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30 《诺言》：十字架上的人类受难图
终于，赛躺在了那十字架上，人们抬起十字架抬起他，顺着台阶一步步向上，一步步走进教堂，底下是四面聚集而来的群众，是被阻挡在教堂外的群众。在需要救赎的他们面前，他仿佛成了新耶稣，成了神，当耶稣喝下那醋，说了声“成了”，在那一刻他从人变成了神，但是对于赛来说，他只是一个受难的人，一个被挡在教堂外的人，一个无法实现诺言的人，一个再也无法回去的人，甚至被异化成伪神明、异教徒、狂乱分子，甚至革命英雄的人，他躺在自己背负而来的十字架上，他死了，完成的只是人类的一幅受难图。
但是当人们抬着他，走完台阶，走向芭芭拉神，并且撞开教堂大门走进去的时候，似乎实现了赛无法完成的使命，似乎让赛找到了死后的归宿，当生命以暴力的方式逝去，当信仰和诺言又通过暴力完成的时候，对于赛来说，却又像是人类的一次救赎，他的死，和十字架一样，像一个符号，在这个充满苦痛、充满背叛、充满利益、充满引诱的世界里写下一个人类的寓言。
苦难从而何来？对于赛来说，最初的苦难和那一头驴有关，生活在巴西的穷乡僻壤，赛的家产似乎只剩下一头驴，没有了土地，没有了钱财，在赛的世界里，只有驴的生存让他挂念，甚至超过了给妻子一种幸福的许诺，所以当这头取名叫“老尼”的驴子生病遭受苦难的时候，他希望在神的保护下脱离苦难，但是他找到的是一个巫师，巫师让他在杨斯面前许诺，只要老尼的病好了，他就应该扛着十字架向芭芭拉神还原。老尼最终痊愈了，赛便遵守承诺，从家乡背着沉重的十字架，来到芭芭拉神的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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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安塞尔莫·杜阿尔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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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己对老尼的诺言，这也是“神的诺言”，所以实际上，对于赛来说，诺言取代了一切，包括一路的艰辛，包括肉体的疼痛，包括生命的饥渴，甚至包括妻子的抱怨。但是在这以为是“神的诺言”里，却又产生了新的苦难。第一种苦难是关于妻子罗莎被引诱带来的罪。一路跟随赛来到城市，她的内心充满了抱怨，而夜晚到了芭芭拉神教堂门口，罗莎就觉得“任务完成了”，她希望能有一个好睡眠，希望有一个弹簧床，这是一种欲望，而这种欲望在那个叫“潇洒哥”的男人面前，终于再也无法抵挡。他引诱罗莎到了旅馆，满足了她的欲望，而这种满足在某种程度上却扼杀了精神和灵魂，那一场暴雨仿佛是一种神启的警告，但是即使被淋湿，罗莎也甘愿在欲望的世界里得到一时的快感，所以当她回到丈夫身边的时候，对于赛来说，却让自己的生活失去了原先的纯真。
在失去纯真之后，第二种苦难又接踵而至，当6点做弥撒的钟声敲响之后，赛背着十字架走向教堂大门，但是却被神父拦住了，在听了赛的故事之后，他却认为，赛首先是向杨斯做出了承诺，而杨斯不是纯正的神，他甚至只是一个巫术的神，所以他认为赛的诺言是违背芭芭拉神的，“你的诺言是为了出风头，那不是救赎，那是引诱，是邪恶的东西，所以你背着十字架，是野心膨胀的证明。”所以诺言只是为了相信自己信的神，而不是真正的芭芭拉神，所以他的行为是一种亵渎，也决不允许他背着十字架进入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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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言》电影海报 |
赛被拒绝进入教堂，即使他行走了7里的路程，即使他的肩膀都伤痕累累，但还是在教堂之外成为被神遗忘的象征。但是在教堂之外，在世俗之中，背着十字架的赛却又遭受到了新的苦难，他被记者看见，苦于寻找报纸题材的记者便把他的行为放大，他在采访中问他是不是将土地分给了穷人，是不是想要进行土地革命，是不是反对剥削？一个老实的农民，几乎以模糊的方式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不管是土地还是穷人，不管是革命还是剥削，其实对于赛来说，都是遥远的词语，都在生活之外，在诺言之外，但是在记者的笔下，他成了伟大的英雄，在报纸上，他成为土地革命的实践者，成为反对剥削的领导者，成为分享土地的实践者，而这些报道被那些穷人看见之后，他们仿佛找到了另一个神，一个组织和领导人民进行革命的领袖，甚至成为一个“共产党员”。
