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16《莱昂莫汉神父》:再见,在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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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吹打着门窗,屋子里已经变得空荡,她终于起身告辞:“这回我真的要走了。”搬去巴黎或者是她的另一个方向;他对她说:“再见。”离开这里去不同的村子传道,这是他新的打算;“再见,这词用起来真好听。”带着某种讽刺,她说,已经走到了门口;“不,我们会再见的,不在这个世界,在另一个。上帝保佑你。”说完,他送到了门口;她走下了幽暗的楼梯,走进了更黑的夜晚,几乎是跌撞地走到了外面的路上,泪水已经从她的眼中流出;他依旧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开之后转身关上门,那盏灯还亮着,在黑夜里亮着。

他和她,神父和教徒,男人和女人,不想再见和说出再见,以及离开和回身,构成了《莱昂莫汉神父》最后的镜头。这部非常不像梅尔维尔黑帮电影的电影也落下了帷幕,这是两个人故事的结束,但是那一声“再见”里隐含着梅尔维尔怎样的宗教观?莫汉神父对芭妮说出“再见”的时候,不是一般意义上两个人分开时的不舍,也不是无情地拒绝,再见是有的,再见是会发生的,但是,再见不在这个世界,而在另一个——另一个是天国,是尘世之外的天国,是死去之后的天堂。为什么莫汉神父要说把“再见”放在尘世之外?为什么听到“再见”而离开的芭妮会留下眼泪?两个人的再见是两种“再见”,两个人的再见是对于爱的歧见,是故意的隔绝?还是无奈的抉择?

当莫汉神父说出另一个世界的“再见”,当莫汉神父目送之后回头关上门,当莫汉神父开始乡村布道,他都是以“神父”的身份出现的,而梅尔维尔在最后的镜头里却给了芭妮一个非纯粹教徒的身份,她的惊讶,她的讽刺,她的悲伤,她的哭泣,都是在一个人以及女人的故事里展开的——或者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站在自身视角对信仰、对爱、对生活不断试探的女人,所以最后两个人的背向不是神父和信徒,不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纠葛,而是神父和女人之间的关系而展开,那么在这个还充满着战争的时代,在这个苦难还没有消除痛苦还在继续的时期,这种关系注定“再见”不在现世里发生,当然,它也可能不在天国里出现。

莫汉神父和芭妮在法国小镇上有过很长时间时间的接触,由此也演绎了复杂的故事,而在两个人的故事展开之前,以芭妮为视角的“我”在梅尔维尔的叙事中其实已经设下了情感起伏的线索。第一个镜头从芭妮骑着自行车在乡村道路上出现开始,她路过的时候看到了帽子上插着羽毛的意大利士兵,他们在路边唱歌,看上去是欢快的,但是他们都带着武器;芭妮在函授学院里负责批改论文,和这里的男人女人一样,他们是因战争而流落到这里,寄信似乎还在存在着审查制度,“这是另一场战争”;芭妮带着女儿,她的身份是寡妇,丈夫参加抵抗运动牺牲了,在学院里她喜欢上了校长助理萨宾娜,“我们以眼神的交流获得快乐……”她认为萨宾娜像一个男人又有女人的韵味,“远远超出了肉体的吸引”;夜晚她总是被窗外的轰隆声和整齐的脚步声吵醒,白天在街上也总是出现骑马的士兵……这是莫汉神父出现时的状况,在这个特殊的战争时期,芭妮渴望爱,渴望被保护,同性之恋让她得到了精神上的满足,所以当在圣伯纳德教堂选择了莫汉神父为自己的告解神父,故事便走向了不确定。

