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1-20《老狐狸》:不平等的“位置理论”
他现在已经叫“Steven”了,他是帮富豪设计房子的设计师,他善于利用空间为房子增殖,他被同事们叫做“老狐狸”——这是2022年冬天,曾经那个叫廖界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人,他不再像父亲那样挣扎在底层,不再为了买一套开理发店的房子而苦苦积攒三年,甚至像以前的谢老板一样变成了“老狐狸”,但是时过境迁,他还是将用旧的刀片用硬纸板包好,然后丢进垃圾桶,避免让捡垃圾的人手被割伤——这个动作和多年前的父亲几乎一模一样,注意细节的唯一目的就是更多感受别人的感受。
这是电影最后的场景,从1990年跳到2022年,时间仿佛突兀在眼前,这种突兀带来的是32年的“长大”结局:32年从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孩子变成有自己事业的成年人,32年是无数个“三年”的集合,在这集合里发生了太多的故事,但是当廖界完成了成长,导演萧雅全其实用结果论英雄的方式诠释了“老狐狸”的多元性:他已经和曾经的“老狐狸”谢老板一样摆脱了贫穷和困苦,以更精明的方式在社会上立足,但是他又不失父亲的那套人生哲理,承续着耳濡目染中的那种善良,他的身上事精明和善良的结合,这正体现了穷爸爸和富爸爸的双重影响,而这正是新一代“老狐狸”的内涵所在。
萧雅全用极短的篇幅叙说结果,却用了漫长的过程阐释人生走向的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的起点就是全民皆股的1990年。“台湾股市在两年内从2000点冲到12000点,却又在8个月内跌回2000点。”从2000冲到12000,再从12000跌回2000点,股市指数形成了两次极端过程,但这并不是简单的重复,也不是在冲高和跌落中映照社会现实,“十一岁廖界的世界起了很大的变化。”股市是晴雨表,但是它也是一种隐喻,对于成长的孩子来说,人生是不是也会像股市那样冲高到顶点又回到到起点?性格会不会也会像指数那样形成两个极端?在全民皆股的年代,楼下开面点的老夫妻在“少校”的指点下买了股票,在涨停的消息中大大赚了一笔,一下子让他们一夜暴富,而旁边开修车店的男人,没有投资股市,在房租涨价之后无奈选择了搬离。无论是股市涨跌的行情,还是不同店家的选择,都为十一岁廖界的变化带来了可能。
导演: 萧雅全 |
他和父亲廖泰来相依为命,廖泰来在谢老板开的餐馆里做服务,每天廖界放学之后就在餐厅厨房做作业,等父亲下班后两个人回家。父子的生活有些拮据:洗澡结束时喊出“关瓦斯”是节约的表现,水龙头滴水可以产生最少的水费,参加亲人婚礼时穿的白西装是廖泰来自己缝制的,还有参观吃剩的食物打包,也是为了减少家庭的开支。辛辛苦苦赚钱,更是辛辛苦苦存钱,他们的目标是买下一间营业房,然后开一家理发店,这是廖泰来妻子生前的愿望,为了这个愿望的实现,父子省吃俭用。但是,仅仅靠这样的节约,理想似乎并没有被努力所接近,说好的三年目标,在廖界那里是每天计算日子的期盼,但是在廖泰来手里却并非是不断增多的财富。除此之外,廖界也被学校的同学欺负,可以说,生活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是贫困的,他们挣扎在底层,而直到廖界遇到谢老板,他才真正体会出不平等。
不平等是一种静态的、直观的现实,仿佛生来就是一种被注定的命运,但是谢老板在遇到廖界之后却对他进行了另一种人生哲学的输出,谢老板并不是把不平等看成一成不变的结果,而是一种可以被利用的机会:“我们要利用不平等,创造不平等。有人说不平等不好,脑袋坏掉,不平等是地图,清清楚楚帮我们指出赢的方向。”不平等意味着贫和富的差距,意味着贫和富之间可以放入太多选择的可能,“跟强的人在一起就会往上爬,你要跟弱的人混,就往下掉。”如何利用不平等、创造不平等?谢老板教他断绝同情的三个步骤,首先喝一杯冰开水,让自己冷静,然后闭上眼睛,让自己思考,最后向自己说出:“干我屁事。”冷静和思考是对现实的判断,最重要的是提醒自己他人的一切都“干我屁事”,只有自己按照自己的想法,实施自己的计划,去除同情,避免帮助,才能创造不平等,才能在强弱分明中选择自己的方向。
