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30《男神与女神的罗曼史》:爱是一种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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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让塞拉冬复活吧!”美丽的阿斯特莱亚转过身祈祷,当她再次转过来,面对穿着阿莱夏衣服的塞拉冬时,听到的是一句回应:“我复活了!”于是两个人拥抱,两个人亲吻,在这个重新被打开的清晨,再没有他人的目光,再没有同性的尴尬,一切仿佛都是最美好的结局。

从阿莱夏变成塞拉冬,从死去的塞拉冬变成复活的塞拉冬,一句祈祷并不能真的换回所有纯真的爱,但是在阿斯特莱亚转身中,在塞拉冬的应验中,回归的是其实是一种被投射的爱,似乎只有这种投射的爱才是合理的,也只有这重新回来的爱才是同一的,而两个人的拥抱和接吻,并非如塞拉冬的哥哥所说是爱和被爱成为一体,而是在忠诚的名义下再无割裂,就像他们在阿斯特莱亚神坛前念出的那句诗一样:“一颗心献给了爱情。”

侯麦最后一部电影长篇,从《三重间谍》的政治题材又回到爱的主题,侯麦淡化了道德戒律,想要探讨的是分裂之爱如何复活而成为无隙之爱。“一群生活在5世纪高卢地区的牧羊人,他们远离罗马文明,我们将以17世纪读者的想象描述这些人,不幸的事,这个故事必须搬出弗雷平原,那里已经被破败的城市和人工针叶林所丑化,把故事搬到法国的另一个仍存留着简朴诗篇和田园牧歌的地方。”侯麦引用了奥诺雷·杜菲写于1610年的题辞,来注解这种“复活”。法国小说家杜菲描写的是5世纪牧羊人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核心是要远离罗马文明,当那个弗雷平原变成了人为破坏的地方,显然是另一种破坏,所以和牧羊人的诗意故事相一致,那个发生故事的地方必须保留着田园牧歌。

对罗马文明的拒绝,似乎就是对一种人为信仰的拒绝,塞拉冬被利奥尼达的叔叔带到那片神秘树林,叔叔就告诉塞拉冬,这里信奉的神不是罗马的神,而是德鲁伊人自己的神,“只存在一个上帝,这个上帝就是三位一体的图斯蒂斯。”树林里立着不同的神,但是叔叔告诉塞拉冬,那并不是不同的神,而是图斯蒂斯神的不同优点,正是这些不同的美德组成了唯一的神。独一无二的神,也是爱情的象征,所以叔叔让塞拉冬为爱情之神阿斯特莱亚塑像,无论是里面对爱情的歌颂,还是进入其中的十二准则,都是表达了唯一的爱,“无信仰者慎入,若你对爱情不忠诚勿近前……”

爱只有唯一的爱,它需要的是忠诚,忠诚而化为信仰,便是独一无二的爱神。在这个爱神面前,海拉斯的爱当然是一种亵渎,这个爱唱歌的男人身边总是有不同的女人,他是欲望的象征,所以在他那里不存在唯一的爱,“寻找新的夏娃,只有傻子才会苦苦守着爱情……”他这样唱道,他的快乐建立在爱上不同女人的欲望论中,而这种欲望其实也是身体的欲望,所以塞拉冬的哥哥鲁西达才会质疑这一种爱,在他看来,爱和被爱是一体的,因为这种一体性,所以爱是自身的中心,“始于斯,也终于斯”,就像一个人,爱上别人就是爱着自己,相反,爱着自己才是爱上别人,爱的同一性就能达到爱的唯一性,才能维护爱的忠诚。

导演: 埃里克·侯麦
编剧: Honoré d'Urfé / 埃里克·侯麦
主演: 安迪·吉雷 / 斯蒂芬妮·克雷恩考尔 / 塞西尔·卡塞尔 / Véronique Reymond / Rosette / 更多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意大利 / 西班牙
上映日期: 2007-09-05
片长: 109 分钟
又名: 爱情誓言 /牧羊人之恋 /阿斯特蕾和瑟拉多的爱情

海拉斯嘲笑他们,当然也不能进入阿斯特莱亚的神坛,他被这种信仰所排斥。但是在去除了纯肉体之爱之后,真正的爱真的如鲁西达所说,是爱与被爱的一体,是自身的绝对中心?他爱着自己的妻子菲利斯,菲利斯也完全爱着他,他们之间没有分歧,没有背叛,是一种完美爱情的象征,但是在海拉斯纯肉欲之爱和鲁西达完美之爱之间,是不是还有爱的第三种形式?或者说,爱与被爱在另外的情况下是不是也可以变得完美?