一个生活在偏僻地方的农民，一个只为了自己的驴子能活下来的男人，一个只想把十字架拿到教堂里的虔诚信徒，对于他来说，不管十字架，还是奔波7里的艰难历程，只是为了了却一个简单的心愿，只是为了实践一个诺言，但是实际上在他身上，不同的人看见了不同的利益，不同的利益又将他异化为不同的神。在他面前，首先是以神父和警察等为代表的权力系统，神父首先将他定义为异教徒，将他的诺言界定为一种亵渎，实际上他只不过在行驶他的权力，他成为在赛和神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教堂的大门永远向赛关闭，所以重重的苦难在他的权力面前都没有了任何意义，甚至变成了一种亵渎。虽然大主教在这一个事件中为了教会的形象，做出了“宽容”的让步“，而其实这种让步也是为了让赛放弃对于不同神做出的承诺，“我们应该给迷失的人一次机会，只要你放弃你的诺言，只要你扔掉十字架，就能来到我们的怀抱。”如此宽容，不是妥协，而是剥夺一个教徒的信仰力量。
而在特权的教会之外，警察，维持着秩序，似乎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权力，他们关心的从来不是信仰，而是政治，当赛的行为引起人群的围观和拥护的时候，他们认为他其实是在组织这些人反对政府，所以在“潇洒哥”的举报电话后，终于出动了警察，他们让赛出示证件，当赛告诉他们我只为诺言而来，没有带身份证的时候，警察便上前要将他带走，而且带走的理由里有一条是因为赛曾经喊过“用炸弹炸掉教堂”的恐吓言论，那句话只是赛在生气时说的话，他的身上没有炸弹，也没有炸教堂的想法，但是就是因为这句话，就是因为没有身份证，就是因为背着十字架引起围观，所以他变成了危险分子。而在这种权力面前，赛也终于拿出了刀子，“我到这只是为了一个诺言，要让诺言不在，除非我死了。”但是在权力面前，赛是渺小的，是弱势的，一声枪响之后，倒下的不是权力，而是自己的身体。
在教会和警察为代表的权力系统之外，出现在赛面前的还有那些投机势力，他们组合了世俗社会的一种信仰结构，这其中包括皮条客“潇洒哥”，包括制造新闻的记者，包括在教堂门口虚构故事的作家，包括为了维持自己生意的饭店老板，包括肥胖的女巫师。对于他们来说，活着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这些欲望是金钱，是名声，是地位，所以在欲望面前，他们制造事端，他们背叛信仰，他们是厚颜无耻的投机者。当赛的妻子渴望一种安逸的生活时，“潇洒哥”诱惑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渊，而潇洒哥的女人本来也是一个身体的诱惑者，对于他们来说，从来没有道德和信仰，只有赤裸裸的肉体和金钱。而记者作为有一定权力的代表，更是在权力之下制造谎言，把赛变成了一个土地革命的实践者，并且要带他坐上花车，在城市里进行宣讲，甚至要和总督见面，掀起一场虚构的革命。而记者所有的报道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的名声。在教堂之外，作家希望能把赛和神父之间的故事编成一部小说，“一定能畅销。”而饭店老板百般讨好赛，给他送吃的，因为赛会给他的店铺带来好生意。
而在教堂之外，赛的态度似乎是坚决的，对于权力体系，他采取的是反抗，而对于投机系统，他采取的是沉默，而在这两种态度之外，赛的存在也对另一种群体造成了影响，那就是底层的群众，他们一方面也被禁止进入芭芭拉神的教堂，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有利益需求，实际上对于他们来说，他们需要的是属于自己的神，一个替他们说话为他们谋利的神，而背着十字架的赛，反对剥削的赛，争取革命的赛，自然成了他们的希望，甚至成为他们的领袖，他们聚集在赛的身边，跳舞狂欢，当赛喊出“我为了诺言”的时候，获得的是他们的掌声，甚至他们在赛的抗议中，直接站到了权力系统的对面。而那些生病孩子的母亲，瞎子、腿瘸的老人，都来到赛面前，希望他以神明的方式为他们解除痛苦——他变成了他们心中的神。
他是敌人，他也是英雄，他带来了机会，他成为革命者，而不管是何种身份，其实对于赛来说，都偏离了自己的诺言，偏离了自己的信仰，偏离了自己的生活，当妻子出轨背叛感情，当神父阻拦命名他为伪神明，当记者制造谎言使他成为革命者，当群众拥护他成为英雄，当警察抓捕他而最终将他制服，这一切都远离了赛的那句诺言，而对于赛来说，他只是靠诺言活着，诺言是驴子能够痊愈，诺言是自己付出艰辛，诺言是家人平安，诺言是顺利回家，但是在他周围，弹簧床不是诺言的一部分，旅馆不是诺言的一部分，教堂的大门不是诺言的一部分，报纸上的自己不是诺言的一部分，拔出的刀子不是诺言的一部分，“想想我们吧，我们回家吧，你的虔诚过度了。”这是妻子罗莎劝赛回家时说的话，但是对于赛来说，自己的一切都属于那个诺言，诺言是信仰，是不可更改的方向，是无可替代的力量，是不容亵渎的神明。
为了这一个“神的诺言”，在被权力、诱惑、利益异化的自我和现实面前，赛似乎也只能通过这一种极端的方式才能保存内心的诺言，没有神来救赎自己，自己反而变成另一个神，当群众抬着十字架，冲破神父的阻拦，冲破教堂的大门，那时死去的赛最后完成了诺言，而在没有救赎只有背叛、没有信仰只有引诱、没有奇迹只有苦难的世界里，永远沉重的十字架终于让受难的人变成了一个空洞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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