谢老板交给廖界的是一种冷漠的处事方式,是一种狠心的价值观,是一种自我的人生观,“每个人都只能帮助自己”,在他看来,“邮差送信,小偷偷东西,收垃圾的人被割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世界不会变,我们只能换位置。”谢老板的这套人生哲理体现的就是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甚至以简单而实用的方式解构了父亲的处事哲学,正如谢老板所说,廖界出生的那一天,正是谢老板的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在同一家医院的电梯上,谢老板就看到了生完孩子出院的廖界父母,廖泰来感受到电梯里的人哀伤、悲痛,所以他让妻子不要表现得太高兴,“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爸爸和我妈妈是同一种人,在乎别人的想法的人,注定失败的人。”谢老板不仅将廖界的父亲定义为因为太顾及别人的感受而成为“失败的人”,更在廖界不服输的性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为你就是我,我不能不帮你。”
《老狐狸》电影海报
谢老板坐在车上,对着副驾驶的廖界说着话,那一刻在镜头里谢老板的对话者已经不是十一岁的廖界,而成为了另一个自己,这也是萧雅全完成的一次性格镜像:廖界不断在谢老板面前说“卖我们房子吧”,这是他渴望摆脱现实的写照,这是他希望改变家人生活的表达,更是他想击破命运束缚的呼喊,这不正是当年的谢老板?谢老板的母亲曾经是个捡垃圾的,曾经顾及别人的感受,最后手被割伤就失去了生命,而出生于不平等世界的谢老板,利用他自己的这套人生哲理,从捡垃圾母亲的孩子变成了富人,开餐馆、驾豪车,拥有不同的产业,完全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所以谢老板在廖界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也希望这个十一岁的孩子成为第二个自己。
廖界有一个贫穷但善良的父亲,当谢老板出现在他面前,他实际上面对着另一个“父亲”,而两个父亲所形成的对立体现的正是强弱分明的“不平等”,对于廖界来说,他其实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在被谢老板不断“洗脑”后,廖界的确开始了冷漠的联系,他在谢老板的车上说着“干我屁事”,当廖泰来让他不要和谢老板走得太近,他用一句“干我屁事”定了父亲;而在楼下的面点老板被“少校”骗走了积蓄而上吊,廖界让父亲去买那间凶宅,廖泰来说:“人家还在办丧事。”廖界又是用了一句“干我屁事”,却遭到了廖泰来的一个耳光。“干我屁事”的口号之外,廖界也将谢老板的处事哲学付诸了实践,他将偷听来关于林秘书出卖情报的消息告诉了谢老板,这个廖界口中称为“漂亮姐姐”的林秘书被谢老板打了耳光;为了惩罚那些欺负自己的同学,他故意让谢老板的车从他们面前经过,“好爽”的感觉就是一种报复,甚至他还对大个子说起他的母亲的事,“仓库里装着闭路电视……”的确,“干我屁事”是谢老板人生哲学的高度提炼,它以一种自私自利的方式将他人的所有一切变成了可资利用的机会,更是在变换位置中让自己不断成为强者。
但是廖界会成为谢老板吗?萧雅全作了否定的回答,在谢老板对廖界说“你就是我”的时候,廖界却说:“我不是你。”这是对谢老板的否定,这个否定更是以否定的否定回绝了“干我屁事”:我不是你,因为我是我;不是干我屁事,是和我有关。所以廖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而这个“我”在穷爸爸和富爸爸的双重影响下变成了复杂的个体:我既需要谢老板的那种生存法则,也需要父亲的处事哲学,既可以不断接近强者向上,也应该不抛弃弱者;既要让自己为自己而努力,也要为他人而保留同情。但是,廖界对两种哲学的融合在萧雅全的后部叙事中却变得单一,这其实也是性格形成中最难的部分,他只是通过将时间线推向了遥远的2022年冬,便完成了性格的重塑,而且,仅仅是和父亲一样将刀片包好,仅仅被称为“老狐狸”,也只是在最表层意义上完成了对这两种对立态度的“镜像”化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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