阿斯特莱亚和塞拉冬的爱情,无疑是回答这个问题的样本,而他们之间的爱经历了分离,经历了矛盾,经历了痛苦,甚至经历了生死——仿佛在中间存在着无法融合的裂缝,因爱产生,也必须由爱而弥合。一开始他们是相爱的,但是在世俗意义上却产生了矛盾,因为塞拉冬的父母不喜欢阿斯特莱亚的父母,两个人面临着考验,本来塞拉冬和另一个叫阿敏夏的女孩在一起,只是一种假装,在村子里的宴会上,塞拉冬和阿敏夏跳舞,接着阿敏夏又拉着塞拉冬去河边,阿敏夏甚至还吻了塞拉冬,而这一幕被阿斯特莱亚看到,于是她开始怀疑和塞拉冬之间的爱。

爱的裂隙出现了,当塞拉冬再次走向阿斯特莱亚的时候,阿斯特莱亚却气愤地对他说:“你是个骗子,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就是因为这句话,塞拉冬把它看成了是“禁令”,作为一个爱着阿斯特莱亚的人,他只能顺从这个禁令,而顺从在他看来就是爱,就是忠诚。所以他投河自尽,消失在阿斯特莱亚的面前。阿斯特莱亚的这句话明显是嫉妒,鲁西达在塞拉冬投河之后就是这样对阿斯特莱亚说的,而且他因为塞拉冬投河之后阿斯特莱亚依然怀疑塞拉冬的忠诚,便说要恨她,而其实鲁西达的恨和阿斯特莱亚的嫉妒一样,是对于爱最大的伤害。

因为塞拉冬的投河,于是爱的裂隙就变成了生与死的距离,但是塞拉冬并没有死,而是被冲到了河滩上,阿达玛斯城堡的三个女人经过时发现了他,并将他偷偷带回了城堡照顾,最终使得塞拉冬醒了过来。塞拉冬离开了阿斯特莱亚,但是他还爱着她,于是这样一种本身就有了裂缝的爱继续发展,城堡的加勒蒂亚喜欢上了俊美的塞拉冬,她抚摸着塞拉冬的身体,并希望他能爱上自己。塞拉冬无法爱上她,这当然不是一种真正的爱,而在拒绝加勒蒂亚的同时,他却还在准守着阿斯特莱亚的禁令,于是在利奥尼达的帮助下来到了树林里,他不是要去寻找阿斯特莱亚以证明自己的爱,而是留在与世隔绝的森林里,拒绝带来的食物,只要那些树根和药草;拒绝回到城堡,只想一个人生死,“我依靠信念活着。”塞拉冬这样说。

《男神与女神的罗曼史》电影海报

而其实,从城堡出来,是塞拉冬对于神圣幻觉的拒绝,他让自己返回世俗。在他醒来的时候,一束光照了进来,他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农神萨杜恩”主题的画,又看到三位漂亮的女人走来,以为是“美惠三女神”,于是他把这个世界命名为天堂,但是加勒蒂亚对他的爱解构了对于天堂的认识,所以他必须让自己返回树林,在对阿斯特莱亚的坚守中度过一生。塞拉冬的这种做法其实也是一种分裂,他的所有行为都是疯狂,不吃食物,不回村庄,不见阿斯特莱亚,因为他必须遵守禁令,而禁令就是让他远离阿斯特莱亚,所以他是缺乏理智的人,连他自己也承认,“我没有理智,我只有记忆。”而阿斯特莱亚似乎也活在这样一种状态里,当她知道塞拉冬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投河自尽,当她看到塞拉冬写在那里的诗,才知道自己被他深深爱着,但是她却拒绝接受别人,“让我们去爱生者。”对于别人的劝告,她的回答是:“我不想让他死两次,因为他在我心里活着,直到我将他带到坟墓里。”

