时,扎拉又让他从二楼楼梯走到一楼,又从一楼走到二楼,在上上下下的循环中几乎让塔马顿崩溃……

在这个几乎“失控”的场面中,重现终于告一段落,比起开始几个人“温文尔雅”的审讯场面,身为戛纳影后的扎拉可谓是真正进入到角色状态中,尤其是她对塔马顿咄咄逼人的目光、假戏真做的折磨,几乎要将塔马顿折磨至崩溃。当最后从重现回到现实,这出戏才真正走向了终结,也达到了塔马顿想要的效果:一方面对于塔马顿来说,体验了被审讯的过程,在身心上的确达到了预期;另一方面,对于扎拉来说,唤起了她被审讯时的回忆,这段回忆对她来说是痛苦的,是不堪回首的,甚至也是对她身心的折磨:剥光衣服、用伸手向下体;而在更深的意义上,重现的过程是一次“真实的”还原,它对于制度的拷问让人触目惊心。但是,对于这场演出,扎拉在被叫停的时候,问塔马顿的是: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你认为它真的能改变什么?塔马顿从伦理意义上想唤醒审讯者的良知,这基本上是无法实现也是没有意义的事,那么将审讯过程重建,到底具有怎样的意义?

《我最大的敌人》电影海报

伊朗的审讯制度本身是存在的,那些经历过的人自然知道,那么没有经历过的人也听说过,他们也并不需要体验,而且从拍摄一部电影来看,它也只是在文本意义上再次揭露这个真相而已,除了作为演员的塔马顿重新体验了一次之外,对谁来说都不具有体验性的意义。但是当这场重现变成演绎,变成演出,它实际上已经突破了伦理、政治等的界限,而上升为一种关于主客体关系的实验。当演出真正开始,塔马顿和扎拉分别进入了角色,塔马顿是被审讯者,他是受虐者,而扎拉是审讯者,是施虐者,当塔马顿被脱掉衣服、在街上和公墓中裸体行走、在楼梯上上上下下重复,扎拉掌控了话语权,塔马顿的所有一切行为都被扎尔所控制,而且扎拉的很多问题,包括设置的惩罚措施,都在塔马顿计划之外,可以说,扎拉完全进入到了角色之中,她把当初审讯者加之在她身上的一切都还原出来,又加之在塔马顿身上。但是这个过程却被中断了,或者说,真正具有暴力性的过程并没有在本质意义上重现,也就意味着演绎就是一次演出,而不是真实的还原。

塔马顿重现的计划是一次“虚构的真实”,当扎拉控制了话语权,让这一切变成了“真实的虚构”,但是当塔马顿在失控中叫停,又返回到“虚构的真实”中,也就是说,所谓真实只是在片段中有限达到了这个效果,其本身的“重演”注定这是并不真实的过程。这就是预设,塔马顿表达拍摄电影的想法时,就明确告诉他们这只是一次演绎,而这样的计划在塔马顿看来也存在着可能的问题,“引发了关于电影制作与伦理的诸多疑问:请政治难民配合这样的情景再现是否妥当?于对方和我而言,会带来哪些风险?电影与观众之间的契约关系本质为何?从内部改变某一体制又是否可行?”这是他的问题,而从“演出”的过程来看,塔马顿也处处在提醒这种预设:他知道他所面对的不是真正的审讯者,所以他一般的状态是在剧情之外的,当扎拉质问他和电影有关的人,他没有回答,当扎拉威胁他脱掉内裤,塔马顿甚至有些笑场,因为他知道这不可能发生,的确剧情也没有向这个方向发展,裸身到室外,楼梯重复行走,的确对他造成了影响,但审讯的暴力程度远非真实审讯的再现,所以说,知道这是一场演出的塔马顿根本没有身心真正受到伤害的担心,同样他也可以有权叫停。

身上戴着录音设备,塔马顿就是完全将审讯作为一种表演,这里就有了更多值得发问的地方:当扎拉掌控话语权,她是暴力的实施者,是权力的控制者,但是在暴力的实施过程中,她代入了更多自己的痛苦经历,这些经历又在重现中被唤醒、被放大,实际上她反而变成了受虐者,反而是被审讯、被控制的对象,这里就有了反转,同样,塔马顿制造了这一重现的过程,虽然他在重现中进入到受虐者的角色,但是他又完全可以决定什么时候继续、什么时候停下,也就是真正掌握控制权的就是他,他掌控了重现的过程,更掌控了这部电影。审讯和被审讯,施虐和受虐,在“虚构的真实”和“真实的虚构”中实现了权力的反转,这就回到了问题的关键: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塔马顿最后在让扎拉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感受之后,虽然知道无法改变什么,但他说:“至少我们还有这部电影。”至少有这部电影再现了审讯过程,至少有这部电影揭露了政治真相,至少有这部电影呈现了暴力。

但更重要的也许是,至少有这部电影真正指出了“我最大的敌人”是谁,它就是无处不在的权力,“敌人就是每一个有机会接触到权力的人”,他们是那些审讯者,是那些施暴者,是那些控制者,也可能是摄影机背后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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