在教堂里,芭妮对于神父的选择完全是一种感性,她只是从名字上推测可能的性格,结果她选中了莫汉神父,这种盲目性似乎是她生活状态的一种表达,她仅仅需要一个符号,仅仅需要一种象征。而在告解室里,芭妮也根本不是从神父那里得到宽恕,她对莫汉神父提出的观点便是:“宗教是鸦片。”咄咄逼人的背后甚至是芭妮对基督教教义的某种挑战。“这是布尔乔亚对它的扭曲……”莫汉神父这样解释宗教的“鸦片论”,而这正击中了不可知论者和无神论者甚至共产主义者的芭妮的痛处,或者说,莫汉身为神父解读了芭妮的内心,芭妮也承认自己偷过食物,只会为女儿牺牲,自己不信上帝。之后莫汉说了一句:“你要接受惩罚,要悔悟不要自责,只有被恕罪了才能获得赐福的永生……”芭妮走出告解室,走到教堂出口时,她转身下跪,如莫汉所说那样接受“惩罚”,而做完这一切之后,芭妮感觉到了快乐和轻松。

导演: 让-皮埃尔·梅尔维尔
编剧: 贝阿特里克斯·贝克 / 让-皮埃尔·梅尔维尔
主演: 让-保罗·贝尔蒙多 / 埃玛妞·丽娃 / 伊雷娜·通克 / Nicole Mirel / Gisèle Grimm
类型: 剧情 / 爱情 / 战争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意大利
语言: 法语 / 英语 / 德语
上映日期: 1961-09-22
片长: 118分钟
又名: 神父莱昂莫林 / Leon Morin, Priest / The Forgiven Sinner / 莱昂·莫汉神父

莫汉和芭妮的第一次见面以这样的方式上演,他们的关系的确变得微妙,芭妮的告解看上去是一次挑战,其实是想要拨开心中的迷雾,尤其在这个还看不到希望的流亡生活中,上帝在何处更是一种疑问,但是莫汉指出了“鸦片论”的本质,指出了芭妮身上的无神论的根源,也指出了向上帝求得宽恕的意义,正因为芭妮被他正确地解读了,所以在“被惩罚”之后,她反而变得轻松快乐,反而找到了内心的力量。这是两人见面的开始,而在之后不断上演的“再见”中,两个人依然处在微妙的关系中。第二次芭妮去见他不在教堂而在长老会教堂的楼上,这里比教堂更为私密,虽然打开着门,但是莫汉神父和他的对话像是两个朋友之间的聊天:芭妮看到了他黑色教袍上的补丁,内心被触动了一下,莫汉神父则借给她一本《耶稣基督》的书;芭妮说自己不喜欢上教堂,没想到莫汉说自己也不喜欢,他想要改变教堂里的那些仪式,也许只有葬礼才是合适的。拿了书回去芭妮如饥似渴地看完,在下一次的见面中,芭妮又看到了莫汉身上另一处的补丁,她还书的时候说自己似乎开始相信上帝了,但是莫汉这时却说:“相信应该是全身心的投入,就像喜欢一个人,相信不一定要证据……”芭妮问他为什么将信仰和爱情相提并论,莫汉说:“上帝首先是一种个人化的存在,是可以体验的现实……”

从最初的告解让她“放弃”辩论而变得轻松快乐,到之后说自己也不喜欢上教堂,以及把信仰和爱情放在一起说上帝也是一种人性的存在,莫汉似乎不断在和芭妮拉近距离,他让芭妮慢慢接受自己,也在这种接受中开始了他们的对话——这种对话在告解室里其实就已经开始了,梅尔维尔运用了一个隐喻的镜头,如果正面拍摄他们,他们是无法在同一个画面中的,因为在物理空间里他们也隔着中间的障碍,如铁丝网一般,但是在他们交流的时候,梅尔维尔的镜头却拍向了他们的侧面,他们面对这面,中间的隔离物变成了一条线甚至完全可以视而不见。从不在同一画框中的对立到进入同一画面的对话,梅尔维尔就是创造着他们交流的空间,当他们被纳入到同一个画面而拆除隔离的时候,莫汉神父似乎也脱掉了那身衣服而成为了一个具体的人,就像上帝是个人化的存在,是可以体验的现实一样。