一个是永远的怀念,一个是永远的忠诚,他们活在爱里,但是却不相见,当着一种爱被分离,其实就是一个悖论:他们爱着,却永不相见,不相见如何证明爱,如何尽释前嫌?他们在分离的故事里注解着完美的爱,而其实,这种完美的爱是伤痛,甚至是内心的焦虑。“我爱她,就要准守她的禁令。”这是一种忠诚,看起来是理智,但塞拉冬却说自己丧失了理智,只剩下疯狂——理智和疯狂之间拉到了爱的间隙。而当阿斯特莱亚和众人去往阿达玛斯城堡里参加槲寄生之宴的时候,因为迷路露宿在森林里,而塞拉冬在第二天沉思的时候看见了正在熟睡的阿斯特莱亚,那时的阿斯特莱亚在梦中,她的一只手放在大腿上,而裙子被撩起,看到这一幕,塞拉冬难以控制自己的欲望,他俯身下去想要亲吻她,而当阿斯特莱亚醒来的时候,他又迅速逃离——这是灵魂和肉体之间的矛盾,如果遵守禁令永不相见,那么看到美丽的阿斯特莱亚又为何要释放自己的欲望,而在爱欲发生的那一刻,他又为何要躲开?

理智与情感、灵魂和肉体,其实都在爱的世界里演变成两个彼此矛盾的世界,而这才是合理的爱,也正是从这个被不断拉大的间隙里,无论是塞拉冬还是阿斯特莱亚,都看见了爱的另一种状态,它是混合的,它是多元的,它是被投射的,但它也是爱,而且是更合理的爱。所以塞拉冬便在利奥尼达的叔叔帮助下,扮成了他的女儿阿莱夏,然后接近了阿斯特莱亚,而阿斯特莱亚喜欢上“她”,也是因为“她”像极了塞拉冬。这就是投射的作用,爱在记忆里,即使当一个人死了,爱也存在,即使变成另一种模样,爱也没有消失,或许这才是爱的真意,才是爱独特的表达方式。

拔除了胡子,变细了声音,穿上了阿莱夏的衣服,塞拉冬的“易装”过程,不是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而是让不同的自己在唯一的爱里出现,在这个意义上,侯麦提供了更丰富的爱,而这种所谓的投射也符合奥诺雷·杜菲的那段话,读者的想象是一种投射,所以必须离开被罗马文明破坏的地方,必须回到田园牧歌的场景中。但是这样一种爱的投射,无论是塞拉冬还是阿斯特莱亚,情感的转变还是太人为了,疯狂的塞拉冬只活在禁令中,认准这种顺从才是忠诚,为何不在阿斯特莱亚出现之后就告知自己并没有死?装扮成阿莱夏去接近她,或者只是一种试探,但是试探本身就是一种不忠,而阿斯特莱亚,既然也只爱着塞拉冬,当看到和塞拉冬相像的阿莱夏之后,也不应该把她想象成塞拉冬,毕竟这是另一个人,甚至只是一种爱情的转移,而且她自始至终不知道眼前的阿莱夏就是塞拉冬。而最后的亲昵,超越了同性之间的喜爱,更是对塞拉冬之爱的亵渎,而那一句“我复活了”简单地被“阿莱夏”说出而成为了塞拉冬,阿斯特莱亚又为何从来没有一点怀疑?

那个早晨来到太过突然,那种复活来得太有戏剧性,那场忠诚的爱发生得太像人为的安排,而整部电影田园牧歌式的风格太过于完美,里面有生与死的痛苦,有疯狂和理智的纠葛,有灵魂和肉体的分离,但是在被设计的场景中,一切显然淡化了戏剧冲突的合理性。“一颗心献给了爱情”的完美主义或许只是侯麦最后的表达,牧羊人、牧羊女、林泽仙女和牧笛声在青草地上轻盈地掠过,一切的质朴,永恒,唯一,是侯麦忠诚于自己内心的写照,但愿这段罗曼史是侯麦回归诗意人生的最后一个标点:句号之后再无道德的遗憾,再无灵魂的束缚,“爱只能回报以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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