莫汉神父回归到人的层面,芭妮才有了更多接近的想法,甚至变成了喜欢,变成了欲望,变成了隐约的爱。她把自己爱着萨宾娜的事告诉了莫汉神父,当同事克里斯汀也去找莫汉,她向克里斯汀打听莫汉有没有提到自己,她内心不想去看他但是“无法抑制自己”,她困惑与自己的信仰,但还时要向前,“我继续猛冲,但却跌了下去,再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输了,但却没有对手。”甚至认为“莫汉没有缺陷”。当轻浮的阿莱特和有五个情人的玛丽安去找莫汉,芭妮甚至有一些嫉妒……在一次次情感的累积中,在一次次欲望的扩张中,当那次莫汉在她家里为她劈柴,她终于问出了一句话:“如果你不是神父,你会不会娶我?”听到这句话的莫汉狠狠把斧头插在木桩上,然后转身离去,“我的灵魂就像一个妓院……”芭妮对自己这样说。

《莱昂莫汉神父》电影海报

为什么当初把上帝说成是个人化存在的莫汉会又如此强烈的反映?为什么当时把信仰和爱情类比的莫汉会选择愤而离开?莫汉的“转变”似乎是基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芭妮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表达了对莫汉的某种依赖感,不管是她说自己慢慢开始相信上帝,还是在阁楼搬东西时忽然有了对上帝的皈依,或者在内心和梦里想象了和莫汉在一起的情景,甚或直接提出了“会不会娶我”的问题,芭妮始终认为自己在莫汉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不管是对上帝的认识,还是对爱的感觉,所以她才会以大胆地方式对莫汉进行试探,这的确是一种“抑制不住”的情感,她需要庇护,她需要拯救,她需要爱与被爱,在那个时代,在那种生活中,这一切都无可厚非,真正的问题出在哪里?当芭妮要将对上帝的信仰变成一种爱的时候,当芭妮仅仅想要一种属于自己的生活时,她走在肉身为情、为欲的路上,她炽热地表达私人化的爱,但是站在他对面的莫汉是神父,是上帝的代言人,甚至是一个基督化的存在——个体和符号怎么可能站在同一个维度?

当芭妮说自己喜欢上了萨宾娜,莫汉直接否定了:“那不是真正的爱。”当芭妮说自己读了那些宗教的书之后感觉到痛苦,“我受到折磨、围捕、残害。我觉得不应该再来见你,但我克制不住。”莫汉却告诉她:“我们把这称为赐福所起的作用。”当芭妮说自己皈依了上帝,莫汉又泼了一盆冷水,“你会破坏你的存在,毁了你的生活。”一边是不断地暗示不断接近,一边则是不断转身不断把自己往外推,身为上帝的代言人,莫汉把自己放在一个拯救者的位置上,甚至完全将自己基督化了,在他看来,基督教徒只有通过神父才能信仰上帝才能得到救赎,所以他无法让自己成为一个个体,在和芭妮说起自己小时候也受到严厉的母亲的惩罚,这个时候他是一个个体,但是他又说:“成为神甫,我想的只是要去拯救灵魂,就是这样。即使坏孩子也有这样的想法。”当莫汉来到芭妮的家里,让要睡觉的芭妮女儿祈祷,身后芭妮的内心在这样说:“上帝的讽刺真是奇异,我热切地想要这个男人来我的房间,现在他来了,并不像我希望的那样顺从,但却因为悲天悯人而显得英俊,他用诗哄着我的孩子睡觉,他众多孩子中的一个,谢谢主,你爱他多过我爱他,谢谢主,你实现的比我要求的还多,谢谢您的容忍。”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男人,就是一个以上帝的方式爱着每一个孩子的神父,

一个是女人,一个却是神父,一个渴望私有的爱,一个却献出上帝的爱,一个是寻求庇护,另一个则在拯救众人,一个和另一个永远不在同一个世界中,这或者就是那个时代制造的“错误”,“我的灵魂就像一个妓院”是芭妮对私有之爱的忏悔,踉踉跄跄在“再见”中离开是芭妮的命运,孤独、冷酷以及黑暗,上帝其实在别处,爱也永远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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